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抬眼看去,昏暗的烛火下,她看到的都是披头散发蜷缩在地上的犯人,分辨不出哪个是云和。
“周影”却是跟着公孙簪快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到最后的一间囚室。里头那个人虽然蓬头污面,全身都是黑色的污血,却仍尽力维持着“坐”姿,正是云和。
“大人,又要提审太子爷啊?”在云和的牢房外面,还守着四个狱卒。看见公孙簪,都讨好地围了上来。
“大人,我们连夜赶制了这个绞架,您看。”狱卒讨好道。
所有人都知道公孙簪喜欢酷刑,他们为了讨好公孙簪,特意制作了这个绞架,即能让云和尝到被绞的痛苦,又不至于一下就把云和绞死。
二娘扫了一眼那布满锯齿的绞架,上前道:“大人,这次审讯就让我们来吧。”
公孙簪想到那五十万金,对四个狱卒道:“你们先出去,我有机密要事审讯太子。”
四人躬身退出牢房。
“周影”扑到精钢所制的栏杆上,低声喊道:“太子,太子!”
从公孙簪几人进来,云和眼皮抬也没抬,此时感觉到异常,抬眼眼见“周影”时微微一怔。
虽然见到太子了,但公孙瓒没有拿出钥匙,一直在旁边冷眼监视着。二娘走到公孙簪旁边,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给公孙簪:“公孙大人,这是泰祥钱庄的十万两金票,求大人开恩,让我们跟太子说两句话。”
公孙簪瞧了一眼二娘手上的银票,接了过去:“那好,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们快些。”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反正是说几句话,只要不开牢笼,他又在外面,这两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公孙簪出去了,二娘和“周影”对视一眼,二娘快步走到牢门处守着,“周影”从袖中取出一根铁丝,对准铁链上的匙孔,没几下,便听“吧嗒”一声,锁开了。
“周影”和云和对视一眼,云和冲“周影”深深鞠了一躬。
再无他言,“周影”和云和开始迅速交换身上的衣物。
二娘感觉自己手心潮潮的,紧张地看着“周影”和云和的动作,希望他们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公孙簪忽然在外头咳嗽了一声:“好了没有?”
公孙簪说话的时候,就推开了牢门。
牢房上的铁链哗啦一声,公孙簪进来了,狐疑地看了一眼牢笼上的铁锁,见云和仍旧在牢笼里,皮笑肉不笑道:“时候不短了,走罢。”
“周影”恋恋不舍地望向牢笼中的“太子”。
“多谢大人。”二娘道。
两人跟着公孙簪向外走去,刚走了一半,外头忽然响起急骤的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
二娘听到这个声音,就拉着“周影”加快了速度。
“怎么不好了?”公孙簪以为有人发现了他私带两人进了司狱。想拦住二娘和“周影”,二娘却拉着“周影”快步冲上了台阶。
“圣上驾崩了——”公孙簪本能要下令拦住两人,却被这个消息震失了魂。
圣上驾崩,驾崩——
公孙瓒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人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陆大人派人来接管司狱!”
陆蔚这是什么意思?公孙簪本能感觉到不妙,却想不通原因,但因此没有时间顾及二娘和“周影”。
此时司狱还在公孙簪的控制下,二娘快速拉着“周影”出了最后一道牢门。
甫一嗅到新鲜的空气,二娘就看见一大长条蜿蜒的灯火朝这边赶来。
难道皇帝忽然驾崩,有人前来请太子登基即位?
身后的“周影”在微微颤抖。二娘拉着“周影”迅速大步向前走去。因为他们穿着大内侍卫的衣裳,司狱门口的人都以为是公孙簪的人,并未阻拦。
离开这些人的视线,二娘就扶着“周影”迅速左拐,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而来,还是先看看再说。
几乎是两人刚刚藏好,那队人马就气势汹汹地到了司狱门口。
“圣上有令,太子罪恶滔天,立即处死!”
公孙簪刚从里面出来,对陆蔚举着弓箭对准他大为不满:“陆蔚,你要杀太子就杀太子,拿弓箭对准我干什么?”
陆蔚一句话不说,放出手中弓箭,公孙簪猝不及防,应声倒地。陆蔚大声道:“公孙簪与太子有私,协助太子逃跑,公孙簪及其属下,杀无赦!”
公孙簪已死,其属下却不甘就死,纷纷与陆蔚的人打了起来。
二娘趁乱背起“周影”,在“周影”的指引下向偏僻处逃去。
这一幕与褚直的“梦境”吻合,陆蔚对公孙簪动手,说明陆蔚已经有了新的靠山,现在周文轩等人都在宫外,这新的靠山只能是文王、张皇后和严亭了。
“太子稍安勿躁,莫忘了先祖在如玉公子梦中的警示。”感觉到背上云和太子的颤动,二娘出言安抚。她略微一停,回头看向四处都是灯火的皇宫,没想到一切会发生的那么快,只好先把75 云和送出宫去了,至于褚雪,再看看有没有机会了。
希望褚直的“梦”是可靠的,否则这一票真是赔得血本无归了。还有那自愿做云和替身的“周影”……二娘心里喟叹一声,甩出龙爪手勾住宫墙,在这深宫剧变之时,背着云和太子飞出了皇宫。
第141章 新帝
宣化十九年五月初九日,在武靖帝下令满门抄斩镇国公府及其九族的第三天夜里,武靖帝忽然因病驾崩。文王在宰相严亭及神卫军总指挥使朱照的拥护下登基即位。新帝第二日就大赦天下,改满门抄斩镇国公府为流放西南边境。武靖帝驾崩之前留下遗诏,欲将太子发配梅州。新帝仍旧遵守武靖帝遗愿,将太子流配。一时间,百官心安,朝野称颂新帝仁慈。
然而,这只是表象。在街头巷尾广为传颂新帝清明仁和之时,文王昔日训练的大批“黑衣军”倾巢而出。小部分负责押送镇国公府嫡系远赴西南,大部分则开始了漫山遍野的搜捕。因为,新帝知道,云和太子并没有死。
这仍然要从武靖帝驾崩那一晚说起。
武靖帝忽然陷入恣意淫乐中,引起了文王的怀疑。文王不信有灵丹妙药可以令人返老还童,故而派心腹乔装成太监,由张皇后的心腹太监带着去逍遥宫找张天师。
这两人去逍遥宫后,张天师的弟子百般借口阻拦两人见张天师,哪怕抬出张皇后都不行。文王心腹颇有心计,先佯装返回,趁逍遥宫弟子不备时进入逍遥宫探查,发现张天师已经逃离皇宫。
文王秘密抓了张天师弟子严刑拷打,最终张天师弟子供出张天师进贡给武靖帝的小金丹里面含有药性十分强烈的春药,根本没有返老还童的作用,只会让人性欲暴涨,加速油尽灯枯。
文王已经察觉到武靖帝的不对头,张皇后买通高亮时刻关注着武靖帝的举动,并暗中联络一直支持文王的大臣。在武靖帝暴毙的第一时间,高亮就通知了张皇后。严亭、张国滔等人当夜一直没睡,一直在等着宫里的消息,得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入宫主持大局。等天亮,众大臣听到鼓声上朝时,发现皇帝已经变了。
皇权变更以最快的速度尘埃落定。为了收买人心,新帝收回了鲁老太君手里的丹书铁券,改满门抄斩为流放,不再追究除镇国公府嫡系之外的九族责任。此举有效稳定了朝堂。
但新帝还有一桩辗转难眠的心事。武靖帝当日写下发配太子的诏书,暗示严亭将来在流放路上解决掉太子。严亭早将此事透漏给新帝,所以当日武靖帝暴毙后,新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死太子,以免夜长梦多。
新帝速度极快,也杀死了太子,但三日后新帝突发奇想要看一看太子的尸体,这一看不得了,发现此“太子”并非云和。原来云和自出生之日起,左脚底板上便生有七颗痣,曾有人言这是“足踏七星”,武靖帝因此立云和为太子。而这具尸体,虽然外貌和云和极为相似,脚底板上却没有一颗痣。
新帝不好公开搜捕云和,便命人伪装成太子流配梅州以显顾念兄弟之情,同时暗中四处寻找追杀云和。
一眨眼,时间过去了两个月。
出了燕京往西八百里的公鸡峡因为形似一只巨大的公鸡啄地而闻名。无论是发配至西南荒蛮之地还是到梅州苦寒之地,都必需先经过公鸡峡再分道扬镳。公鸡峡鸡嘴下方啄的不是地,而是湍急澎湃的澜江,澜江两侧崇山峻岭,植被茂密,夹着怒吼咆哮的澜江,加上成群的猴子,二娘到这里的时候,几乎立即想起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两句诗。
七月,正是热的时候。临近正午,树叶都被太阳烤的有些蔫了。
公鸡峡两侧茂密的植被挡住了视线,实际公鸡峡的鸡头往后没有那么陡峭。如果这时站在公鸡峡的鸡头上,正好能看见一个人头上戴着柳枝编成的帽子,手里拎着一个布兜,出现在山路上。
但这只是一瞥间,因为这里的树和草太多了,那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树丛下面。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了,原来他正拎着东西慢慢地往公鸡峡的鸡冠子这里走来。
若是近距离看这个人,能看出这大约是体力不支的男人,走走停停,不过他一直很小心手里拎着的东西,遇到难走的地方,就把布兜给抱在怀里。
眼前就是山头了,男人仰望着上面,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脸,终于赶在正午前到了。“吼——吼——”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正在擦汗的男人腰板猛地一直,顾不上把帕子塞到袖子里,就抱起布兜疯狂地往山头跑去。
由于他的剧烈活动,导致树木很明显的晃动起来。像是应和一般,山头上的一丛怪柳晃了晃,忽然一下“站了”起来。原来那是一个头上、背上绑着许多柳枝的人。
这“怪柳”一起来,旁边的几丛蒿草、灌木都一起动了起来。下面露出几双眼睛一齐盯着下方剧烈摇晃的树丛。
除了那一处动静,在更靠后的地方,树丛摇晃的更为剧烈,好像什么东西正在树丛里狂奔、快速跳跃着。阳光一闪,甚至能看到一丛丛黑毛,还有黄毛。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哇,这次引来了七只母猴子!”一个顶着一大丛树枝儿也没有正常成年人高的矮子仗着站在山顶上成功指点了江山。
“啊啊啊——”站在山顶上,都能听到那跑在前头的男人嘴里发出的喊声了。
最先站起来的那个人足尖一点,拽住头顶的树枝,身如灵猿一般荡了出去,没几个回合就迎面撞上了那奔跑的男人,而这时,追在男人身后的猴子们也从树梢上现出身来,扑着要去抓男人。眼见猴子就要捞着男人了,“砰砰砰——”挂在树上的人手心里射出一把石子儿,一个不落地全打中了猴子,那些猴子跟不是第一回遇上这倒霉事儿似的,“吱吱”叫着逃进了山林里。
“啊呀呀,差点又被抢了。”男人跟受了多大惊吓似的抱住落下来的人,看着是在寻求庇护,实际蹭到对方脖子的时候笑的嘴快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
这一段路没什么危险,就是自从猴子从他手里抢过一次馒头后,就盯上他了。每次都得跑的快快快的,才能不被猴子追上。
“哈哈,猴王姐夫,你怎么才来?老子快要渴死了!”说话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生生插在了两个人中间,不过他就落地的时候站稳了一下,然后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一巴掌给拍了出去。
“二娘,别这么粗鲁,用脚踹就可以了。”男人一面说着,一面从腰上解下一个水囊朝倒在地上的人扔了过去,那人还没爬起来又中箭倒地了。
这个“二娘”就是顾二娘了,能被猴子看上的男人不用说就是褚直了。
从燕京逃出来之后,一行人就一直向西而行,在一月之前来到了这里,并且在这里埋伏一个月了。
“师姐,今天有什么吃的?”几棵“树人”都挪过来了。虽然有些“心疼”姐夫,可明明有别人可以来送饭,姐夫非要自己来,他们只好看姐夫“自虐”了。
似乎听到了这些人的心里话,来送饭的人拎住那个巨大的布袋一转,让饭菜的香味飘过每个人的鼻孔,却赶在他们伸手之前送到了顾二娘面前。
“馒头,一个人两个。”
不可能,他们明明闻到了小鸡炖蘑菇的香味!
能把布袋给烧出个洞来的怀疑目光中,顾二娘不动声色地打开布袋,先把上面的大白馒头一人两个扔出去,就捂着布袋不动了,里面有一只青瓷大碗,装了满满一碗小鸡炖蘑菇,她才不给这些人分呢。
这种“开小灶、秀恩爱”的狗粮几人吃的太有经验了,送饭的无耻,吃小灶的打不过,只好悻悻地捧着馒头蹲到了一边。
不过手上比两个拳头合在一起还大的馒头看起来也不错,不是雪白的颜色,透着点黄,闻着带点甜甜香香的,吃饭的不由咽了口口水,咬一口眼睛顿时眯起来了。要说馒头,这可真是吃过最好吃的馒头了。
这是嘴小的,那嘴大的,一口还咬到了香的流油的肥肉!
褚直在石头上摆好碗筷,斜了一眼这几个吃货,天底下有几个人有口福吃到他如玉公子亲手用野蜂蜜、野味做成的肉馒头?!还见死不救呢,要是他被母猴子抓走了,看他们到哪哭去!
二娘没被这几个吃货“满足”的表情迷惑,经过多次实践证明,一旦动作慢一点,虎口夺食这种事情就会发生。她一口气把一大碗小鸡炖蘑菇干完了,又两口解决掉一个大馒头,剩下一个塞到怀里留着无聊的时候当点心,一切安排妥当才用吃饱喝足的精神头对蹲在一边眼也不眨盯着自己的人摆起了谱:“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不要来了吗?让矮冬瓜回去一趟就是,他皮厚肉粗的摔烂了也没关系,犯得着你跑那么远给这些货送饭,饿不死他们……”
一旁捧着最后一口馒头的众人:饭后嘚瑟又来了,你还能得意的再不明显点吗?
众人愤愤吞下最后一口馒头,以此来表示对某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的鄙夷。不就是当年没答应她的逼亲吗?话说要不是他们舍义取身,她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倒是中间那个美的跟山中一朵花的男人微微一笑,伸出谁看了谁心疼的十根手指利索地把地上的碗筷收拾了起来,在众人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把原本装着小鸡炖蘑菇的大碗碗口朝下一抖,让人看清那碗已经见底,连一点汤汁也不剩了,果然又成功地把众人虐了个人翻马仰。
二娘揣着个馒头也没马大哈到当成心脏了,褚直虽然有说有笑,但朝下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澜江时,那眼神是越来越暗。
“哎,你吃了吗?”褚直每次送完饭,都默默地在山头上坐一会儿。二娘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其实是没话找话。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重新活过来之后,每一件事情都发生的太快,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知道的范围。太子虽然和前世一样被废了,但时间大大提前,而镇国公的倒台出乎意料,所以他不知道老太君、父亲能不能活着走到这儿?就算走到这儿,又能不能顺利的被救回来。还有姐姐,现在又在哪?是死是活……
褚直回头过来,只是对着她笑了一下。二娘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虽然同样的话说过很多次,但重复讲话意义并不在于话的本身,只是在于传递一种信念。
“你看这是流放的必经之地,文王并不清楚我们和太子的关系,只要他们来,我们都已经布置……”
“师姐,前头有动静了!”
二娘霍然站了起来,把褚直推倒在树丛里,猫腰向下望去。
沿着澜江,贴着峡谷边缘,是一条距离江面十几丈,悬在半空的狭窄山路。漫漫流放之路,这一段是最险峻,最惊心动魄的,有的人走到这里,甚至无力行走下去,只能伏地攀爬。
这样的路,白发苍苍的老太君怎么走,那昏迷不醒的褚陶还在队伍中吗?
二娘极目向东方的山路看去,隐约能看到几个黑点,却看不真切。
“给我哥发信号。”
“哎——”老三杨天秀干脆的答道。他双手卷成喇叭放在嘴边,“吼——吼吼——”的猿猴叫声便从他嘴里发出来,远远的传到对面的山上。
不多时,对面的山上也传来了猿猴叫声,却比杨天秀的要短、低沉。
她哥也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