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不是你便不是你”张小凡冷冷看着他,眼睛火光烈烈,灭村的仇恨已然掩盖其他所有情绪,不剩半点亲和之意“普智既然救了我和惊羽的性命又为何屠村,我们村子同他有何仇怨,会让他一个普度众生的和尚大开杀戒,这种事只有你这个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疯子才做的出来。”
他眼神轻蔑,心中好似已有决断“事到如今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怕我报仇不成你早该杀了我,不然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他直直的盯着苍松,不愿去深想,不愿去察探更多,仿佛如果真的承认,就是在承认他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难道不是吗?他所有的亲人都死在那场惨案里,但他拼命找了许多年的仇人,一个是他的师父,抚养他多年,一个也是他的师父,救过他的性命。他真心的感激他们,结果都只是骗局,而他只是其中一颗棋子,。
“我知道,也许我很早的时候就在等这一天。不过我今天不是来同你说这些。”他说这话是面容仍旧是平静无波,反而带着淡淡的暖意“当时听闻青云山下村子被尽数屠杀,举门皆惊,我也很诧异,所以在你们俩人上山后我去了一趟天音寺。”
张小凡脸色更加惨白,捏紧的手掌掐的他生疼,苍松当年是不是离开一阵他是记不清的,但苍松最初收他们二人时对他们不甚亲密,即便下山十天半个月,只要没有人向他们说起,他们自是不会发现,反之,如果是说谎他也没法揭穿。只是,他何必说谎呢纵然自己相信不是他屠村,难道就会原谅他吗但是如果他没在说谎,那难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表情的地雷,么么么么么么哒,比心比心比心~~
☆、真相(二)
苍松的叙述还在不紧不慢的进行“天音寺我年轻曾去过几次,所以很快便找到了掌门普泓的屋子。小心掩藏踪迹,怕暴露身份,但他不知怎的似乎魂不守舍,念经也不甚用心,完全没有发现我,后来我暗中跟随他到了一处禅房,那里放着普智的尸身。”
他转过身,淡然的表情恍惚间和当年普智慈祥而又坚毅的神情重合,说出的话却是针针见血,毫不留情“我听见他在为普智念地藏经,神情很是哀伤,念完了对着普智似在同他说话,口中喃喃“师弟,你便安心去罢,当日你一念筑成大错也是因长久受嗜血珠所侵,邪气入体,又服了三日必死丸神智全失。师弟啊师弟,你何必如此自苦,你放心,若是张小凡二人以后遇难,我必全力……”
“你住口!你住口!”张小凡痛苦的抱紧脑袋,身周陡然生出无形气势,嗜血珠霍的出手,一股红黑的诡异雾气倏忽间从中散出,弥漫天地,如地狱恶鬼,饥肠辘辘的把利爪伸向自己的猎物,吸髓剥骨,势不可挡。
“唔”苍松闷闷的撞倒在院墙,惊落一层厚雪,纷纷扬扬的洒落在衣衫上,遇肤即化,顺着颈项滑落,形容狼狈不堪。松松扎成一束的青丝也杂乱的披落,和着殷红的鲜血和白雪,诡异的平静。
“哈哈哈”张小凡踉跄着退了几步,瘦削的身影愈加单薄,面色惨白,仰天张狂的大笑,但是那孤单的笑声听着怎么都带着几分绝望的癫狂“你们一个个都有苦衷,你们全都是好人。那我爹我娘他们难道就该死吗!我们全村的人难道就该死吗?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眼中满是嗜血虐杀的痛恨,冷冷一笑“普智死了,你又凭什么不偿命?你难道以为自己罪不至死?”
“咳咳”苍松狼狈的连连咳了几声,抬眼看他“我该死,但不该死在你的手里。”
“呵,怎么不该”张小凡眼底满是血丝,嗤笑“普智已死,你今日若是也死在我的手上才算是真正的大仇得报,怎么不该!”
苍松慈爱的凝望着他,冰寒的风吹的他更添了几分薄凉“你还太小,不知道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会给你的人生带来怎样大的波澜,即便是报仇,它也会是永恒的阴影。毕竟我确实抚养过你。”
“我怕什么,人间地狱我又不是没见过,日日恶鬼缠身的日子我过得够多了,不在乎再多几年!”
“是不必”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如今正魔两道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取我的性命,只要离开这里,活不过半日。你还那样年轻,不管以后是入世还是隐居,都该是干净的,手上没必要沾上我这样肮脏的血。”
他浅淡的望着他“惊羽的毒,或许天音寺有办法,你去天音寺找普衍,他定会助你一臂之力。”见张小凡心有存疑,又补了句“他的状况你昨日也见到了,他们虽不一定有办法,但至少能助他控制神智,不至于做出后悔终身的事来。”
听见后悔终身四个字张小凡的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一下便明白了苍松语中未尽之意,攥着他衣裳的手放松,缓缓的站起身,眼珠不安的抖动。
苍松扶着墙面慢慢站起,抹去嘴角的残血“你万师伯已经去天音寺察探,但他今时不同往日,天音寺的人不会全力助他,或许还会向青云透露我们的行踪,你和惊羽还是尽快起身,他们于你二人有愧,定会全力护住你们。至于我…”他嘴角轻扬“虽然青云已经不认我,但我毕竟还是在青云长大,死在那些魔教中人手上总有不甘。你若不放心,离开天音寺之后可以来青云确认我的尸骨。”
张小凡心中猛的一震,冷面嘲讽道“你若是真的自认是青云一子,又为何非要置青云门于死地?”
“为何?”苍松掸了掸衣上的雪渍,冷峻的眉眼轻柔的放松下来“或许是因为你万师伯吧。”他空灵沙哑的嗓音在这小小的院落扩散开来,像静湖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然生了一圈涟漪
“当年也是在玉清殿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给他陪葬,每日每夜如坠阿鼻地狱,扒皮抽骨,万虫噬心。我知道我杀不了所有人,但青云毁了他,起码我也要毁了青云才对得起他。”他嘴上说着扒皮抽骨,万虫噬心,神色却不动分毫,面色依旧寡淡“我定要让青云所有人尝遍他所受过的苦楚,十倍百倍的偿还对他犯下的过错。”
他默不作声的转头,漠然的目光浅淡的穿过他最小弟子稍显稚嫩的身形。如一位超脱的仙人,大彻大悟,看穿世事纷扰,不过是沉默的看着他,便让张小凡生出被他看穿心底一切的错觉,只是,不说。
良久才吐出一句“好好对惊羽。”
张小凡心脏忽的停了一下,脚步虚浮,失魂落魄的从后院离去。
苍松也不管他,还是挺削的站着,双肩宽平,两手松松的背在身后,人如其名,弯而不折,苍而不老,自有一番清冷风骨,即便华发已生,风貌不再,也显出高绝的气度来。
可他分明早已不是为苍生立命,为师门显光的一代宗师。
他现在是师门的叛徒,正道的渣滓,注定要遗臭万年,死后也为人唾骂,在流逝的岁月里和每个恶人一样,被塑造成阴险狡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被青云世世代代每个懵懂的年轻弟子作为反面典型牢牢记在心里。谁也不会管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谁也不会去探究他为何这样做。只要知道,他是罪人,就够了。
☆、小凡
林惊羽混混沌沌的沉沦在安恬的迷蒙幻境里,飘飘忽忽,轻轻荡荡,如同在晚霞灿烂柔软的云层中,摇篮一般兜着他上下起伏着,伴他好眠。他清楚的知道是在梦中,却并不觉怪异,反而很享受的更往里钻。
但忽而碧空一变,天地突转,陡然间黑云翻滚,身下的晚霞怪异的凸起,紧紧包裹着他,勒的有点喘不过气。而后乌云中电光一闪,滂沱大雨呼啦啦的浇了他一脸,惊了他的心。
他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那雨竟像是真的一般,滴滴答答的打在他的脸上,有一滴还落在他的嘴角,微咸。然而这雨不是从乌云里来的,是从一双星辰一般黑漆漆的眼睛里掉落出来的,仿若乍然而现的流星,砸的他朦胧的意识里莫名的惶恐,手却是下意识的回抱上他不断抖动的脊背,像哄小孩一般“别怕,别怕,我在这呢。”
他稀里糊涂的搂着张小凡拍了会他的背,突然又被他猛的一把从身上扯开,脑子还没转过来,眼前一黑,张小凡没头没脑的压了上来,生生贴上他的唇,懵懂的舌尖莽莽撞撞的就往他唇缝里钻。
林惊羽当即轰隆一声,脑子里空空如也。
张小凡死死把他压在床上,炙热的胸膛紧密和他贴合在一处,一手掐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直白到近乎热切的亲吻着。手上也下了死力气,掐的林惊羽忍不住惊呼一声,只声还没发出,就被侵入的舌头挡住了出路,湮灭声息,在急促灼热的的呼吸里越探越深。然而这吻丝毫没有章法,完全是乱亲一气,瞪着双狼崽子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幼兽一派天然的纯真与威势,恨不得把林惊羽塞到自己身体里似的。
狠狠地噬咬,如同未开化的野兽确认地盘一般凶恶的霸占着自己的所有物,肆无忌惮的侵略,不容反抗。
在张小凡的牙齿第四次撞在他唇上的时候,林惊羽终于清醒了过来,眼睛猛一眨,不可置信的狠狠推开他,一丝余力不留。
张小凡顺着力道撞在刚摆好的案几上,重重磕在案角,他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抽,知道自己下手重了。然张小凡实在是太过胡闹,他心里乱成一团。狠心拽起身旁的枕头砸在他身上,吼了声“滚”
枕头自然是不足以作为武器,软绵绵的从张小凡身上掉下来,顶多弄乱了他的头发,其他攻击力全无,但张小凡还是浑身一抖。
林惊羽心下不忍,本也不是真想打他,只不过是表明盛怒厌极的态度而已。若是这般的冒犯都让他容易过去,以后还得了。别过头不去瞧他,侧身躺回床上,随意把被子别上,闭上眼只作假眠,眼不见心不烦。
听到张小凡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的往门口走,总算松了口气。忽又听见一声闷响,他心头一跳,扭身从被窝里快速爬起,定睛一瞧,门栓居然被落上了。
“你想死不成!”林惊羽气的脸色发白,目光刚转到张小凡身上就又被死死搂住,熟悉的气息再次与他紧密相贴,双唇接踵而至,舌尖得寸进尺的在他口腔里肆意搅动,无意间在他敏感的上颚一扫而过。
他周身一震,小腹上酥麻的电流骤然间侵袭而上,激的他扶着张小凡的胳膊忽的一软,当下又气又恼,脸红了大片,可张小凡竟还不愿放手,恼的他不管轻重一脚将他蹬到床下。
劈头盖脸就骂“你是不是今天吃错药,存心讨打!要是真觉得皮痒,拿根藤条来,我给你去去痒!”
床下那人却是不怕,一抬眼的眼神复杂到令他心惊,没有惶恐,没有无奈,只是平淡的望着他“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林惊羽怒极反笑,一张好好的俊脸气到扭曲“好好好!我自是比不得你天不怕地不怕”想起他连番冒犯之举,气的嘴唇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口,只好含糊过去“你…我教了你这么些年,难道就把你教成了这么个样子!”
他这话说的也不算错,他二人虽是拜苍松为师,但大多后进门的弟子都是由师兄授学,齐昊虽对他俩有心,也总忙于自身修炼和教务,基础功底大都是由林惊羽代为传授。林惊羽虽只大他一岁,但毕竟多活一世,总把他当小辈看待。
张小凡见他怒不可遏,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掸净身上的脏污,同每一次一样在他面前温顺的认错,“是我不对”
顿了顿,微抬的双眸平淡无波,接话道“我喜欢你,愿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但你总得给我一个承诺。”
这又是哪出?林惊羽慌乱的拧过头,被他变幻莫测的态度弄的分不清东西,热了脸,皱眉“出去,脑子清醒了再跟我说话。”
张小凡淡淡望着他,“别傻了,惊羽,我很清醒,你也很清醒。我累了,你也别再躲可以吗?能做的事我也都已经做了,我的心只差挖出来给你看,你若是还装作不明白那我也没什么办法。”
林惊羽不敢看他,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双手无意识的攥紧身上的被褥,没有说话。
张小凡慢慢的走到他床前,眼中柔情万分,紧贴着坐在他身旁,去牵他露在外面的双手,林惊羽挣了挣,没挣开。
“你不愿想我也没法勉强你,本就是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仗着你对我好才敢这般肆意妄为,你不离我而去已经是纵容我万分。以后我们还是兄友弟恭,你想装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今天的事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发生。”
他顿了顿,“但你也得向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自己一个人扛,一定同我商量。我知道我比不上你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也比不上你天赋高超,修炼有成,现在即便有些灵力也是受嗜血珠所控,走歪道吸人功法,为人不齿,让你很不开心。”
他略痴迷的凝望着林惊羽的侧脸,却并没有再逾矩“但你现在状况这么糟糕,算我求你,你就试着依靠我一次可以吗?就一次,等你好了,我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就算是散尽功力,以后再不能修炼,也绝不再用嗜血珠。”他说着不觉神色一痛,显然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他许久。
林惊羽神色怔松,犹疑的看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向门外的方向一瞧,“师父和万师伯呢?”一说到师父的词汇,张小凡手上力气不自觉一瞬加重,垂眸不语,一层淡淡的阴影投在他眼下,晦暗不明。
他怔怔的望着似乎被折磨到身心疲惫的张小凡,心底突然升起一个不妙的预感,但看张小凡平静的态度又觉得不像,转眼又想起刚醒时他的眼泪,更加惊疑不定,又怕是自己想错,让他生出怀疑。收敛神色,反手握住他的手,试探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举室皆静,屋外因为下了一场雪而静谧无声,一丝声音也传不进来。林惊羽的脸色随着沉默的延长而愈加苍白,握着他的手一分分寒冷。张小凡把他的手塞进怀里捂暖,指尖因为热气的侵袭而微微一蜷。
张小凡嘴角轻轻扬起一个上挑的弧度,把他垂在眼前的青丝服帖的挽在脑后,“你放心,我都听你的。既然你已经原谅他,我也不会再去杀他。”
“他,他…”林惊羽嘴唇蠕动,拼命想解释,想说师父当初是情有可原,又想说自己不是故意隐瞒,甫一对上他那双黑漆漆的双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小凡看出他的焦虑,对他安慰一笑,眉目温和“你别怕,慢慢说,我都听你的。”
停顿了一会儿,他略苦涩的摇头,轻叹一声,微微转移视线“自从我们上山以后,我就觉得你变了。你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沉思,像是在考虑什么,担忧什么。修炼的时候不遗余力,心无旁骛,从来不嫌苦,即便累的晕过去也只是咬紧牙根。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当年的惨案,可是后来发现不是。”
他眼睛缥缈而空洞的张着,长而直的眼睫轻轻抖动“你的心里藏着很多秘密,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它们确实压的你喘不过气来,你很担心,却无能为力,只能拼命让自己强大。无处诉说,也不愿去说,只愿一个人独自承担。后来我以为我知道了”
张小凡自嘲一笑“现在才发现我知道个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自以为是的活了那么多年,满心要为全村报仇,结果拜了两个师父,不多不少,刚好都是仇家,能有这样的运气,我也是不容易啊。”
“不,不是这样!”林惊羽慌乱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按着他的肩膀“你别胡思乱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在自己身上!”
“我不怪你,不管你做什么,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张小凡把被子扯过来盖在他身上,柔柔的靠在他肩上“这世上,若是你也害我,那就没人对我好了。”
为你好?林惊羽心里翻来覆去的重复着几个字,越重复越想冷笑,心里针扎一般的疼。为你好?我为你好会让你如此痛苦,我为你好,会明明知道真相还让你拜在苍松门下?我为你好,会让你背离师门无处容身?
我满以为自己能扭转乾坤,却没想到即便再活一世我也不过是个凡人。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如今,我剧毒缠身,你深陷魔障,四面楚歌,进退两难。呵呵,我是真的糊涂了,连是从哪里开始错都不明白,又何谈改变。还是说,我的重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错。只不过是老天捉弄我这痴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