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衡苦笑一声,“不敢惊动陛下。”
“怎么?此人身份不能对朕言明?”
贞元皇帝没有错漏他的神情,想判断他到底是给自己的托词还是真的为情所困。
宁衡抿唇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微臣不敢,臣要娶的将是男妻,若此生不得,臣今生也不会再娶第二人。”
贞元皇帝心中一惊,蓦地抓住了一些端倪,却是不敢置信,质问道:“是谁?”
宁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请罪地跪下道:“镇北侯世孙,朱定北。”
“……”
“什么?!”
惊声叫出来的是几乎崩溃的六公主,她猛地看向宁衡道:“不可能!你同他怎么会……不可能的,表兄,你一定是为了拒绝这门婚事才这么说的对不对?你可以不娶我,但你怎能、怎能……表兄,你是骗人的对不对?!”
“慧宁。”
贞元皇帝警示一声,六神无主的公主殿下却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无奈之下,贞元皇帝只得让东升太监带人先将她带下去。
一直装聋作哑的东升太监应声而动,捂着六公主的嘴独自一人便将六公主轻易带走。
贞元皇帝也不计较贴身太监展露出的武功底子,深深地看向宁衡道:“长信侯,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宁衡面无表情道:“臣知。”
“镇北侯世孙是什么身份,不用朕说,你应当知道。朕绝对不会答应你同朱家人结亲!”
宁衡:“臣知。”
“你竟然知道,还敢对朕口出狂言。”贞元皇帝危险地看着他,镇北侯府朱家、长信侯府宁家,这两家是大靖真正的中流砥柱,也是大靖皇室的一块心病,他们分庭对礼的时候皇帝尚且为之忧心,若是他们结合起来那对皇室就是一场灾难。贞元皇帝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宁衡仍然僵着脸,不动声色道:“此事只不过是臣的非分之想罢了,同镇北侯府无关。若是有朝一日衡得偿所愿,那么届时,宁衡自当给陛下一个交代。”
贞元皇帝冷笑一声,“交代?你想给朕什么交代!”
宁衡道:“我若与他结亲,自当不会以宁家家主长信侯爷的身份,请陛下放心。”
贞元皇帝全然不信,“长信侯这是在糊弄朕吗?你们宁家家主的继承,除非有国贼和死亡,绝不会轻易更迭。”
“陛下既知我没有触犯宁家家规,没有动摇大靖国本,当知宁衡的心意并无过错。”
“朕不允许。”
“所以,臣愿退一步让陛下放心。”
“朕不放心!”
贞元皇帝咄咄逼人。
宁衡正色道:“陛下深知微臣为人,婚姻一事是宁家人的底线,陛下应当没有忘记,宁家家主的婚事皇室不得干涉,这条祖训吧?”
贞元皇帝脸色一变。
若非有这条祖训在,当年在察觉立宁氏女为后的必要之时他早就为宁衡和六公主定下亲事了,又何必拐弯抹角让女儿亲近他博取好感?
可是他宁衡想和朱家人结亲,这是贞元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
“单凭一条祖训,你便想让朕纵容宁家和朱家结党营私吗?”
这话不可谓不重,宁衡听罢却是毫不惶恐,硬声道:“陛下若怀疑我宁家忠心,自可按照太.祖陛下的遗旨召宗室开太庙免去我家主身份,宁衡绝无二话。若是陛下要剐心,请恕臣无能为力。”
贞元皇帝浑身冷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宁衡。对峙着,没有一人开口,最终,皇帝还是让他离开。
第222章 谁更腹黑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朱定北和宁衡双双失眠辗转反侧。135%7924?*6/810
同样难以成眠的,还有贞元皇帝。华灯高起,贞元皇帝却无心批阅奏折,索性丢开朱笔,对东升太监道:“传撵,摆驾钦天监。”
贞元皇帝才下龙撵,便有一小童上前接驾道:“师父说陛下今夜定会前来,特命小儿在此等候,请陛下移步。”
国师并未安歇,此时正在观星楼上静思,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来。
贞元皇帝看着他的背影,一头白发气度苍老,但等他转过脸来,那年轻的容颜却是惊心动魄。已不是第一次见,但贞元皇帝还是怔了下,才在国师恭声邀请中回过神来,坐在案几的另一侧。大靖人尚佛,同样对占卜之术十分推崇,国师以佛法出身,却未曾剃度。
佛门修的是红尘法外,而国师却因效忠家国而深陷红尘,因此历代国师都不曾被点化,却深谙占卜预言之术。
“国师既已料到朕今夜前来,也定然知道朕所为何事吧?”
喝了一口冷茶,贞元皇帝便出声道。
国师笑道:“陛下稍安勿躁。若我算得不错,陛下今日应当是为姻缘而来,且是因他人姻缘。”
“正是。”对他的料事如神贞元皇帝丝毫不意外,也不同他关子打哑谜,直接道:“还请国师直言,他的姻缘在何人身上,当真是那人吗?朕若要阻止,可有可行之法。”
“姻缘天定,强行干涉必有损伤,陛下何不顺应天意,静观其变呢?”
国师唱了一声佛,恭敬道。
贞元皇帝皱眉,“看来国师测算的结果并非朕所想要的结果了。”
国师见他还未放弃,目光慈悲道:“陛下,天命不可违。您是真龙天子,是苍生主生之人,自有天眷。您当相信,天道如何安排,定不会损了您的气运。而老衲算的这一卦,大利东方,与陛下有利无害。但取舍在心,陛下如何做,亦当遵从本心,非老衲一人之言可以左右。”
占卜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全看个人。
皇帝若要一意孤行,他身为国师也毫无办法,只是利害关系需要言明在先。
贞元皇帝听罢,静坐片刻却为未置可否,便离开了。
过去,不管贞元皇帝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镇北侯府还是同往日一样的平静温馨。
当然这是表面上。
朱定北未眠,好在年轻气盛精神头十足,并未让人看出异常。陪老侯爷打了半个时辰的朱家拳,老夫人便派人来请,祖孙三人吃过朝食,老夫人才道:“昨个儿本想去看看十一那孩子,没成想倒是被你们爷俩惊动了。我今日去看看,让他安心温书,平白别被你们这些俗人惊扰了。”
朱定北想到昨日自己被宁衡一句话弄得深思不宁,没有宽慰担心前来的贾家铭,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正说要同老夫人一起去,便被阻了。
老夫人道:“你这孩子,昨日同阿衡闹了别扭,这过去气也该消了吧。十一这边自有我在,你去备份礼,上长信侯府负荆请罪去。”
不是老夫人偏心外人,昨天他们爷孙被请进宫中,要不是宁衡一旁宽慰她早就六神无主了。没想到宁衡去宫里走了一遭,这孩子还跟人家较上劲儿了,都没留人用午膳就把人赶了出去,实在不懂事。
她和老侯爷都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孙儿对那六公主有些小心思而被宁衡争了锋芒,心有气恼。
见他不情不愿的模样,老侯爷发话了,“阿衡那孩子平素对你如何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嘛,有道是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还当真为了一件衣服不要手足了?”
“咳咳。”
老夫人出声,瞪了一眼讪讪的老侯爷,对孙儿道:“你阿爷话糙理不糙,不说六公主的出身咱们高攀不起,便是她那……性子,也着实不是良配,你何苦为她伤了和阿衡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呢?”
老夫人就差说那公主殿下是水性杨花了,即便是帝姬,也不能如此不要清誉。
先是盯着她孙儿,而后又瞧上了宁衡,这算什么事?
哪怕没有朱家和皇室结亲的隔阂在,单看她摇摆不定让孙儿和阿衡兄弟生隙这一点,老夫人就不看好她,决不会答应孙儿的终生坏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
朱定北实在不知祖父母是怎么把这件事归咎到六公主身上的,她哪里来得这么大的魅力?
不过真是原因他也不能表明,只得在两人的耳提面命之下,带着老夫人准备好的赔罪礼,前往长信侯府。
宁衡胃口缺缺,用了一点吃食,一大早便窝在药园里除草浇水,听到宁叔说朱小侯爷往这边来了犹自不敢置信。他赶紧洗了手上的泥土,才走两步,便见朱定北迎面走来。
宁衡捏了捏拳头,竟有些手足无措。
朱定北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草药香气清新,也不知道煮成药水怎会那般苦涩。”
宁衡:“……”
他不知道朱定北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只盯着他没有应答。
朱定北好笑地看着他,昨日是谁那般义无反顾的,今日却畏首畏尾做起缩头乌龟了。他给宁叔和躲在暗处的暗卫使了眼色,见他们或是干脆或是迟疑地走干净后,才拉过宁衡的手,把这呆木头拉到药园小憩的亭子里。
正要放手,宁衡好似这才回神一般,紧紧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低喊了一声:“长生……”
朱定北瞥了一眼他用劲到指节发白的手,熟视无睹道:“你有什么话说,我听着呢。”
宁衡看他悠然坐下,直视着自己,对视片刻,他心中涌起一阵热意,强忍着惊喜交加的激动道:“长生,我昨日所说,你……你作何想法?”
朱定北耍赖道:“你说了什么?”
原以为宁衡肯定羞于开口,就像逗他羞窘难当面红耳赤的模样,没成想,长信侯爷目光一转,扣住他的手,坚定道:“我要娶你为妻,长生,你听到么。”
朱定北被他理直气壮的神色惊到了,一时间不自然道:“你可别胡说,老朱家男儿只有迎娶之说!”
宁衡见他耳尖陡地红了,一时心动不已,抓紧他想要甩开的手,急声道:“我可以做朱家的男妻,你我二人不分彼此,谁娶都好。”
“……混不要脸!”
朱定北咬牙切齿,“谁同意这门亲事了,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今日是来问你,你怎么敢当着皇帝的面胡说八道,朱家和宁家是何立场,是何处境,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宁家家大业大不怕皇帝,我可怕皇帝折腾。”
说着,他恨恨地瞪了宁衡一眼。
他这些年的经营是为什么,除了让朱家面对皇室更有筹码之外,又何尝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皇帝表忠心——哪怕他打心眼里不想承认,但这却是事实——弱化他对朱家的戒?8 换做他是皇帝,肯定也铁了心要把朱家或是宁家一锅端了!而目前看来,皇帝还没那个能耐动摇宁家的根基,那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老朱家?!
真是越想越气,朱定北用力甩开宁衡的手,指责道:“你倒是说话啊。”
宁衡看着被丢开的手,怅然若失。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朱定北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况且此事,由我来说,总好过有朝一日他从自己的眼线中得知你我关系。”
朱定北扭开脸冷静了一会儿,回头盯着宁衡道:“我怎不知迟早会有这一天!”
宁衡笑起来,他笃定道:“你知。”
朱定北被他的笑脸惹火了,这与他曾经设想的宁衡结结巴巴畏畏缩缩表明心迹的场景完全不同,他当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更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底气认为自己会同他拧着一条心。
“我知道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朱定北目露冷光,若是宁衡再敢口出狂言他非得把他揍老实了不可!
宁衡好似同他失去默契一般,顾自道:“长生,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对我的。”
朱定北睁大了眼睛,方才撑起的气势都被打散了。
他委实不知宁衡何出此言,分明,是他小心翼翼不敢表露真心,而自己也从未对宁衡暗示过什么。
此时却告诉他,他早已将自己看透了。
朱定北又惊又怒,第一次感受到事情失去自己掌控,更有被对方玩弄了的羞耻感。
他强撑着道:“胡说八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宁衡又笑了,他强硬地握住朱定北的手心,语含得意,他说:
“长生,正月十一,我生日那天,我没醉。”
朱定北蓦地撑大了眼睛。
“你亲我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宁衡说。
第223章 初吻初吻
第二百二十三章
贞元二十八年,正月十一,宁衡十八周岁十九虚岁的生辰之日。
长信侯府门第高,但长信侯爷为人寡淡,少于洛京权贵往来,因此这样大喜之日,虽有几家人相继送礼进府,但又长信侯爷亲自邀入府中庆贺的,堪堪只有朱定北、秦奚、楼家兄弟和贾家铭五人。
那一日,因相聚狂欢的日子不多了,几人喝得特别开,又有酒量不行却十分爱闹的楼安宁在旁,连自认海量的朱定北都喝得晕头转向。
……他原以为自己是那夜酒后唯一算作清醒的人。
分明宁衡被带回屋中的时候都几乎是烂泥一滩了,分明他亲下嘴前还试探地拍过他的脸喊过他的名字,完全没料到宁衡居然会跟他耍心眼。
其实也不过是蜻蜓点水地贴了贴嘴唇罢了,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他也不胜酒力,胡闹了一下便歪头睡着了。
第二日,他还有心试探了宁衡……谁想到这小王八崽儿居然!
朱定北臊红了脸,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不小心磕了牙碰了一下,当日我还碰过楼二呢。”
宁衡闻言,一直含笑的眼睛眯了起来,“长生,那天我拉着你,哪儿也没让你去过。你,记错了,嗯?”
语带威胁。
朱定北没法子了,宁衡当日岂止没罪,分明清醒得很。
“咳。”朱定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扭开话题道:“我今日是来拿红封的。”
宁衡笑了声,明白再纠缠下去他就该闹脾气了,于是也由着他的意思,回道:“这几批黄金白银我已派人送到长宁山庄,合折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
朱定北心里算了算,这笔银子够用一整年了,便道:“你让手下人收敛着些,别惹人眼,咱们不贪多,够用就行。”
宁衡点头,随即道:“宁家的粮草存量不多了。”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到市面上购进。
“咱们这笔钱财分量不小,投入某处购进粮草都会引起市价动荡,迟早要生变故。”宁衡解释道,“所以,我打算让人去盘越秘密购粮。”
朱定北眼睛一亮。
原本大靖和盘越还保持着粮草茶叶买卖,但战后哪怕议和了,边境贸易却也没有重新开放。
宁州的商铺几乎瘫痪,现在正在回升的关键时期,就怕有人趁虚而入,多几处敌国的探子窝点出来,因此看管十分严格。不过宁家总有它特殊的渠道,朱定北不担心这件事是否能成,全权交给宁衡处置。
宁衡分派到他手下以及他自行招募的千名孤儿的后备军如今已经训练到了一定的时期。
这批人朱定北都不打算投入军中使用,除了必要的兵法谋略之外,教导的方向与斥候别无二致。说白了,便是培养一批类似暗卫的人,为他集纳消息,或是完成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任务。
宁衡曾去见过一次,对朱定北打磨人才的手笔着实佩服,那些从宁家义堂中分派出来的年弱小儿,如今已让人刮目相看。
两人又聊了一阵鲜卑新兵训练的事,朱振梁前几日专门去核验过这两个月的训练成果,来信中语气十分喜悦,大赞大靖军力提升指日可待。
直到宁叔来请用午膳,两人才停下话头。
用过午膳之后,朱定北便有心离开,宁衡却不愿他逃避,按着他的手强硬地不许他起身告辞,神色却万分柔和,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我之事,长生可有想过?”
朱定北想糊弄他蒙混过关,但见他认真的模样,没忍心装傻充愣,只好道:“你同皇帝老儿信口开河,可想过该如何收场?”
他自宁衡表白过后,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想得并不多,而是拘泥于如何应对贞元皇帝。
若他是皇帝本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宁家和朱家联姻,哪怕各自娶的是不能有嫡系子嗣的男妻。他们亲密的关系对皇室而言已经不是膈应谁,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他们这一代人可以忠君报国没有二心,可子孙后代呢?有他们的结合在前,两家的关系只会越走越近,说不定再过两代人就会成为彻底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