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此时,林菲心里总涌动着感动。爷爷的手因常务农活而粗糙,却传递着有力的关爱,不舍吃用,却每次见她都塞上5元10元。那时的钱多值钱啊,1毛钱的冰宝露,2毛钱的大花脸雪糕……
林菲奶奶因癌症在林菲出生前便早早离世,外公因极度重男轻女而与她鲜少亲近,外婆不善言表,只知嘱咐林菲一定要听妈妈的话。自林菲记事起,只有爷爷最疼爱她,视如珍宝。于林菲而言,童年的幸福记忆有一半是爷爷的关爱。
不敢置信,直到立于坟前,才感到心痛不已。那么慈爱的老人,那么宠溺自己的人,就这么躺在了冰凉的黄土中,近在咫尺,却已天涯。
林菲相信,父母瞒着她,定是担心影响她的分班考试。可是,父母瞒着她,却剥夺了她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权利。
爷爷,我知道时间对于一个老人的含义,我生物学的很好,我知道细胞是组成人的单位,细胞会慢慢衰老,继而死去……我学过马哲,我知道任何一个事物都会在历史上产生,也会灭亡。可是,即使很了解这个自然法则,我还是无法淡然面对您已离我而去的事实……
林菲跪在爷爷的坟前哭的稀里哗啦。
穆伟静静地站在一旁。也许,此时此刻,林菲最需要的便是陪伴。原以为,送林爷爷上山的那天林菲没来,一定是伤心过度,可如今看情形,想必这件事林家还瞒着她。
“林菲,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你爸妈找不到你,会担心的。爷爷他,也不会希望看见你这么伤心。”
“穆伟,我好想我爷爷。爷爷他最疼我,可是如今,剩下我一个人。”
“林菲,爷爷会一直在天上陪着你。你还有你爸妈,还有我······这个哥哥。”
天渐黑。穆伟上前扶起林菲,轻轻拍去她身上的泥土。看着她伤心欲绝,穆伟心疼不已。虽然不想成为你的哥哥,可是,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像,就像你一直期盼的亲哥哥一样。
回城的车,将眼里的泪全颠簸进了心里。林菲低着头,发着呆。
穆伟送林菲到她家楼下,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菲儿,怎么回来的这么迟,菜都凉了。你爸去迎你,没遇见么?”林母焦急的问。
“妈,爷爷去世了。”
“你知道了……”
“嗯。”
林母毫无准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担心影响孙女的文理分班考试,林菲爷爷在弥留之际一再嘱咐,暂且别告诉孩子。深知爷孙俩感情深,林菲父母商量,等考试结束再让孩子知晓也好。
“菲菲,爷爷希望你以学习为重。马上就要分班考试,我和爸爸准备等考试结束就告诉你。”
看着女儿红肿的双眼,林母突然发觉欺瞒就是欺瞒,即使善意,依然会带来伤害。
“嗯,我知道了。”林菲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眼里的泪。
林爸爸回来,瞧见饭桌上气氛不对,洗碗时拉着林母到厨房。问清了缘由,沉默很久,林爸爸一个劲地在阳台抽着烟。作为父亲,他能做到的,只有衣食住行。情感,他不知所措。
“妈,我上晚自习去了。”抱着课本和习题集,林菲出了门。
“学姐,今天放学怎么没见你。”
“家里有点事,我提前走了。”
“哦。”
听闻林菲和一个外校学生在课间提前离校,铭腾担心了一整个下午。晚自习前,他提前出了门,在林菲家路口焦急地等了很久。问,还是不问,犹豫不决。然而见到她,他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
不知何故,林菲的眼里满是悲伤,铭腾静静走在林菲的身侧,不再追问。
“林菲,你下午和穆伟去哪了啊?张老师问,我只好说你家里临时有事先走了。”见林菲安静的坐下,童心羽小声问道。
“心羽,我爷爷去了。”
“林菲,对不起。我妈那天回来后,说不要告诉你,所以我一直没敢提。”
是啊,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林菲忍着泪,一遍一遍责问自己,为什么听闻父母突然要回趟老家,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人们藏匿于心的情感,那么脆弱,那么渴望被保护。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孤独,浩瀚的时空中,这么渺小的一个人。
时间,终有一天会带走属于我们的所有。她想,也许不曾渴望拥有,便不用承受失去的痛苦。
写一封长长的信,在父母的陪伴下,烧在爷爷的坟前。爷爷,从此你在天上,当我仰望星空,你会是最亮的那颗。
以为一切都会按着既定的轨道行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里有序生存,就这样在高一的下学期分了文理班。
林菲、童心羽、关丞和征黎等一票人留在设定为理科的原班级。李悠偏爱文科,虽舍不得林菲和关丞,无奈实在不喜理综,还是恋恋不舍的选了文科,去了隔壁班。
小学弟,如同他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林菲努力忽略路途中没有小学弟身影的不习惯,全身心投入学习。
古人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自己一介书生,只怕,唯有帛书了吧,林菲自嘲。
“林菲,这是你姐刚给你买的文曲星么?”
某些时候,心羽真的有些羡慕林菲。自己母亲是家中独女,父亲家虽有兄弟姐妹,表兄妹间却极少走动。打小,林菲表姐就常常出现在他们面前,在这群独生子女的心目中,林菲表姐就是别人家的姐姐,春天买风筝,夏天买冰棍,秋天送围巾,冬天陪同堆雪人。如今,林菲表姐即便在外地忙于工作,依然不会忘了林菲每年的生日。文曲星、随身听,都是那个时代有些奢侈的生日礼物。
“嗯。遇到英语单词不会,自己查。”林菲将那个时代所谓的翻译神器---文曲星推到课桌中间。
“有姐姐可真好。”
转眼,原本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就要毕业了。
“林菲,听说下学期我们要搬教室了。”
“你怎么知道?”林菲惊讶地看向李悠。
课间,走廊的阳台上,相熟的学生们三两成群地聊着天。
“听我爸说,是因为想进咱们学校的人太多,今年扩招后的新生比往年多了一倍。喏,你看到对面的那幢楼了么?等高三的学生毕业,我们就会搬进去。”
“哦。可我经过那栋楼时,看见墙上都开始有裂痕,学校不是计划再建一栋新楼么?”
看着那栋有些年头的两层旧楼,林菲心想,等他们这一届毕业了,这幢楼也该拆了。
“嗯,就在这个旧楼的位置重建。哎,据说建的是新媒体教室,会有电脑和投影设备耶。不过,我们这一届是等不到了。”
“你失落什么,好歹你家还有台电脑,你这个大小姐还有□□号。我可到现在,连个□□号都没有哎。”
见李悠有些遗憾的神情,林菲不禁笑言。
“切,我家那台电脑?我爸控制着呢,就周末给我用半个小时。我□□上也就几个以前初中的同学,上的少,连个月亮都没有,哪有网友会加我。”
“你还加陌生人?你就不怕关丞吃醋?”林菲笑着用眼神指了指。不远处,关丞正和一班兄弟谈天说地。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看啊,你和征黎在一起得了。我可听说,他最近和童心羽走的很近哎。”
课间的教室里学生寥寥,征黎喜欢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即使下了课,他也很少出来走动。
隔着窗玻璃,林菲看向教室,恰巧撞见心羽正拿着一张试卷向前排的征黎询问。征黎侧着身,很安静很耐心的样子。
多么熟悉的画面。曾经,画面里的那个女孩是自己。
“其实,他俩挺般配的。”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学生们都赶紧回了教室。
高二,新学期伊始。
李悠的消息可真准,林菲所在的整个高二年级真的搬进了刚腾出来的教室,和新晋的高三年级组同在那栋旧楼里。
趁着换教室,林菲和班主任提了调位的申请。理由很充分,班里新来的女生数学可厉害了,林菲的数学一直有些不上不下。班主任很乐意将疑似“结伴”的学生拆开坐,林菲很顺利地调离了原先的位置。
既然自己找不到心动的感觉,两个自己亲近喜欢的人,若能走到一起,林菲选择遥望祝福。
搬去旧楼去之后,最麻烦的便是去厕所了。高中部在学校的东边,现有的两栋教学楼共用着一个独立的厕所。厕所在原先那栋楼的东侧,自搬了教室,上厕所要花上一倍的时间。
“咱们学校也真是,教学楼里弄个厕所多方便,非得让咱们跑这么远。课间休息时间本就金贵。”
“你就当走走路,锻炼锻炼身体呗。”
和往常一样,约上李悠一同去厕所。李悠照旧,隔段时间就会抱怨一次和厕所的远程关系。
“林菲,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李悠突然拽拽林菲的胳膊。仔细听,还真像,林菲停下来,抬头找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似乎来自原先的教室。如今,被高一新生占用的那栋楼,走廊边依旧趴着一排低年级学生。见林菲抬头,三楼东侧的走廊一阵喧嚣。
“听错了吧?”林菲拉着李悠,各自回了教室。
一连几日,似乎都听见三楼传来自己的名字。可新楼里,自己唯一认识的应该只有小学弟。难道和他有关?林菲有些心绪不宁。
童心羽和征黎似乎一直关系很好,同学间都在谣传他俩已好上。只是大家议论时,都自觉的避着林菲。
“学姐,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到你。”
林菲一边走路一边听着英语听力,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一周前再次偶遇铭腾,他开心的说自己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还恰巧分在了林菲原先的教室,用着林菲曾经用过的课桌。
于是,林菲隐约相信,高一楼里的喧嚣真是冲着自己。
当同年级执着追着自己的男孩写信问自己,为什么看上小学弟也不愿考虑他,好兄弟石磊放下紧追不舍的校花约谈自己,李悠追问新楼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之后,林菲想,也许只有避开铭腾,才得安宁。
原以为起得早些,不再同路,便能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可有些人注定躲不开。
“没什么啊,我这几天起得早就走的早些。”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故意躲着我呢。”
“我又不欠你钱,躲你干什么?”林菲有些心虚地抬头,正迎上铭腾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林菲感觉脸上一热,赶紧低了头。
“学姐,前几日我们班的同学撞见我俩一同走路,因为我平时和女生走得比较远,和我关系要好的几个兄弟便在走廊上起哄,我已经制止了,我不希望这样的行为让你难堪,我······”
“没事没事,我也没在意。”林菲偷偷嘘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还好没问,否则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只是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学姐,其实我的意思是,不希望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亲口说。”
林菲觉得自己不仅脸热,连脑子也热了。这算什么?表白?被自己小一届的学弟表白?慢着,这么说,他的意思是喜欢我?林菲的脑子彻底浆糊了。
林菲低头不语。铭腾想,既然开了口,就豁出去把该说的说完。
“学姐,我知道你现在学习忙,高考对你来说很重要,可我只期盼能每天陪你走一程。我也会很努力,尽力和你考同一个大学。你不用着急回答我,等高考结束再给我答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比你大,你别总叫我小学弟。学姐,记住啊,我叫铭腾。”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马儿在广阔的草原上吃着草······能允许我在空无一人的草原上晕一会儿吗?
“林菲,傻站着那儿干嘛呢?”
耳中传来李悠的声音,林菲赶紧从草原的场景切换出来。小学弟,不,铭腾已经不见了身影。咦,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不让我叫小学弟,我就叫你猪!林菲心里乱成一团。
李悠摇摇头,这个死党最近总是发呆,不会摊上什么事了吧。
晚自习的课间,林菲觉得心里挺闷,便独自下了楼出去走走。最终,她立于教学楼不远处的小花坛边,仰望天空。
“没有星星的夜空有那么好看吗?”
那样低沉好听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征黎。
“明天应该要下雨了。”
“林菲,你真的和铭腾在一起了?你不是说要专心学习,等考上大学再谈这些么?难道这些都不是拒绝我的真正理由?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林菲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突然好想念半年前去世的爷爷。也是这样阴沉的天气,站在她最爱的爷爷坟前,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死亡,是永久的失去。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我爷爷活过来。林菲也觉得自己如果说这话真是傻极了,自嘲地笑笑。
“征黎,你好好对心羽,我心里很乱,你就别再问了。”
林菲转身看向征黎的时候,他刚好转身离开,那一刹那,林菲仿佛看到征黎脸上有些莹莹的光芒。
铃声响起,林菲跑回教室,趁着老师点数考卷的空档,林菲隔着窗户看着对面三楼的走廊。走廊上都是往教室推行移动的人影,衬着一个趴在走廊边的身影愈加的孤单。
林菲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定格的身影,人群熙嚷,谁能看见一个人心里的孤独?接过前排递来的考卷,林菲很明白,自己并没有伤感人生的闲暇。
晚自习结束后,到家已是深夜。林菲觉得特别累,便洗洗睡了。
睡着前,她想起白天铭腾说的话,心里有些感动,第一次觉得被人喜欢,其实没想象的那么沉重。只是这样的喜欢能持续多久?时间,是否会像带走爷爷的疼爱那样,将所有的情感抹去?林菲不敢去想。
林菲不再故意躲着铭腾,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谣言,真的在铭腾的保证下悄然消失了,至少没有再出现在林菲耳侧。铭腾还是每天在路上说学校的见闻给林菲听,偶尔还会说些八卦新闻。林菲才发现,原来铭腾认识那么多自己周边的人。
很偶然的一次,林菲在校园里看见关丞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很亲密的样子。强忍到第二天早上,她问铭腾是否认识那个女孩,铭腾很淡定地说那是关丞的女友。
关丞的女友不是李悠么?不过说起来,真的好久都没见李悠和关丞走在一起了。
那天早上,林菲满心疑问地站在李悠家小巷口,她希望一切不是真的。她很清楚关丞在李悠心里的位置,除了死党之间的窃窃私语,李悠的话题永远都是关丞喜欢什么、关丞要去哪儿。
林菲最希望的,便是她心中的阳光女神能幸福。她太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而铭腾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悠,你和关丞还好么?”
“刚刚分手。”李悠苦涩地笑了笑。
“为什么?我昨天,看见他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
“我知道。昨天,我就在你身后。那是他新交的女友,外校的。已经在一起半年多了。”
“半年多?你一直都知道?”
“嗯,一直。”
“这个花心的混蛋!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背叛你!我去找他说清楚!”
林菲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关丞给气疯了,如果这个混蛋就在眼前,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上去和他打一架。在她的心里,李悠比任何人都要好。
“林菲,别去。我是真的喜欢他,不,我爱他。如果他回来找我,我还是会去他身边。”
林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爱一个人会变得如此卑微吗?
“李悠,你不要这样。”
“你是想说让我不要这么作践自己么?我爱我的,干着你们什么事了?”李悠跺着着脚跑开了。
林菲好难过。她没有看轻朋友的意思,心疼李悠爱的卑微,没有自我的爱情会幸福么?
课间的时候,林菲去找李悠,李悠看见林菲便径直走开了。
接连几日,李悠都没再理自己,林菲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你是我的阳光,我怎么会看轻你。
铭腾似乎知道林菲心情不好,每天静静的陪着她。奇怪的是,他没有在李悠家的小巷口消失,而是一直跟到离学校最近的一个拐角,再骑车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