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生还在包厢里,正拿起自己的东西要起身走开,看他去而复返愣了一下。
徐稷没有搭理他得意思,自顾自的往沙发上一靠,皱着眉点了根烟。
周谦生犹豫了一下,又挨了几步回来道:“谢谢你刚才的表态,我到底是刚回来,根基不深,也没什么人脉……”
徐稷打断他道:“知道自己根基不深,就别野心那么大,想着一口吃个胖子,你也不看看你能吃得下吗……这个社会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你什么都不懂就往里闯,回头被人坑死了也不知道。”
周谦生点了点头:“是。”
徐稷这会儿却不想和他聊这个,挥了挥手:“你先走吧,还有,以后少搀和我的事。”
周谦生问:“公事还是私事?公事上我绝对没有私心,就是二哥你总不相信我而已。私事的话我的确是想帮忙来着,说实话,钟杰对另一半的要求很高,他是跟家里出过柜的,交往男朋友的慎重程度并不比其他人找结婚对象轻,另一半他一直是想找个最优秀的。”
徐稷笑了笑:“这意思就是我不够优秀呗?”
周谦生摇头道:“也不是,只是可能在很多观念和习惯上,他觉得和你的差异比较大。比如……嗯那天,你身边的是那个小路吗?”
那天路鹤宁跟他们打了个照面就先走了,没和周谦生俩人打招呼,但是后者看的一清二楚。
周谦生道:“钟杰那天在公共场合不想表现的过于计较,所以没有直接问你,但是你跟一个……少爷出去,还一块逛街,难免不叫人多想。”他顿了顿,又问:“你跟那个小路,还没断了联系吗?”
“我跟他断不断联系,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徐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突然笑了笑说:“你这一直都在劝我,不过你要是真想当这个红娘的话呢,是不是也该告诉钟杰,我们老徐家的规矩呢,是谈恋爱只有俩人,吃饭喝酒上床睡觉也都是俩人,没有动不动三个人一块出动的习惯。”
他头一次把这话搬到台面上说,口气不疾不徐,眼睛却盯着周谦生:“你说他一直叫着第三个人是什么意思?回头俩人开房还得叫人过去给数拍子?这个我就不太懂了。毕竟我这人就这样,大老粗,没文化,什么都不懂。他要是有意思,想跟踏踏实实过日子,老婆孩子……哦,估计没孩子,就养个狗吧,热炕头,那他就坦坦荡荡的跟我谈。要是没意思呢,也别指手画脚我家里的事。”
周谦生的表情变了变,过会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那行,这话我听懂了。”
他说完觉得没趣,又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站住,又回头跟徐稷说道:“不过最后多管闲事一次,那个小路是看着还行,但是也就还行而已。他这个人心性高傲,相处起来不比钟杰轻松。而且他这样的人将来一旦有了机会往高处爬,出人头地了,那恨不得跟过去的人都装作不认识,何况你还点过他的台……”
徐稷不知道周谦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路鹤宁,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段话的确说道了他的心坎上。他觉得从今天开始,可能他和路鹤宁真的就要重新恢复到两个世界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没怎么融入道一块去过。徐稷不知道自己对于路鹤宁的这种不舍是一种什么感情,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圈起来保护的欲望。这种欲望甚至在他嫌弃路鹤宁的少爷身份觉得这个人俗不可耐的时候就有了。
那种感觉……可能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小动物,彼此差异很大,语言也不通,却因为彼此骨子里的一点共同的“情绪”,而误打误撞的凑到了一起。
只是如今小动物要离开大动物了。
这天徐稷很晚才回来,路鹤宁还在客厅里坐着,脚边放着他先前的皮箱和一个行李包。徐稷把自己的衣服挂起来,转过身问他:“你这就走?”
路鹤宁点了点头,抬头闻见他身上一股酒味,知道他是应酬了刚回来,于是简短说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就是跟你当面道个谢。”
徐稷并没觉得自己照顾他什么了,一时间没什么话接。不过他也知道对于路鹤宁来说,可能明天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新的工作环境,新的住宿环境,什么都是新的,徐稷也看过那家公司资料,离着自己很远,业务上也没有任何可能又交集的地方……说白了,以后如果不是刻意约见,俩人可能连个面都不怎么见了。
俩人都坐在沙发上没再说话,徐稷又等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从自己的主卧里拿出了一个纸袋,递给路鹤宁。路鹤宁愣了一下,打开才发现竟然是那天他在那家店里试的另一身衣服。
路鹤宁忍不住惊讶,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徐稷说:“就是那天,我看你穿着合身,所以你去换衣服的时候就买了。”后来他也怕路鹤宁不要,所以放在了店里,正好让店员沉住气的拆一下标。
路鹤宁想起那天自己堵了一口气,结果徐稷看他发火不乐意,一路上赔笑哄他,后来他虽然没有继续冷着脸,但是到底觉得心情不好,所以固执的非要回家,以至于俩人开车去了一趟市里,连顿饭都没吃就回来了。
路鹤宁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事,想了想道:“那天,我态度不大好。”他说完把衣服又递给徐稷道:“但是这衣服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但是这个东西我都买了,标签也拆了,退是不能退的,你要是不穿的话,这个号码我也穿不上,就只能扔了。”徐稷按了按眉心,想了想又道:“你找到了新工作,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这身衣服把。以后你好好上班,好好挣钱,比什么都强。”
路鹤宁还要坚持,冷不防徐稷叹了口气道:“别闹,我有点累。”
徐稷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闭目养神。路鹤宁看着他硬邦邦的表情,知道自己不收不行,只得神色复杂的手下,又坐了会儿,见徐稷呼吸渐渐绵长,似乎是睡着了,这才从一旁找了个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拉着皮箱离开了徐稷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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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鹤宁的新工作内容十分繁琐,节奏也很快。他一开始还担心自己适应不了新的环境,几天下来当前任交接完毕放心离开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短短的一周内就学会了做方案,做客户需求表,关键是做的还很漂亮。
他知道自己的确变了一些,比如以前他在药企上班的时候,每天都是卡着点上班,卡着点下班,不肯多留一分钟。那个时候他们的脑子里都是想的这种,干一份活拿一分钱,多一点付出都不想。那时候其实公司也会定期的开会,进行各种动员和教育,然而大家到底不再是学校里的学生,上面的经理和主管灌鸡汤,下面一排排的人都低着头玩手机。开会开多了,要求加薪的呼声便也会高起来。那时候他以为大家工作都这样,或者是本来就应该这个样子,直到他后来换工作,求职不顺,干了少爷又去了服装厂……他才知道不是周围的环境安全,而是自己太安逸。
他现在自觉的把自己从“名校毕业”和“有工作经验”的标签上撕下来,安安稳稳的只当自己是个职场新人,每天早来晚走,每一项工作流程反复考察,生怕出任何纰漏,竟然也渐渐觉出工作的趣味。
第27章
三月的时候,江城迎来了年后的第一场雨,路鹤宁在新公司的工作渐渐上手,几位同时入职的新人都颇会来事,约定这天请同部门的老同事一起吃个饭。
大家虽然都是助理,然而平时并不在一处办公,交流不够,工作上却少不了要打交道,新人们投石问路,老同事也乐见其中,几次商量,定下了公司对面的自助餐厅,时间则定在了这天晚上。
下班后大家有说有笑的往对面走,路鹤宁走在最后面,顺道给一位看起来十分拘谨的小姑娘撑着伞。这姑娘和他不同的楼层工作,勉强算是个眼熟,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职位。路鹤宁替她遮住雨滴,又见她和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孩手拉手,作势要把伞塞到她手里。
小姑娘连连摇头,倒是年长的那位惊讶地抬眼看他,又欠着身子往伞里面挪了挪,笑道:”我们俩都瘦,跟帅哥挤一挤好了。“路鹤宁不经调侃,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半截膀子已经露在了外面。
吃饭的间隙他才知道这两位的来历——那位年纪小的姑娘是营销部经理的某亲戚,算是裙带关系进了公司,好在人家专业对口,人也是十分乖巧内敛,并没有什么好被说道的。倒是另一位年长的,名字叫连青,行事果敢作风狠辣,是总经办的重要角色。
他们这些人虽然同是助理,然而职位级别却不完全相同,像是路鹤宁是营销部的经理助理,但是入职一月以来多半时间都在是办公室的格子间里做做文件资料,几乎和经理打不着照面。而像是总经办的人,不管是秘书还是行政助理,级别都要比部门的负责人高出不少。
连青这次能一起参加聚会,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借机想要拉近下关系。路鹤宁往那俩人落座的那桌瞧了一眼,果然见有人满脸堆笑,而那位被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的女人,脸上神色冷淡,连点客套的笑容都没有。
路鹤宁匆匆撇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心想难怪刚刚过马路的时候就觉得那女人眼神凌厉,挺有些不一般,原来果真是属于“事业有成”的那一挂,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会儿向连青献殷勤那些人,平时偶尔和自己打交道的时候,也无一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心里不觉有些羡慕,他原来的时候跟着陈立算是贴身小跟班,但是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文职,陈立就是市场部的地头蛇,上面能管住他的大概只有徐稷,因此路鹤宁在陈立身边就是干的再好,也不可能有什么升职空间。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担心徐稷——他给陈立当助理的那段时间,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比如他详细记录的那本客户手册,刚开始的时候意图很简单,不过是为了方便以后跟人沟通交流,但是后来有人专门采购了某些客户爱好的物品之后,这本手册的用途便稍稍变了味。
“投其所好的维护客户原本”是个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路鹤宁却很清楚,陈立在投这些客户所好的时候,无一不是用的个人名义。这些问题目前来看可大可小,路鹤宁现在担心的是,将来假如发生极端情况比如陈立离职或跳槽,那徐稷无疑会损失一部分核心客户。
他不确定徐稷对这个是否知情,他甚至跟其他人一样,都不确定徐稷到底是不是一个当老板的料。
身边有人去取水果的时候,路鹤宁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宁妈妈。路鹤宁这次一直挨到聚会才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给那边回过去,果然宁妈妈一开口就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电话?”
路鹤宁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却对他妈的来电习惯早有了解,比如晚上来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和钱,剩下的一两成的可能性,则是都是她娘家人如何如何。
路鹤宁以前没觉得,他那时习惯把事情事无巨细的都包揽到自己的身上,直到后来有次跟陈立出去,听到后者说销售的几个黄金段,比如适合上门拜访的下午的一两点,以及适合电话联系的傍晚时分。他那时诧异,觉得陈立的理论和他从书上了解的正相反,然而后来几次尝试,却发现的确下午的时刻电话那头的人更容易敞开心扉。
这个认知给他的影响并不大,毕竟联系客户不是他的工作,偶尔为之也是帮别人的忙。但是后来每当他妈来电话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正因为这个时间段的人是放松的,心软的,所以前者才会集中在这个时间来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心态。路鹤宁有时也会反驳自己,一位常年在家的妇女哪里能懂得这些心理技巧。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从侧面让他了解到自己并非真的是在无怨无悔的付出。他也会觉得累,会觉得懊恼,会觉得无助。而从某种层面上讲,他的累和无助,多半来自于自己的家庭生活。
甚至再往前追溯,他之前封闭的生活和孤傲的个性,也多是拜他妈妈所赐。
路鹤宁知道自己有些偏激,大概就像是被压紧到极致的弹簧想要急于反弹,现在正在无限放大每一处压力而已。
只是这次路鹤宁刚往家里寄过钱没几天,他妈打电话要钱的可能性并不大。母子俩了几句,宁妈妈不说来意,路鹤宁便静静听着,过了会儿,忽然听宁妈妈道:“同事聚会这些还是要少参加的,你跟他们不一样,陌生人不知道底细,交往不好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路鹤宁心理诧异,问她:“同事而已,能有什么麻烦?”
宁妈妈叹了口气道:“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旁人怎么想的呢,”她在那边抱怨了几句,又隔了几秒才道:“大勇你知道吗?你妹夫,前阵子就跟一个女同事搞上了……你妹妹还一直压着,不跟我说,可是我当娘的打电话又怎么听不出来呢?我打电话过去,但凡是他们家人接的,都没有个好脾气,非得是你妹妹接起来了,我们娘俩才能说几句。”
路鹤宁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了,”宁妈妈说:“年前这事就闹了一次了,你妹妹不让跟你说,过年的时候,大勇跟他娘收拾东西去旅游了,对你妹妹也不管不顾,我这不才过去的吗……”说完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路鹤宁这才想起年前他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后来才知道他妈去妹妹那边了。只是当时他没太在意,真以为是妹妹想家了,所以他妈过去看看。
“这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路鹤宁压着火,他跟妹妹的关系好,别的什么事情都能忍,但是出了这种事情却绝对忍不了。
宁妈妈却在那边温吞道:“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妹妹总不能离婚,她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再离了去哪里找对象呢。大勇之前也是保证了的……”
路鹤宁压着火问:“之前?他跟谁保证的?怎么保证的?之前保证了那现在呢?”
宁妈妈不说话了。
路鹤宁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她妈就是这样的性格,问急了就在那边闷不吭声的当锯了嘴的闷葫芦,当初欠债的时候也这样,他接到电话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再问细节那边就不吭声了。后来还是他妹弄明白后给他前后缕清了来龙去脉。
如今他妈打电话,必定是因为这个妹夫又做了对不起他妹妹的事情,否则她一定会瞒着不告诉他。
宁妈妈那边一直不吭气,路鹤宁又等了一会儿,才冷声道:“你要是不说话,又何必来电话跟我说这些?有用吗?”他顿了顿,又道:“每次都这样,你有事就打电话,好像我全能解决了似的,知道的了解你是养了个儿子,不知道还以为你养了个聚宝盆呢!就当是聚宝盆也算了,我是你生下来的,活该背你的债解决你的麻烦,可是你又何必说话说一半?你是希望我解决呢还是希望我不解决,就听个响儿呢?”
宁妈妈这次忍不住道:“宁宁,你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你以前都不这样和妈妈说话的。”
“我一个人,在外地,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每天一醒来脑门上是那20w的债,我没有朋友可以说话聊天,因为你说过,我跟他们不一样,不能随随便便的混到一块去。我也没有个爸爸叔叔舅舅的可以依靠,谁让我爸死得早,我的舅舅们又瞧不起这倒贴的老路家,我频繁的换工作不顺利……”路鹤宁道:“妈,说实话,按照你那一套我早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我就问你,打电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出了什么事?”
路鹤宁的口气尽量保持了稳定,然而心脏却扑通扑通的,像是预告着什么不好的前奏。
宁妈妈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道:“这次大勇要离婚。”
路鹤宁心里一梗,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那边又顿了顿道:“但是他们家要求咱把结婚的那钱还给他,还有这一年你妹妹往?1 依锎虻那蛭际谴哟笥抡嘶ё吹模运妓闵狭恕!?br />
第28章
宁珊的婚姻亮起红灯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其实从她结婚开始,路鹤宁就一直感到很无奈。在他看来,他的这个妹妹聪颖,温柔又格外坚强,兄妹俩这些年的相互扶持中,虽然很多时候是路鹤宁以哥哥的名义撑着家,但实际上他的性格并不能担起这个“撑”字,更多的时候,是宁珊在一旁给他打气,给他支招,告诉他“没事,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