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把以前被烛九阴抢走的那些仙器宝贝拿回来而已,眼下被他笑着调侃,反而像是天庭做了什么糟糕的事!
哮天犬也是耿直,瞅着那红色瞳眸没来由地一阵心虚,羞红了脸,他小小后退两步,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所以方才你使用的那奇奇怪怪的武器,便又是你从哪抢来的么?当真狗改不了吃屎——”
“做什么骂自己,”烛九阴嗤笑,低下头摆弄手中的那简陋剑柄,剑柄看似沉甸甸的,在男人的大手中把玩着,“引火成剑,引水成兵,引风为刃,引霜为器……当真没听说过这样的武器么?”
哮天犬想了想。
然后微微瞪大了眼,满目震惊:“这是……”
“是‘珏天’。”烛九阴不笑了,淡淡道,“千百年前,盘古开天辟地,以珏天将混沌分割——它起源于混沌,本身即为万物,乃上古以来第一神器……注意,是比仙器更上一个台阶的神器,与补天神器平起平坐的好东西呢,全天庭又有几件?呀,这年头,要找个比本君还老掉牙的东西可是不容易了。”
“可是珏天不是早已——”
“不是断裂,而是被蜚一族获得后藏起来了。”烛九阴将那剑柄收了,又懒洋洋道,“不过现在他是本君的东西了。”
“呸!”哮天犬一张小脸怒红,“蜚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与你!”
“……唔。”
出乎意料的,烛九阴并未恼怒,意味深长地发出一阵鼻音,他眼中的懒散收敛,只是淡淡道——
“因为本君将更重要的东西交与他看管了啊。”
“撒谎!”
“怎么撒谎?”
“哪怕是府邸里的珍贵藏品被收刮一空也眼都不眨,那么多的宝贝,寻常人穷极一生求都求不来哪怕一件,随便一个流落三界便是要腥风血雨的仙器——这样你都不在乎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烛九阴觉得重要的么?!”
“……”
烛九阴沉默了了下,而后摸摸鼻尖——
“大概,还真有。”
第113章 失踪的春神与雨神
张子尧离开月见崖后,连续几日都是阴天,风雪大作,黑云压城——哪怕是到了天沧国国界边缘,那天气也不见如何好转,好在他也整日蔫巴巴地蜷缩在马车里,终日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拿出在无悲城买的那本《楞严咒》读一下,只是那文车摇妃也再也没有出现……
张子尧只是无聊得发呆而已,他发现以前那般没心没肺什么事儿都惦记不了几天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现在他就像是被开了什么禁咒似的,曾经忽略的东西蜂拥而至,这些天他在马车上没事干,想起他娘便担忧又伤心;想起张子萧、张子毅两兄弟可怜又可恨;想起他的舅父舅母便牙痒痒;最后想到张怀山,只觉得分外愧疚,直觉曾经自己不懂事,敷衍了事过日子,也不知道让老头多操了多少心……
最后想起了烛九阴。
想到两人初相遇,那嘴贱的龙挂在墙上叨逼叨,便要发笑;想到两人相处熟悉,共同克服难题,那龙嘴硬心软谦让自己甚至是替自己借来九露浣月衣,心中一阵甜蜜;想到两人怄气吵架,他不肯带那龙晒太阳,后者便上蹿下跳,顿觉得两人极其幼稚;想到他从画卷初出来,翻脸不认人要走,只觉得胸腔酸楚暗道赖皮龙就是无情;想到他后来又眼巴巴凑回来,那酸楚淡去,便又心软这着想要原谅……
想他挂在画卷外兜风的龙尾巴,想他那两根不知所谓的胡须,想他嚷嚷要吃豆沙包的模样,也想他在他陷入前世因果昏迷不醒时,长守榻前会是什么模样——
还有那一夜的缠绵。
张子尧比谁都清楚,到了最后,其实根本不是关于邪秽有没有拔除干净的问题……他和烛九阴谁都没有挑明,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其实接近天亮时那几次的交合并无必要——
当时他们都疲倦异常,只是一碰到对方,就兴奋得像是触碰了什么春.药,身体疲惫精神却兴奋极了,硬着头皮提枪上阵,仿佛贴着对方的肌肤,对方的怀抱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处……
“……”
恋爱啊。
张子尧捧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就是有笑有泪,叫人欲罢不能,又不愿意回忆。
张子尧曾经以为自己可能会与释空不同,因为烛九阴仰仗着他的点龙笔恢复真正的力量,总会对他好一些……然而没想到,那家伙真是渣到了骨髓里——
仿佛犯贱干坏事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是绝对不可动摇的原则问题。
想到这,张子尧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叹气的次数太多了,就像是要把之前十来年少叹的那些气一块儿还上似的……而此时,正当少年唉声叹气之中,马车前方的帘被掀开了,素廉探了个脑袋进来:“回到天沧了。”
兜兜转转,终于重归故土,张子尧闻言,这么多天头一次打起了精神,爬起来掀开窗户往外看——原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春暖花开、鸟雀立于枝头、春风拂柳的好景色,却没想到,入眼的虽是冰雪消融,然而树木枯萎褐黄,丝毫没有要抽新枝新芽的模样……
张子尧顿时心情又不美丽了:“不是说天沧已经开春了么?我看着树木枯黄的模样反倒是深秋入冬的情景,一派死相……”
素廉停顿了下,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张子尧的话,只好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我们回来做什么?”
“因为月见崖留不得了。”
“月见崖是烛九阴他家的么?他说让我们走我们就留不得。”
“张子尧。”
“……做什么?”
“别无理取闹。”素廉道,“春天为何不来,我真的不知道,你撒泼打滚也是没用的。”
“……我没有撒泼打滚。”
张子尧也是一脸无奈,哪怕现在素廉比他长得高、长得成熟了,那小屁孩的形象还是在他心中根生地固——被他教训就像是被小孩子教训一般,十分挂不住面子……但是这一招是有效的,至少接下来张子尧再也不敢废话关于外面风景不合心意的事了,他乖乖坐在马车里抱着腿,看着马车过了国界,进入国界边缘的小镇。
正是初春播种之时,自然一派死气带来的不安显然不止被张子尧所烦恼,第一个对此做出反应的当然是农家百姓: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他们播种的时候,是一年的开始,而眼下这般卡在冬天末尾、春天之前的奇怪景象,叫他们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去播种!
“好多天没有下雨了。”
“春天也不下雨,太奇怪了。”
“惊蛰都过去了多久啦,往年这时候雨水哗哗的该防洪了,今年俺却还没听见第一声春雷,未见一滴雨,呀。不会是要闹旱灾了吧?”
“树木也不抽新条,我家门前那颗杨柳,我天天见,都以为它是不是冻死了。”
“城里找来了大巫,要做法事祭祀请春神以及雨神了,对于此县太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生怕出了大事呢!”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坐在小小的客栈里,喝了口热腾腾的豆浆,张子尧肚子里暖洋洋的,整个人连日来的怨念稍稍变淡,压低了声音,凑近素廉问:“旱灾?”
素廉抬起眼皮子扫了少年一眼:“没有的事。”
呃,灾祸神发话了:没有的事。
张子尧松了口气,又问:“牛牛,那你告诉我,人类的祭祀,真的可以呼唤来神明吗?”
“大型祭祀可以的,神明也需要香火和信仰来维持自己的神力。”素廉抬起手,动作自然地用自己的拇指擦去身边少年唇边的豆浆印,停顿了下又问,你想见春神和雨神?”
“嘻嘻,没见过啊,他们长啥样?”
“句芒和赤松子。”
“嗯嗯?”
“句芒本来面目为鸟,人面鸟身,身着白袍,后来随了大众的习俗,身体也变成了人,戴上鸟的面具,到处走动;赤松子原本是个不错的存在,只是后来献祭文化扭曲,有些愚昧之人献祭焚烧活人,被这家伙尝到了甜头,便成了不知如何形容的存在,现在虽仍在神位,但降雨大任也多为四海龙王掌管,大约也是因为如此……”
“如果他们真的为祭祀召唤而来,我手中的点龙笔——”
“自然知晓,也许你还能捕捉到他们的神貌。”
“……”
张子尧露出个期待的表情。
素廉笑了:“你想留下来看看,那便留下看过祭祀再走,反正也没有要去的地方——”
张子尧:“你不是要回皇城做事?”
素廉点点头,停顿了下。又淡淡道:“没你重要。”
张子尧顿时叹息:“我们牛牛啊。”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因为素廉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让张子尧打起精神更重要——
对于这种难得的重视,作为一个刚刚为人所抛弃的可怜虫来说,张子尧正需要,于是他就臭不要脸的欣然接受了。
第114章 没有神明的春神祭
张子尧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叫拜县。
拜县作为天沧国的边缘小镇,和如今思想开放却也遗失了很多老祖宗习俗的京城不同,这边缘小镇还保留着很古老的传统习俗,他们管每年的第一声春雷叫“惊蛰”,“惊蛰”之后的第三天,人们将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祭春神,呼唤雨神,以此来祈福当年风调雨顺。
相传春神句芒的真身为凤凰,而凤凰总是停留在梧桐树的枝叶之上——
于是。
在祭祀当天,拜县的人们会使用新鲜的梧桐叶为尚未成长的小孩煮水净身,孩子们洗干净换上新的衣服,取一个“春神落我肩头,庇护此年顺利成长”的吉祥意思;早上人们用“惊蛰”之后从地上冒出的野菜“雷公屎”做的青团为食,里头包裹了甜滋滋的芝麻、花生、糖以及五谷作物;吃完了青团,人们便穿上白色的袍,戴上各式各样鸟雀的面具,美曰其名“百鸟朝凰”;戴上面具的人们最后来到春神庙前,在大巫的主持下开始一年初始最重要的祭祀……
张子尧为了记录古老的春神祭祀,索性在拜县的镇子上客栈落了脚,放了行囊洗漱一翻,连日闷在马车里东想西想,好不容易接触了人烟,少年便有些破不及时地拉着素廉上街沾沾人气儿顺便给自己解闷——
第二天便是春神祭祀,所以街道上已然热闹了起来。
街上叫卖的小摊小贩热热闹闹的几乎插不进缝,每个人都卖力吆喝着招揽生意。
张子尧站在一个摆放着各式各样鸟雀面具的摊位前,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对于这雕刻精致的鸟雀面具爱不释手,随便取下个黄鹂的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下,转身又取下个仙鹤的戴在素廉脸上——此时站在少年身边的灾祸神早已不是当年孩童模样,那年轻俊美的样貌加一尘不染的白衣早已吸引一路年轻姑娘的目光,然而他却仿佛丝毫未察觉,只是稍稍弯着腰,让身边的少年抬手将那仙鹤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
“咦,”张子尧松开了手,“这面具真的适合你呀!”
面具后,灾祸神金色瞳眸闪烁,停顿了下抬起手摸了摸那面具:“你说好便好。”
张子尧:“这个买了,我也来一个……”
素廉顺手将挂在最上方的翠鸟面具取下,红啄翠羽,轻轻挂在少年脸上。
素廉:“这个好看。”
张子尧:“这是母翠鸟!姑娘戴的面具!”
素廉:“鸟雀还分公母么?”
这番莫名的话逗得摊位卖面具的老板都笑了起来,转身给张子尧找了个公翠鸟的面具,张子尧欢喜接受了,将面具戴着微微掀起挂在脑门上,低头准备给银子……这时候目光无意间撇到角落里的一只苍鹰面具,那面具只是一半的那种,有锐利的眸型,微微勾起的鼻尖,黑色的主色调,给人一种森冷高贵的感觉,张子尧“咦”了一声,将拿面具拿起来——
素廉掀起戴在脸上的仙鹤面具。
张子尧捧着那苍鹰面具看了一会儿,摊位老板在他耳边热情地说“这款面具要碰见配得上他的人可真是难”“都说要极为高大、气质尊贵的人才配得上”“那人必须丰神俊朗”……
张子尧沉默了下。
摊位老板也跟着停下来:“小哥,你可认识配得上这款面具的人啊?这是在下得意之作,若是你能将他带来摊位,如真的配得上这面具,在下哪怕是白送——”
“不认识。”
“……”
少年笑了笑,看似有些遗憾地将那面具挂了回去:“真可惜,这面具做得真好看。”
言罢,也不等那摊位老板再多说什么,放了面具给了自己要买的这两个的钱,便转身拉着素廉往人群里挤了……
只是接下来虽然一路上兜兜转转,少年却再也没有多停留在哪个摊位前买些什么,只是穿梭于人群中,好似周围那些戴着各式鸟雀面具的人,能够带给他安全感一般。
从街头逛到街尾,最后张子尧终于在一摊冒着香甜气息的豆腐脑摊前停下。
转过头,看着素廉笑了笑:“牛牛,请你喝豆腐脑吧。”
素廉来到摊位前,看了看老板搅起一勺豆腐脑,又加一勺浓稠的桂花糖浆,他愣了愣:“豆腐脑不都是咸的么?”
摊位上热热闹闹喝豆腐脑的人纷纷抬起头。
张子尧赶紧伸手去捂素廉的嘴,然后转身同摊位老板赔笑:“甜的豆腐脑才叫人间美味,你不懂——老板,给我来二碗豆腐脑,糖要多,我加银子的。”
素廉:“……”
素廉:“做什么不让我说话?”
张子尧:“怕你被打死。”
素廉:“?”
片刻后,张子尧与素廉坐在豆腐脑摊的小板凳上,少年用有些冰凉的手捧起热腾腾的豆腐脑吹了,喝进嘴巴里,滑嫩的豆腐脑进了嘴巴里,浑身都甜滋滋暖洋洋的,他这才终于露出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才像是回到人间了,说什么春回大地,这些天一路上都快被冻死啦!”张子尧道。
素廉用小勺一点点品尝豆腐脑,优雅得如同哪家富家公子:“那有那么夸张,只是比寻常的春天来得冷。”
张子尧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隔壁桌正在喂个小娃娃喝豆腐脑的男人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闲谈,转过身来道:“两位是外地来的吧?”
嗯,听这标准的八卦开端语气。
张子尧点点头:“怎么啦,难不成这位小哥知道些什么么?”
“我听口音就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嗨呀,不是知道些什么,就是听说,啊,听说——您们大约不知道,咱们这往年都是要等第一声春雷,第一场春雨之后才准备春神祭!今年,左等右盼都等不到那第一场春雨,参照去年。咱们早大约一旬都举办好祭祀啦,于是这会儿大家都坐不住了,谣言四起呢,所以春神庙的大巫才坐不住了,强行将春神祭定在了明日……”
“谣言?什么谣言?”张子尧奇怪地问。
那人放下了喂孩子的碗,神神秘秘看了看四周凑近了张子尧小声道:“我隔壁婶婶的汉子的侄子在春神庙当祭祀,听说是大巫算了一卦,说是天上的春神位和雨神位不知为何空了,所以今年春季迟迟不来,雨水迟迟不降……”
张子尧:“?”
素廉:“?”
张子尧与素廉交换了个困惑的眼神,待那男人又转身回去喂小孩豆腐脑,张子尧用嘴型问素廉:有这回事?
素廉停顿了下,那金色的瞳眸变成了深沉浓稠的蜂蜜色,片刻之后,他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日子,未离开过你身边半步,天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张子尧“咦”了声只好挪开了脑袋。
……
第二日。
祭祀当天。
张子尧与素廉夹在人群之中往春神庙方向走去,周围到处都是戴着鸟雀面具、身着白袍的男女老少,人人手中还拿着一根梧桐新枝……
当人们在春神庙前聚集,张子尧找附近一间能够看得见庙宇的酒楼上位坐下,铺开宣纸,有好事者前来疑问,他便笑着道自己是云游画师,踏遍山川只为记录奇闻异事——
如此回答,那些人便也不再多问;就算有还想问的,也要被这年轻画师身后那戴着仙鹤面具的人浑身散发的低气压给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