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对不起……”
“你初入江湖,阅历太浅,心又太善,那人一身杀气,若不是你出言阻止,他恐怕已经杀了那伙计。”
“可是他看着我的样子,并不像……”
“人心难测。”他叹了口气:“下不为例,以后再擅自行动,我可不敢再把你带出家门了。”
“知道啦大哥!”
尽管他嘴上这么保证,可是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也许这次带他出门真的是个错误……
许南风回到小苑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识欢的到来让他颇感不安。他知道君疏月一直对段闻雪的死心存愧疚,而他对识欢那个孩子亦有种莫名的同情。但是如今他们之间毕竟隔着段闻雪这笔血债,如果识欢是为报复而来的,那么未免后患就应该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为了君疏月就算背负杀孽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在乎。但这件事势必要瞒着君疏月。才解决了景帝的问题,他可不想君疏月再因为一个外人跟自己置气。
然而这件事还未解决,许南风很快又从探子的密信里得知了另外一件让他头疼之事,就是柳相之子柳庭风已经回到澜城。
当年聂衡座下曾有一文一武两位相国。文相便是今日的辰国公萧常秋,而武相则是名闻天下的北沧第一神将柳啸白。十年前聂衡遇刺身亡之后,凤氏逐渐掌握大权,柳啸白眼看大势难挽,又不愿与萧常秋一起另投新主,于是便辞去相国之位,告病还乡。这些年来他一步都不曾踏入过澜城,更不曾与朝廷中人有过任何来往,凤后派人监视他多年见他确实没有反心,这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不过这次柳家长子柳庭风突然出现在澜城,这让许南风不得不怀疑是否与萧常秋密谋之事有关。
就在他为柳庭风的来意伤神之时,君疏月敲响了他的房门。许南风一看到他,马上收起情绪,笑着迎上去:“不是跟你说了来我这儿不用敲门。”
“可是阿吕说你这书房谁敢乱闯就打断他的腿。”
“那是别人,怎能跟你相提并论。”
君疏月闻言就趁机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这书房日后我可自由进出?”
“当然。”
君疏月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书房地四周扫了一圈,许南风怕他看出暗室的端倪,连忙一把将他抱起就往外走:“天都黑了,阿吕这晚饭还没做好吗?”
“他没有回来。”
“没回来?”
许南风微微一愣:“难不成这么快就上钩了?”他说完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不可能,如果发现了冰牢的位置,我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消息。”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他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是萧常秋的人,自然有人暗中保护着,出不了事。况且我的人也在盯着他。”
许南风嘴上虽这么说,可神情却并不轻松。阿吕如今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在这个节骨眼上许南风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我们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许南风说着慢慢走到窗边,今夜月色昏沉,星子黯淡,似乎有些不祥之气笼罩着澜城。而就在他看着窗外的时候,君疏月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许南风的两条手腕上竟都遍布着那样的伤口。据他所知,这样对称的圆形伤口极有可能是蛇牙造成的,而恰巧许南风身边刚好养了这样一条蛇。
“南风,我记得你以前身边养过一条黑蛇,这次我回来怎么没有看到它?”
许南风一怔,马上笑着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起它来了。”
“就是随便问问,我以前还挺喜欢它。”
“嘘——。”许南风伸手点住君疏月的唇:“我可是会吃醋的。”
顾左右而言他,看来这里面确实有问题。许南风连招财进宝都带来了澜城,不可能独独把那么珍贵的墨玉灵蛇落下。难不成他手腕上的伤真的跟那蛇有关?
“浮方城陷落的时候,它自行离开了。”
许南风语气淡淡道:“也许是我跟它主仆缘分尽了。”
君疏月知道这是谎话,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心里清楚再问下去只会让许南风生疑。看来有些事只能靠他自己去查明白了。
阿吕从辰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夜色昏沉,他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就像是缕无处可去的幽魂,天地之大,他真正想回的家不能回,真正想要守护的人还在生死之间挣扎,然而他却只能决然离开,甚至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辰国公突然病重,他今天一接到这消息就匆忙赶回府中,然而得到的却是父亲一番严厉的训斥。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他怎能任性?可是那是他的父亲啊,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父亲不愿让他进门,他只能跪在房门前,眼睁睁看着大夫们鱼贯而入,看着府上的下人们忙成一团,而他却像个局外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他只是想尽一个儿子的本分,想在父亲病重的时候侍奉左右,为什么连这小小的心愿都那么难?
就因为你曾答应过母亲会为她把聂家失去的天下夺回来?就因为你爱她远胜过爱我?
阿吕站在街心,忽然间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
你到底是谁呢?你算什么呢?
你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抛下原本养尊处优的生活,舍弃高贵的姓氏和身份,甘心做一个任人使唤的小厮,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用尽手段,机关算尽,到头来,唯一真心对你好的人恨你入骨,而你唯一的亲人也不敢承认你的身份。
也许到了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你作为他骨血相连的儿子,甚至都没有资格为他披麻戴孝。
你看你有多可悲。
兀自伤怀的阿吕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在街角的背光处正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他犹如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朝着阿吕靠近,然而就在他要出手的前一刻,他忽然间注意到除了自己,周围还有人埋伏在附近。
潜伏在黑暗中的识欢倘若能够再靠近一些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个独自在街头流浪的年轻人正是当日在浮方城的栖凤居照顾过自己的人。可惜这周围实在太暗,夜色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此刻在识欢的眼中,他不过是众多猎物中的一个而已。
今夜他必须带十个活人回去交给池寒初。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够轻举妄动,因为他不清楚另一个潜伏者的身份。他不能打草惊蛇。
而就在阿吕失失魂落魄地穿过冷清的街市往小苑方向走去时,街头忽然飘来一丝微弱的火光,阿吕还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就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老,老板?”
“你跑到哪里去了?!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做饭,你想饿死我?!”
那提着灯找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南风和君疏月。阿吕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心头不觉大颤。
他不知道那是委屈还是愧疚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扑进许南风的怀里痛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南风,对不起……
许南风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有些疑惑地看向君疏月,君疏月亦是一脸的费解。可就在他们三人离开之时,君疏月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意袭来,他不禁回头朝着那空无一人的街市多看了一眼。
是错觉吗?
第72章 攻心之计
“小殊,怎么了?”
许南风扶着阿吕走了两步才发现君疏月还停在原地向后张望,便出声催促他快走。可是君疏月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紧紧盯着自己,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一定不会是他的错觉。
“没事。”
君疏月不动声色地跟上许南风,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时识欢从暗处悄无声息走出来,他盯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那个被唤作‘老板’的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那张脸却又是陌生的。
会是谁呢?他们之前见过吗?
识欢自幼被段闻雪养在身边,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在澜城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会有人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
他满心疑惑,忍不住悄悄尾随其后,见那三人拐进了一条窄巷,他将方位暗自记在心上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然而这一切当真无人察觉吗?
连君疏月都能感觉得到身后的异样,许南风自然不可能毫无所察,只不过他不想惊动君疏月和阿吕罢了。
当夜君疏月和阿吕各自回房歇息之后,许南风便将一直隐匿身形的暗卫召了出来。这些天他们都暗中监视着阿吕的一举一动,只可惜他太沉得住气而且也太狡猾,今日难得见他出门,本以为必会有所收获,没想到他像是知道有人暗中跟随一样,带着他们大街小巷地一顿乱转,最后硬是把他们甩在了后面。暗卫知道跟丢了人回去无法交代,只好一直守在巷等他出现,结果一直等到深夜才又见他现身。
“你们跟丢他的地方可有仔细检查过?”
一个大活人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而且今晚阿吕的反应也着实有些奇怪,像他这种潜伏在自己身边多年能够不露一点马脚的人,今天暴露的破绽实在太多,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连许南风都无法立下判断。
“那条巷子不长,他走进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属下这就去仔细搜查。”
许南风点了点头,又对另外一人道:“辰国公府那里可有什么新情况?”
“从尽早开始府上陆续请了不少大夫回来,不过府中人口风委实太紧,实在打听不出内情。”
“请大夫入府?难道是萧常秋病了?”
许南风兀自沉吟了一句,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阿吕今日的反常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回想起来自己当年收留阿吕的时候,他才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这些年他跟自己一直相依为命,甘苦与共,正因为如此自己千防万防独独对他毫无防备。可是现在细细一想,十年前北沧动乱之时,萧常秋与长公主膝下正育有一子,而在长公主死后,那孩子也因病夭亡。如仔细算来,那孩子的年纪似乎正好与阿吕相当……
原来萧常秋早就把棋子埋在了自己的身边,为了复国,他连自己唯一的骨血都能牺牲,他这样的人真不知道是可敬还是可悲。
不过看阿吕的反应,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萧常秋的病重而失了分寸,那说明在他的心里萧常秋这个父亲占了相当的分量。一个人一旦暴露了软肋就说明他离失败不远了。当初你们怎么利用君疏月来控制我,今日我也会让你们尝一尝被人用挚爱之人的性命要挟是什么滋味。
萧常秋,你一片丹心向着聂家固然让我感动,但是对我而言,君疏月比整个北沧都重要的多得多。你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就是罔顾我的意愿去伤害他,这笔血债,我会从你还有你儿子身上一一讨回来!
辰国公病重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萧常秋乃是当朝重臣,又深受凤太后器重,他这样一病让朝野震动不说,甚至惊动得景帝也亲自出宫探视,而与他随行的正是许南风。
当初景帝久病不愈之时正是萧常秋向他举荐了许南风,如今倒好,景帝又亲自把许南风送到了萧常秋的面前,这让萧常秋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萧常秋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除了头发有些霜白以外,面容并无太多老态,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冠绝北沧的绰绰风姿。只不过这几日病痛消磨,人都清瘦了一圈,听闻景帝亲临府上,仓促换衣梳洗被下人们搀扶着迎出门来,许南风看到他走路时两腿似乎都不能着地,看起来确实是病得厉害。
萧常秋虽是太后的人,但景帝念及他当初向自己举荐许南风有功,所以对他的态度倒也还算客气。更重要的是这次是许南风主动请缨要为萧常秋诊病,景帝上次因为一些宫中流言惹得许南风大为不快,这次正好借机向他示好。
“萧公有病在身,无需如此多礼。”
景帝一直以为萧常秋与许南风私交甚深,所以在许南风的面前表现得格外谦和,但此时许南风心里只盘算着如何逼萧常秋交出君疏月,对于眼前发生的事全然没有在意。
“微臣惶恐,惊扰陛下圣驾,实在罪该万死。”
萧常秋这病乃是多年痼疾,本以为用药能压得住病势,却不想这次来的凶猛,更没想到消息会那么快传到宫中。他这一病病得实在不是时候,眼下春试将近,萧常秋本打算趁着吏部大权在手,在这次春试上替许南风物色可用之人,将来新帝登基,凤氏官员定是要一个不留连根拔出,那么朝廷自上至下那么多空余的官职总要有人来填充,所以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培植忠诚于新帝的势力。
但是如今这一病,许多事就不能自己亲力亲为,这其中必然要多出不少麻烦来。
景帝看着伏在地上病骨支离的萧常秋,想他当年为了自保不惜亲自杀死发妻,可是就算多活了这十余年又如何,最后落得一身骂名,天地不容。
“萧公这些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和太后都是看在眼里的。萧公此番病重也是为国事所累,朕虽为一国之君也常感汗颜。萧公如今有恙在身,切莫再劳心伤神,朕为你把南风都带来了,他妙手无双,定能解萧公之疾。”
萧常秋闻言,慢慢抬头看向许南风,许南风灿然一笑,上前躬身行礼道:“南风当日受萧公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今次必当全力以赴为萧公一解病痛之忧。”
“好说,好说。”
萧常秋知道许南风对他早有不满,所以私下他们是并不见面的。这次许南风主动请缨而来,萧常秋只觉得背后杀机重重,不寒而栗。但为了大局,就算被误解再深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让聂家重夺大权,这条命就算赔给了你,下了黄泉地府我也能向公主交代了。
许南风虽聪明绝顶,但医术确实并非他所长,所以未免被人看出破绽,他故意将其他人都赶出房间,甚至连景帝都只能在房外等候。随行的御医都是闻名北沧的国手,被他一个后辈赶出门去自然脸上无光,可是连景帝都不发话,他们也只好忍气吞声。
待房中只剩下萧常秋与许南风二人之后,萧常秋从床上猛地翻身下地,跪倒在许南风的脚边。
“萧公这一跪我可受不起。”
许南风冷笑了一声,径自在座上坐了下来。桌上还摆着刚熬好的药,余温尚在,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君臣之礼绝不可废。”萧常秋说着又俯身重重一拜。他这一跪,许南风不发话让他起来,他自是不敢起来的,他本就身子极弱,地上寒气又重,跪了不久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所谓的君吗?你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欺君大罪?”
萧常秋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只不过这半年许南风都忍了下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旧事重提?
这半年来,他们之间虽不见面,但彼此都维系着一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平衡。萧常秋以为许南风一直没有动作是真的妥协了,但是今天他又看到了那种不甘屈服的眼神,那是一种那个眼神里毫不掩饰地让他看到了怨毒的恨意和杀机。他这才意识到许南风的棱角根本没有被他们磨平,不止没有磨平,他甚至变得更加锋利更加锐不可当了。
“半年前微臣就回答过少君,微臣真的不知君疏月的下落。”
许南风闻言不由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萧常秋这张嘴是撬不开的,一个能亲手斩杀爱妻,把年仅六岁的亲生骨肉远送他乡,独自一人在仇人眼前忍辱负重十年的男人,任何的酷刑折磨对他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
他也在赌,赌自己有多在乎君疏月,赌自己敢不敢拼个鱼死网破。
“萧公误会了,君疏月我早就已经放下了。”
许南风将手指伸入药汤之中轻轻划了划:“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把北辰襄藏到哪里去了。”
“北辰襄不在微臣手中。”
“难不成他凭空消失了?”
“是……”
萧常秋叹了口气:“此事微臣断不敢欺瞒少君,他当真是‘凭空消失’了。”
“好一个凭空消失。”
许南风笑道:“就和当年的萧靖言一样吗?”
萧常秋闻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