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看他焦急,缓慢地给他挪出一条道来。
当程云鹏终于气踹嘘嘘地冲进去时,才发现那个抢劫犯已经被赶来的警察制服了。
而赵大米却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程云鹏吓了一跳,觉得赵大米一定是受了重伤,心一热,忍住快要哭出来的眼泪,立马扑上去跪在了赵大米的面前,把赵大米连人带套子翻来覆去查看了几下,心急火燎地小声问。
“伤哪儿啦?什么情况?说话说话!”。
其实赵大米跟嫌疑犯搏斗了半天,被卡在那个圆滚滚的身体里,正累得半死打算躺在地上休息一下。还没等喘口气呢就被突然冲进来的程云鹏跟揉面一样揉来揉去。
赵大米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地跟汤锅里的饺子一样翻腾起来,只得立刻出声制止。
“住手!程云鹏,我没事,你别摇了~”
两人被带回警局协助调查。刚做完笔录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个警察叫住了他们,随口问了一句。
“你们还是学生吧?在快餐店打工?”
程云鹏顿时有些心虚了,觉得毕竟是未成年,说起来也算童工,忙急忙慌地掩饰道:“不是~”
“是!”赵大米的声音几乎同时出口。
两人立刻转头看向对方愣了愣,互相挑眉眨眼都怪对方不给个提示。
警察默默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哈哈笑了一声。
“来吧,再来做个调查!”
再度说明完情况后,警察先生对青春期的小朋友离家出走的行为表示理解但坚决不提倡,并要求他们立刻当场联系自己的监护人把他们带回家。
程云鹏拧不过,拨了一个电话,叫了声张姨,然后由身边的警察告知了张姨自己的地点。电话外放里,张姨的声音有些着急,表示晚上7点就能赶到,千万拜托警察先生照顾一下不懂事的小孩。
程云鹏挑了挑眉又耸了耸肩膀,看了一眼身边的赵大米,有点儿尴尬,好像在说,你看吧,我家里人就是这么烦人。
赵大米冲程云鹏刚才的调皮动作笑了笑,又转过头对刚挂了电话望向自己的警察叔叔说:“叔叔,我家没有电话。”
说完赵大米有些心虚,为表示自己不是说谎,主动说:“但我可以跟你们说我家的地址,这样行么?”
警察点了点头,拿出纸笔记录。
赵大米语速很快地用方言说了一个地址,等程云鹏回过神来,就只听清了赵家村几个字,其他的噼里啪啦统统没有印象。
警察先生表示情况已经基本了解,跟赵大米说他运气不错,刚好有个小组的同事要到那边去一趟,如果赵大米愿意可以跟着警察们一起回去。
赵大米想了想觉得别无选择,都没来得及向程云鹏告别,就被另一个警察叔叔揉着脑袋带出了门。说先带他回宾馆拿行李,一会儿就出发。
程云鹏坐在接警室的长椅上,看着赵大米离开的方向愣了愣神。
过了一会儿才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转身到办公室问警察借了纸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段什么,就冲下楼去。
赵大米刚刚坐到了警车的后座上,就听到程云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赵大米!等一等!赵大米!!!”
赵大米得到警察叔叔的同意后下了车,刚刚站到地上反手把后座门关好,就被飞速冲过来的程云鹏一把抱住。冲力太大,赵大米不禁被撞得后退一步才稳住了身体。
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赵大米感到程云鹏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似乎有点发抖,正想笑问他是不是哭了。还没开口,就突然想起刚才混乱现场火烧火燎冲进现场大叫自己名字的程云鹏来。
直到这时,赵大米蒙圈了一下午的脑子才像终于被冲开了似的,方才意识到他们这段莫名其妙的萍水相逢马上要结束了。
而相处的一周多,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的惺惺相惜,似乎都历历在目。
赵大米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于是也缓缓地把手臂绕到了程云鹏的背上,回力抱住了他。
直到赵大米恋恋不舍地坐回了后座,把脑袋探出车窗准备向程云鹏作最后的告别。
程云鹏才上前一步,把一张纸条塞到了他手心。
笑着说:“赵大米,如果你下次再离家出走,可以来上海找我。”
赵大米看着程云鹏的那个笑容,突然就有点绷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他抬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依旧笑眯眯的程云鹏,轻轻点了点头,稳着喉咙里快要喷薄而出的哭声,带着微微颤音的应了一声。
“嗯…”
☆、8、离家出走的理由
程云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被羡慕的人。至少每个家庭团聚日都不是。
程云鹏紧锁房门,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却没有打开音乐,只是隔着耳机听客厅里许久未见的父母一见面就开始的互相争吵。
双方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渐渐接近嘶吼......
在程云鹏预感按照惯例下一步即将发生流血事件了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哐当”的一声,盛水果的玻璃盘被狠狠地砸到地上。
“嗯,比预计的早了3分钟。”程云鹏抬手看看表,抿了抿嘴唇,苦笑了一下,才伸手点开了播放器的开关。
高中开学已经快两个月了,程云鹏却从未意外过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什么都没变。
年级第一的排名,加入全市有名的校羽毛球队,老师们有意或无意的偏袒,和几封当着女生的面退回的情书。
程云鹏躺在家里阁楼的小床上,又读了一遍《人间失格》,觉得有些没劲。
于是他把书放到了枕边,右手臂抬起来垫在脑袋后面,呆呆地看着根本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发着呆。
程云鹏的父母约定,为了孩子的成长,每月都有固定一次的家庭团聚。
然而所谓的团聚,发展到现在。除了沉默无言的三人同桌共食之外,就只剩下一整夜不眠不休的争吵。
程云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团聚的理由,既无力反抗又略显多余。
程云鹏觉得心烦,他在半小时前才刚刚趁着两人吵架的间隙,从离客厅较近的房间跑到了这个侧边厢房的阁楼。
他觉得自己对楼下那两个人的感情称不上什么爱恨,顶多就是厌烦,那种看着就想远远躲开的厌烦。
如果能快点独立就好了,程云鹏常常会这样期待。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程云鹏常常有着一种寄人篱下又无法逃脱的悲哀......
“程云鹏,你等一下。”下午放学后,班主任叫住程云鹏:“这有一张今年的奥数申请表,咱们学校一般是高二的同学才能参加,但老师们都觉得你可以试试。”
程云鹏接过表,告诉老师自己回去考虑一下再给他答复。就跟往常一样骑着单车回到家里,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径直走到楼下车库把车推出来,一路骑到了市郊。
市郊有个别墅是程家的祖产,说别墅其实也不很恰当,其实就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房间也没仔细装修过,普普通通的。
除了每个月一次请的钟点工过来打扫,也只有程云鹏偶尔会过来看看。
这是程家爷爷过世后留给程云鹏的。
程云鹏觉得这栋小房子连同小时候与爷爷在一起的过往,几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美好的牵挂了。
程云鹏把车推进玄关停好,侧身走进房子。他径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哗的一下涌了进来,刺得程云鹏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秋天下午的阳光通常不会那么辣眼,程云鹏有点说不上来,总感觉今天可能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他坐到了茶几前,看到茶几玻璃下压着程爷爷搂着小学三年级时候的自己的照片。
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地大笑过了,隐隐约约的,又模模糊糊的。
程云鹏不禁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渐渐地觉得眼睛有点儿湿润,突然间很想避开那个笑容。
于是他在手边的口袋掏了掏,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来,想也不想就摊开,挡在了那张照片的上面…然后,程云鹏看到了纸上写的“XX区高中奥数预选赛申请表”的字样。
程云鹏觉得更心烦了,他反手在口袋里掏出笔来,摘掉笔帽。
在申请表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程云鹏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但是就是抑制不住地郁闷。他知道同学们都在背地里叫他独行侠、黑面鬼。
即使他觉得自己从来不会在乎。
坐了好一会儿,程云鹏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程云鹏骑好久的自行车辛辛苦苦来到市郊,都只是到房子里坐坐没几分钟就离开。
程云鹏把车倒着又从玄关推了出来,把车撑在地上,用脚带上门,才跨上车子,准备往大马路骑去。
离开之前,他很随意地回头扫视了一下…
似乎隐约看到门边的信箱缝隙里露出白色卡纸的一角。
程云鹏很意外。于是下了车,又走回门边打开了信箱——是几张明信片。程云鹏取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张的明信片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
“程大傻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程云鹏噗呲一下就笑了出来,弯弯的眼睛看着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轻嗔了一声。
“白痴。”
回到家的程云鹏飞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走到了书桌前,随手把钥匙扔在了桌上,把紧紧捏了一路的三张明信片画面朝上摊在了桌上。
程云鹏坐在椅子上,看着第一张上印着一个古风的垂钓老者,第二张是上海外滩的夜景,第三张上印着的是喜羊羊和灰太狼。暗叹赵大米的风格还真是无迹可寻。
程云鹏又一张张翻过明信片,把写着字的一面朝上摆着。又再度看到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
“我今天去了游乐园坐了过山车,挺好玩的,你坐过吗?”
“你猜猜我在哪?哈哈,猜不到吧?话说无锡是不是离上海很近?”
“程大傻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程云鹏又正反翻看着这几张明信片,再反复读了几遍,发现除了邮戳上盖着地址章,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寄件人信息,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外加地址栏上的地址,之外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赵大米”三个字都没有。
程云鹏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发现白痴赵大米好不容易寄信过来,又居然打算连回信的机会都不打算给自己,觉得既好笑又不可理喻。
他趴在地上把一只胳膊伸到床底下掏了一会儿,拖出一个方形的大月饼盒来,把这三张明信片一张张放进里面,轻轻地盖好盖子,再把盒子放到了书柜的隔层上。
第二天的程云鹏心情瞬间就轻快了很多,而通常他的郁闷期都在家庭团聚日之后至少会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
但程云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下午课外活动的羽毛球场上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一边微笑一边对着墙练挥拍。
队里同年级的两个女孩犹犹豫豫互相推攘着走到程云鹏身边来,被程云鹏感觉到了,于是转头望了她们一眼,扬了扬嘴角,笑着说了声:“嗨!”
队里的训练对于程云鹏来说并不算太累,作为新入队的队员,能够上场的时间总无限少于站在角落里挥拍的时间。
程云鹏从未奢望过自己会像少女漫画中的男主角一样,从一个墙角少年突然就一球成名最终收获万千少女的芳心。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羽毛球这项运动,一直记得小时候暑假的周末下午,爷爷会带他到家附近的广场打羽毛球。他舍不得忘记那样一种感觉——小小的他在广场上为了努力接住爷爷抛来的球满场跑下来,大汗淋漓。
话说回来,少女的芳心什么的,程云鹏好像从来就不稀罕。
身边的两个女生似乎对得到了程云鹏的主动招呼而受宠若惊,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悄悄凑近。
“同学,我们俩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换着练对打啊?”
按照以往的惯例,程同学对于女生提出的任何亲近一些的要求通常要么是直接走人,要么是直接拒绝,几乎从未例外。
但是这一次,程云鹏看着两个笑脸相迎的女孩心情似乎也明朗了起来,点了点头,指着隔壁一个空着的场地问:“就那儿,可以么?”
两个女孩的球技其实都不还错,不管是击打还是推球都挺有力度的。一场循环下来,程云鹏大汗淋漓,觉得莫名畅快。
于是对这两个女孩另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练习结束之后,程云鹏和两个女孩一起向更衣室走去。走了一会儿,程云鹏主动向其中的一个女孩自我介绍道:“我叫程云鹏。”
女孩转过脸来冲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叫刘淼。”
女孩顿了顿又笑着说:“想不到你球也打得挺好的。”
程云鹏看着她,表示不解:“什么叫‘也’?”
另一个女孩从刘淼身边探出头来,立刻接过话头笑呵呵地大声说。
“她是说,作为校草兼学霸,居然还是个运动健将,觉得你太完美啦!”
那女孩对着程云鹏看过来的眼光,笑呵呵地绕过来,站到程云鹏的右手边,又说:“对了,我叫张扬。”
程云鹏眼神随着她移动的方向转过去,听她说完,疑惑问到:“什么校草?”
张扬笑得更欢了,挑着眉毛大声说:“不是吧,你居然不知道?”
然后转过头看了眼另一边的刘淼,又接着说。
“是咱们刚入学的时候,几个高年级的师姐发动的,在咱们学校的论坛上公开投票,我记得投票结果在论坛首页挂了好几周呢,程云鹏你高票当选啊!”
张扬弯下腰,隔着程云鹏冲着对面的刘淼说:“刘淼你说,当时这件事明明就是很轰动的吧!”
刘淼迎着程云鹏朝她看过来的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的呆滞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嗯”
程云鹏对她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笑了笑,又转过去看张扬。
完全没注意到刘淼在他另一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地低下头,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来。
张扬一边又欢天喜地地和程云鹏瞎扯了一通,没一会儿就走到更衣室门口。三人互相点点头表示告别,程云鹏就转过身往男更衣室方向走去了。
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的张扬大声说:“诶,校草,下次再一起啊?”
程云鹏也不回头,回了一句:“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场羽毛球打得太畅快,还是终于又收到赵大米明信片的原因。程云鹏坐在爷爷房子里的客厅沙发上,拿着刚刚从门外邮箱取出来的明信片,笑眯眯地看着。上面写着——
“程云鹏,你还记得污污吗?我今天突然想起来,咱们走得太匆忙都忘记到火车站去问到底找到了没有。你说我这种主人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白痴赵大米。
程云鹏微笑着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个’污’字啊,还以为是呜咽的呜呢。赵大米取的名字还真是,嗯~狗如其主。”
程云鹏小声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骑车回到家,把新寄来的明信片仔细地放进了月饼盒里。
既然赵大米刻意不留下地址,大概是希望彼此之间留点隐私吧。程云鹏忽然想起最后在警察局的那天来——虽然赵大米没说什么,但程云鹏总觉得赵大米的那句我家没有电话,就有些刻意隐瞒什么的意思。
毕竟是萍水相逢。程云鹏心里想想,也就没再深究了。
程云鹏的高中生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明朗了起来,虽然跟朋友成群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因为程云鹏不再像刚入学的时候那样整天板着脸了,于是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也都渐渐缓和了不少。
除了家庭团聚日,就连程云鹏自己也发现了几乎每天好像都能找到一些值得自己微笑的理由。同学们背地里称呼他的方式,也从独行侠黑面兽转变成了程校草。程云鹏偶尔听到,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每周两次的球队练习,程云鹏也越来越积极了,球队的队长师兄跑来问他,愿不愿意加入队里的第二梯队作为候补。程云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程云鹏在球队的训练越来越忙,队里给他指派了一个师兄,一对一作定向训练。张扬和刘淼也被选入了女队,除了偶尔双方都有空,程云鹏已经很少和张扬刘淼她们一起约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