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褚直穿上战甲,另外点了两员猛将随同,火速出发往梅子镇救援去了。且说凤阳王府这一干人都看着青州府调兵遣将,心里琢磨起来,不过青州府的人也没说要他们出手相助。
云和和褚陶还在商议其余部署。吴奇听见外面雨下大了,借口如厕出了大堂。他刚走出去,便瞧见墙角有道影子闪过。
吴奇不顾雨淋快步跟着走到拐角阴暗处,褚渊迎面走来,全身已然湿透。
吴奇急道:“如何?”
褚渊没说话,从背后拖出一个人来。
一道闪电照亮雨幕,吴奇认出这人是常跟随在云和左右的侍卫之一。
“太子已与朱照约好,先灭张蔽,后灭凤阳王。”那人凑近低语。
就这么一句话,吴奇面色变了,他就琢磨着褚直一个废物,褚陶怎么放心让他领兵?!
那人说完,褚渊手一推,那人就钻入了雨幕,但没有走多远,就一头栽在了地上,动了几下后彻底不动了。
“褚氏小儿,竟敢借联姻图谋我凤阳,我吴奇与他不共戴天!”吴奇说完,忽然想到他现在该怎么办?
“求先生指教!”吴奇对褚渊道,现在他可不记得他以前是怎么粗暴地拎着褚渊了。
褚渊道:“此地宜走不宜留,将军只要同凤阳王会和,退守凤阳,云和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将军。”
“可……”
“方才褚直已经带走了五万兵马,青州城虽然还有六万兵马,但云和顾忌新帝,一定不会轻易跟将军开战,将军要走,现在正是良机!”褚渊似乎看明白了吴奇的顾虑。
吴奇已然心动,忽又想到明柔:“那我妹妹怎么办?”
褚渊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她既然嫁给了褚直,又有身孕。褚直能把她怎样?待将军灭了褚直之后再把她接回便是。”
吴奇压根没想他什么时候能打败云和义军,只觉得褚渊的话十分有理。因怕惊动云和,吴奇当即连大堂也不回了,仅带了两个没有进入大堂的心腹将领,直奔北城门。
等云和和褚陶知道时,吴奇已经抛弃了凤阳王府尚留在大堂上的将领,率领三万铁骑往霜野去了。
褚渊没有随同吴奇逃走,而是问吴奇要了一匹马,朝梅子镇方向去了。
褚渊与吴奇分开后行出十余里地,见前后都漆黑看不见人影,四处只有他所骑之马的马蹄声和雨声,依据记忆,他辨出来过了前面那道山岗就到了跟张蔽约定的地方,不由仰天大笑。
褚直啊褚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等他发现梅子镇并没有张蔽的人时,一切都晚了。他一定会惊慌失措地回来,那么前面那道山岗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他死。
没有顾二娘,褚直只有死路一条!
多亏了明柔郡主,才让一切进行的这么顺利!
褚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跟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面颊流下。
只是他尚未笑完,忽然看见前面山岗上亮起一点点的灯火。那是军中专用松脂、动物油脂混合制成,在雨中不易浇灭的火把。张蔽的人已经到了?
褚渊不知为何心生怀疑,他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寒意立即从脊背后面蹿了起来。
只见那灯火连绵不断地亮起来,在山野之中形成了一个圆圈。
如果是夜雨赶路之人,看到这么个景象大约会觉得新奇有趣,而对于此时的褚渊而言,却意味着完了,他被包围了。
是谁?谁发现了他的计谋?
“咴——”一声骏马的嘶鸣声在前头响起,似乎为了显示那马上之人的身份不同,那处灯火也格外明亮。
褚渊终于看清楚了——褚直!
褚直没有戴头盔,任由雨水顺着脖子流到盔甲内,冰冷之感却让内心的怒火更盛,他一夹马腹,就要冲向褚渊。
“停住——”斜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呵斥。
褚渊刚松了口气,双眸立即放大了。那一匹骏马上,坐着一个蜂腰猿背、连战甲也没有穿的女子,不消说,这样的雨,她一定全身都湿透了,但却纹丝不动,只是手中弓箭如同满月一般对准了自己。
顾二娘!
“顾二娘!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里?”褚渊疯狂大喊,内心绝望不已,她不是已经跟褚直决裂了吗?
“褚渊,今日这阎王岭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那封信是我特意给吴奇那蠢物看的——”褚直大喊。
“别废话,我来。”二娘冷声道,右手一松,手中弓箭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
“嗖——嗖——”
她没有停止,又一连射出两箭,看见那马上之人从马上栽了下去才挥手示意士兵上前检查。
第一箭射出去之后,褚渊立即调转马头向后逃去,可惜这三箭他哪一箭也没逃过去。一箭中了肩胛,另外两箭都在心窝。
“死透了。”士兵前来禀告。
二娘没说话,“驾”了一声率先往青州城方向赶去,她不消看,以她的力道,必死无疑。
褚直有心追上,但还有些事要做,低声道:“搜他的身,搜完悄悄找个地方埋了,今日之事先不要走漏风声。”
“是。”
雨到现在下了快一个时辰了,山路泥泞,褚直又耽搁了些时间,幸好胯下马儿是千里挑一的大宛名驹,也好在这支军队不过区区千人,他总算追上了二娘。
四处除了雨声就是马蹄声,没有一人说话,褚直鼓了鼓气儿喊道:“在他身上搜到了文王的密信。今夜张蔽佯攻梅子镇,褚渊诈走吴奇,原青州通判曹爽为内应,大将军杨辉亲率十万兵马攻城,和我们预料的一模一样……要是我们直奔梅子镇,回来的时候青州城就已经破了,他还准备在这儿埋伏杀我……”
即使褚渊已亡,看到那密信时,褚直仍是一阵后怕。幸好,万幸二娘一直都很冷静,早就察觉到褚渊的阴谋,这才与他做了一场戏诓出褚渊真正的图谋。那吴奇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褚渊耍了,不过用不多久,等他跟杨辉的溃军遇上时就知道了。
“二娘……”战马疾驰,褚直不得不喊很大的声音,他方才喊了那么多,她竟一个字也没回他。
褚直迎风喝了两口雨水,感觉十分苦涩。即使她这样做了,也绝不是因为原谅了他。
“叫我将军!”二娘没有回头却大声道。
褚直一凛,他忘了二娘才是今晚这支军队的统率,云和已经亲封她为正五品宁远将军了。
一直紧跟在二娘左后方的小将蒋松听见这一声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虽然四周都是密集的雨声和马蹄声,二娘仍是听到了这一声笑,回过头来看了蒋松一眼,蒋松立即闭嘴。
那边,褚直又喊道:“将军,多亏您英明睿智、智勇双全……”
二娘不想他这么大声拍起了她的马屁,冷喝道:“你有这力气不如一会儿多杀几个敌人!驾——”
此时杨辉一定开始攻城了,虽然梅玖和张顺意在城外设下了埋伏,但这个时候只嫌人少,不嫌人多,褚直还不如留着力气去杀敌呢。
褚直忽见她理会他,心花怒放,看也不看就一甩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这时二娘忽然“吁——”了一声,她身后小将都紧跟她的命令放慢速度,独独褚直只记得她让他跑快点去杀敌,直直冲了出去,跟对面飞奔而来的马匹擦身而过。
这场面着实惊险,但蒋松等人却只想大笑。
褚直奔出去十多丈后才反应过来,勒转马头回来,二娘已经听完了赶来的信使汇报。
原来杨辉刚到城下,云和就命人将曹爽推出斩首,杨辉大骇,梅玖和张顺意趁势从背后杀出,杀了个杨辉措手不及,同时褚陶带领驻守青州城的军队杀出,杨辉略微抵抗便向南逃去。此刻青州城外的战场已经被义军控制,唯有逃走的杨辉及其残部无暇顾及。
二娘略一沉吟,高声道:“诸位,立功的时候到了,随我去捉杨辉老贼!”
褚直大急,他要没猜错,他爹的意思是让二娘回去,而不是去追杨辉。正所谓穷寇莫追,还不知道杨辉残部有多少人呢,这千把人危险太大了。可他哪能拦得住顾二娘,他也知道她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一转眼二娘已经奔出十几丈了,褚直眼珠动了动,急忙打马追上。
现在她都不管他的死活了!
褚直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知道是不是新帝太过于残暴荒淫,还是云和的经历太过于令人同情,手中又有先帝遗诏,杨辉那十万兵马在青州府前折损了两三万,剩下的五万直接跪地投降了,而跟着杨辉逃走的两万多人,跑出去没多远就遇上了吴奇。黑暗中,两路人马互不知道来历,杨辉急着逃走,直接跟吴奇干上了。
顾二娘追到一半,梅玖率两万人也追来了,等两人赶到时,杨辉的人几乎死完了,吴奇也只剩了万把人。
这时,吴奇才知道褚渊根本不是投靠了凤阳王,而是投靠了新帝。他到青州城的目的只有一样,就是瓦解联盟,给新帝制造攻城的机会。
第159章 平阳日常
这次获胜之后,义军一鼓作气,在一个月内连续攻占了十余座城池,一直打到了平阳城。平阳距离燕京仅有两百里,取燕京从地形上看是囊中探物。到了这个时候,各地明里暗里投奔云和的有如过江之鲫,燕京中的新帝已经是黔驴技穷、穷途末路了。
云和义军的数量已经扩充到三十万,义军暂时在平阳整顿,等待最后发起冲锋的时刻。
平阳这座城池历史也算久远,在殇朝之前曾有两个朝代都在此定都,因此也算庞大和繁华。
不过这在顾二娘的眼里算不了什么,她一身戎装骑马走在街上,头上的帷帽挡住了面容,路人只看到一个威武的将军,看不到藏在她眼底的阴影。
她骑马直往原平阳侯别院的方向行去。攻克平阳的时候花了些力气,平阳官员死的多,空出来的地方也多。后来让大家选的时候,她就选了这么一处地方安置父母。
她一边走一边想,没留意路边玩耍的几个小孩儿,等听到大人的惊呼时,其中一个幼童已经被同伴推到了她的马下。幸好她勒住缰绳,飞雪极为驯服,立即停下不动。
幼童的母亲冲上来抱起孩子,那孩子开始没哭,此刻看到她充满肃杀之气的黑衣以及腰上的佩刀,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孩子的母亲侥幸捡回孩子,万不敢得罪马上的将军,看也不敢看的跪在地上连声道歉。
二娘坐在马上没有出声,默默冲那妇人点点头,驭马去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她速度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平阳侯别院。马蹄刚在别院前面的路上响起,别院大门就从里打开,敛秋和吴忠面带喜悦里从里面迎了出来。
十多日前攻克平阳城后,进城的时候敛秋忽然从人群里认出二娘,原来谢如玉和王宁早带着褚寒等人来到平阳避难。这下大家团聚,但二娘只带了敛秋一个人回来,另外托人寻了一个可靠本分的男人做家仆,这个人就是吴忠了。
两个人脸上的笑略有不同,敛秋脸上多是惊喜,吴忠就颇为敬畏了。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等知道是义军独一无二的女四品宣威将军后,那份敬畏简直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将军。”吴忠从二娘手上接过缰绳就不敢说话了。
敛秋上前高兴道:“将军,庄将军、周姑娘83 几个都来了,现在前头大堂上等您呢。”
庄将军就是庄熊儿,周姑娘是师父周复的独生女周翠心。周复归隐多年,本是为着几个徒弟成就功名才出来的,得到几个徒弟都在义军的消息,早就在平阳等候。二娘几个师弟现在最次的也是翊麾校尉了。
二娘道:“我父亲不在?”她走的时候如虎还在城外兵营,她是得到了消息才心情不佳提前回来了。
“您也知道,庄将军几个的性子,老爷出来说了几句就让他们自便了,太太做了许多点心招待几位将军。”敛秋笑道。
顾山夫妇对她几个师弟不算陌生,都是青牛村一起长大的。就庄熊儿几个的闹腾劲儿,顾山也着实跟他们说不了几句。
此外还有一方面,随着她品阶不断提升,看到别人对她毕恭毕敬,二娘觉得她爹娘现在看她也跟吴忠似的带着点敬畏,都不大敢说她什么了。
二娘“嗯”了一声,准备进去。忽然听见后头咯吱咯吱抬轿子的声音。这道街上就她一家。二娘转过头,褚直正从轿子里钻出来,手上托着什么东西急急朝她走来。
敛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二娘面上没有多余表情,淡淡地望着他因为走的急,袍角都掀飞了一块。
褚直好像没看到她不太欢迎的表情,走过来抢先一步站到门里面,然后才献宝似让二娘看他手上托着的东西:“蜜花藕,刚出锅的。”
他说着殷勤地把荷叶层层打开,热气和香气弥漫出来。只见碧绿的荷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闻着香甜,看着软糯,淋了花蜜的熟藕。
看起来还挺诱人的,昨天出去买菜的时候好像见过卖的,离这儿远着呢,敛秋心想。
“你尝尝,这是新藕,味道不错的。”褚直见她没什么表情,脸上继续挂着笑向她推荐起来,二娘不接,他就一直维持着笑意,他是做不出来眼巴巴的那种表情的,但眼睛长的漂亮,寻常人看一两眼都会受不了那份殷切。
二娘收回了视线:“没什么胃口,你有事吗?”
褚直忙笑,他早想好理由了:“我有事,我要跟你商量给将士们做冬衣的事,太子殿下把这事交给我办了。”
大军进了平阳,效忠新帝的死的死、逃的逃,正好空出些地方能安置人。褚陶叫他去挑的时候,他才知道顾二娘已经挑好了。他还没高兴呢,就有人告诉他顾二娘是以将军的身份挑的——人家挑的是自己的“将军府”。
褚直进了平阳一共就进去过一次,还没呆多大一会儿就被不客气地轰了出来。他也懒得再找地方,就跟王甲王乙在兵营里凑合。
今天他也得了消息,就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才急忙跟了出来。远远见她无精打采地骑在马背上,他也跟了一路,顺道买了这蜜花藕来讨她欢心。可是好像不怎么管用。
他思绪翩飞的时候,顾二娘已压不住不耐似的道:“那关我什么事?”
褚直生怕被赶出去,又往里走了一步:“我第一次办这事儿,太子爷怕我办不好,让我找几个人问问。”
他还那样笑着。
顾二娘心里却一片茫然,不知是该让他进还是不让他进。这时里面传出一声“是不是师姐回来了?”是庄熊儿几人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褚直一听那声音,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一样,喜上眉梢:“小庄将军?我好久没见他,想跟他聊聊!”
顾二娘眼垂下来,复又抬眼,抬腿往里面去了。
褚直嘴角上翘,想跟着她进去,忘了手上还托着蜜花藕,只得先将东西包起来再往里去。
敛秋先跟着进去了。
院子里,庄熊儿、杨天秀几人已经迎出大堂,他们瞧二娘还是自家师姐,先上去结结实实的抡了几拳。周翠心没那庄熊儿几个野,站在一旁抿着嘴看他们击掌。
一阵啪啪声音过后,二娘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他原跟在庄熊儿几个后面,等庄熊儿几个跟她击过掌之后也举着手看样子是想跟她碰掌。二娘动作不由一缓,那少年也似察觉到她的迟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手。
二娘视线一扫,庄熊儿这伙人都笑起来,不像往日那般非得跟二娘斗个高低出来,把那少年往前一推:“小九,你不是想见将军吗?怎么见到了就不说话了?”
那少年闻言闹了个大红脸,变成垂着眼看着脚尖了。
庄熊儿等人更是起哄。
“好了,这谁家的孩子?”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不过生的极是俊秀,身形单薄,看起来很文弱。
“我不是孩子了!”不想那少年立即出声反驳,他仰起脸看着二娘,二娘这才发现他竟跟褚直有几分相像。
“哈哈哈,他说他不是孩子了……”庄熊儿笑的要仰过去,猛地看见了站在照壁旁边的褚直。
褚直一双眸子深潭一般望着那少年,方才他还想二娘跟以前不一样了,都有自己的府邸,可以在自己的府邸上任意见客了。
庄熊面上一怔,心里冷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