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顾世飞这么多年,姜氏也是了解顾世飞的,她知道顾世飞天生好战,喜欢打仗。姜氏回去后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命人去钱府把府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钱益。
本来一切好好的,钱家答应了只要她从中协作,一切跟以前一样。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姜氏哪知道昨天晚上钱府发生的一切,钱益直到今天早上两只眼依旧肿的什么都看不见,钱夫人已经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
“两位夫人,贫僧看这院中缺少祥和之气,这些脚印就留给夫人们种花养草吧,不必客气。”胖和尚笑眯眯道,一点也不像威胁。
二娘站在角门边上盯着胖和尚,胖和尚也看见了二娘,冲二娘轻轻一眨眼睛。
二娘退到外面,从偏门出了侯府,等候在街道拐角。
过不一会儿,果然见大和尚一个人慢慢走来,嘴里还磕着松子儿。
“师伯。”二娘拦住他,顺手把他手里的松子儿都扫干净,装到自己袖子里。
“小施主,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抢劫。”大和尚依旧好脾气,笑着劝诫二娘。
“少废话,你来这儿干什么?再不说小心我写信给青牛庵的五梅师太,说你下山吃酒又吃肉,还包养了两个粉头!”
大和尚眼皮跳了跳,往后一看,怕被人发现似的把二娘拉到角落里:“师侄,我看你还是赶快跑吧,你斗不过钱家的。”
二娘:“为什么?”
大和尚:“因为他们现在请了我……唔……那刑部管事是严家的女婿,多少银子也填不满,俗话说好女不跟男斗,青牛山的日子多逍遥,何必蹚这趟浑水?”
二娘:“那你呢?”
大和尚:“你走了以后青牛山下雨把青牛庵给冲塌了,我这不是出来化点缘给五梅师太修房子么?”
二娘:……
不跟这大和尚扯了:“反正咱们好久没切磋了,你要是想比,我就在侯府等着你。”
大和尚:⊙_⊙
“丫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除非你能找个更大的靠山,否则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二娘离去的背影一顿,加快脚步走了。
“我的松子儿,都是五梅给我采的……”大和尚也念念叨叨的走了。
没人会想到二娘跟着大和尚认识,她也算知道了更多。大和尚的意思就是让她离开避一避,或者就不要回来了。但她可以一走了之,她爹和她哥呢?
现在已经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除非找一个更大的靠山……”大和尚的话盘恒在二娘脑中。
进了侯府,二娘猛然听到有人喊她。
“顾姑娘……”
她蓦然回首,程喻擦着头上的汗跑了过来。
方才程喻赶到花厅时,人都散了,花厅里只剩永真公主坐着喝自己带来的茶。
差点忘了这个程世子了,二娘觉得柳暗花明。
程喻跑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乡下丫头的眼睛太亮了,直勾勾地盯着他,跟他妻子和侍妾看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是女人看男人的那种,好像是……男人看男人!
什么鬼!程喻暗啐了自己一口,这丫头只不过是野性未驯,就把他给吓住了。
“世子,你来了。”二娘略一点头,寻思怎么说才好。
“边走边说。”程喻跑到二娘面前,看见她穿着的半新不旧的浅绿色褙子领口有些磨损,脚上的鞋也沾着些泥土,暗暗觉得稳操胜券起来。
不远处有几个下人,大约瞧见一个是二娘,一个是程喻,好奇又不敢过来。
二娘点了点头:“没想到世子会请公主来说和,此番大恩,来日必报。”
程喻温和一笑:“还没谢过姑娘那日赠药,那药非常好,一点疤痕也不曾留下,不知姑娘可好全了?”
二娘手心其实才刚好,疤痕还有很多,不过这些不用跟程喻说,只是淡淡一笑:“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有意找个僻静地方说话,很快走到了花厅附近的澄心轩。
侯府布局并不是规则的四合院建筑群,大熙建筑前期崇尚自然山水。安定侯府的前身是前朝被抄家的刑国公的府邸,抄家时这座府邸发生了一场大火,焚毁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后来被圣人赏赐给顾世飞。那刑国公祖籍江南,建造府邸时就是一派山水园林的风格,这没被焚毁的地方也是原来国公府里水最多的地方。顾世飞行武出身,对住宅不甚讲究,因此只是做过简单的修整,故而澄心轩仍保持着原貌。
三层阁楼俯视一片澄明的湖面,底下一层约有三分之一探出水面,连着木板铺就的小径,走在上面,两边都是清澈的湖水,宛若踏波而行。
在这儿说话,周围什么人一望便知,不怕人窥视。
“世子,银子带来了吗?”见到了能说话的地方,二娘就不客气地开口了。大和尚的话有道理,但她还要再想想,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程喻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怔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二娘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一叠银票,拿出来数了数,整整一万五千两。
“多了,只要一万两。”二娘把盒子和多的五千两还给程喻,“一年为限吧,按市利付息,我还欠世子一个人情。”二娘把话说清楚。
程喻:“那你哥哥呢?进去就是无底洞,钱家盯上的是你,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哥的。”他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行事,但他想要的可不止一个人情,而是命。
二娘偏头:“世子,你有办法?”
程喻面色一暗,没有回答二娘,却问:“顾姑娘,你知道是谁伤了我二弟吗?”
饶是二娘反应迅速,脸上仍闪过一丝尴尬。
程喻望着二娘,但目中并无愤怒,眼里只有淡淡的伤感。
程喻替文王招揽过许多武夫,不过因为二娘是女子,用的好的话可以成为死士,所以程喻费心思考了每一句话。
“顾姑娘,虽然我知道是你伤了我二弟,但我并不想追究。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但能为你做一点事情,我心里是高兴的。收到你的信后,我就去求母亲。不过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母亲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钱家跟严相勾结,盘根错节,这股势力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拔除的。我虽然没有力量除掉他们,但却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庇护之所,但需要姑娘暂时委屈一下……”
“如果你愿意,也是给我一个机会;即使你看不上在下,国公府姑娘也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会拦住你,只是希望姑娘能够平安度过此劫,或者将来同我一起除掉钱家和严家这两条危害大熙的蛀虫!”
程喻的话,很容易打动人。前有钱、严两家勾结迫害,后有侯府拿捏逼迫,就算顾二娘是关公在世,又怎能敌过千军万马?
一个英俊的,温柔的,前途无量的世子适时提供帮助,这位世子对姑娘还有一份情义,谁能够拒绝?
二娘几乎无法拒绝了。
两人站在木桥上,桥面紧贴着水,看起来就像踏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却没有程喻的眼睛温柔。
他的目光不但温柔还很坚定。
有这样的人做丈夫,妻子应该是幸福的。
风一吹,岸上合欢树的花蕊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这么远,也有一丝落在了二娘眼皮上。
程喻本能伸手去摘。
就在他要触碰到的一瞬,二娘忽然伸手挡住了他。
反过去的左手手心还有狰狞的疤痕,程喻眼角跳了跳。
“谢世子美意,容我再想想。”变相的拒绝,二娘并不想看到美人沮丧的神情,对于美人,她向来都是宽容的,何况美人还刚刚对她表明了心迹。
程喻的失望很明显,好在他没有做什么纠缠,保持风度走了。
二娘从袖子里把银票抽出来重新数了数,还好程喻有风度,没有把银子要回去。
如果他没有妻子,她可能就同意了。
做妾就算了,说得再动听,也还是个妾。
到哪里找个更大的靠山,还有谁家是比严钱两家更大的?
她收好银票,准备回去了,忽然转过身,看向那三层楼高的澄心轩。
忽然闪过的黑影说明上面有人。
澄心轩无人居住,只是府内一处观景之处,谁会在上面?若不是她耳力甚佳,怕也不会留意到。若是方才程喻跟她那些话流传出去,又是麻烦。
二娘想到这点的时候,足尖一点向澄心轩跃去。
三楼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她从二楼窗子攀出,借助三楼的栏杆翻身跃入,迎面撞见一个身穿白色雕花穿云团花箭袖,五色蝴蝶鸾绦带束腰,面带惊慌的瘦长男人。
一个照面,那男人转身就跑,二娘不疾不徐翻下二楼,在楼梯上等着。
青绿靴子想下不敢下。
二娘笑道:“褚爷,来给我送银子啦?”
第31章 谋婚
此人竟是褚直,二娘也很吃惊,但人活生生地站面前。
那日敛秋为表忠心,揣着二娘的三封书信就出了府,第一个去的就是花月楼,因为花月楼距离侯府最近。
不过褚直是第二日才拿到二娘的信,展开后眉头就紧紧皱在了一起。
秦冬儿就没见过他这么为难过,不由凑了过来,褚直压住了下下两行字叫秦冬儿念,秦冬儿辨了半天才念道:“壹萬贰仟柒白两?这谁的字,怎么比我写的还像鬼画符?”
褚直:“赏你五两银子,自己去账房支去。”
秦冬儿不懂怎么就得了赏,不过见褚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小心问道:“爷,这是谁给您写的信?您还认识这样的朋友啊?”
褚直把那一张纸揉成团,对准纸篓准备扔了,忽又想起来这是个凭证,重新展开叠整齐塞在袖子里,却并不打算赴约赎回东西。
敢把信送到花月楼找他,一定急需银子。一个村姑,张嘴就是一万两,她知道一万两够买一万个她这样的村姑吗?
他要一万个村姑干什么,选妃吗?
褚直被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忙叫秦冬儿拿了他命人按照他的方子熬制的玫瑰香露往鲁老太君的绣春堂去了。
褚直到了绣春堂,却没见着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玉儿和明春在,知道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子,给褚直倒了茶就由褚直留在老太太房里。
褚直身子虚,又因为一大早教人熬制这种新的玫瑰香露费了不少神,就歪在老太太后面的炕上,一面养神一面打瞌睡。
他将睡未睡之际,忽听一个陌生的婆子声音道:“老姐姐,真不逗您,现在全燕京都等着看安宁侯的笑话,都说他们家缺钱缺疯了,这生意稳赚不赔,反正是白捡的,你说那钱家可不姓钱,正巧了……”
鲁老太君慢慢道:“你说的甚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安宁侯怎么卖女儿,要卖哪一个?”她记得安定侯府里有好几个姑娘,这张夫人说的是哪一个。
婆子道:“还能哪一个,嫡亲的舍不得的卖,这个是捡回来的,就是上次咱们在安国公府见到姜夫人带的那棵缎子树!还真是棵摇钱树!”
褚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屏风外头两个人都不知道里面还有个人。鲁老太君倒是能沉住气,问道:“哦?那不是姜夫人府上的婢女吗?”
那婆子卖弄起来:“那哪是婢女啊,是安宁侯……哎,男人哪个不偷腥,不过这安宁侯又不是这样的……”
声音低了下去,褚直听不太真切,后头婆子声音高了起来:“按理说比姜夫人那两个亲孙女还是嫡亲的姑娘,那钱益已经聘了他家三娘,这个就被硬生生逼做妾,我还听说啊那钱益还跑到这姑娘屋里头……”
那声音又低了下去,褚直着急想听清楚,抬腿下炕,不小心把脚边的引枕给扫下去了。
一声轻响,鲁老太君停了倾听,转过屏风走到后面,见褚直坐在炕上,惊喜道:“什么时候来的?”
那婆子也探过头来,进来一眼看见个俊美如画的年轻男子,吃了一惊。
鲁老太君见孙子睡眼惺忪,猜到他过来找不到自己就在炕上歪了一会儿,只得对那五旬老妇道:“这是我孙儿。”
褚直瞧见那婆子,认出12 她是户部侍郎蔡文杰的母亲张夫人,一张嘴最是百无禁忌、满口刮大风,因与老太太有旧,所以时常上门。
褚直不好不行礼,略微一弯腰。把张夫人欢喜的,捂嘴大笑:“这就是你那嫡亲的好孙子!好标致个人儿,百闻不如一见,京城里甚么程公子、林公子都给比下去了。”
鲁老太君心烦又给这张夫人多了一项谈资:“甚么比下去了,都是谬赞。走了这么一圈,我有些乏了……”
那张夫人总算有几分眼色,立即告辞了。走前还又回头看了褚直几眼。
鲁老太君估摸着孙子都听见了,等张夫人走了问他:“我想去安定侯家里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她想去又觉得不合适,安定侯孙女的婚事怎么也轮不着她来管,但前两天七娘还说她烫伤未好,这就要给钱家做妾了?
褚直烦自己一听就起来了,这关他什么事儿!人家在信里根本就没提这茬,只要银子,她不是准备拿他的钱做嫁妆吧?
这么一想褚直就说:“奶奶,今天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那丫头乐意着呢。先找人打听打听,明天再说。”绝对不能送上门任由魔头宰割。
鲁老太君看看外头,太阳还高着呢:“别那丫头丫头的,人家救了你一次,救了我一次,不过去看看我总觉得欠点什么。”有一件事是鲁老太君瞒着的,上次带回来那两个茶博士,一个当天晚上在柴房发病死了,一个打了个半死也没问出来什么。鲁老太君怕吓着孙子,这事儿就没跟褚直说。但她总觉得有点不安,若是因为这国公府里的阴私害了那姑娘,老太太就会觉得更内疚了。
不过老太太觉得褚直说的也有理,不能贸然去安定侯府,她想派两个婆子过去打听,又怕打听不出来什么,特意叫了褚七娘过来。
褚七娘本来就跟顾诗华交好,上次亲眼见二娘为救老太太受伤,二话不说派了贴身丫鬟送了份礼物去安定侯府。
上次姜氏带着顾诗华、顾诗蕊、顾如豹跟钱益同行了大半日,回来之后张氏心有余悸,把顾诗华也看得寸步不离。不过张氏主要防的还是外边儿。但来的是国公府里的人,又素来跟女儿交好,张氏想了想,便让女儿见了褚七娘的丫鬟一面。
消息传回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褚七娘虽然着急,却担忧老太太知道了晚上睡不好,第二天等老太太用了早膳才将事情说了。
顾诗华那儿是第一手消息,但也只到姜氏与钱益勾结,胁迫她和如豹与钱益同行。后来二娘找顾世飞时顾长远虽然在场,回来将事情都告诉了张氏。但张氏担忧女儿暗中相助二娘,得罪姜氏,所以并不仔细告诉顾诗华,顾诗华还是从绿娉那里知道二娘正在筹银子还给钱家。
鲁老太君听完就叫陈妈妈开了匣子,又叫人拿了两盒新鲜果品,通知马房把犊车赶到前门准备去安定侯府。
老太太刚出了二门,就遇上了褚直。
原来褚直昨晚上回去后,估摸着他奶奶肯定会去一趟。辗转反侧的他不知怎么想到顾锅底儿不还他的东西,她要是给钱益做了妾,那他的东西不落到钱家手上了吗?
褚直感觉到大大的不妙,因为那块玉是他母亲留下,要给未来媳妇儿的。
当然他上辈子到死也没送出去,不过这辈子可不一定。
故而褚直一大早就叫小厮盯着老太太的动静,老太太一出二门,褚直就“缠”上去了。
其实褚直并不会撒娇讨好,他素来冷冷淡淡的。但他生的好,气度又好,往那一站都够赏心悦目的,这时候叫一声“老祖宗”,什么也不说,用手按按太阳穴,就够让老太太心疼的了。
“那你到了地方不能乱跑,他们府里……不干净。”老太太半天想出来三个字,这也是气着了。可不是吗?让一个外男闯到后宅,还跟一个上了年龄的婆子、一个丫鬟搞到一块,不直接打个臭死还要把女孩儿往上送……老太太也不由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后悔答应褚直了,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可别脏了她的宝贝孙子。
虽然让他上了车,褚直瞧出祖母也后悔了,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三寸高的玻璃小瓶,只见里面盛着大半瓶金黄色的液体,又取出他自己用的绿玉斗,只倒出一小茶勺在绿玉斗里,用水兑了送到老太太面前:“奶奶,您尝尝我这个木樨清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