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世子带他一早出府,命他往稻香堂排了大半日的队买梅花糕,居然是支开他进宫去见太子了。
太子对唐逸的心思,大鹏从唐逸五岁贴身服侍世子,自然也见过那吻痕。
刘昭似乎真的只是关心唐逸病情,见大鹏不知,也没揪着追问,转而问王府跟来的手下:“太医请来了没有?”
那手下答:“回王爷,徐大人刚才来侯府寻您,听说事由后便亲自去请太医,算时辰应当很快就到。”
“爷,阿甜出什么事了?”唐茉在院中听闻弟弟被寒王抱回府,又请了太医,与母亲王茹一同赶来唐逸的院子,担忧询问。
刘昭小心搀扶唐茉坐下,安慰道:“他没事,不过请太医来诊个平安脉。你有孕在身,当心身体!”
唐茉心下稍安,刘昭望眼唐茉身侧的婢女小纯,面色微冷,嘱咐一句:“侧妃有孕,你小心伺候。”
小纯神情一瞬紧张,往后退了小半步,低着头懦懦道:“奴婢知道了。”
适才一向沉稳的唐彪在接到刘祁命人送来的挑衅函之后发了大怒,紧接着该在内宅里安心养胎的唐茉就和母亲王茹惊魂未定的出现在这里,祥宁侯府有刘祁的人,由不得刘昭不小心。
他扫眼小纯的反应,那边大鹏迎着一位身着太医官服的人进了屋,一侧还跟着徐少卿,却不见田城。
而马车上一直护着唐逸肚子不被刘昭发现的灵狐,一进府就不晓得跑去了哪里。
太医许慈是刘昭母亲陈贵妃在太医院安置的人。许慈施施然向刘昭行了礼,准备为唐逸看诊。
一屋子人都紧张着唐逸病情,等太医把脉,唯有大鹏不是询问那太医是否需要看世子以前治病的方子,就是主动上前将唐逸的手从被子下面拿出来,动作小心翼翼到格外——迟缓。
怎么还不醒?!
大鹏心里着急,眼看拖不下去,那太医已然抬手搭上唐逸一截纤弱手腕。
这下彻底玩完了!
大鹏腿脚一软,就要跪到地上。
“世子身体无碍,会深度沉眠乃是体虚力乏,睡一夜就好。”许慈把完脉,语调不急不缓地道了一句,生生截住大鹏就要跪下的膝盖,连安神的药都没开就又徐徐离开,似乎真的只是来给众人吃一颗定心丸的,而非来给唐逸瞧病。
一场料想中的腥风血雨就这么轻而易举化解,大鹏傻住,送许慈离去,“小的送您!许大人这边走!”
大鹏长舒一口气,不知他这一连串的反常,其他人因为担忧唐逸没有察觉,却是全都落进了刘昭眼底。
刘昭若有所思打量一眼主动上前送许慈的大鹏,转眼又去看出现的格外巧合、还自告奋勇请来许慈的徐少卿,冷峻的面容声色不露,起身道:“既然不甜身体无碍,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唐茉挺着肚子送自己夫君,刘昭伸手扶她:“你行动不便,不要送了。”
唐茉莞尔:“才五个月,大夫说孕妇多走走也是有好处的。”
刘昭点头,道:“我明日与岳父一同伴驾离京,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照顾好自己,不甜他身体刚好些,也要辛苦茉儿。”
唐茉笑道:“阿甜是臣妾的亲弟,臣妾自然是爱护的。爷近来很是关心阿甜,臣妾这个做姐姐的因为怀了身子反倒是不如王爷上心。只不过……阿甜今日早膳时说想跟着去春猎散心,这几个月恐怕是要爷多辛苦了。”
刘昭微讶:“他如今这般,岳父会放心他跟着旅途奔波?”
唐茉叹口气:“不甜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更是被臣妾一家人宠着长大,他的脾性,看起来温和顺从,实则最是任性,想要做什么,那是向来谁劝也不听的。”
刘昭与唐茉话别之后,与徐少卿一同出了祥宁侯府,一路暗自思忖:“唐逸竟是肯听我的劝,默从了不再与三哥和太子周旋吗?”又想:“那我是不是该劝他不要往春猎,安心养病?”
徐少卿似乎看出了刘昭心中所想,调侃道:“唐逸那么大个人了,虽说身体差些,也用不着你如此牵肠挂肚吧?许太医不都说了没事吗?”
刘昭破天荒一次没接徐少卿的调笑,神情一肃:“少卿,你可有事瞒我?”
徐少卿一阵心虚,知道是瞒不住了,低头算是默认。
刘昭道:“那夜我分明伤了不甜,他不肯说自有他的骄傲,你却不该。你眼看他受了莫大折辱,竟还能忍得下心再看他为我奔波,讨好取信于洛王。我被蒙在鼓里,受你消息,到暖春阁那等地方打算与他坦诚,化解嫌隙,你又将他的自尊置于何地?”
徐少卿收起向来玩世不恭地笑脸,沉默片刻后反问道:“成大事者,岂可妇人之仁?何况他做这些又非是为了你,更多是为了嫁进寒王府的胞姐还有祥宁侯府罢了!唐彪手握京屯军,执掌京城安防,虽暂时仍得皇帝信任,但君心难测,当年侧妃娘娘本是要与太子成婚做太子妃的,最后却为何嫁给了王爷甘居侧室?知道的以为娘娘对王爷情深义重,可不知道的定会猜测这是祥宁候的安排。王爷娶了祥宁侯府唯一的小姐,祥宁侯府早与寒王府在同一条船上,这一点,唐彪倒是不如唐逸看得开,时至今日还在勉为其难的保持中立,不参与皇子党派之争,连别人算计了自己儿子都不……”
“够了!”刘昭冷呵一声,悲愤道:“你可知不甜那夜被我所伤,他……”
“你放心,他死不了!田城如今敌友不分,他的诊断自然不如许慈可靠。许慈刚才诊脉,不都说了人没事吗?”徐少卿打断刘昭,宽慰几句又恢复调笑道:“玄廷,你不会与唐逸有过一夜,还当真上了心吧?”
刘昭刚想否认,就听徐少卿肃然沉声:“你别忘了,他除了是男人,更是你妻妾的弟弟,你未来孩子的亲舅舅。”
刘昭皱眉:“你想多了,我对他不过是愧疚与不忍,和茉儿一般当做弟弟疼爱的。你将许慈请到王府,我要亲自问过才能放心。”
徐少卿撇撇嘴:“早猜你要寻他问话,哝!后头那马车上,一会儿回了王府你想如何问就如何问。眼下西北战事紧张,朝廷不日就会出兵,我爹也从东海郡那边来,今日刚入京,我本来是去找你见我爹的,看你现在肯定没心情和他老人家喝酒,还是我去驿馆陪他吧,你避避嫌也好,不然又要被刘烈抓小辫子,喝个酒也能演变成密谋不轨。”
刘昭与徐少卿分道扬镳,回府细细询问许慈唐逸的病情。
真正的诊断,许慈自然不会在祥宁侯府说,毕竟只有寒王才算他的主子。
许慈道唐逸体寒血虚,这些都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无法根治,除此之外,并没有罹患什么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
刘昭心中生疑,难道是唐逸骗他?又或者是田城骗了唐逸?
“无论如何,将田城给本王找到!”
“是,王爷!”
刘昭吩咐人去找无故失踪的田城。
而另一边,刘烈自那日在霓虹楼见过唐逸,一场意外唐逸病到今日,忽然找上他,非要提前见太子刘祁。
他一番安排之后,唐逸如愿以偿,最终竟然是刘昭借着传旨将人从东宫抱走,更与他摊牌,唐逸是寒王府的人,和他就是逢场作戏。
刘烈被人利用了一遭,却更愿意相信唐逸其实早和太子暗通款曲,刘昭和他一样,都是被唐逸玩弄于鼓掌的人。
刘祁对唐逸的特殊,刘烈很早之前有过怀疑,只是那时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太子大哥看上的是祥宁侯府的小姐唐茉,太子东宫的一堆侍妾都和唐茉有几分相似,如今看来,倒是更像唐逸的多,那些侍妾个个眉目中透着灵秀,比一般女子都要英气得多。
“听说庞离找到了?”刘烈想着,询问手下。
那人道:“是,王爷。他的尸体被人丢在了京郊一处乱葬岗,身上有兽类抓伤的痕迹,致命伤在脖颈。”
刘烈点头。
那人又道:“王爷,庞离那日是去霓虹楼捉猫,难道祥宁侯世子养的那只猫当真有古怪?”
刘烈笑道:“你真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妖怪之说?”
“王爷不信,何故还命庞离去捉猫?属下愚钝。”
刘烈道:“父皇年纪大了,这人一上年纪就总有些怕死,对求仙问药得长生不老之事难免糊涂。本王见那庞离确有几分得道仙人的气质,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唬人的本事,没想到这么中看不中用,连个病秧子都对付不了。”
“那他的尸体?”
“堂堂洛亲王府的门客无辜枉死,自然是要报官,万一唐逸杀人手段不干净,我们正好省了力气再对付他。”
“王爷高明!”
☆、惊马
翌日,皇驾启程前往位于京城西北百里外的皇家猎场。
皇城静肃,倚仗浩荡。
京城百姓对这等天子威仪的大场面已经见多不惊,立在街道两侧匍匐下跪,等待皇驾走远。
刘昭银丝软甲缚身,骑马跟随在皇驾近旁,他到底没有去劝唐逸,许慈说唐逸身体无碍,刘昭便想,让唐逸出来散散心也好,而能得春猎伴驾的资格对世家子弟也算无上荣耀,祥宁侯府需要这样的荣耀来支撑后继乏人的凋零。
唐逸今日并没有坐马车,穿了一身月白宝蓝相间的苏绸马装,披着件挡风的斗篷,把他微微凸起的肚子也一并挡住,策马随在队伍之后。
大鹏一介奴仆,骑术比之唐逸更加不精,两人缀在最后,跟大部队越拉越远,身边一直跟着几个骑兵也是越跑越慢,看样子是唐彪安排来保护儿子的人。
“世子爷,咱们还是坐马车吧!”大鹏在马上晃晃悠悠,“您这样溜下去,天黑了怕也到不了啊!”
唐逸侧头笑道:“你骑得慢,我是体恤你。”
大鹏吃了一嘴憋,世子这哪里是体恤他?他后背昨日挨了三十杖,现下疼得要死,若真是体恤,才不会让他在马背上受这颠簸之苦,“世子别取笑小的了,小的挨打还不都是托了您的福?您说您好端端又招惹那人干嘛?侯爷昨天差点没将小的打死!”
提到太子刘祁,唐逸脸上笑意瞬间褪去,“驾——!”竟是一言不发,狠狠抽了马一鞭子。
身下马驹猛然窜出,可谓千里绝尘,转眼就将众人甩在身后。
大鹏一惊,急道:“世子?诶!您慢点!”
“驾!”
“驾!”
几名骑兵紧随其后,追着唐逸而去。
眼见人都跑远了,大鹏也心一狠,“啪”!抽了马一鞭子,跌跌撞撞赶上去,却到底骑术不精,只能远远落在后头——干着急。
直到此刻,大鹏才有点明白过味儿来,世子还真是体恤他呢!
放眼望去,浩浩荡荡的队伍马车是不少,可也没有哪家少爷是乘车的,大多都是跟在家中女眷的车旁,骑马而行。
甚至还有三五结伴的小少年,心性活泼好动,刻意在队伍旁边绕些难走的弯路,比谁骑得厉害。
世子身体不好,以往回回春猎都是跟着大小姐坐车,大小姐出嫁之后,世子这还是第一次参加春猎,他以前没在意这方面的事,如今想来,再怎么说世子也是堂堂男子,不为自己,也要为祥宁侯府的颜面着想。
真娇滴滴的躲在马车里,别人会如何想?又如何贬低祥宁侯府呢?
“驾!驾!”想明白这个,大鹏也顾不上背疼了,急急催马赶人。
唐逸骑得颇快,身披斗篷猎猎扬起,他感觉两侧风景急速向后追去,就像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时光。
没人知道当年为了能够匹敌刘昭,唐逸私下里如何苦练过骑术,那是见不得人的日夜渴慕,就是大鹏也不得而知。
大鹏至今以为,曾经自己守在侯府私家马场外的春光明媚,世子是在里头诗情画意地独享牧草繁盛、山花烂漫的风景。
柔韧若柳、清风徐徐,祥宁侯府的世子天人之姿,学贯古今却藏拙多年,大鹏一直觉得没哪个女子能配得上他家世子,但就连大鹏也不知晓,他崇拜的世子,不仅仅文治了得,武功也并不弱。
然而再如何刻苦,也无法成为那个人的身边人。
能与刘昭一同策马驰骋,纵意猎场,这曾是唐逸少年时最梦幻的期望,但自从唐茉嫁给刘昭,他就再没来过春猎场。
“啪”!
“啪”!
唐逸不断抽马,越骑越快,持疆的手因为攥得太紧,勒出道道血痕。
他面色冷白,心情沉重,浑身泛着戾气。
苦苦隐藏了十多年的感情被刘祁就那样揭开,他不仅中了刘祁的计,还让刘昭亲眼看到他被刘祁强吻!
所以他是为何重生?
所以上一辈子,他是为何要藏锋?为何甘愿做祥宁候府体弱多病、毫无作为,最后草草病死的世子?
示弱就真的是保护家人唯一的方式吗?
他死后,祥宁侯府就只剩名义上阿姊生得皇孙这一条血脉,他逼得父亲不得已投入寒王阵营,可那之后夺嫡的腥风血雨他都留给了父亲。
说到底,他堪称懦弱的示弱,也不是在保护祥宁侯府远离党争,甚至他从一开始就希望父亲支持刘昭。
他还真是一生任性到死!
任性地放任太子毁他婚事,不娶妻;任性地将一个男人藏在心底,一慕经年;任性地强塞一个孩子给阿姊抚养,自己逃地彻底。
他一个男人,忍辱负重生孩子算什么?!
他不分昼夜刻苦多年,学了满腹学识不用又算什么?!
卑微的思慕,他连与刘昭说话都紧张地忘词,他又不是女人!
不做枕边人,难道如徐少卿那般成为支持辅佐对方的挚友兼臣下不好吗?
所以这么多年,他到底在矫情什么?!到底再躲什么?!在藏什么?!
五个月。
可他只有五个月了……
唐逸心中思虑凌乱,隐隐有恨!有悔!一时骑得忘行,不过一匹普通的枣花大马愣是给他骑出了千里神驹的速度和气势。
“世子!世子!”身后追赶声渐远,他充耳不闻,不仅大鹏跟不上了,就连那几名骑兵也跟不上了。
世家子弟的随行队伍自然是在皇驾之后,并且离得有些距离。
唐逸转眼骑过保护皇帝的禁军阵营,他身后的骑兵不敢上前再追,妄自接近皇驾是犯上死罪!
“什么人?!速速停下!”
一阵骚动,跟在皇辇最近处的刘昭侧头,就见有人骑马从外侧绝尘掠过。
“世子!”大鹏急切的声音远远从后方传来。
刘昭心头一跳!是唐逸?!
“昭儿,发生了何事?”皇帝的声音传出御辇,沉稳威严。
“回禀父皇,像是祥宁侯世子的马惊了!儿臣去看看!”刘昭说完,不等皇帝允肯,侧转马头就抽鞭急追。
唐逸不会骑马,惊马可大可小,若是坠马……刘昭不敢再想。
不过转眼,唐逸就跑出数里,他并没执着道路,只让马随性奔跑。
“唐逸!握紧缰绳别松手!”刘昭追在唐逸身后大喊,生怕那马上身形单薄的人掉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远离队伍。
唐逸发泄一通,渐渐恢复理智,就听到身后刘昭的声音,他瞥眼四周环境,发现不是去往春猎场的大路,刚想放慢马速,回应刘昭,便眼前一花,景物颠倒。
“阿甜!!”马上的人果然握不住缰绳,身体一晃似要掉下来,刘昭心跳一滞,嘶吼一声。
唐逸头晕眼花,缰绳脱手,却是腿下用力牢牢一夹马肚,强行稳住身体,此刻刘昭终于追齐唐逸,一把扯下肩背披风蒙住马眼,再轻拍唐逸身下马儿脖子,那马就格外听话地慢了下来。
“阿甜!你怎么样?!”刘昭惊魂未定,双臂扶住唐逸,紧张询问。
唐逸白着脸,有点不好意思道:“是该吃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章,榜单字数任务已经完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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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该吃糖了……
不甜的话,你们懂得!婆婆就这点恶趣味。
虐身虐心,不发糖~
☆、并骑
“喵!”糖球一直都在马上,一听唐逸说“吃糖”,变戏法一般从唐逸的披风下面钻出来,后腿直立,抬爪就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糖饼推到唐逸面前。
唐逸低头,习惯性地冲灵狐温柔一笑,嫌弃道:“我不吃你剩的。”
“噗嗤!”见到唐逸还能轻松与宠物对话,刘昭提悬的心总算落定,又忍不住笑出声,问道:“那我剩的你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