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那马车跑的快,她追了一会儿就有点找不见那车了,这时候正巧遇到程喻骑着马迎面走来。二话不说借了马给她,她按着方向追去,没想到一连遇见好几辆跟安宁侯府马车差不多的车,她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遂又赶了回来把马还给程喻。
二娘对程喻印象不错。程喻也很爽朗,见她面带忧色问道:“顾姑娘有什么难事?”
程喻没有像其他人见她会骑马就大惊小怪,二娘想到程喻好像是燕京巡检使,负责巡护城内外安全的,要是请程喻帮忙,应该比自己能更快找到如豹和顾诗华。本来只有一面之缘就请别人帮忙不太妥当,但此时二娘也顾不上了,于是借称和弟弟走失,请程喻帮忙寻找。
其实程喻管辖范围在燕京新城,不过他等了很久才得到这个机会,立即保证会鼎力相助,一有消息就通知二娘。
二娘听完又微微皱眉,带走如豹的是姜氏,程喻要是上门找她报信,万一如豹无事,岂不反而是她的不对?
程喻好像看懂了她的为难,沉吟道:“顾姑娘有为难之处?那若找到令弟,我命人将他送回府中便是;若是没有消息,那就不再打搅姑娘……”
其实程喻很想跟二娘约个暗号,但他又怕引起二娘反感,故而欲言又止,希望二娘能主动补上下半句。
不料二娘想的正是这样,找到了送回来,找不到了还专门跑过来说什么。所以点头道:“那就辛苦世子爷了,还有要是世子爷方便,多查查钱益府上。”
程喻微微一怔,欲言又止道:“好。”
二娘急于离开寻找如豹,抱拳道:“如此,多谢世子爷相助,改日顾二娘必当重谢。”
程喻见二娘就这么走了,忙叫了一声“顾姑娘”。
褚直在不远处看着二娘和程喻说笑,忽见二娘转过身来,立即把头伸了回去,面皮却微微发烫,他为什么要怕一个乡下丫头?!
“回去。”褚直冷声挤出两个字。
轿子没动,秦冬儿死了吗?
褚直正待叫秦冬儿,一只手忽然从外面撩起了轿帘。
“哈哈,褚爷,坐轿子呢?这小轿,挺精致的。”二娘跟程喻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前面有顶轿子诡异地停在路中央。谢了程喻赠马的好意后,二娘没有立即走,而是朝轿子走过来了。
褚直想把鞋脱下来砸她脸上,转念一想这魔头说不定会把他的鞋也给抢走,于是忍着气冲着外面喊“还不走?”
秦冬儿方才都没能拦住二娘,现在使了个眼色让轿夫赶快抬轿,哪知二娘手扒着窗子不松手,皮笑肉不笑道:“您不会是良心发现,赶上来帮我的吧?”
她脑袋都快伸到轿子里来了,褚直闻着她满头包子出笼的汗味,恶心就这么被调戏了,张嘴要骂,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展露了一个迷倒众生的微笑:“我帮也得帮自家人,天天赶着往上送的数都数不过来。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说着,褚直眼睛从上到下把二娘打量了一遍,重点在二娘胸脯上一顿。
二娘:……
褚直本来要笑话她,却没想往那儿一扫,感觉比西街张记的大白馒头还大,不觉多看了两眼,发现自个儿真成了登徒子时忙把脸扭到一边。
幸好这时程喻赶过来:“有消息了,我的侍卫说刚才在西大街见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跟钱益同行。”
褚直眸光微动。
二娘收了想打褚直的冲动,一拍轿子:“那我还得借您的马!”
她打算立即就走,忽然又想起点事儿,弯着腰隔着帘子笑眯眯地说了句“牙口不错!”
牙口不错?他的牙是又白又整齐,她看见了?
褚直摸着牙忽然明白过来,上次他不是咬了她么!
他一把抓起帘子,可根本看不见顾锅底儿的影子了。
正巧程喻的侍卫吴华还没走,奉程喻之命过来传话,问褚直是否需要帮忙。
大约程喻见褚直一直不走,仍是以为褚直的轿子出什么问题了。
褚直脸微微泛红,瞧都没瞧吴华一眼,放了帘子冷道:“回花月楼。”
两个轿夫看出褚直这是没事儿了,立即抬着轿子往回走了。
吴华立在原地想这位爷长的美真不是吹的,就是太美了,要不身子这么弱,红颜薄命哪!
轿子走了一多半,花月楼的瞿掌柜迎面赶来,跟褚直说查清楚了:钱益今个儿是到花月楼了,不过人没进去就走了,花月楼的伙计看见安宁侯府的老太太了,两家人前后赶着车走的。
褚直又问钱益是什么时候来的,离开花月楼往哪个方向去了,瞿掌柜一一回答。
秦冬儿道:“爷还要跟那顾姑娘说一声吗?”
轿子里半天没应答,就在秦冬儿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里面传出褚直的声音:“不用。”
今天都吃错一回药了,再吃错一回他就真有病了。
秦冬儿听他声音里含着不快,也不敢惹他,一行人很快到了花月楼,秦冬儿扶褚直下来。
见花月楼后面那条专供车马出入的路还在挡着,瞿掌柜不由微微皱眉,对褚直道:“三爷您先上去,我去看看安国公府的马车怎么还挡在那儿。”
褚直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看了一眼那横着的马车,由秦冬儿陪着上楼了。
且说二娘再度借了程喻的马,那世子爷着实是个热忱的,也骑了侍卫的马跟着二娘一道寻人,可惜到了西大街,钱益早走了;又追到狮子头街,他又去了大戏园……如此折腾了好几道最后在京味斋打听到钱益在这儿叫了十多个食盒让人送往安宁侯府去了,随行也有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儿。
这会儿都不用查了,二娘打马回府。接近安宁侯府时才想起来身边还跟着个程喻,还有这马,要是让安宁侯府的人看见,岂不露馅了?
“世子爷……”
二娘盘算好了尽量不得罪人的说辞,可她刚一开口,程喻就笑着道:“顾姑娘可是要打发我了?我正好也要走了,麻烦顾姑娘把我的马还给我吧。”
二娘不由一笑,程喻也对她微微一笑,极其自然道:“狮子头街的文宝斋的掌柜原是我家的,放出去了也常到府里走动,姑娘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去找他。”
二娘想安宁侯府的龌蹉事儿程喻怎么能想不到,微有赧色与程喻告辞,对程喻好感又多了一成。
她把马还给程喻,等程喻走了却不往侯府大门走,而是绕了一圈跑到侯府后院的墙下,原来这墙里面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从这儿一蹦就进去了,不会被人发现。
二娘后退了十几步,左右看过没人,一口气加速狂奔,足尖在墙身上一点,身子像狸猫一样蹿上墙头,伸手就去抓那柳枝儿,只要借着树枝一荡就能稳稳落地。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不过落地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小意外——平时没人的角落地站了七八个人。
二娘把掌心的柳叶撒掉,先对着那表情僵硬的顾山夫妇点头:“爹,娘。”
再对沉默的顾世飞:“爷爷。”
旁边儿姜氏、小姜氏。
顾世飞点点头:“姿势不错。”
许氏重重吸了一下鼻子。
姜氏慈眉善目道:“回来就好。”
二娘问她娘:“如豹回来了吗?”
许氏一步上前拽住她:“你弟弟早回来了,看看你这模样,你答应我什么了?你赶紧给我回去!”
倒没人去拦许氏带走二娘。
见二娘走了,顾世飞对顾山点点头:“你跟她好好说。”
顾山面有难色,却点了点头。
姜氏扶着顾世飞往回走,声音带着喜气:“恭喜侯爷,这次西夏作乱,有严相美言,圣人一定会派侯爷出兵的。”
二娘被许氏揪回碧潇院,见上房里摆着八个食盒,如豹正坐在一边儿吃着。许氏根本不答她那些问话,气咻咻把小儿子赶了出去,关上门就哭了起来。
顾山跟着进来,沉默地坐在一边儿。
二娘察觉到不对:“如豹是跟谁一块回来的?怎么了?”
许氏擦了擦泪道:“你弟弟是跟你祖母一块出门,还有元娘、蕊娘,正好遇上钱公子,是钱公子把他们送回来的。”
果然如此。
想到这事儿二娘迟早都要知道,顾山狠了狠心道:“二娘,今天钱家来提亲了,他要娶你做贵妾。”
顾山想着女儿要激烈反对,半响才听二娘平静问“爹你答应了?”
顾山摇了摇头:“我对你祖父说要先跟你商量。”
许氏哭道:“那能有什么办法?一万两银子,我们到哪弄一万两银子……”
二娘怕她娘再哭下去,望向顾山:“爹,你说。”
顾山见女儿比自己都镇定的多,暗想这事儿可能也没坏到顶。
“你哥哥前些日子不是押送了一批赈灾粮款去荥阳吗?刚出京城就被歹人劫了,粮食和银子都没了。有人说你哥哥和劫匪理通外合,现在你哥哥被关在刑部大牢。负责此案的刑部主事跟钱家有旧,认得你哥哥,上报官家,官家体恤,只要能如数补上,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也就罢了。”
“这笔粮银一共是一万两千四百两,钱家已经垫上了。可侯府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现银偿还。再说,就算能还,咱们家哪有这么多银子还你祖父呢。”
“那钱益说虽然他与你三妹有婚约在前,但你和你三妹在他心中不分先后,必定同等爱护你们。你三妹也愿意了,说将来你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会当做自己亲生的……”
二娘打住她爹:“你信了?”
顾山还没说话,许氏一巴掌拍在顾山胳膊上:“我不信……说的再好听,也是个妾,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妾……”
其实在二娘没回来之前,顾山和许氏就吵了一架了。顾山被许氏哭的心烦,加上他也无计可施,怒道:“你知道,你知道,那你想个主意把如虎救出来。”
许氏:“我就说不要来这儿。非要来这儿,这儿有什么好,还不如青牛村!”
顾山气的发抖:“你不想来你也早跟我说,你要跟我说了我一定不会带你!”
许氏:“你个没良心的,总算说出心里话了吧?这才几天啊……”
二娘见她爹娘吵起来了,拉开门把他们关在屋里了。
出去一看,如豹脸上挂着泪站在台阶下面。
“没事儿,他们吵一会儿就不吵了。”二娘摸了摸如豹的脑袋。
二娘叫过敛秋,很快弄清楚了:她出去不久,严亭就来拜访顾世飞,带给顾世飞一个好消息,由于近月西夏屡屡侵扰大熙西北边境,官家有意出兵讨伐,严亭已经向圣人举荐了顾世飞,顾世飞可能不日就要被重新启用了。
威逼利诱,钱益玩的一手好把戏。
林忠从外面进来,看见二娘冲她略一点头。很快,屋里的吵架声停止,顾山跟着林忠匆匆走了出来,见二娘站在那儿,略带些不自然道:“我跟林二叔去刑部大牢见你哥哥,你劝着点儿你娘。”
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娘没什么好说的。她爹娘比前些日子还说要给她找个合适的婆家的顾世飞要强的太多了。
什么都比不上手中的权力和财富,更何况,本来也算不上亲人。
她这么镇定,倒叫敛秋不安起来。
刑部大牢不是人呆的地儿,进去都得脱一层皮。二娘好言劝了许氏一阵,许氏想想儿子,看看女儿,只是泪流不止。二娘只好扶她上床,让她静躺一会儿。
回房后,二娘叫敛秋找来笔墨,写了三封信。
她写好见敛秋还站在门口,瞧着她目光躲闪,身子也有些发抖,问她:“你怎么了?”
敛秋跪在地上:“二娘,真、真不是我故意引你出去。”
她觉得二娘会怀疑是她故意告诉她如豹被姜氏带走了。
二娘封好信封:“不是你,是你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不过她现在需要一个心腹之人,二娘叫敛秋去找一块砖过来。
敛秋听她不怀疑她,心里卸下一块石头,忙依言找了块砖头,心里又纳闷,二娘怎么跟没事的人一样。
“你见过有人能把这砖捏成粉末吗?”
敛秋摇头,安定侯曾经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府里的丫鬟都有点眼力:“就是侯爷,怕也没那么大力气。”
二娘不语,先一掌把砖头砍断,拿起一半在放在两掌中央搓了搓,很两把细末坠了下来。
二娘微笑着等敛秋回过神。
“好了,帮我把这三封信送出去,这封送到城西的忠义堂,这封送到狮子头街的文宝斋,这封送到花月楼。你可以做到,也不会出错,对吗?”
敛秋中了降头似的拼命点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那什么狗屁钱益,想纳二娘为妾,等着被搓死吧!
第30章 援兵
敛秋走后,二娘换了身衣裳,稍微梳洗了一下,准备去荣禧堂找顾世飞。
她不会给钱益做妾,这点现在就要告诉顾世飞。
院子里的婆子听见动静探出头去,见她穿着一件男式藏蓝色圆领窄袖袍衫,浑身凌厉的气势让她看起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立即把头缩了回去。
荣禧堂里被顾世飞当做半个书房的花厅里。姜氏还没有走,难得顾世飞有耐心,听她讲了一遍关于二娘和顾诗蕊的婚事安排。
二娘既然为妾,那顾世飞就不会公开承认顾山一家了。去了一个心头隐患,姜氏皱纹都少了几条,再加上私底下收了钱益不少银子,对二娘也大方起来。
“头面是现成的,衣裳按蕊丫头的来办,铺子我也选了两间,还有西郊的一处庄子,时间是有点紧,不过蕊丫头前头准备的不少,就先用蕊丫头的,再给蕊丫头做就是,就是这称呼,嫡女做妾总是不太好听……”
底下还坐着顾长远和顾长洲,都是听到风声来贺喜顾世飞的,这时候都默默听着。
顾世飞沉吟了一下:“长秋呢,叫长秋找来,把二娘记在长秋名下。”
把一个嫡女记在庶子的名下,嫡女的爹娘还没死,顾世飞还真敢想,这是连顾山也不会认了。
“不用了,我是不会给钱益做妾的。”
二娘从外面走进来,林忠一脸懊恼地跟在后面:“侯爷……”
姜氏一怔,瞧见二娘装扮又是一惊。
顾世飞对林忠摆了摆手,盯着二娘:“你知道你说的什么?”这丫头是不是觉得跟他吃了两顿饭就有说话的资格了。
二娘既然来了就打算撕破脸皮:“我说的很清楚,我不给钱益做妾。”
“那你想做什么?正妻?”顾长洲一下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嗤笑了一声,小姜氏还说过这丫头多厉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贪婪无知的村姑。
“不做正妻、不做妾,那一万两千四百两银子我会还给侯府。还有,如果这里不欢迎我们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二娘没有说立即搬出去是因为顾山才是顾世飞的儿子。
姜氏和两个儿子的脸有些僵硬,不相信这丫头敢说这种大话。
其实因为顾诗华和二娘往来较密,顾长远对二娘并没有多少偏见。在他看来,顾山虽然是父亲的嫡子,但毕竟目不识丁,父亲再对他不满,也不会把爵位传给顾山。既然如此,顾山一家对他没有任何威胁,顶多是府里多几个人吃饭罢了。不过即使如此,顾长远也觉得这丫头疯了。
“你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姜氏问道。
“母亲,你不要听她胡说,父亲马上就要被圣人重新启用……”顾长洲冷笑道。这才是关键,把这乡下丫头送给钱益,才能换顾世飞重新被重用,到时候数不清的银子都会哗哗地流向侯府。而他根本不信顾二娘有银子。
顾世飞眸色不知变了几变,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不过谁也不会说出来。
“三日之内我会把银子拿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钱家三日之后就要来抬人。
“你敢!”顾长洲站了起来,“别忘了你姓顾!”这丫头走出侯府试试,绑他也要把她绑到钱府。
顾长洲终于让二娘正眼瞧了他一眼。
二娘一撩袍摆,大步上前。
姜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里坐着顾世飞和她两个儿子,后面还站着管家、下人,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
直到二娘一掌拍在顾世飞面前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
半寸厚的大理石登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向外蔓延,碎石扑簌而下。
“想嫁你去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