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林二夫人提出要走,林淑自是感激不尽的起身送别。到了门口,林二夫人才拉了林淑的手,快速从怀里摸出了个红布包着的小册子,塞到了林淑怀里。
“晚上临睡前,自个儿一个人悄悄的看。”林二夫人只这么匆匆叮嘱一句,就快步消失在夜幕里了。
林淑拿着小册子,未出阁的少女还什么都不懂,当下就进了卧房打开看了。等看到小册子里画的那些东西,林淑一下子就涨得面色通红,心狂跳着拿红布把小册子又给包了起来。
明月却在外面回禀,“姑娘,国公爷来了。”
爹爹?娘亲刚走,怎么爹爹又来了?
“就来。”林淑高声应了,拉开被子把小册子裹着红布塞了进去,跑进净房里拿帕子沾了冷水,狠拍了几下脸颊,才板着脸走了出去。
定国公林同方打发了明月下去,只独独留了林淑。
林淑瞧着他一脸的难色,心下倒是纳闷起来,爹爹这是要和她说什么,怎么就为难成这副模样了?
她主动笑道:“爹爹有话就直说吧,和女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女儿都听着呢。”
定国公深深吸了口气,为难的道:“淑姐儿,你这嫁人,带着的几个丫鬟里,是不是有明月?”
爹爹怎么会问起这个?
林淑愣愣的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答应爹,日后给她找一门好一些的亲事,再给添一些嫁妆,叫她也能嫁的好一些。”定国公说到这儿,看着林淑一下子瞪大的眼,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林淑却是已经震惊地站起来了,声音发抖的问:“爹……您……您不会,不会是把明月给……”
“你胡说什么呢!”定国公打断她的话,“没有,爹爹怎么会干出那么糊涂的事儿!”
林淑是以为定国公睡了她的丫头,所以才会这般的失态,见定国公否认了,面色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只她也相信,定国公不会无缘无故来说这些话,所以仍然将目光紧锁在定国公身上。
定国公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想着长女已经委屈了十七年做丫头了,日后他实在是不想叫她再委屈了。可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又怕次女不能好好去办,因而就打定主意把事实说出来了。
“淑姐儿,明月她……她实际上是你的姐姐。”
姐姐?伺候了她快十年的丫头明月,是她的姐姐?林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第一反应竟是笑了,“爹爹,您在说什么笑话呢,娘生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我。”
她才是林家的嫡长女!
也是定国公唯一的女儿!
“明月她……她不是你娘生的。”定国公不敢再看女儿,女儿的目光让他觉得羞愧,“她是爹没成亲前糊涂,所以才……才有的。你别问那么多了,爹欠了她许多,你就当是帮帮爹,对她好一些吧!”
匆忙说完这话,定国公立刻起身往外走。
“站住!”林淑忽然大喝一声,上前一步追问道:“她,她知不知道?”
定国公没有回头,“她不知道,爹没脸跟她说,你……你也别说了吧。”
林淑的眼泪就那么下来了,她心里特别特别难过,特别特别生气,可是她却不知道要不要去怪明月。
明月伺候了她这么些年,早已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了,她最喜欢的丫头就是明月,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也是第一个决定要带明月走的,可……可如果明月也是爹爹的女儿,那她……她这是在做什么?
告诉娘!
对,告诉娘去!
要让她不要再傻乎乎的,不要再把爹爹当做天,当做唯一。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成亲前就有了庶女的男人,私德就不过关,他根本就不配!
林淑哭着跑了出去。
“姑娘,您要去哪里呀?”明月提着一桶水正好走到门口,“这么晚了,明儿就要出嫁了,有什么事奴婢去替您跑吧,您赶紧洗洗歇下,别明儿个有黑眼圈,不好看的。”
灯火昏暗,夜色里明月瞧不见背光而站的林淑面上是什么表情。
可是林淑却能看清她,她一脸的关切担心,又因为说到出嫁,还带着几分的促狭。这在往日是极为正常的,可是在此刻,却让林淑觉得极为碍眼。
她跺了跺脚,大步走到明月跟前,伸出手用力一拉,将明月手中的木桶拉掉在了地上。更是同时用力推了明月一把,骂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些粗话交给小丫头做,你是我屋里的大丫头,哪里轮到你去做这些!”
明月被林淑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待要分辨时却瞧见林淑脸上的泪,顿时关心道:“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哭了,是,是有什么事吗?”
她说着拿出帕子就要去帮林淑擦眼泪。
“你就是犯贱!好好的大丫头不做,好好的福不享,偏要去做这下贱事!”林淑却根本容不得她近身,用力推开她,转身跑回屋子,反锁上了门。
这儿的动静太大,片刻功夫就聚集了不少的丫头婆子,瞧着明月摔倒在地,林淑的其他丫头明霞明芳明心则纷纷跑过来,三两个扶起她,又小声的在问是怎么了。
屋子里林淑听见外面的声音,却是忽然抬手塞进了嘴里,死死咬住了。
她知道,这事儿明月是没错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其实该是千金小姐,可,可她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就控制不住,对她发起火了呢?
明明不该冲她发火的。
林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的掉着,心里却在后怕,幸亏,幸亏刚才没有冲动的去找娘。娘还大着肚子呢,知道这些,还不知道会如何,若是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姑娘,您,您别哭了。”大丫鬟明霞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小声的劝道:“您明儿就要成亲,现在若是哭肿了眼睛,明儿不好上妆的。若,若是明月有哪里做错了,您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可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是啊,明日可是她的大喜之日,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喜之日。
林淑举手慢慢的抹着泪,哽咽着道:“无事了,是我心情不好,明月没有什么错。你去瞧瞧她吧,若是伤着了,就给她上些药。”
明霞赶忙应了,又说要去打水过来。
林淑根本不想洗漱了,可是不行,她明儿个就有了新的身份了。成王妃,这是皇家儿媳妇,是不能有任何错处的。
她低低应了,吩咐明霞打水直接送去净房,开了门后,自己就回了卧房。
拉开被子再看到那小册子,林淑就忽然感觉到恶心的无以复加,要了火盆,她拿了剪刀在屋里狠狠把两本小册子都剪了。
终于天亮了,定国公满府忙碌着嫁女儿,成王府自也忙碌着娶媳妇。
甚至因为这忙碌,寻芳院今儿个的早饭只简单送来了几样点心。
石榴和樱桃嘀嘀咕咕的,两个人都很是不满,香梨将她们呵斥住了,又跑来安慰余露。却见余露已经连着吃了三块糕点,喝了一大碗白粥了。
“主子,您……”香梨担心余露是太难过了。
余露才不难过,余露想到今儿个就要跑路了,激动的都想跳起来。
她冲香梨笑道:“不知怎地,今儿个觉得这糕点特别的好吃,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块。”
吃了早饭,她把下人们都叫到上房来,吩咐香梨拿出了装钱的匣子。
“今儿个是王爷迎娶王妃的好日子,我这寻芳院呢,自然也要赏的。”她说道:“每人一吊钱,都排着队的过来领。”
下人们欢天喜地的领了钱,谢了恩,高高兴兴的走了。
等到香梨石榴几个了,余露有专门准备好的荷包,一人一个的发了,又赏了一人一个金镯子。是最普通的,专门拿来打赏下人的足金却没复杂花纹工序的镯子。
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拿了金镯子,再一看荷包里是五十两的银票,三个丫头都惊着了。
香梨惶恐的推了回去,“主子,这,这奴婢不能要。”
石榴非常舍不得,然而也在推拒,“就是啊,这么多钱,奴婢也不能要。”
樱桃很干脆,什么都没说,直接跪下了。
来到这儿就见到这几个丫头,不长不短的也相处小半年了,这就要离开了,心里还真有几分酸涩呢。余露把人一个个给拉起来了,笑道:“怎么不能要啊,这就是给你们的,这以后王妃进府了,我的日子就难过了。我难过了,你们就得受委屈,我这是先给你们一点好处,叫你们以后受委屈的时候,能少恨我一些。”
香梨忙道:“主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们才不会呢。奴婢们既然已经来服侍主子了,那就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人,莫说受委屈,就是为了主子死,那也是应该的。”
石榴点点头,赞同香梨的话,“主子,真不用。我们跟着您可是跟对了主子,不止是成王府,只怕满京城都找不到您这么好的主子呢。”
樱桃也道:“我们身为下人,本来就该好好伺候主子,忠心不二是最基本的。主子,您的月例银子也不多,这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您自己可没的用了,您快收回去吧。”
余露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而香梨石榴一等大丫鬟是二两,至于樱桃,一个月只有一两。五十两是她们几年的月例,可对于余露来说,这三个人的一百五十两,那也是半年的月例都搭了还不够呢。
这其中,一半是月例一半是当初在宫里攒下的私房,余露本想去找陈昭,叫他帮着变卖点首饰的。可是一来害怕暴露了,二来也怕几个丫头察觉,所以只能压下了。
可是现在几个丫头的话,却让余露心里的愧疚节节升高。想到陈昭说的,她走后几个丫头可能要被打板子,余露就觉得实在没脸面对她们,只能板起脸把她们赶了下去。
关了门躲在屋里,却可以听见门外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大家都觉得余露看得开,没有因为王爷迎娶王妃而吃味,所以有什么消息就也不拦着,都在院子里说了。
等终于听到说萧睿已经去接亲的时候,余露说一句不吃晚饭了,就回卧房从被子里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拿了出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三十九章
寻芳院紧挨着萧睿的书房,离外院最近,因而即使在屋里,也隐隐可以听见外院的热闹。
余露在这热闹里,紧张却又兴奋的换好了小厮的衣服,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好了,原本鼓囊囊的小包袱已经干瘪瘪的了。
里头她带的东西也不多,除去一些碎银子外,就是萧睿往日赏的东西。上回那珍珠她是拿着了,另外就是赏下人的足金足银的镯子戒指,太过精致特别的一样没敢拿,就怕万一在外面露了会叫人猜出来身份。
这么点东西用布包好往胸口一塞,立刻就看不出什么了。
没要她等太久,外头渐渐暗下来后,陈昭就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侍卫服,是单层的,在这寒风里只看着就叫人觉得冷。
余露心疼坏了,忙就打算爬窗户,早一点出去早一点可以叫陈昭加衣服,别冻出毛病来了。
陈昭没有进屋,只在窗外伸手抓住了余露的两肩,将她半提着,却低声问:“你真的想清楚了?现下跟我走了,你可是再回不来了。”
萧睿只把她当替身,她这样走了就算没做什么,在外人眼里贞洁却是已经不在了,萧睿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窝囊气。除非想回来受死,不然是再也做不了享福受宠的余主子了。
余露自然是明白的,她扑腾着手臂,急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想回来,快把我拉出去!”
逃离火坑,明明是幸福的事情,她才不想再回来呢。
陈昭手往下一滑,掐住余露两边腋下,就这么把余露给抱了出去。
双脚落了地,余露忙就往前一倾,慢慢将窗子拉上了。
陈昭看着她的举动,便也将再一次的询问压在了心头,低声道了一句“走吧”就带头从树木丛里往一侧走了。
余露跟着他,走到一条小路上,大概是大家都跑去前面看热闹了,后罩房这边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余露低着头弓着背,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厮跟着陈昭去领罚一样,一路顺利的出了二门。
眼瞧着陈昭将她带到大路上时,余露脸色白了白,忙小跑两步追上去,“陈昭,咱们要走大路吗?”
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很容易被发现啊。
陈昭目视前方,低声回道:“没事,你低着头跟在我后面,没有人敢盘查你的。直接走出去,有话出去了再说。”
这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吗?
虽然这么想了,可是这瞬间,余露还是在心里把陈昭的这行为给安上了阴谋论。好在后来一想,她现在是和陈昭一起的,她被抓了,陈昭也落不到好,这才把这不该有的心思给压了下去。
一路安全的走到大门口,却在余露就要踏出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陈昭。
“阿昭!”是陈皮。
陈昭回头,余露忙快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眼瞧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越走越近,余露简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下。
“阿昭,你这是要去哪?”陈皮道:“今天府里人多,来往都得有人看着,你方才就不在,这会儿还想躲懒啊?”
陈昭道:“王爷吩咐我有事,我去办完事立刻回来。”
“什么事儿?”陈皮随口问了一句,却一扫眼看到了余露。
低着头一副犯错模样的小厮,可是那裸露出来的脖颈,却白的不像话!
陈皮心下一阵巨跳,立刻抓住了陈昭的手腕,“阿昭!”
今儿府里人多,忙中容易出乱,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时刻盯着陈昭,自然不是真的不平衡他偷懒。他是怕,怕陈昭干出什么不该干的事儿,虽然他觉得陈昭不会那么糊涂,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现在,陈昭真的干了糊涂事儿!
虽然没看见脸,但陈皮猜,这人肯定就是寻芳院的那位。
他紧紧抓着陈昭的手腕,手背和额头一样青筋暴露,气得都想上手打一拳,“阿昭,你别糊涂!”
陈昭没有挣扎,他面色淡淡的看着大门口,守门的两个家丁已经好奇看了过来。他低声道:“大哥,你若是不想害我,就放了我。不然,也许很快我就会因为暴露而被抓了,到时候一死就是两条命。大哥,你可是我亲大哥,别告诉我,你现在抓住我,就是想看我死的。”
陈皮明明就是想救他的。
可是被这么一指责,他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后,只能松了手。
“阿昭……”他还是不甘,还是不愿,还是不舍。
陈昭却是冲他淡淡一笑,高声道:“大哥,你回去好好当差。真的没有危险的,王爷叫我去办事,我办完了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似乎是听到这话了,守门的家丁移开了视线,陈皮也只能迅速把身上的荷包拿出塞给陈昭,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王府。
陈昭紧紧捏着荷包,转头就走。
来参加萧睿婚宴的人特别多,从大门口往外走上几步到了巷子里,便是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马车靠着路的两边停了,主子们都进府去贺喜了,赶车的车夫或者是带着多的丫头仆妇却是进不去,便要么缩在马车边干坐着,要么就找了交好人家的下人坐到一块儿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这么多的人,余露小厮模样打扮就不出众了。而至于陈昭,他是王府的侍卫,更是没人敢多看的。
一直到出了巷子口,余露才随着陈昭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马车的时候她没看见马车夫,不过片刻功夫后陈昭也上来,外头便传来马车夫驾车的声音了。
竟然真的出来了,就这么顺顺当当的。
余露都有些不敢相信。心里激动着,便小心的掀开一角窗户帘子,看着不断倒退的街景,看着这陌生的一切,她的心渐渐的飞扬了起来。
是真的,真的逃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她放下帘子,激动的对陈昭说。
陈昭不知是在想什么,有些走神,听了这话眉头狠跳了两下才反应过来似的,对着余露点了点头,“是,真的出来了。不过这么晚,城门已经关了,我先送你到我的一处小宅子里住一晚,明儿个一早咱们再走。”
余露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安,“你,你晚上不和我在一起吗?”
陈昭似乎感觉出她的害怕了,伸手把余露拉着靠近他坐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晚上还得回王府一趟,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现在走了,王爷定然会怀疑的。我回去交代好了,明儿一早来找你,到时候王爷就算发现你走失了,也不会想到我身上去。你可能不知道,方才在门口叫住我的是我大哥,若是我和你逃跑的事叫王爷知道了,我担心王爷会牵连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