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珂担心的事没发生,这一趟她算是白跑。但能看这么一场热闹倒也不虚此行,又略坐了坐,喝了尹傲寒一杯茶便告辞回去了。
☆、危机
回到店里把事情经过和顾清源讲了讲,两人唏嘘了一阵,这事便也就算过去了。钱梅把她兄长送回尹家,也照常来上工,只是在见到尹傲寒时有些许尴尬之色。她毕竟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女子,一时不能接受自己一家竟然要靠嫁出去的兄长贴补养活。
尹傲寒倒是待她一如往常,维持着对小姑子的正常礼数。和钱梅打过招呼后径直来找尹珂,“你明天可得空,琛郎想请你夫妻吃一餐便饭。”
尹珂放下手中活计,和顾清源对视了一眼。
去,还是不去?按理说不该去,毕竟只是个不合法的外室,若是被钱梅知道她心中必然会膈应。但若是不去,尹傲寒这边也不好落了面子,看得出来她极是喜欢那位琛郎。
犹犹豫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比起钱梅,尹傲寒毕竟更亲厚些。况且,虽然有几分同情他,但钱氏毕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自己和他不但没亲还有些仇呢,何必在乎他。
尹傲寒自然是高兴,这还是头一次把她的宝贝琛郎引荐给家人亲眷。当下便告别尹珂,回家通知琛郎准备了。
送走尹傲寒,尹珂回厨房继续忙活。傍晚吃晚饭的时候顺便说了明天不在家吃饭,要去做客的事,叫几个伙计自己整治饭菜吃。
沈安她们不知内情,还问东问西想知道她去做谁家的客。倒是钱梅,低着头默默扒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招呼几个伙计仔细看店。尹珂和顾清源带上些点心果子径直到玉锦织去找尹傲寒,毕竟她在湛洲置的这宅子他们夫妻俩也不知道在哪。
尹傲寒早早就已经等候在店里了,看见他们俩过来也不招呼他们进店,直接领着他们往自己买的小院子而去。这房子是她精挑细选的,离店面很近,方便来往。
拐过一条主街两条小巷,便到地方了。院子虽小却也算精致,栽着些四季花木,还有一棵桃树。所处的地段也极清净,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轻敲了敲门,便听见里头一个男声应道:“来啦。”便有人过来开门,正是那个被唤作‘琛郎’的男子。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但元宵时候毕竟天色昏暗,看不清楚。现在青天白日看的分明,一看他果然是个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美男,有着瘦弱的身材,秀丽的容貌,温柔的气度。
“妻主回来了,这两位便是二姑和姑夫了吧,这厢见礼了。”这琛郎大大方方地招呼了一声,“快请屋里坐,我已在厨下烧好了饭,再炒几个菜便好。”
看起来这个琛郎倒是比钱氏讨人喜欢的多。
尹珂夫妻俩进了院门,被尹傲寒引着到了堂屋。看屋子便也知道这琛郎是个勤快又颇有情趣的人,桌椅板凳都擦得一尘不染。窗前挂着青色帘子,桌上有一个瓷瓶儿,上头插着几枝梅花,
尹傲寒给他俩倒了两杯茶,只略略坐了一会儿便见那琛郎端着一木盆饭进来。顾清源连忙起身去帮忙,两个人手脚麻利,很快将菜端上来。
碗筷摆齐,几人就坐。琛郎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饭,都是胡炖乱炒的,二姑和姑夫可千万别介意,多少吃些。”
尹珂往桌上扫了一眼,只见都是些烧鱼炖鸡,炒肉烤鸭之类的荤菜,而且都整治的有色有香,光是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连忙道:“姐夫谦虚了,这等丰盛还说不是好茶饭,莫非要吃龙肝凤髓不成?”
琛郎也笑,“二姑不嫌弃就好,若是觉得可口便多吃些。只是……”他微微苦笑了下,“只是不可称我姐夫,我担不起的。”
咦,称呼错了?尹珂本来要伸出去的筷子顿住,她也只是听这琛郎对尹傲寒和她的称呼和那钱氏一样所以才叫他姐夫,原来不可以这么叫么。
尹傲寒也放下筷子,却对琛郎道:“有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她叫你便应着。若不是你不同意我早就休了钱氏娶你过门。”
琛郎柔情似水地看过去,却连连摇头道:“我知道妻主你爱惜我,但此事确实不可。我不过是一介罪臣之子,卑鄙之身。有幸被你相救未曾沦落到烟花柳巷已经是造化了,哪里还敢肖想什么正夫之位,只求能日日伺候你便是我的福分了。”
尹傲寒被他这般真情告白,也是感动的不行,执着他的手含情脉脉“琛郎……”
“咳、咳咳。”虽然自己也是有夫郎的人,虽然这里是还属于封建社会的大玥朝,但尹珂还是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喂了一嘴现代产物狗粮。
听见她两声清咳,尹傲寒也醒悟过来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连忙放开琛郎的手,佯装正经“吃饭吃饭,再不吃凉了便不好吃了。”
啊狗粮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了呢。
吃过饭,琛郎收拾了碗筷下去。顾清源跟着要帮忙,却被他拒绝了,只得回到堂屋喝茶稍坐。尹珂刚才听那琛郎自称‘罪臣之子’就有些好奇,于是便向尹傲寒询问他的身世。
“他是我上次到昶县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与一家成衣铺的掌柜在酒楼谈生意。就听见街上吵吵嚷嚷,不知在闹些什么。我俩一时好奇,便出了酒楼来到大街。便看见琛郎倒在地上哭求,旁边一个老龟公打骂不休。
我看他实在可怜便出口询问,原来这琛郎的母亲本是一名知县。因为误判了命案,又治下不严,导致手下衙役放火烧了苦主一家,所以被拿去问斩,家眷儿女充作奴籍变卖。
琛郎被一家青楼买了去,但是他抵死不从,跑了出来。但身子虚弱,无人相帮,又被抓住了。我看他哭的凄惨,便打算救他一救,与那掌柜的借了些银钱把他赎了出来。
他本就性子刚烈,那青楼众人也难管教,便也没废太多银钱便把他赎出来了。我本来并没有这般念头,只是把他安置在这个小院里,让他帮着做做饭,浆洗扫洒。
但是日久天长,孤男寡女的,终归还是……”尹傲寒难得脸红了几分,“他母亲虽有罪,却跟他这个深闺公子没什么关系。他是个好心性的人,又勤快懂事,若不是他不愿我名声受累,我定是要把他正大光明娶回家的。”
原来是这样,尹珂点了点头。类似的故事在她看过的那些小说里好像也有不少,话说她身边怎么总是发生这样戏剧化的事,该说世界真是奇妙吗?
饭也吃了,故事也听了。尹珂和顾清源又坐了坐便打道回府。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吵闹。
尹珂皱紧了眉走进铺子,就见一个衣裳褴褛,头发邋遢的乞丐样的女子,手上拿着一块蛋糕正叫嚣,“就是这饴点斋,他家的点心有毒,不能吃呀!快看,这点心有毒!”她旁边,沈安,钱梅,方秋叶都在劝阻她不要吵闹,陪着笑脸给其他客人解释。温筠,二飞也从后厨探头探脑地看。
“怎么回事!?”尹珂大步走了过去,直直地瞪着那乞丐女,“你为什么说我家的点心有毒,这般胡言乱语,小心我送你去见官!”
那乞丐见她来势汹汹,生出几分怯意往后退了两步。眼珠一转,扯了一个看热闹的客人就将手里的蛋糕递到她眼前,“你看,你看这上头是什么?”
“呀!”那客人本还恼怒她的脏手扯到了自己的衣裳,但是定睛一看她手里的蛋糕,顿时惊叫出声,抬头用诡异的目光看向尹珂。
尹珂一步上前,却看见那蛋糕上一只蛆虫一扭一扭的爬着,看起来恶心极了。
那乞丐嘴角得意地朝上扬了扬,但很快收敛,换了一副惊恐的表情,大叫道:“有虫!这饴点斋的点心里有虫!你们看,一扭一扭的还动呢!这里的点心定都是坏的臭的,才会招了苍蝇在上头产卵生蛆!”
店里的客人们听得她此言,也都放下手中点心围上来看。看那蛋糕上当真有一个蛆虫,顿时只觉得那些整齐摆放着的点心都不干净了,有人甚至已经开始拿帕子擦手了。
“你不要胡说!我们饴点斋的生意最好,每天的点心都早早儿就卖完,哪里会有什么摆放多日坏的臭的!”沈安上前怒道,“定是你身上生了蛆虫,掉落在点心上,却来讹我们!”围观众人一听,也觉有理。他们中有不少是这饴点斋的熟客了,从来不曾见点心上有什么脏东西。偏生这乞丐婆买了一个就碰到,哪有那么巧的?
“嘿嘿,小丫头,你自己过来看。”乞丐把蛋糕凑到沈安面前,“方才是你看着我拿了这蛋糕,交了六个大子。不过一刻钟,这上头却有蛆虫钻咬留下的痕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就是你们这店不干净!”
“这、这……”沈安仔细看过,那上面果然有虫咬痕迹。小丫头不经事,顿时慌了手脚,抬头求助地看向尹珂。
尹珂上前想要拿过蛋糕,却被乞丐婆闪开,“嘿嘿,我知道你是这铺子的掌柜。想把这点心躲过去销毁好让我没了证据,没门儿!”
这乞丐婆想得还挺多,尹珂笑了笑,“在场这么多人呢,我若是毁灭了证据岂不是不打自招?你把那蛋糕拿过来我看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乞丐婆想想也对,便向众人道:“各位可看着啊,我这就把点心拿给她看看。她若是有什么动作大家可要给我作证!”众人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哪有不应的,都点头答应道:“好,我们帮你看着就是。”
她这才放心把点心交给了尹珂。尹珂接过点心,不看蛆虫不看咬痕,只往蛋糕底下和侧边看了看,然后笑了。
“这蛋糕是有虫不假,但责任却不在我饴点斋。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饴点斋的点心。”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喧哗。尹珂后头,一个伙计的脸色也顿时煞白了。
☆、逐出
尹珂此言一出,那乞丐婆和那些围观的客人自然都吃了一惊。那乞丐婆当即对周围的客人道:“都看见了,你们可都看见了吧!我明明就是刚刚才在这铺子里买的点心,她转头却翻脸不认了!说什么这点心不是饴点斋的,哼,这般瞎话也说得出口!”
这乞丐婆越发吵闹起来,不说铺子里的客人,就是外头的路人都有好些被吸引,围了上来。看热闹的人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就把这事传了个遍。
“尹掌柜。”正在客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时候,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富态女子凑了上来把尹珂拉到角落。
这是饴点斋的常客,尹珂也认得她是附近铺子的莫掌柜,于是便任由她拉着去了。
“尹掌柜,我吃你家的点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家点心好不好问我准没错。我想今天这事也就是个意外,那乞丐婆不过是求财,你把那乞丐婆叫到后头和她商量商量给她几个钱打发了就是。”莫掌柜把尹珂叫到角落原来却是为了给她出主意,从她脸上的些许担忧神色来看她倒确实是真心想帮忙。
尹珂心里一暖,谢道:“劳您牵挂了,只是这点心确实不是我们饴点斋的。这是有人在陷害我们,想败坏我们铺子的名声!”
这一句她说的很大声,惹得众人都看了过来。不等那乞丐婆子开口,就有一个年轻女子叫道:“那掌柜的,你可不要信口胡说!这点心明明就是从你们店里卖出去的,我们有三五个人都眼睁睁看见了。你就是想扯谎,也扯个像样些的吧!”她这话一出,旁边人也纷纷附和,看向尹珂的目光都带上了愤怒鄙夷。
“诸位诸位!”尹珂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我不会信口胡说的,我说这点心不是我们饴点斋做的,自然有我的证据。”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同款式的蛋糕,指着一个小角落示意大家看。“诸位请看这里,是不是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饴’字?这是我们店为了防止被人冒充而特地做的防伪标示,只要是饴点斋出产的点心都有这么一个字,大家不信的话大可以自己看看。”
围观众人都围上来,一看果然是有。虽然因为烤制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依稀可辨的。从柜子里拿出其他的点心看,果然全部都有这么一个小字。再仔细查看那乞丐婆子手里的那个,确是一整块蛋糕都平平整整,全没有一丝字样。
“果然……果然不是饴点斋的点心!”只听见刚才出声的那位年轻女子叫出声,而后她瞪向那乞丐婆,“人家尹掌柜已经拿出证据了,你还有什么好说?快快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来浑水摸鱼讹诈勒索的!?”
那乞丐婆也慌了,高声叫道:“天地良心啊,我就是在这饴点斋买的点心!湛洲全城除了饴点斋,还有谁家会做这样的点心?你们若是说我不是在饴点斋买的,倒是说说我在哪里买的啊!”
她这话也有道理,虽然面包在湛洲城内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比较粗糙的蛋糕和面包也已经有了,但是这般精致小巧的点心却依然是饴点斋独一号的。虽然上头没有印记,但除了饴点斋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找到这东西,就凭一个字硬要说这蛋糕不是饴点斋的似乎也不大占理。
尹珂拿过那个有蛆虫的蛋糕,小心掰了一小块没有被虫爬过的闻了闻,然后犹豫了一下,强忍着恶心把那一小块扔到了嘴里。
她穿越前便时常跟这玩意儿打交道,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再加上现在自己也做这些个,所以自然练出了敏锐的味觉。这蛋糕一入口她便尝出了不对,面粉、鸡蛋、水、奶粉的比例完全不是她调配的口感最佳的那种。
但是这蛋糕的火候,模具却又与饴点斋内同款的蛋糕是一样的,并且还把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柜子里。
这饴点斋,出了内鬼。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
知道点心上有打标记的,只有自己和顾清源夫妻俩,还有二飞和沈安。既然这蛋糕上没打标记,那最起码可以排除二飞和沈安。剩下的人中嫌疑最大的……
尹珂抬头扫了一眼各怀心事的活计们。着重看了钱梅一眼。
要说嫌疑最大的,果然还是钱梅吧。虽说尹傲寒外室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但是难保她心里就不会替自家兄长鸣不平。这店也有尹傲寒的一份,钱梅她若是报复到了店上倒也不算太奇怪。
而且昨天尹傲寒才来邀请他们夫妻去和琛郎吃饭,今天就出了这种事,不觉得太巧了吗?
虽然钱梅的嫌疑最大,但毕竟都只是自己的猜测,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于是尹珂对众人道:“各位,这事我也猜到了五六分,只是不好下定论。但我尹珂敢向各位保证,本店所有的点心都是新鲜干净,绝对不会有什么脏东西!今天本店遭的这事,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好叫大家安心。”
说了些客套话,她便吩咐伙计暂停营业,把这些客人送出去,那个乞丐也许是觉得自己讨不到什么便宜,也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把店门关上,尹珂把全员伙计都叫到了铺子里。把手中那个蛋糕丢到桌上,她道:“我知道这是你们中的某一位做的,做了之后还要放上一只蛆虫诬赖饴点斋。不管是谁做的……”她抬起头一一扫视过众人,“我很伤心。”
是真的很伤心。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当管理层的料,平日里和伙计们的相处模式也只是如朋友一般,大家同吃同住同干活。自己来自崇尚平等的二十一世纪,一向和和气气待人。从来没有对谁耍过威风,给谁穿过小鞋,甚至连克扣几文工钱都没有过。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还是遭到了背叛?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人要用这种阴损的法子害她?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珂姐,不是我!”“不是我珂姐!”看她这么伤心,两个年级略小些的沈安和二飞就叫了起来。沈安道:“我家乡遭了大水,千里迢迢跑到湛洲寻亲戚却没寻到。若不是珂姐收留我和妹妹,我俩早就饿死冻死了。我怎么可能这样陷害珂姐呢!”
二飞也道:“如果不是珂姐雇佣收留,我就被我爹嫁给那个什么赵大宝了。珂姐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就是钢刀架在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的!”
听到他俩这么说,尹珂冰冷的心这才稍稍回暖一些。“我知道你们俩都是知恩懂德的,我相信你们不会做这等事。”
温筠犹豫了一下,也道:“掌柜的,你是知道我的。我娘年纪大了,我又是个鳏夫。难得能寻到饴点斋那么好的差事,若是饴点斋倒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还不至于傻到这般地步。”他说的有理,尹珂便也点点头,“温大哥这般性子,也绝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