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朱雀和白虎不能生桃花劫,玄武也14 卫景听了这话后倒也没太大的反应——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然而从他略显急促的问话中就知道他还是很震惊的,甚至连耿芝没给他回个信这种事都被他忽略过去了,逮住唐娉婷便是好一番追问:
“你从何方得知的,消息可靠么?现在还有没有消息从南归传来?”
等唐娉婷一一回答了他这些问题后,卫景才略微冷静了一点,这时他才反应过来:
“耿兰卿为何不来回报除妖之事?”
来了来了,唐娉婷深吸一口气,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她说在斩妖除魔之时有所领悟,便回混沌洞去闭关了,这是好事啊师兄,阿芝这么年轻,修为就已经是神剑合一了,等她再次顿悟出关,搞不好我们就能见到昆仑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剑修呢。”
卫景想了想,竟然十分正经严肃地回答了她:
“修为提升太快不是什么好事,会心境不稳的,你难道忘了当年她生的心魔了吗?”
——不师兄你听我讲,我就是随口客气一下而已没有真的想让阿芝在剑道上突飞猛进的你莫当真啊。
然而卫景却是把她随口的这句话作了真,思前想后好一番,便推案起身,单方面切断了和唐娉婷之间的通讯,亲身前往青龙堂去找尤炳了。
唐娉婷眼见着卫景没啥要事嘱咐她,便乐得偷个清闲,脚下抹油也似的,一溜烟就跑去混沌洞找耿芝了,结果等到离得稍微近了一些后才发现……
完全近不得。
耿芝身处混沌洞的最里侧,那里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晴空万里,长风猎猎的,然而此时却完全被染上了绯红的朱色,这情形和数年前,她从混沌洞手中领受南明离火剑的时候竟别无二致!
也就是说,眼下情况的危急程度,在混沌洞的意识感受里,是和那时不相上下的。可是换作数年前,尚有南明离火剑能助她破除本就不是很严重的心魔,眼下桃花劫大盛,又从哪里能搞到一把剑压住呢?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上,一把灵气四溢的、造型古朴的长剑,缓缓从混沌洞口飞进来了。
它和出鞘必见血、主火主杀伐的南明离火完全不同,剑身唯有大篆的“辟邪”二字,昭示着这把剑不凡的身份,除此之外简直就跟那些普通的上品飞剑一模一样,跟它的主人似的,都是扮猪吃老虎的典范。
然而耿芝浑身几近暴走的灵气倒是被这把剑短暂地压制了一下,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呢,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涌上一股深深的愤懑之情,无缘无故,无凭无据,却又来得如此凶猛而炽烈,这股怨愤之情的对象显然是唐娉婷——
桃花劫发动了。
她脑海中反转过那么多那么多她们前世的记忆,几乎要让她一瞬间窒息。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好久了吧。
年少的唐娉婷和耿芝兰简直就是那种学神和学霸的典范,无论怎样的大小考试都能牢牢占据榜首和顺位第二的位置,久而久之,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起她们来,进而连她们日常生活中的某些本来不顺眼、却越看越古怪的行为都注意到了。
“哎你觉不觉得她们两个有点奇怪啊?”
“哪两个?你说得清楚点。”
“就是唐娉婷和耿芝兰,你不觉得她们太亲密了一点吗?”
“那我也问你个问题啊——小明他爷爷为什么能活一百岁?”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很简单,因为他不管闲事儿!”
种种流言蜚语日嚣尘上,然而这对两个当事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唐娉婷出身于单亲家庭,她的母亲也开明的很,见着这事儿对她的学习没什么影响便也不太管了,只是跟她说,你现在做出的决定,是要日后一辈子都要自己负责的。唐娉婷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晓得了。耿芝兰一直生养于孤儿院,更没有什么管教她、拘束她的亲人了,倒也难得没长歪。
久而久之,这对非主流的年轻同性情侣竟然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却也没甚大风浪地走下去了。唐娉婷都和耿芝兰都约好了,一起考进某所大学,只等年纪一到,毕业就去国外结婚。
——然而一切一切年少的美好都终结在一封信里。
那是高考前最重要的几个月了,就算是平常显着一副漠不关心模样的唐娉婷都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结果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她的母亲得了重病。
他们一家人之前还就着某个社会新闻讨论过呢,说是某位母亲重病,不治去世,为了让她备战高考的儿子不分心,家人们就硬生生等到他高考完了才告诉他这个噩耗。
唐娉婷当即便拍案而起:“病态,这简直就是病态的社会!何等悲惨之事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高考只不过是一场考试而已,大不了复读一年,这些人为什么就能觉得一场高考竟然比人命还要重要?”
唐娉婷的母亲笑着打断了她:“可是我觉得我能理解那位母亲的心情。”
唐娉婷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止住了话头道:“好吧那您说,我听着。”
她的母亲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三更眠五更起,你这段时间的辛苦我也看见了。高考虽然说是能重来一遍,可是都到了紧要关头了,苦读多年,背水一战,换做我也是要犹豫一下的,要不要为了自己耽误孩子的未来——”
“您这个想法不好。”唐娉婷摇了摇头:
“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算不得什么美好的未来。”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耿芝兰?”唐母给她顺手舀了碗汤:
“芝兰玉树,好名字。可是你这么做也太急了吧?”
“——我们不是阻止你,娉婷。年少知慕艾是最正常不过的举动了,但是你要知道……”
“你们如果真的要谈恋爱,那么是必不被社会主流所容的。倒也不是劝你们分手,但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以后你遇到的阻碍,会比平常人多成千上万倍。”
“如果真的这样了,那么你们今天的情谊,还能继续保持下去吗,真的不会消磨在无休止的恶言恶语和嘲讽质疑里吗?你年轻时候不懂事做下的决定,是要用以后的一辈子负责的。”
“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我想好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唐娉婷被叫到母亲的病床前的时候,早就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的母亲伸手像以前一样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
“其实我一开始……是真的不想告诉你的。胃癌中期而已,又不是没救了,医生说情况乐观的话还能活好几年呢。”
“但是我一直尊重你的意见,谈恋爱也是,报考大学也是,在这种事上也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了。亲爱的,虽然你帮不上什么忙,也肯定会扰乱你的心绪,但是你有知情权,而且你曾经强烈呼喊过,你需求这个知情权。”
唐娉婷握住母亲的手,手心一片涔涔的冷汗: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请让我留下来陪您。”
“这会耽误你的学习——”
“可是我考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要留下来,为人子女者,没有在这种时候逃避的道理的。”
其实她什么都算的很好,然而唯独漏算了一件事。
位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在无休止的课程与作业的压迫下有了几近成熟的心智,和稚童般天真而残忍的手段。情商智商发展极不平衡,校园暴力屡禁不止。
耿芝兰收到过一封信。信上是唐娉婷的署名,说自己因为家里出事所以好几个月不能来上学,而且也不能报考原来说好的那所大学了,就换个地方吧,a市就挺好的,等高考完再见。
字是唐娉婷的字,她便无从怀疑了。便安安心心备战起那场能决定她们人生的考试来,殊不知她们日后……
愈行愈远了。
唐娉婷在知道母亲手术无碍之后整条绷紧的神经都松下来了,这一松就松出了事儿,高考失利的她,自觉无颜见人,便也没有缠着耿芝兰问她为什么没有再来找自己。年轻人总是有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的,经历过那个时段的人都懂。然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救护车曳着长腔从深夜的街上疾驰而过。路灯昏黄,她冷汗涔涔。
股骨粉碎性骨折,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再无康复可能。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是怎么惹到这个小混混的?
是个好姑娘,可惜了,这辈子可惜了。
耿芝兰,耿芝兰,一十六号的耿芝兰!你的家人呢?让他们赶紧来给你交钱签字!
白冷冷的手术灯光下,耿芝兰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轻声道:
“娉婷……我心里疼。”
人间富贵荣华尽,膝下芝兰玉树齐。结果到头来,她根本都没得“膝下”可讲,直接成了个瘸子,大好的年华啊,就这样蹉跎过去了。
——你就真的对她毫无怨忿之情吗?桃花劫在她心里高声狂笑:你前生可为她断过腿,搭了半辈子进去,本以为那样日后再无关系了也好,结果你又被她写进了书里,好嘛,这辈子又纠缠在一起咯,你就一点儿也不怨她?
☆、第46章 红颜第四
桃花劫陡然变得更加浓重了起来,几乎都要化作实体的清香雾气瞬间就散满了这一方小天地,它还在不死心地诱惑着耿芝的思绪往更为黑暗的、怨愤的那个方面走呢,就看见这位年轻的朱雀星君陡然长身而起,反手抽出南明离火剑,手比剑诀,竟是要引来天雷锻体的迹象了!
这何苦呢?
虽然说这是最简单便捷的摆脱桃花劫的方法,但是还真没几个人用过。原因无他,太痛了,太难以忍受了,这种疼痛是入骨的疼,撕心裂肺,直入骨髓,揪着你灵魂最薄弱的地方打进去千万根钢针的那种痛,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然而如果你连这种疼痛这种折磨都能经过去,你的身体就早已经不再是能够受到“桃花劫”这种东西影响的躯体了,别说桃花劫,只要这个人心境足够稳,那么日后他的修行便可一日千里,甚至都不会再有心魔生出。
——可是真的……好痛啊。
其实第一道天雷迎头痛击下来的时候,耿芝就已经有些后悔了,但是当她隔着无数渺渺云雾,看到了混沌洞外长身而立的唐娉婷后,便有无数的勇气从她的心底涌了出来,一点一点将她几近溃散的神志扯回了这句被天雷不断锻打着的躯壳里。
既然都说桃花劫因爱生恨,那你不爱她不就好了?既然桃花劫这么危险,那么把一切的源头都扼死在摇篮里不就好了?早就被破去的心魔此时也开始卷土重来,在无边的黑暗里蠢蠢欲动,向着耿芝张牙舞爪露出最险恶的嘴脸:
你看看,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在的唐娉婷,容貌不及你,力量不及你,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你放弃吧,放弃吧耿芝,早早松手早早解脱,你们之间的缘分……
早就尽了。
耿兰卿,你命犯天煞孤星!
数年前姚婉兮被打落天梯时喊出的恶毒的话语尚萦绕在她耳畔,耿芝却再也不会被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语影响到了。她手下动作不停,手诀未散,拼着削骨之痛也要将天雷锻体进行到底,显然是要在这条几乎就没人走过的独木桥上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她甚至都能隔着这点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听见唐娉婷的喊声,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
“剑修路上本就是一步一心魔,你又何苦矫枉过正呢阿芝!”
“大不了——大不了你恨我!”
耿芝几乎都要被唐娉婷气笑了,她手腕一翻,南明离火便脱手而出,将那一缕终于从她体内分离出来的粉色烟雾死死钉在了半空中,到头来都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驳斥心魔与桃花劫之前那些过于荒谬的言论,抑或是让混沌洞外焦灼守候的唐娉婷安心:
“什么天煞孤星?我看是天灾*才对!”
“如果我不能跟唐娉婷在一起了,那么这个‘耿芝’,才是不完整的!”
“如果缘分已尽,我便溯源而上,将它们尽数接起。要我这条性命相抵也好,要我一身修为散尽也罢,无论如何——”
“唐娉婷,我这辈子都是跟你绑定了的,怎么做得到恨你!”
唐娉婷捂着嘴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倚在了那颗歪脖老松树上,浩渺的云雾从她身边缓缓拂过,愈发衬得混沌洞里的天雷锻体可怖又可惧了。她勉力布下阵法,以免这过分浩大的声势惊扰到卫景,让他看出什么端倪,一边极力驳斥着消失许久的,所谓的“系统”的声音:
“滴,系统8273竭诚为您服务。现已探得朱雀星君耿兰卿进入天雷锻体阶段,颁发新任务如下……”
唐娉婷再一次打断了系统的话,单刀直入地问道:
“告诉我,为什么我伤害不得姚婉兮?”
“你几年前可能只是随口一说的玩意儿,没想到能被我记这么久吧?我从那个时候就十分好奇了,如果你是真正忠于我的系统的话,理应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对这个百鬼之首和她的同胞兄弟姚文卿同仇敌忾才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阻拦我对她直接痛下杀手?”
系统在这一连串的咄咄逼问下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却还是在努力用诱惑性十足的各种条件在哄骗她: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先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你只需要让耿兰卿天雷锻体失败即可。”
唐娉婷当场便爆了粗口:“这种蠢到你姥娘家的活儿谁要真干了谁就是——”
“慎言,宿主。”系统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而无机质了起来:
“你是没尝过‘抹杀’的滋味,才敢这么说的吧?”
唐娉婷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不,准确地说,她都已经无法感知“你已经失去了知觉”这件事,只觉得眼前所见的还是原来的山石松木,耳边掠过的还是山间浩浩的长风,然而她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一点感知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身在何处,眼前见到的东西便像罩了一层纱似的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耳边传来的声音是谁的呢,那么清扬那么好听,简直就像是一把小小的钩子,刷地一下戳中人心最软乎的角落——
可是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能感受到这些东西,却真的……
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种奇异而诡谲的状态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而这一点时间对于唐娉婷来说,简直无异于十八般酷刑轮番给她上了一遍。
是的,当你被抹杀之后,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可是你的本体尚存,你还是需要呼吸、需要五感、需要一切一切的。然而你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已经没有了你的存在的世界里,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唐娉婷僵硬地伸出手去,想拉住卫景玄色的衣袍和尤炳青色的衣角,却因为动作缓慢的后遗症,直接被这两尊大神空过去了。玄武卫景一边说着“师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请发动天眼一观,看看耿兰卿她到底怎么了”,一边手下动作利落又干脆,须臾之间便破开了她之前设下的屏障——
刹那间便是红霞漫天,华光自起!
不知几千几百条天雷从混沌洞里追着某道一身绯色衣衫的身影急速掠出,生怕自己跑得慢了一步就劈不到这个狂妄的年轻星君一样,各种各样的天雷简直就是在不要命不要钱地往耿芝身上砸,从那翻涌的、狂暴的雷光里,甚至只能看见一点朱红色的衣角,是耿芝灵力幻化成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外裳,却又在下一秒,没入无穷尽的雷光与天火里了。
正当他们在底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直关注着天上动静的尤炳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有点打颤了,满满都是敬佩的意味:
“小师姐好厉害!”
唐娉婷连忙追问道:“此话怎讲?她是不是没受伤?啊没受伤就好,昆仑历代星君在上保佑阿芝千万不要有事儿!”
然而尤炳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温声笑道:
“娉婷师姐啊,我觉得……”
“小师姐她要是能抗得过这一波,日后怕是昆仑诸位星君都再没资格保护她了,她就真真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