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胤祚下意识以为是自家的车到了,想也不想的走过去,才走了两步又一愣停下,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唤道:“四哥。”
胤禛看了2 他一眼,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越过,头也不回的离开。
胤祚看着他的背影,苦笑。
也许是雏鸟情结,胤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虽只有幼年十几日的照看之情,他却总不自觉的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哪怕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
……
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胤禛转过头去,正好看见晃动的车帘。
胤祚对他的亲近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看着他不自觉的靠近又因自己的态度而却步,胤禛不清楚,他是庆幸多些,还是失望多些。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将更多的精力发泄在练武场上,他的手比前世还要粗糙些……当年,就是这双手,死死掐着男孩细嫩脆弱的脖子,他看着他脸色变得青紫,看着他蠕动苍白的唇,无声的喊着“四哥”……
他豁然惊醒,拼命的摇晃着他小小的身子,叫着他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回应,直到原被他赶出殿外的下人们惊慌赶来。
胤禛的手微微颤抖,其实,真正该死的人,是他自己吧!
这个人,他做错了什么?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难道他就活该被他们害死?难道不小心捡回来一条命也成了他的错?难道他们让他死,他就该老老实实去死?
他一次次问自己,怎么会突然丧心病狂的对他下手?怎么会下的去手呢?
那个孩子,是他牵着他的手将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的,是他力排众议将百年后治疗天花的法子一样样用在他身上,看着他一日日好转,看着他睁开眼睛,软软的叫他四哥……
李氏死的时候,他晕倒在自己的怀里,他做噩梦的时候,是自己拥他入怀,哄他睡觉……
就在他以为,这是上天补偿他一个相亲相爱的亲兄弟的时候,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罢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
胤祚一回府,就立刻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对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宫女,胤祚头大如斗。
“德妃娘娘说,虽说主子您身体不好不宜太早成亲,但如今您都十八了,今年的选秀,无论如何也要挑个福晋。为免到时候手忙脚乱,所以送了她们两个来,都是内务府精心调教过的……娘娘说,要是不合您的眼缘,明儿就再给您换两个来……”
虽然胤祚是从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来的,但因为心疾的关系,有些不可言说的文字和视频是决对不能看的,和男友的关系也久久停留在纯纯的“谈”恋爱的阶段,所以胤祚的确是大龄初哥一只……
然而前世今生,让他动心的都只有刘云浩一人,不管他是天生喜欢男人,还是恰好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他都不愿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成亲——在这个男权时代,他诚然可以娶个女人回家做个摆设,但他还做不到若无其事伤害无辜。
“带去好生安置,我明儿……”胤祚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挥手让他们退下。
明儿找德妃退人的事儿,悄悄做了就是,又何必让她们在其他下人面前难堪?
半个时辰之后,胤祚便对他此刻的“体贴”后悔不迭。
一身白色亵衣,长发披散,脸色煞白,唇色鲜红,在黯淡的月光下摸到床前——姑娘,你是来装鬼呢还是装鬼呢?
虽然在灯光如昼时再看,那雪肤红唇、微湿的长直黑发,配着那楚楚之姿确实很动人,但这个时候动人却已经晚了。
当歇在隔壁的丫头听到动静闯进来,并发出一声惊叫后,事情就不再受胤祚控制了。
那个女人被用最快的速度拖了出去,服侍的丫头片刻间换成一水的太监,告老后被胤祚请在家里荣养的段太医第一时间赶到,他前脚到,安神汤后脚就送了来。
胤祚很想说——爷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爷只是喝问了一句什么人而已啊!
等他们终于消停,胤祚将所有人赶出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大概是惊了觉的关系,虽喝了安神汤,一时却未能入睡。
门外旺财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在静寂的夜里还是能听清一二:“主子还是不肯在房里留人,又睡不安神,奴才也实在没法子……”
胤祚皱眉:旺财在谁面前称奴才呢?
门被悄然打开,有些陌生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转过屏风。
胤祚迅速闭上眼睛。
床略沉了下,来人悄悄坐在床前,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10章
醒来时,胤祚毫不意外的发现房中已经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这些年,他的心疾陆续发作过几次,比起前世,这种程度的发作实在是小儿科,但却将身边的人吓的够呛。
那时虽喝了药,睡的有些沉,但是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在陪伴。
若真的有人,那么就只有他了,若换了别人,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陪他,还可换他一个人情。
十多年过去,是自己身边的人习惯性的在他犯病的时候去找他,还是自己真的有他在身边时会特别安心?
听到胤祚起身,服侍的人陆续进来,同来的还有段太医。
胤祚接了热乎乎的帕子盖在脸上,忽想起一事道:“昨儿的事,没有传到额娘那里去吧?”
几个丫头对望一眼,一起跪下,大丫头一春道:“六爷恕罪,娘娘说,府里旁的事也就罢了,但凡与六阿哥身体相关的,谁若是瞒着不报,合府的人都去山西挖煤去……”
“罢了!”胤祚一挥手,道:“我一会进宫去,你们去告诉旺财,昨儿的两个人,莫要给人随随便便处置了,不管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几人犹豫对望,胤祚立刻明白:“额娘派的人已经来了?人呢?”
“……在宜秋院。”
胤祚披了褂子便走,几人忙急匆匆跟在后面。
到了宜秋院,旺财的声音传来:“刘嬷嬷,您是娘娘身边得用的人,您的话,小的不敢不听,可这两个娘娘已经给了六爷,就算要处置,也得先容小的回禀爷一声不是?”
刘嬷嬷道:“旺财公公你误会了,娘娘是说,这两个宫女没教好规矩,让奴婢带回去再调教几日,若六阿哥舍不得,奴婢到时候再送回来就是。”
胤祚进门,道:“既是宫里出来的,规矩在差能差到哪去?若有欠缺的,在我这学也是一样。”
院子里有些乱,丫鬟婆子太监站了七八个,昨儿两个宫女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刻见了胤祚,一齐上前请安。
末了刘嬷嬷陪笑道:“六阿哥,奴婢是领了命来的,好歹也让老奴带她们回去逛一圈不是?娘娘最疼六阿哥,六阿哥要领她们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刘嬷嬷搬出德妃,胤祚也不能再强硬拒绝,苦笑道:“嬷嬷硬要带走她们,可是觉得胤祚噩梦做的还不够多?”
想也知道她们若回宫,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
一春笑道:“嬷嬷放心,六爷一会自去娘娘面前分辩,不会让嬷嬷为难。嬷嬷随奴婢去喝杯茶如何?您看六爷知道您来了,梳洗到一半就过来相迎,冲着这份诚意,您也不该拒绝才是。”
你看我家主子为了救人,连头发都没梳就过来了,你还觉得你能在六爷面前把人带走?
刘嬷嬷一点就透,且也真怕胤祚晚上再做噩梦,便顺着台阶下来,仿佛忘了两个宫女的事儿一般笑道:“那就叨扰一春姑娘了。”
说服德妃对胤祚来说最简单不过,不过德妃坚持不许留她们在京里,胤祚其实也没这个意思,便答应找个庄子将她们远远的打发了去。
差点害了儿子,德妃也不敢再送什么宫女,细细的问吃了什么药,用了什么饭,晚上睡的可香等等,胤祚一一答了,忽而问道:“额娘,我听胤祯说前些日子皇阿玛将东宫的侍卫又换了一遍,额娘可知是什么原因?”
这些年德妃和宜妃等协理后宫,趁机安插了不少人手,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德妃慢条斯理道:“太子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在色字上有些把持不住,前儿偷偷从东宫运出去一具尸体,身上尽是些不堪的痕迹——说来也是他运气不好,谁想运尸体的奴才恰好遇上个愣头青的侍卫,明白告诉他是太子的东西,他还非要验看不可。”
胤祚若有所思的点头,一转眼看见德妃快意的神情,哪还不知道所谓的愣头青侍卫只怕就是德妃的安排,苦笑道:“额娘,你这又何苦,皇阿玛宠他宠的紧,何必凭白惹得一身腥?若是令皇阿玛厌弃,就得不偿失了。”
德妃淡淡道:“我就是要让他看看,他宠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个人是他儿子,难道你就不是?凭什么那个人做了畜生不如的事,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被所有人捧着、敬着、拜着?”
“额娘!”
德妃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并未让事情闹大,只是传到他耳朵里去罢了——就算他知道是我,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论起了解康熙,两个胤祚也比不上一个德妃,便不再说什么。
告别德妃出来,胤祚带着旺财出宫,走到宽阔无人处时,胤祚吩咐:“回去后立刻派人送她们出京……安排几个好手暗中跟着,若有人要动手——将事情闹大!”
旺财伸出一只手指,隐秘的指向天空:“这么大?”
胤祚嗯了一声。
旺财苦着脸道:“这不好吧?”
胤祚冷然道:“有什么不好?”
又道:“旺财你记住,在这大清,或许任何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和太子过不去,但我可以,只有我可以。”
因为,我也是他的儿子。
因为,我才是受害者,最无辜的受害者。
同样是儿子,就算你偏心的不许我复仇,总要给我哭诉的权利不是?
既让我以祚为名,又将我如那人一般留在身边教导,我岂能不如你所愿,做一块合格的磨刀石?
其实,我也很想,将那把刀,一点一点磨烂、磨断。
他不夺嫡,但是,他讨厌甚至憎恨着那个人。
他从未掩饰自己对那个人的不满,即使在康熙面前,他也从未和他相亲相爱过。
就算是磨刀石,他也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磨刀石。
还未出宫门,就有太监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让他去上书房见驾。
胤祚命旺财先回去,自己跟着小太监去了上书房。
康熙正在检查小阿哥小皇孙们背书,又让胤祚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三字经”之日——每句话都要背一百二十遍,这万恶的世界万恶的爹!
看见胤祚过来,小阿哥们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位兄长,在皇阿玛面前可是比太子哥哥还要自在的呢!
胤祚给康熙打个千儿,抱怨道:“皇阿玛要见儿子,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子刚刚都快走到宫门了,这一来一去的,腿都跑断了。”
康熙骂道:“腿断了就给朕爬过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老子要见你还得挑日子呢?”
胤祚笑嘻嘻说不敢,康熙冷哼一声,道:“还不给你们小主子看座?没听他说腿都要断了吗?”
胤祚笑道:“太子殿下还站着呢,我可不敢坐。”
“这会儿倒知道礼数了?”
早有机灵的太监替胤祚胤礽都搬了椅子来,胤礽坐了下来,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他宁愿站着,也不愿因胤祚的缘故才有座儿。
胤祚只当做没看见,兴致勃勃的听弟弟和侄儿们背书。
康熙听老十磕磕碰碰的背四书,正有些冒火呢,忽然听到下面噗嗤一声,不悦的回头,便见胤祯小脸涨的通红,气呼呼道:“皇阿玛,六哥对我做鬼脸!”
康熙还没说话,胤祚先呸了一声,道:“好有出息!都十岁了还跟皇阿玛告状!”
胤祯怒道:“你是我哥,你欺负我我不找皇阿玛告状,难道和你打一架吗?”
胤祚啧啧道:“是打不过吧!”
胤祯仰着骄傲的小脑袋,道:“打不过的才要打,欺负比自己弱的有什么意思?”
“都给朕闭嘴!”康熙一拍桌子,道:“胤祚你给朕滚到侧厅去等着!”
胤祚笑嘻嘻应了声:“嗻!”
悠哉悠哉去了。
侧厅待遇就好太多了,茶水点心都是御用的,胤祚也不客气,喝茶吃水果看书。
胤祚没等多久康熙就来了,除了太子还带了太医,外加一个小胤祯——看来胤祯利用他来吸引康熙注意的小伎俩是成功了。
做鬼脸什么的——真看不出来胤祯这小东西还是演技帝呢!
胤祚不情愿的伸手给太医,不满道:“一大早都看三回了!不就是被唬了一下吗,真什么事儿都没有。”
果然太医也说没事,胤礽坐在一旁喝茶,笑道:“没想到六弟这么大了,胆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只可怜辜负了美人的一片深情呢。”
原该是月下美人会麟郎,鸳鸯绣被翻红浪的风流韵事,结果……美人被当成女鬼五花大绑,郎君直接吓病在床,再扫兴莫过于此。
堂堂皇子,胆小至此,说出去更是贻笑大方。
第11章
胤祚也不生气,笑道:“还是太子殿下了解臣弟,臣弟可不就是打小儿胆子就小?不过话说回来,半夜三更,月色昏沉,那丫头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就摸到了床跟前,偏脸抹的像纸,唇涂的如血,半夜里猛的一睁眼,真是吓出一身冷汗……也幸好这些年有段太医不断为臣弟调养,否则就那么一下,估计太子殿下就再也见不到臣弟了。”
闻言,康熙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重重放下茶盏,道:“现在人呢?”
胤祚道:“儿子派人送她们去了庄子。”
康熙不悦的皱眉,道:“这种没规矩的奴才不打死了事,还留着干什么?”
胤祚笑道:“皇阿玛您也知道我胆子小,原就被她吓了一跳,若她真死了,我还能睡个安稳觉吗?皇阿玛放心,我自不会让她好过,只是留着一条命罢了。”
胤祯眨眨眼道:“六哥,那丫头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内务府没教过规矩吗?”
这后宫里各位主子的脾性下头都是门清,胤祚脾气好,但是晚上卧室是绝对不留人的,尤其是女人。内务府知道人是送到胤祚这儿的,不可能不提点她们,毕竟若真出了事,内务府第一个就脱不了身。
胤祚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话接的好!
笑道:“怎么会没教过规矩?别说内务府了,额娘身边的嬷嬷,我府上的奴才,甚至额娘自己都亲自交代过,谁知道那丫头吃了谁的迷魂汤?”
耸耸肩道:“眼下我是懒得理她,先关在最偏僻的庄子做上几个月苦工,若受得住,什么煤窑啊,边营啊,沙城啊,都轮一圈,若这样还不肯说什么,我当她有点硬骨头,让她做一辈子军妓,算是犒劳边军了。对了,胤祯你可千万不许告诉额娘,额娘可不喜欢我做这种事。”
胤礽皱眉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六弟你这样折辱一个弱女子是不是过分了些?不就是急于出人头而自荐枕席吗?这不算什么大错吧?”
胤祚淡淡道:“在太子殿下心中,‘差点’要了弟弟的命这种事,自然从来都是小事。”
胤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康熙斥道:“胤祚!”
胤祚起身,道:“皇阿玛恕罪,儿子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告退了。皇阿玛肩上担着万里江山、百万黎民,儿子已然长大了,虽无力为皇阿玛分忧,但总不能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还要皇阿玛操心。”
见胤祚不等康熙点头,就转身要走,胤祯忙起身道:“六哥!”
胤祚恍若未闻,拂袖而去。
“皇阿玛,您别怪六哥,他……”
“砰!”回答他的是在墙上摔的粉碎的茶盏,泛着清香的茶水氤着墙壁流下来,颜色浓郁的吓人。
胤祯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康熙大步离开。
胤礽慢慢起身,走到胤祯面前时停了停,道:“你们兄弟,可真是好样的……好样的。”
——
“六哥,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