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了保密还是其他目的,项目组每人负责攻克一个环节的难题,各干各的,资料只能留在指定的电脑里,彼此之间也不允许交流,像设了连环密码一样,缺失了任何一环都打不开「潘多拉的盒子」。一开始林修境还开玩笑说,万一哪天实验室起火,可就全盘俱毁了。
建在南省的实验室比麻省的更偏僻,躲在一个荒郊野外,整栋别墅比较残旧,像是有一定历史的建筑被翻新过,但里面的设备非常先进,仪器的测量精度和标准已经超出国内研究所的平均水平,这让林修境多少有些讶异。
让他惊叹的还不止这些,白凌真的很有本事,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把林修境的人事档案调到了事业机关,给他挂了个科研部办公厅的处长,官不大不小,事儿也不多,基本上就是挂个虚名。林修境父母听说他在S市做了个官,高兴得不得了,彻底断了叫他回家发展的念头。
白凌为此还得意了很久,像是为了把林修境套在身边特地弄的。“副处会不会小了点?再过两月,让秦川找人给你升个正处。”
副处已经很大了好吗!
林修境语塞,他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生,没有资历,一进机关就能做到副处,本来还算是名正言顺。白凌已经给他省去很多步骤了,如果再提拔上去,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他是靠走后门的?
林修境恨不得低调低调再低调,白凌却非得张扬上天了,这不给别人嚼舌根的机会嘛,总而言之十分不妥,“够大了,机关又不是咱家开的。”
白凌挑着眉笑了笑,不置可否。
林修境对从政没什么兴趣,便全身心地泡在实验室里,他是负责病毒侵入蛋白质并且进行转化那一块,以前雇佣过几位教授来处理,但都没有头绪,他采用了一个新的方法,突破了瓶颈,才真正把项目推动到尾声。
临近结题,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调动到最高点,恨不得每天工作二十四个小时,熬夜过度的眼睛都激动得充血,发出闪烁的光芒。但不消半个月,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反而是林修境自己。
首先,研制人类病毒是很危险的,需要一系列严格的调控措施和后续处理程序。但这所「国家级省属病毒病理研究所」的应对系统却没有想象中严格,甚至连最基础的救助措施都不尽如意。要是出事了,绝对有一大帮人要完蛋。
其次,实验室不远处有军队把守,这点很不可思议,林修境虽然知道白凌的父亲在军中德高望重,但一座国家级的实验室,居然需要派军队来保护,是不是太夸张了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更像是一座秘密的军事基地。
第三,他甚至怀疑起项目的合法性。
不错,G项目的立项有经过国家科研中心通过,并且有相关领导签字盖章,可以说是做足了审核的程序。但仔细查下去,林修境却发现,项目的起始目的并不是研制嵌合病毒,而是治疗某种神经性疾病,并且中期审查的环节莫名其妙地蒸发了,经调查局的工作人员说,这个项目因为太过危险被中途撤销,后来完全归口给军工战略管理局管理,查着查着就无疾而终了。
简单来说,项目已经明确被政府审查部门禁掉。至于为什么会继续进行,很有可能项目的归口单位已经不属于政府,而是私人的名义发起。
矛头只能指向一个男人——白震山。
林修境想继续往下查,却翻出更多查无对证的事情。因为临近结题,审批的事是Deff负责,他和导师提过这件事情,导师反倒过来说服他,让他别想太多。林修境百思不得其解,但因为职位和地位的原因,很多事都轮不到他说话,只能亲自去找白凌佐证。
出乎他意料,白凌的态度似乎太平淡了些,只是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马上让人去查。”
林修境很着急,在没水落石出之前,他迫切希望能够暂停一切的工作。“项目还继续做吗?在没有搞清楚目的之前,我们应该停工!”
白凌反倒支着下颌问:“为什么不?行百里者半九十,不管目的是什么,既然都快完成了,肯定要继续做下去啊。”
“可是——”林修境对白凌无所谓的态度,难免起了疑,“老师,如果项目是被禁止的,我们做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反倒会给周围带来环境污染,您也是清楚的,G病毒是人类病毒,暂时又还没有配套的疫苗,万一泄露出去,就凭目前实验室的应对系统,是很危险的!让别人知道……我们都得坐牢!”
白凌仿若未闻,温柔地安抚他:“好了,我会跟Deff详细讨论,你安心去工作吧。”
“老师,还是把它销毁吧,G病毒的危险性相当于一次核武器,足够引起一场病毒战争!咱们必须得在查出来之前销毁它!”
白凌一副好长辈的样子为他翻好凌乱的衣领,不疾不徐地劝道:“你的担心并没有道理,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啊,是不是?忽然暂停一切工作,怎么跟其他教授交待?……小修,你不会连老师都信不过吧。”
林修境真的迷茫,眼前这个人,把他带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信任他又该信任谁?年轻的学者无意识地搅动着手指,犹豫地点点头:“我当然信。”
“那就好。”
白凌摸摸他毛躁的脑袋,笑道:“去休息吧,我会让人查清楚的。毕竟是白震山挑起的,后来项目又转交给他的心腹去管理,我们这些下边的人,只是听令做事,不知者不罪,要真出事了也轮不到我们抗。放心吧,但凡有一丢丢不对劲,我立刻中止一切工作。”
林修境迟疑了一瞬,想再说什么,却被白凌的眼神制止了,他无可奈何地放弃,“知道了。”
等林修境走后,白凌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把资料全扔进垃圾篓里。
前阵子国际病毒研究中心盯上他们,并向国内的相关部门揭发,导致麻省的实验室被查封,部分资金链没对接上,好在还有Deff那个疯老头挡着,先往他那边查,起诉的责任方当然也是他的父亲。
本来项目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估计还能再拖两月,这次会被举报,据说因为是试验原液处理得不彻底,倒入南河里,导致下游的植被感染了红叶病,一大批鱼虾全死了,剩下的出现了精神崩溃、自相残杀和互咬的病态。渔民们告到□□渔业行政主管部门,按图索骥查到他们那里。
马上要兜不住了。
白凌盘算着,还差最后一步,他就要达到目的了:“秦川,高塔的三百多号人里,还剩下多少个?”
秦川一愣,事情暴露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很多,他连忙查看记录:“剩下两个男的,一个十七,一个十八,很牛逼,杀光了所有人。”
“叫什么名字。”
“云谲和苏池航。”
“不错。”白凌把玩着一小块积木,擦过凉薄的嘴唇:“国际科研中心已经盯上我们了,中央马上会动手彻查,这边的实验室很可能在一个星期内封掉。你叫人把病毒偷出来,给那两男的注射,嗯、把浓度调低一点,别弄死人了……小修似乎发现了什么,你给我盯着他,他这个人很正直,大概是查出点眉目了,说不定会瞒着我们偷偷把病毒拿去销毁。”
“是。”秦川露出狠厉的眼神:“咱什么时候杀了他。”
“杀了他?”白凌像听见一个笑话,露出不可思议又可笑的表情:“秦川啊,你还是太嫩了点。小修可是我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要死了,一盘棋局还他妈的怎么摆,换你上去吗?”
秦川脸一阵青一阵红,“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白凌摆摆手,站在窗台边,留给他一个颀长好看的背影:“不怪你,也是我的私心作祟。虽然知道留下他,会给我们的计划埋下祸根,但我是真心稀罕他,一想到他的脸,我还哪里舍得……”
“……”
秦川嘴角涌出一丝酸涩,嫉妒地握紧拳头,心想早晚有一天得杀了林修境。那男人知道得太多了,偏偏对钱和权没什么欲望。他最恨这种人,既正派得让人讨厌,又没有任何让他趁虚而入的缺点。
最好能杀了干净,可少爷却唯独要护着他!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场突发的事故。让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全部消失。”
白凌捏碎了手里的积木,危险地眯起眼睛:“事情就交给你了,但凡有一点纰漏——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秦川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是。”
一切果然如白凌所料,不到一个星期,政府颁布了查封实验室的禁令,事发当日,实验室恰巧发生了一场大火,除了林修境外,项目负责人Deff和其他实验员全部死亡,现场多数证据被毁。而项目发起人白震山,因为在判罪前去世,法院判决他,剥削所有军衔,并除去政治权利终身。
当时案件在全国掀起滔天巨浪,但具体的细枝末节已经不可考。因为已经有了白震山做第一犯罪人,法院被勒令停止追查,最后只能大事化小,再加上白凌案底清白,家世煊赫,背后有人帮忙摆平,很快就全身而退。林修境在拘留所呆了十五日,经过秦川的周旋后,也被轻轻松松捞了出来。
病毒泄露第三十五天,死亡人数达到四十九人,病毒携带者多达两百七十一人,南市正式进入黑色警戒状态。
无罪释放出来后,林修境的状态一直很差,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白凌担心得坐立难安,特地把他安置在私人医院里,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年轻的学者坐在病床边,仿佛经历了一场重大的打击,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电视嘈杂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响,林修境悲痛欲绝,木讷地望着电视屏幕播放的新闻——死者的尸体被抛在集中点,被焚烧成灰,他们的亲人被远远地挡在警察外面,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别看了。”
白灵心疼地看着他,准备把电视按掉。林修境却一把抢过遥控器,木然地盯着电视,心如刀绞:“老师,我做错了事,我间接杀人了……我应该坐牢,至少像Deff一样死得干干净净,我……”
林修境的心脏被一只手攥得紧紧的,他艰难地张大口,呼吸了好多次,才平复下来:“我被欺骗了……那东西,我确确实实拿去销毁过,为什么还会泄露出来?不行,我要去自首,我要负责,就算不用终生□□,我也应该坐几年牢赎罪。为什么……”
电视还在播放着最新消息,「截止到今天,因G病毒发病死亡的人数高达五十七人,政府已经准备好临时避难所和大量物资,请各位居民不要出门,安静地呆在家中……」
白凌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痛难忍,却束手无策,只能更紧地抱住他,“别这样,幕后的操作者已经指认是Deff和白震山了,他们违反人伦道德,想用病毒来控制整座城市,连我们也蒙在鼓里。”
林修境绝望地摇头,酸涩的眼眶溢满了眼泪,“让他们去死的,明明是我啊!是我把病毒搞出来的!如果我没有完成最后一步,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他迷茫地看着白凌,似乎白凌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病毒泄露点是在S市一座高塔里,这么明显一座大楼,如果没有政府允许,怎么可能会存活在这里?背后到底是谁……”
当警方查到高塔时,那里的实验体已经全部遣散了,只留下曾经做过人体实验的几个器具而已。白凌很相信秦川做事的能力,但当林修境亲口提出来,他还是愕然无言,他在推卸罪行,故意加重林修境的负罪感,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为下一步计划服务。
所以白凌只能一遍又一遍催眠他:“小修,你现在需要休息,就不要想太多了,好吗?”
林修境挥开他的手,苦笑着摇头:“我知道了,我会亲自查出来的……无论真正的罪人是谁,此时此刻,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赎罪了。”
“你别这样想,那些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没人怪你。我们只要好好挽救就可以了。”
白凌双眼暗沉下来,看见林修境这么痛苦,他也跟着心如刀绞,那种负罪的痛苦,就像被灭顶的内疚感凌迟着,一刀一刀地剜着心脏。
可除了心疼,他又能做点什么呢。
不能.
不能后悔,也不需要后悔。
一切都如他所愿。
——复仇,灭口,把天堂变成地狱,把林修境推向深渊。
事情一直按着计划来走,非常顺利,几乎没有哪一步不是他能算计到的,可是,为什么还会如此难受,难受得他都忍不住鄙夷自己——当你把所有罪恶揽上身时,我却在哄骗你的同时,利用这个谎言,一步步加重你的罪孽。
“不。”林修境抬起头,疲惫不堪地轻声说:“我要留在这里。”
白凌表面震惊,内心却是阴郁满布,和他想的一模一样,林修境注定被他所用,故意惊讶地问:“什么意思?”
“总得有一个人要为此负责。”
林修境心力交瘁,心脏好像不在原来的位置,不知丢失在哪个角落里。他缓缓吁了口气,顿时目光如炬,仿佛一夜之间清醒了过来:“有生之年,如果我没有研制出疫苗,就诅咒我孤独一生,穷尽所有,永远不得离开南市半步。”
他对白凌说,也对自己说,在往后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那句誓言一直蛰伏在他的心底,像一扇门,永远挡住白凌的进驻。
☆、战后
“老师,老师,起床了。”
林修境正全身心沉浸在梦里,被叫醒后,艰难地撑开眼睛,没想到助手小茗的脸刚好凑到面前,把他吓得一阵蒙圈,直接在书桌上弹坐起来,缓了一会才揉揉压得酸麻的胳膊,问道:“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
“怎么才叫我?!”
林修境睡得脑充血,站起来时眼里直冒星星,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小茗面前。“会长有来消息吗?”
小茗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没有。您刚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啊,睡得特别熟,叫都叫不醒。”
林修境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脑子被十年前的画面闪得快要爆炸,他甩了甩头,水没来得及喝,就抓起公文包快步往外走:“开车,直接去公会。”
南市最大规模的人血大战爆发后,事发现场,公会的五栋建筑已经被火烧成空壳,空气里漂浮着烧焦尸体的味道,香香的,又夹着一丝酸腐味,闻起来有些像烤肉上涂着过期的腐乳。林修境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连连摇头,吩咐善后的人把现场清理干净。
吸血鬼与猎人积怨多时,爆发战争并不奇怪,林修境隐隐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可当亲眼看见满地尸体,挖掘机把满地的断手残肢铲起来,装了整整几卡车,又是另一回事了。
除了猎人和吸血鬼的尸体外,林修境还发现场存在大规模的实验体,虽然有着吸血病的性征,獠牙和指甲都有,但已经没有正常的人样,很恶心,连工作人员都趴着吐了几回合。林修境把事情理了一通,把目光锁在白凌身上——即使不是他主使的,也肯定和他密切相关!
因为不可能是别人!
如果南市有这种异动,白凌肯定查的出来,他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若不是有来头的人暗中策划这些事,为什么实验体会大规模性地爆发
林修境不敢相信,只能逼着自己不要乱想,没有证据,就没有资格为谁定罪。若是白凌干的,他那么谨慎的人,知情者肯定没几个,秦川一向唯白凌马首是瞻,只要白凌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那边肯定问不出什么来。
现在要查清楚,估计只有等正主醒来了。
一想到白凌可能背着自己干一些有违人伦的事,他就完全没办法专心工作,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老师,你到底……”
这几天领导一不在,所有事都得林修境自己扛着,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对实验体做进一步的研究,所以吩咐其他教授重点关注这事,自己则把公会的行政事务包揽下来。
说来也奇怪,一座城市死伤过万,一夜之间发生大规模的暴力事件,新闻居然没有长篇累牍地报道,政府当局只是草草带过,派了一些兵力过来帮忙恢复,就不了了之了。唯有民间的一些公众号还在传,可惜相关图片全变成「无法显示」,大家都心知肚明,私底下传阅得更加积极。不过,这已经足够引起全世界轰动了,在上个月的K200峰会上,就? 丫泄嗜耸慷阅鲜形侍饨刑嵛剩蟊竟恼隼唇淮恕?br /> 林修境看了一眼新闻头条,心想,恐怕是中央政府见白凌重伤,猎人公会群龙无首,现在吸血鬼那边也完全给打压下去,没有人有本事扛大旗,自然是能规避就规避,能掩盖就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