语气听上去并无惊喜。
张子尧的不爽又往上拔高了一个新的台阶——
“只是散步,误打误撞遇见了。”
“那蠢牛呢”
“找马车,”张子尧咬咬后槽牙,“咱们今晚日落便离开了。”
烛九阴沉默了下,然后点点头,淡淡道:“好。”
张子尧来到凉亭边,挨着男人坐下,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道:“你之前去哪了?为什么回来就突然发那么大脾气——我不相信光只是我又碰了那前世今生盆的事情,九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那称呼脱口而出时,凉亭中的二人都愣了愣——张子尧低下头不想说话了,烛九阴想了想突然没头没尾道:“没别的什么事,本君去了趟月老祠,原本想好奇地看看,本君那命定之人到底姓谁名谁,没想到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本君那木牌上挂着的红线居然断了。”
“?”
张子尧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牵好的红线都能莫名其妙地断了,啧啧,本君想了想,这大概是天注定在告诉本君,本君这样的,还是合适孤独一生,了无牵挂……免得祸害了别人。”
张子尧的眼神变了变:“那你红线那头……原本牵着线的人是谁?”
烛九阴转过头,看着张子尧笑了笑——后者越发深邃的目光注视中,男人那双红色的瞳眸戏谑尽数褪去,他稍稍弯下身,曲起手指抬起面前少年的下颚:“不知,但本君曾经猜,大约是你。”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那么近的距离,稍稍呼吸便尽数都是对方的气息;那么近的距离,近到张子尧几乎产生了错觉:烛九阴这么说,只是因为他是这么期望的。
张子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眨眨眼——
“但是它断了。”男人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带着无所谓的笑,“断了便算了吧,本君也不稀罕了……你知道本君怎么能健康长寿千万年么,就因为本君心似明镜,万花丛中过,了无牵——”
话语未落。
突然被人拽住了发鬓强行被扯着弯下腰,唇瓣被一口报复似的狠狠咬住——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技巧,只是凭借着本能胡乱冲撞啃咬,像是一只极愤怒的幼兽在撕咬着讨厌却又抛弃不得的碍眼物……
他柔软的舌尖在男人的齿关不得要领地打转,试图将其撬开——
烛九阴在最初的愣怔后,良久无声叹息,顺从地俯下身接受了这般粗暴又毫无技巧的索吻……他温顺地松开齿关让对方的舌尖探入,在他嚣张地一举攻入时俯首称臣,甚至耐心引导——
直到他被一把狠狠推开。
那上一秒还含在他唇间的柔软舌尖瞬间抽开,两人分开的唇舌之间拉开一道银丝……烛九阴抬起眼,不意外地看见面前少年怒红了眼:“谁屑与你这种人互牵姻缘,少痴心妄想了!自己过一辈子好了,然后随便死在哪,悄然无声最好了,安安静静还三界一个太平!”
“……”
男人后退了些,用舌尖舔了舔被咬破后殷红的唇瓣,看着少年撂下狠话后转身匆匆离开的背影,他轻笑了声,不知喜怒。
……
白日里闹了最后一顿,然而下午太阳即将落山,张子尧要走的时候,烛九阴还是来送了。
站在马车前,男人说的话却不多,只是看着张子尧将东西一点点搬上马车,从这他们歇脚了几个月的宅子里,那些平日里用过的、随时间放的,都被归拢起来搬上了马车。
磨磨蹭蹭的。
像是蚂蚁搬家。
最后,当最后一点东西也终于被搬上了马车——
“收拾好了?”烛九阴问。
“收拾好了。”张子尧回答。
“蠢牛,照顾好他。”烛九阴看向素廉。
“不关你的事。”
张子尧抢先一步回答,颇有些赌气的意思……所以烛九阴笑了,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所有的包容度又回来了,只是他张开口却并不是说“本君错了你别走了”,而是说:“你这小蠢货,凶巴巴的。”
张子尧:“……别叫那个名字了。”
烛九阴:“?”
张子尧:“就像我也不再叫你‘九九’一样。”
烛九阴:“……”
但是想想自己之前和释空说过的话,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像是上辈子一样狼狈,所以在片刻的沉默后,少年点了点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淡淡道:“行吧,人常道,合久必分——烛九阴,咱们就到这里。”
烛九阴盯着张子尧不说话,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头发慌……良久,直到张子尧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男人终于垂下眼——
有那么一瞬间,张子尧觉得自己在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看见了一丝丝别的情绪——那情绪其实并不复杂,但是是叫烛九阴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拥有的那种情绪——但是还没等少年来得及看清楚,男人垂下眼的眼便将那些遮掩去了,再看向坐在马车上的少年时,他又恢复了原本那副臭不要脸的模样。
烛九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走吧,走吧。”
张子尧深深地看了烛九阴一眼——
那一瞬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红了眼眶,或者露出了什么怨念之类可怕的表情,因为他看见烛九阴明显地愣了下。
然而没等他动作,张子尧却先一步缩回了车里,他趴在马车内的茶几上,然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牛牛,我们走。”
出了这座山,就再也不要回头。
所有的东西都丢在这里好了,包括一些没有必要存在、害人害己的多余感情。
随着素廉在前的一声低呵,马车驶出——
与那破旧又清冷的山庄渐行渐远。
虽然是这样荒芜的山,但是素廉找来的马车也不是什么寻常的马车,那马儿拉起车来跑得又快又稳,马车里温暖舒适,张子尧刚开始还忧心忡忡,后来便被晃得昏昏欲睡。
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直到他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心头“咯噔”了一下,莫名其妙整个人惊醒了,手臂上那银龙的图腾一阵刺痛——少年猛地睁开眼清醒过来,差点儿踹翻了马车里的茶几,他掀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发现那条银龙刺青还在那里。
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放下衣袖,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他害怕了。
却不知道自己还怕什么。
直到马车帘子被人掀起,素廉探进半个身子,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做噩梦?”
“……没事。”
“哦。”
“牛牛。”
“?”
“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狗叫啊?”
张子尧爬起来,犹犹豫豫地要掀开马车帘子……却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一把摁住了手——
“?”
“荒郊野地,哪来的狗。”素廉道,“定是你听错了。”
“哦。”
张子尧乖乖点点头,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理,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想要继续闭目养神,但是却发现接下来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还是那样心神不安——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在那之后,张子尧总觉得马车比之前行驶得更快了。
第111章 他真的会杀了他
这边。
月见崖原本月朗星稀,平白无故忽然乌云遮月……原本圆圆如玉盘的皎月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缺了一块!
“他喜欢本君,他不喜欢本君,他喜欢本君,他不喜欢本君……他不喜欢本君!咦,呸!”
又一块……
他喜欢本君,他不?3 不侗揪不侗揪幌不侗揪幌不侗揪““““∈裁垂恚 ?br /> 月亮只剩下一半,月亮只剩下一小半……
天狗食月,主大凶。
头上的光突然消失了,蹲在悬崖边上无聊扯花瓣玩的男人稍稍抬起头看了眼头顶,停顿了下,继续自己的扯花瓣事业——
“他喜欢本君,他不喜欢本君,他喜欢本君,他不喜欢本君,他喜欢本君……他不喜欢本君——咦,啧,不对啊,他不喜欢本君的话,刚才还亲本君做什么?走时候也是一副要哭了的模样,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孩啊居然要哭了,这样你还敢说他不喜欢本君么?”
男人蹲在悬崖边跟一已经被扯秃瓢的花杆一本正经地讲道理——俨然像个疯子一般,如果花杆子也能翻白眼的话,那么现在被男人捏在手中的花杆子大概已经翻了一百个。
男人抓着花杆子叨逼叨讲了一会儿道理,讲到后面自己似乎又觉得没趣了闭上嘴……
此时在他身后的天空突然出现一片极黑的乌云,突然其中一团云扭啊扭,然后像是冒泡泡似的“嘭”地一下有一团从本体里分散了出来,那朵云在天空中飞来飞去,随后逐渐有了形状——
先是长条的身子,然后是一个脑袋,身子后面长出了个尾巴……最后是四肢,脑袋的部分“噗”地冒出耳朵时,那条云捏成的狗便成型了,它在天空中飞了一大圈,而后踩着云朵从天而降——
那分明是看守南天门的天将二郎神的哮天犬!
那天狗从男人身后逐渐靠近,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响起了可怕的犬吠,然而男人却仿佛并未听闻,仍然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蹲在悬崖边,继续玩自己的花瓣占卜……
直至那巨犬越靠越近,它又突然变了模样,那黑白相间的大犬突然被云雾缭绕,身体舒展开来,四爪变成了修长的四肢,当它轻轻落在雪地上,站在积雪上的哪里还是什么哮天犬,分明是一个长相俊美可爱,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赤着脚穿着黑色的短里衬褂,身上的袍子是长袖的,手肘之间垮着的绫羽带无风自动——他大约是十四五岁与张子尧不相上下的年纪,一头微卷的浅色头发,样貌是世间少有的好!
“烛九阴。”
还带着些许未经历变身期稚嫩的声音响起。
少年睁开眼时,那双瞳眸水润明亮,似犬科动物一般透彻无辜——他叫不远处蹲在悬崖边男人的名字,见他懒洋洋转过头来扫了自己一眼,又似全无兴趣一般拧回了头,他微微一愣:都说烛九阴好色贪婪,见了长得漂亮的事物便挪不开步子,怎么他花了千年修炼人型……
这家伙却看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主人明明说过他好看的!
哮天犬挑起了眉,挥了挥衣袖——只见天边原本被云遮盖的月亮又出来了,皎洁的月照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他踏雪而来——
“烛九阴,你可知罪?”
他在悬崖边那男人不远处停住。
“……他喜欢本君——咦,这好,哼,本君便说嘛,当真是喜欢的。”
那莫名其妙的碎碎念中,哮天犬只见蹲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痴狂一般笑了起来,他仿佛心满意足一般将手中花杆上最后一瓣花瓣撕掉,扔了花杆,而后,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
打从方才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瞧面前的美少年。
“……夭寿啦,这年头,狗都能长得人模人样了。”烛九阴轻笑一声,用小手指掏掏耳朵站起来,“小狗,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何贵干?”
男人微笑着,那双红色瞳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不正经模样叫人一不小心便回忆起了当年那个腥风血雨天庭、叫众仙女儿不得安宁的烛九阴大人。
被这样的目光瞅着,哮天犬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身上的绫羽带突然暴长,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挂着红晕,他微微蹙眉,声音听上去还带着上一秒悸动带来的不稳:“烛九阴,你私偷王母仙器九露浣月衣,借以人间胭脂俗粉歌姬玷污,如今仙器沾染尘俗,仙气受损,自降为普通品级灵器,不堪为上仙所用——你该当何罪!”
话语一落,却见本来站在那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
“本君当时是什么事,大惊小怪……那衣服这么娇气?人家凡人姑娘穿两回就从仙器变灵器了,什么鬼?”烛九阴嗤笑道,“这女人用的东西果然也是小心眼——本君那一箱子宝物上天下海杀人杀妖的,也没见哪个嫌弃沾了血污就辞职不干……”
“你还说!”
哮天犬一声暴喝打断烛九阴不正经调侃,那绫羽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同数条灵蛇暴起直扑烛九阴而去!
一时间,山崖间响起犬类咆哮之声,寒风呼啸,山摇地动!
站在原地男人笑容不变动也不动——下一刻,那绫羽尖端便在距离他的双眼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停下!
狂风呼啸。
一缕从中切断银丝自男人额见前飘落。
“烛九阴,娘娘念在你身居神位,有心让你体面认罪改过,”哮天犬拢着袖子,终于回复了之前的冷漠淡淡道,“你且将来龙去脉细细与我道来,到时候也好在娘娘面前替你一同开脱……”
“什么?!本君没听错罢,你这狗,当年咬半君时候毫不留情,”烛九阴不正经地笑了起来,“变作人形反而会说人话啦!”
“……”
哮天犬咬了咬后槽牙,权当没听见眼前这人话语之中可恶的笑意——
“仙本同家,我本就不愿意见众仙为一些小事争破脑袋……当年斗战胜佛大闹天宫的教训还不够么?我知你是为手持明察秋毫笔的凡人所迷惑,替他隔空取物换来九露浣月衣……”
烛九阴突然神情一顿,笑容微微收敛。
然而哮天犬却并未注意男人神色突然如此变化,只是继续:“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你只要将他交出来——”
哮天犬话语未落。
突然感觉到一阵极强的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然而此时为时已晚,他的绫羽飘带突然化作碎片飘散,一股极强的气息击中他的胸口,胸腔之中血腥气息上涌,他整个人毫无征兆吐出一口鲜血打横飞出!
慌乱之间,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哮天犬心中慌神正欲起身,这时候,那穿着翠色靴的大脚却丝毫不怜香惜玉地踩到了他的胸口上,一脚将他踩回冰凉的雪地之中——
一如同风雪环绕而成、银白修长的长剑尖端抵在他的下颚。
长剑的另外一段,是一把极为古朴、缠绕着泛黄绷带的剑柄……
哮天犬微微睁大了眼,瞪向踩在他身上的男人——而此时此刻,只见后者垂着眼,那双红色的瞳眸在月晕之下成为了不详的深红,男人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温度——
“看来二郎神没有教过你成人之后要学会谨言慎行,冤有头债有主,那衣服本君拿的,有什么问题只管找本君,少把别的人牵扯进来。”
“烛九阴,你——”
男人手中长剑一翻,那锋利的边缘廉刃便将少年细嫩的下颚刮出一道深深地血痕!
“想要拿本君,却只派一条狗来,是上面那些人养尊处优习惯了搞不清楚情况,还是他们都疯了?”
烛九阴说着,挪开了自己的脚。
哮天犬狼狈从地上爬起,摸了摸下巴上那疯狂涌出的血液——与此同时,只见一瞬间男人手中雪白长剑散作一团雪雾,只留下那不起眼的古朴剑柄于男人手中把玩,那剑柄随手一翻,消失于男人的衣袖中……
“去同你主子说,眼巴巴地等了几千年治本君,如今变给你们这机会,这锅本君背了。”
男人淡淡道——
“但是要也只是本君一人,记住了,若是被本君发现你传达不慎,那些人还想再牵扯进其他任何一人,下一次,这剑便会刺穿你那漂亮的细脖子。”
他站在那里。
双手拢着袖子,全然无往日不正经的嬉皮笑脸,眉眼之间全是腥风血雨杀戮之气……
只是一眼,哮天犬便知,眼前的人并非玩笑或虚张声势的威胁——
他真的会杀了他。
第112章 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哮天犬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那刺痛提醒着他变得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你手中的,不是你所拥有的东西……”
“本君消失之后,钟山府邸不是已经被你们翻了个底朝天,嗯?”烛九阴笑了笑,“本君那些个宝贝呀,可是没有九露浣月沙那么矫情那么有节操,谁拿都好用——天庭的兵器库啊,都蓬荜生辉、分外丰富起来了吧?”
哮天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