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摸了摸再次咕噜与扁瘪的肚子,闻着因摆在离他不远、且也极小的厅堂的饭菜香味,他觉得自己亏了,应该要去吃饭的。
理了理怎么梳也不怎么齐整的发髻、整了整怎么理都有褶皱的衣衫,甩了甩那怎么洗仿佛也洗不掉的浅浅污渍袖口,在胡家母子四人久候的目光下,他施施然的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两个分食小桌,男女分食!还算懂得儒家礼仪!他满意的点了点,走了过去与胡征、胡成一桌。
那冒着热气、十分新鲜的可口饭菜与汤羹,让李夫子有着恍若隔世的久违之感,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眼眶也犹如冒着氤氲热气的热汤热菜一样,隐隐间一片朦胧。
--------
夕阳西下的时刻,世子三人已经装点妥当,三匹骏马上的身姿傲然挺立,马身上行李从简,使得马速更快,一直向前奔驰着意欲离开村子。
到了村口之时,正好瞧见里长身旁那些个村里护卫押着一人匆匆行走。
世子勒紧马绳,一旁的江义远远瞧见就一肚子疑惑,尤其是那被押的人还是他熟悉的,于是不用世子示意,江义一打马就过去,给了每人一块八分的银子,那些村子里的护卫们都认得世子三人。于是各自放心且惊喜的接了银子,便积极的回道:“这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泼皮,跑到胡家那儿捣乱去了。”
“胡家?”话音刚落,世子不等程昭与江义开口,就蹙眉问道:“扰了何人清净?”
“是胡二姑娘!”那村里的护卫不晓得世子的身份,但能看出这三人之中,以世子为首,于是恭敬的、简要的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随后道:“总共两个,还有一个也不晓得走了什么路子,里长也无可奈何的放了,只余下这个,供认不讳之下,里长要咱们送到县衙里去。”
“多谢这几位兄弟了。我们告辞!”见世子没再搭话,程昭于一旁拱手行礼道。
江义见程昭结了尾,便也拱手拉马往世子身旁行去。但是他还是担忧的往世子脸上睃了一眼,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瞧出来。
只是在马往前奔驰了一段路之后,眼瞧着已经上了往燕京的官道,只听到马的嘶鸣之声响起。
“江义,你至丰县县衙一倘。就替我问问:汝宁伯家的族学与鹿鸣书院,不晓得他相中了哪一家?”世子望着眼前那宽阔但却因冬日萧瑟而略显萧条的官道,道:“只望他能够在丰县为官,能做些实事。它日三年考核,无非税赋、盗窃、人口等,还望他能得个优!”
这是利诱与威逼共进啊!
“丰县虽然不是京县,但能够到这儿为知县并不是没有依仗的。”江义虽然对官员系统不怎么了解,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世子离京一年有余,眼瞧着不日便要至燕京,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他不由道。
“算你还有些脑子!”程昭拉马上前道:“那丰县知县是戊戌年的进士,没有参加庶吉士,便寻了几任外放。他虽然出身伯府,但到底是个庶子,走不了恩荫,前程全靠自己拼搏,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弟间如没有种进士的,便是没落。”故尔世子提出的条件,对于那知县来说,是十分诱惑的。何况世子让他做的可是好事。
“奥!”江义彻底明白了,世子果然打蛇就打七寸啊!他笑道:“还是世子高明!”
“莫要忘了与那位知县黄大人……好好絮叨一下你的所见所闻。”世子难得在江义与程昭的赞扬之中回以表情,但此时此刻却是给了个鼓励的眼神,且只要事关胡家姑娘,世子的话也就多了起来,道。
那就意味着要将江义这些日子来,打听到的所有疑惑与线索等讯息都要告知黄大人。如此一来,黄大人但凡是个正经官员,那铁定是能破案的。这可是躺在功劳簿上,所获颇丰啊!
江义啧啧了两声,大大咧咧的直言不讳道:“果然事情不能做绝!那个姓杜的小子,真是昏了头了,动什么歪脑筋不行啊!动到了胡家姑娘身上!活该他倒霉!”
他的直言不讳,让世子果断闭了嘴不再搭理他。
同时换来程昭再次投过来的不屑加鄙视眼神:什么玩意儿!大老粗一个!懂不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丰县的知府黄谨,出身宁阳伯府,只是历经了三代,也渐渐沦落为二三代勋贵,而他是婢生子,家中嫡母强势。他很小就明白自己只能靠科举才能谋得出路,中了进士之后没有点选庶吉士便寻了个外放,好在走了些运道,几个任期结束回京述职后,得了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杨阁老的青眼,让他来到了丰县。他就更加每日自省,只为做个好官,不让提拔他的座师杨阁老蒙羞,也能为自己奔个前程,如今年近四十,只有一个嫡妻,膝下一子一女。他盼望着能升个知府,为妻子得个诰命及为孩子们各自谋个出路与姻缘。
可眼瞧着三年任满临近考核,其管辖之下出了命案,而且看这情形颇有些复杂。
“全都是口传,只是出示了贴身信物。一个是成靖侯世子身旁的锦衣卫佥事、另一个是成靖侯世子身旁的护卫。”有必要来传两次口讯吗!?黄谨觉得有些疑惑,但这种事暂时不需寻县丞,他拧眉寻思了一会儿之后,便速速寻了两个幕僚,现下在他这儿分别做了个钱谷师爷与刑名师爷,匆匆用了晚膳之后,上了茶后征询道:“当初我特意使了人前去,借着拿人将此案子明着传给了里长,实则让成靖侯世子与他身旁的锦衣卫知晓……有否弄巧成拙!?师爷怎么看?”
“锦衣卫出动,通常都带着皇命!此番宫里派了锦衣卫护在成靖侯世子身边来到此处……至于夕食时分的那个……他自称为成靖侯世子身旁的护卫……某觉得,成靖侯世子实无必要派两人分别前来……故大胆揣测,锦衣卫定然不是世子所遣……”话说到一半,室内突然静谧,落针可闻!钱谷师爷姓钱,留了一对八字胡,相由心生在他身上印征的十分贴切,一脸精打细算的模样。
如若锦衣卫所护之人非成靖侯世子,那便只能是……宫里头来的祖宗!
是谁!?不言而谕!三人顿时心中有数。
黄瑾深吸一口气,沉声继续道:“那当初算不算是‘无心插柳?’”
借机传话给成靖侯世子便于是示好!也是想告诉京中的世家权贵,他黄瑾其实是个好官。
而如今的对象突然间变成了皇太孙!而皇太孙也使了人过来特意对一个县里的案子下了指示,那……其实就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展现出自己是否堪配一方父母官!
如此想来,真正是一件并不坏的事情。
呼出一口气,三人极有默契,且先后想通整件事情。
渐渐地,室内那一阵紧绷的气氛散去。
钱谷师爷拱了拱手,一边眼含深意,一边娓娓道来:“两者提出的要求无甚不同,既然殊途同归,大人又何必过多发愁!?且晚间来的护卫所言更为详细,不似锦衣卫那般居于上位的吩咐……窃以为,应是世子想通了勋贵与官道本就是两路,特意再次派人来和缓午间锦衣卫的那股子傲气,并助大人一臂之力的。”
这便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三人瞬间又是互相会意。
“……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也唯有这样想才能勉强的圆起来。”黄谨顺着钱师爷的话,叹了口气似是感慨,但其实是心中更加有底。遂转了话题到其重点上,带着斩钉截铁的口吻道:“这个案子,莫说有人特意提点,单就那个柳家的管事,我思来想去,觉得甚是可疑。”
“那三个死在牢里的,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有一些可疑的毒物。”曹师爷是刑名师爷,他为人耿直,一般轻易不插话,见黄谨与钱师爷已经将话题说到了他熟悉的份内事上,这才起身回道:“而他们一直混迹于大街上喜好耍狠斗殴之徒,从不曾听闻他们有什么叔侄,此番前来闹腾,确实疑点重重。还有那个四赖子,怎么会突然跑去滋扰村子里的百姓?当初与他一同前去的,是柳府里的管事,也是柳夫人的内侄。听闻,他虽有秀才功名,却常与市井混子们接触,讨了几笔烂款,也会笼络人,倒也有些手段。”
“哼!什么手段!?”黄谨一声冷哼,道:“虽然柳府在县里也算是有些贤名,但也容不得他们家出现作奸犯科之人。”
“大人英明。”钱师爷笑了笑,上前道:“身为这父母官,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此案彻底查清,还无辜之人清白,将那扰民之徒绳之以法,还丰县以清明才是!”尤其是应了锦衣卫带的那句话,其实也就是那位皇太孙借着锦衣卫的口告诉他们:青天大老爷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却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原本有些复杂的案件,不但有了突破口以便于他断案,更是因此案的公正审理而会得到宫里认可。黄瑾突然间浑身都很轻松,心情略略有些飞扬。
三人正说着话,讨论着如何过堂事宜。外面传来禀报,说是燕京有人来寻他,是位二十之龄的杨公子。
第六十五章 品评
匆匆起身相迎,那垂花门处过来的月白色绣团花暗纹衣袍、黄扬木簪子束发的俊逸男子,正是他座师的唯一嫡孙杨琦,那个二十岁便中了一甲第二十九名的进士,如若晚三年考,名次再往前进一些,以他的品貌与祖父的面子,在殿选时得个探花应是有些把握的。而他身后穿着青色短褐、背着一个大包袱的男子,却是一个与他岁数相仿、肤质白皙、举止儒雅的书生模样,尤其是向他行礼时,那一双手的手指纤细修长却骨节分明,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期盼,好似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杨公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黄谨不动声色,温声笑语,十分热情道:“不知,杨阁老还好?”
“还好还好!”杨琦被自家祖父杨阁老教导的十分谦逊,除了奉上了礼品,还十分恭敬了的回了礼,随后道:“今日叨扰,着实有一事相求,还请黄大人能够相助。”
黄谨一听,瞄了一眼那青色短褐的男子,立马将人请进了书房,敛容诚心道:“不知有何事?定当竭尽所能!”
杨琦也不多打马虎眼,尤其是一旁的那个男子,焦急的神色越来越明显,他心中无奈之下,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身旁之人,是龙虎山的弟子,名唤齐良。于医术上有些造诣,他此番前来,是听闻成靖侯世子在此地逗留,但他寻了几日一直不得要领,想请大人能替他寻寻人!”
原来如此!
但……
黄谨其实早些时日便得到风声,说是成靖侯世子由锦衣卫四品佥事相护来到此处,只是不想被人知晓,故尔也就私下注意,并没有特意前去拜访。如今看来,世靖侯世子确实在此地,可是除了他,还有一位祖宗似的人物。
黄谨觉得这事得谨慎,不能将皇太孙也在这儿的消息轻易外传。故尔便将注意力转回到龙虎山与成靖侯世子之间。
这龙虎山他可是听闻过的,据说医术了得,只是常常有一些救人的法子难容于世,故尔世人待他们,一般不到救命之时,是不会主动寻他们的。恐怕世人所传那成靖侯世子的身子破败,着实不虚。
“实不相瞒,那成靖侯世子确实在本县里暂住,不过却是寻了个村子里落脚。”黄谨想通这一层,且又看在杨琦的面子上,坦诚并且委婉道:“应是不愿意被人滋扰,故尔我也只有当作从无此事不曾前去。”
他的言下之意,杨琦与齐良都听懂了,但齐良与成靖侯世子的私下渊源,知晓的并不多,不过杨琦据实以告,黄瑾应该也能猜出几分来。于是起身给他又行了一个礼,拱手道:“黄大人放心,此番前去定然不会让大人被责,反而还会有额外之功。还请黄大人据实相告世子的落脚之地。以免我们盲目寻找,耽搁了路程倒反而不好。”
“杨公子客气。”黄谨不是个拎不清的人,他略为沉吟便应下道:“不管如何,看在杨老大人的面上,我都要出一臂之力,又怎么会贪那引见之功,或担忧被牵扯麻烦上身。”
“那就多谢黄大人了!”杨琦很是感激黄谨,虽然追根究底是看在他祖父的提携之恩上,但毕竟在情况未明之下,就能够爽快的相助,可见其对自己还是十分信任,并且是个知恩图报、且不怕担事之人,于是比之之前行礼,杨琦更是拉着齐良,郑重上前行了个晚辈,道:“大人放心,我等并不是无的放矢、胡乱无章之辈。”
黄谨闻言更是放心,自是上前扶起杨琦与齐良,使人告知了详细路径之后便让人安置了他们洗漱安歇,第二日杨琦与齐良告辞,而黄谨则往前堂处理那个案子。
―――
胡家老爹又是彻夜未归,胡家兄弟依然住在私塾,尤其是二月就要迎来县试,胡征更是一刻都不能松懈,胡成经过昨日的教训,也乖乖的在私塾里读书,余下时辰便守在胡征身旁,端茶递水之余也会努力的多看一些书。
不管他看的进否,总归比他到处闲逛要好。
胡香珊担忧自家阿娘,晚间睡觉之时便故意拉着阿娘一起窝在她的床榻上,装作要听小时候的故事,卖蒙逗趣的让胡家阿爹在欢乐欣慰中入睡。
第二日早上,胡香珊迷迷糊糊醒来,便见自家阿娘已经又在忙碌了,而且衣衫整洁,显然又是要出门的装扮,她揉着眼打着哈欠问道:“阿娘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你兄弟还有夫子送些吃食过去!”自胡家老爹的事翻出来折腾之后,胡家大娘就一直沉寂,如今仿佛又找到了令她涨了精神的事,脸上带着笑意道:“还有,快要过年了,私塾都是要闭馆的,但你阿兄年后应考,这过年时分便还是要不能分心的。”
胡香珊揉眼的手都没及放下,她愣愣的望着充满干劲,找到生活目标的阿娘,欣慰之中又带着酸涩,她拥被坐了起来,顺着胡家大娘的话题道:“阿娘快些去吧!省得一大早上的,那夫子一番折腾,粥没喝到,还耽搁了大兄的学业。”
胡家大听顿时也觉得有理,她拧着眉头愁上了兄弟两人的生活,一脸忧虑之下手脚更快了,道:“二丫,灶上有温着的酥饼,你记得就粥吃下……这天真是冷!”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门,迎着那东边才升起的一点晨曦之光出了门。
就这样走了!?
胡香珊不敢置住的挑开一旁窗棂往外看,直到自家阿娘的身影消失在那大门之后,她才没忍住挑了挑眉,坐在那儿良久,直到身上的热气在这冬日早上消散一空,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迅速钻进被窝,将自己包成了蚕茧子似的。
但到底之前被混油?0 由厦抛倘殴醯媚敲琶凰┛隙ú话踩谑撬菜蛔帕耍┥虾窈竦拿抟绿麓玻膊酱┕鹤咏潘ń袅耍獠呕氐轿葑樱米呕鹋枰槐呷∨槐咄略愕溃骸安换岚桑≌獠乓煌砩希肱膊还芰耍 ?br /> 哎!怪也怪她生怕自家阿娘操心,没将昨日午时发生的事告诉她。算了算了!胡香珊笑了笑,望了望门外的厨房方向,再望了望那还散着余温的被褥,她一个猛龙入海,扑倒在床上,自娱自乐的‘滚’进了被窝继续睡觉。
这一个回笼觉,一直就到了巳正时分,而且还是被那‘怦怦’作响的拍门声给惊醒的。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睁大双眼,伸长脖子细细听了,这才听出那叫门的人,是里长家的闺女方嫣惠,那个不怎么接触也不与她搭话时,瞧着十分温柔大方,可一旦她将你当成自己人了,那可真是……行事堪比她曾经生活的时代女汉子。当然,她自己曾经也是女汉子一枚。
------
说到这方嫣惠如像被人追似的上胡家的门报信,这其实就要说清楚她在来时,于自家宅子里偷听的事情来了。
今日天气如前几日一样,阳光明媚,但方家小姐却是心情极为低落,尤其是亲眼瞧见客居在她家里青年才俊,就这样整理着东西,意欲日正时分启程,她就更是烦心,想要见又不敢冒然前去见。
哎!都是门弟惹的,四品的佥事与侯爷世子那真是没法比,何况那家世也有区分,她虽然不是特别懂,但听爹娘之意,仿佛眼前之人的还是世家,不似无前他们认为的,都是村里出去打拼出的品级。
世家子弟,哪怕是纳个妾,也要经过长辈与大妇。
那她就是愿意去作小,兴许也未必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