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算是有事的,而路鹤宁至今感到十分后悔的,就是当年的那桩婚事。宁珊在他这个哥哥的眼里再美丽善良跟公主一样骄傲,搁在外人的眼光中,都逃不出“早年丧父”、“没家底”、“腿跛”“、文化低”的关键字。因此当他妈高高兴兴告诉他,有人给宁珊介绍了一门婚事,男的看着挺好年纪相当,又能给出她满意的礼金时,路鹤宁一时也迷惑了,不知道该不该支持。
后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乱,宁珊未婚先孕,路鹤宁都不等和妹妹仔细聊聊那个男人,就得知俩家匆匆办了婚礼,而男方家里出尔反尔,礼金给了不到约定的一半,宁妈妈也老羞成怒,嫁妆钱一份没往外拿。
其实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未必觉得这俩家谁有理,起码那段时间路鹤宁对于妹夫一家相当不满,但是对于自家的做派也很难苟同。他当时唯一希望的就是不管怎样,这小两口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但是男方家里两代人没有分居,最开始宁珊和丈夫新婚燕尔,的确甜蜜了一阵子。直到她生了女儿,婆婆大失所望之下屡次挑拨夫妻关系,偏偏娘家又一次次的需要她倒贴钱支援……这个小家庭的危机才真的开始显现。
路鹤宁想起了之前宁珊说的她丈夫年终奖的事情,那时候他打电话虽然听到了她婆婆的埋怨讥讽,但是宁珊的口气却是有几分把握的样子,如果那时候大勇已经出轨了,她不应该是那样的反应。
路鹤宁的心思密密的聚起,某种猜测越揣摩感觉可能性越大。他忙挂了他妈的电话,再给宁珊打,那边却一直是提醒他用户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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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路鹤宁依旧到的很早,只是他整晚都没睡好觉,又担心妹妹那边有什么情况,精神始终有些不大够。这天却正好要开这季度报告会议,一众助理都需列席。路鹤宁在会上频频走神,幸好座位靠后,又是被安排在不怎么惹人注意的角落里,这才维持到了中场休息。
休息的间隙他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接咖啡,机器上的指示灯刚刚亮起,水还没热,手机竟然就响了起来。
路鹤宁连忙接起,却听那边说道:“……我是大勇。”路鹤宁一愣,还没出声,就听大勇继续道:“宁珊昨天出去了,手机一直没拿,我今天过来收拾东西才看见。就跟你说一声……”
路鹤宁心里腾的一下就炸了,他觉得自己放在台面上的手有些起到发抖,然而问出的声音却平稳到不像他自己的。路鹤宁压低声问:“珊珊呢?她去哪儿了?”
大勇小声道:“她昨天跟我妈吵了一架……去宾馆住去了……”
路鹤宁嗯了一声,这才冷声问道:“……你是不是要离婚?”
再怎么好脾气的大舅子,在妹夫那里总有些微的威严,这会儿路鹤宁心情极差,火气即便压着也一撮撮的往上拱。
大勇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其他,口气有些游移不定道:“也不是,离婚这事吧……我的态度是能好好过日子就过日子,我也不是说非要离,毕竟孩子都生下来了。”他顿了顿道:“……但是现在是她坚持。”
“然后呢?”路鹤宁几乎要气笑,反问道:“让你说的好像珊珊不依不饶了?出轨的是谁?是她还是你!”
“出轨这事……是我不对,”大勇叹了口气,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辩解道:“但是我俩的问题多了去了,我早就过烦了,你说别的都好办,但她总往你们家寄钱这事就不大对了吧。你是大舅哥你该知道,男人们,养家糊口理所应当。但是这姑娘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有几个挖婆家补娘家的?娶你们家宁珊的时候知道你家穷,我们也忍了,但是你看我跟她结婚不到一年,你们家里有多少烂事?”
他说完呵了一声,口气变的极为不屑,路鹤宁不等反应,就听那边啪的一下挂断了。
路鹤宁向来不擅长跟人扯皮,一肚子的道理因果左摆右摆关键时刻却没能说出嘴,不由气的脸色有些发白。旁边人来人往,有的匆匆瞥他一眼,满脸的好奇和疑问,随后又沉默的离开。路鹤宁知道会议还没结束,这会儿应该要回去了,脑子渐渐回神,一双脚却像是被粘在了原地。
迷糊间旁边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路鹤宁茫然的转过脸去,就见一位干练女性把咖啡杯塞到了他的手里,又笑道:“油脂都放没了,要糖吗?”
路鹤宁机械的摇摇头,过了会儿才想起道谢:“谢谢你,连助。”
连青笑笑没说话,靠在茶水间的台边利索的撕掉糖包,又去取一旁的奶精。
茶水间里的人早已走光,只剩了下他们两个,路鹤宁沉默的喝了一口,也没觉出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心里忍不住牵挂宁珊,一时觉得当初真是瞎了眼,让妹妹进了这一家子的狼窝,一会儿又想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想的,要不要离婚,这日子如果不离婚还要怎么继续过……
连青再次打断他的思路,提醒他会议要开始了。俩人一前一后往会议室走,途中连青突然问:“你妹夫出轨了?”
路鹤宁知道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没注意避嫌,这会儿有些尴尬,只低下了头。
连青却不以为意道:“出轨了就离,有什么好商量的。但是这事还是得看你妹妹,这种事情,女人家自己能站得住,比什么都强。”她说完一挑眉,忽然问道:“刚刚你录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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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口,连青推门进去,路鹤宁却有些茫然,一直坐到中午下班吃饭也没明白连青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宁珊给他打了电话回来,说自己已经回家了,让路鹤宁放心。
路鹤宁却想到上午连青的话,忍不住问她:“你们离婚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宁珊道:“没怎么想,离呗。你该不会是跟咱妈一样,来劝我的吧?”
路鹤宁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道:“我本心也觉得,与其留在那里受气不如离婚,各过各的。”他迟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但是妈说的也有道理,你要是离婚的话要考虑的问题也很多,先不要草率决定。比如以后你还要孩子的抚养权吗?假如孩子跟着你,那吃住的开销都高上不少,带着孩子你打算找什么工作,以后再找对象是不是也要考虑……”
路鹤宁在楼梯间里把自己的顾虑一一摊开,说完忽然想起不知道从哪儿看的一句话,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茶米油盐酱醋茶……而所谓的快意恩仇之所以让人羡慕,就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即便想要痛快的告别过去,也会被油瓶绊着,被尿布牵着,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宁珊不可能不要孩子,但是真要了孩子,娘家的这个样子,她的每一步都会走的颇为艰难。更何况目前他不知道大勇的态度,假如后者也想要孩子,到时候争夺抚养权也是一场恶战。
“孩子的话,我肯定是得要过来的,”宁珊的声音有些疲惫,态度却十分坚决:“我在想,到时候孩子让咱妈帮忙带一带,我早点出去找个工作养家。至于大勇这边……”她顿了顿,道:“如果他痛快的跟我离那就离了,过去的对错都掀过去不谈。如果他执意要……”
“……要我们还钱吗?”路鹤宁说:“总共也没多少吧,如果真是最后僵在了这一步,给他就给他吧,当打发要饭的了。”
“那我还不如拿去打发要饭的呢,”宁珊冷笑了一声,“如果他执意要钱,那我就跟他好好算算。一则我嫁到这个家里,一家老小里里外外,无一不是我在操持,做饭洗碗洗衣服,出去买菜回来扫地拖地,自从我结婚,哪怕怀着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他妈可都没为我沾过一点水干过一点活,孩子我生,生了我看我养……他说他自己上班不情愿,那我干家务活就情愿了?到时候一条条的算,没了夫妻情分,那就是当我是个保姆,也得开工资。”宁珊顿了顿,把更难听的后半句咽回去了,她想,真要不算情分,那婚姻还有什么意思呢,上床的钱怎么不跟着算一算?但是对方毕竟是她哥,这话她能想,但是也说不出口。
“……除此之外,按照法律来算,婚内的财产为夫妻共同所有,他要分大家小家,那给咱妈的三瓜俩枣要算,给他妈的那些,买的衣服,金首饰,每天吃吃喝喝是不是也要一块算一算。另外他还是婚内出轨,属于过错方,证据确凿了将来分家他连一半都分不到。再狠了,我跟他结婚之前怎么怀的孕他最清楚不过,到时候连他强奸一块告,他的房子存款看还能剩下几个?让他抱着他妈哭去吧!”
这段话说到后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隔着线路都能听到宁珊的隐隐恨意。
路鹤宁听出了一身汗,下意识的喊道:“珊珊……”
宁珊那般沉默半晌,过了会儿才道:“嗯?”
路鹤宁张了张嘴,宁珊突然叹道:“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总过不好吗?”她说完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因为我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本事不大,性子太软……可不是活该被人欺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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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鹤宁挂掉电话,心里觉得这个妹妹到底和自己不一样,然而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假如自己易地而处,未必有她的这份狠决和魄力。他想到自己周围的女性,无论是宁珊还是连青,身上都带着一股韧劲。连青那句没头脑的话突然又浮现了出来,路鹤宁这次稍一沉吟,忽然明白了,连青的意识,是让他录音大勇承认自己出轨的那段。
因为一方出轨而离婚,总得有证据。
路鹤宁连忙去翻手机,他之前在给要债公司的人打电话的时候,为了防止对方拿钱后不承认,特意设置过通话录音的选项,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他连忙去翻手机里的录音文件,打开最新一条,果真是他和宁珊的。又往下,小心翼翼的点开来听,果然,大勇的声音传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路鹤宁忙把手机里录音的文件拷贝了一份到自己的邮箱里,他不知道这样的录音到底有没有用,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多备份了一边。只是手机有个缓存满自动清除最早记录的选项,路鹤宁怕手机空间不够,于是一条条的听过去,把没用的部分一一删掉。
这里面大部分的录音都是他往家里打的,偶尔也有给宁珊的,都是匆匆几句话,问个好就挂了。路鹤宁一条条听过去,快删完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通电话里他和宁珊的调侃。宁珊问他:“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小超人又跑步了吗?”
他笑着回:“跑,天天都跑,可带劲呢,这几天我天天能看见他。”
宁珊笑道:“你们那的雾霾也很厉害啊,都严重污染了吧。”
他嗯了一声。
宁珊又道:“认真的,我跟你赌一包辣条,这个人八成是你熟人。”她咂摸了一下嘴,又嘿嘿笑道:“而且,说不定是暗恋你的熟人,故意制造偶遇呢!”
第29章
路鹤宁之前先入为主的以为“黑衣人”和小保姆如何如何,却忘了刚开始看到黑衣人的时候,小保姆还没出现。那时候他羡慕这人体格好,运动的时候迈的步子很大,姿势却始终漂亮,昂首挺胸落地轻快,所以不自觉的多关注了几眼,后来遇见的次数多了,又发现这人肌肉匀停身高腿长,虽然遮住了脸,但是脸型依稀可辨,的确是少见的帅气。
那几次他们匆匆擦肩而过,路鹤宁未曾和他对视,也没想过将来会扯下他的面具,看到一张让自己啼笑皆非的脸——虽然不得不承认,其实徐稷的脸的确很帅气,而且是那种单独露出或者遮住某一局部,都会让人觉得完美的帅气。
假如这个人好好穿衣吃饭,剃一剃胡子,不突发奇想摆个沧桑脸,不弓着背伸着头,动不动俺啊咱啊咋啊,东西南北的方言大乱炖,不要时不时撇嘴挑眉一脸我很土我但我很骄傲的样子……还是……挺好的……
路鹤宁想到最后,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其实算下来,他和徐稷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路鹤宁这一个月忙于融入新公司新环境,之前的确没想过这件事,现在过去的某块偶尔被翻开,他犹豫了一下,摸着那个没拨过几次的号码才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呢?说“你好,突然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然后呢?似乎没什么然后了。
路鹤宁没有主动和别人保持联系的习惯,他的朋友几乎没有,过去的同事一离职也多半成了陌生人,连曾一起合租过,跟他关系算是不错的游辰,他也是一直都没再联系过。有时候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打个问话问候他觉得矫情,有时候逢年过节……路鹤宁却又总觉得自己过的不好,给人打电话聊起来,谈到“现状”,估计他最好的粉饰也不过是“还行”“还那样”。
路鹤宁在这条的删除信息上停留几秒,最终按下了删除键。
季度会后公司下了新的指标,营销部本年的任务额度被增加了百分之十,整个部门顿时如闻噩耗。路鹤宁来的晚,听周围的人谈论许久才明白原来他们在开年的时候就签下了本年的几个重要客户,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年度目标上半年就可以完成,只要客户如期交付尾款即可。这样一来大家下半年的工作便会相对轻松,同时年终考核时超出的部分还可以作为发放年终奖及涨薪的依据。
今年大家单子签的早,开门一炮而红的同时也意味后劲不足。部门经理为此也揪着头发往楼上跑了几次,然而老总知道他要干嘛,索性让他次次吃闭门羹,最后又让连青下来做安抚沟通工作。
路鹤宁的办公桌离着经理办公室有段距离,连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在,视线总会略作停留,随后几不可见的点头微笑,然后再推门进去。路鹤宁没觉得有什么,几天后却发现周围的人似乎在态度上都稍稍有了改变。比如不再频繁的喊他“帮忙”,做些影音文件或者收拿快递的事情,休息的间隙,之前一直让他去打咖啡或是泡茶的同事,竟也主动的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
这些改变都非常的细微自然,路鹤宁却明显觉出了其中的差异,心里也猜测是连青的缘故。只是他自己拿不准分寸,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道个谢,一时怕自己自作多情,别人没有照拂的意思,自己这一道谢反倒让人觉得倒贴。一时又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即便道谢除了动动嘴,似乎也做不出实质的事情来。
这一周就这么犹犹豫豫的捱了过去,周末下班前,却又被告知回家简单准备一下行李,下周部门经理出差,他作为陪同人员要一起跟着。
出差前路鹤宁再次给妹妹打电话询问那边如何,宁珊这次接起来却十分难过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他能改好,保证跟那女的再也不来往了,我……”她说道这里欲言又止,又有隐隐的哭泣声。
路鹤宁不知为何,先前说起离婚的时候忍不住替妹妹瞻前顾后,对是否该劝她离婚这事也是左右拿不出个决断,这会儿听到她自己又后悔心软,却又有些着急了,忙问道:“他能断了吗?他能断了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闹到这地步了!”
宁珊哽咽道:“我知道,我也是……不知道怎么相信他。可是孩子还小……现在肯定离不开妈妈,我要是离了,孩子跟着他跟婆婆,那他们俩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么点的小孩正是折腾人的时候呢……”
路鹤宁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愣,又听宁珊道:“……哥,你别劝我,你就再给他这次机会吧……”说道后来又是几句,路鹤宁却越听越迷糊。直到半个小时后,手机响了声提示,是宁珊的短信,点开上面只有寥寥两个字——“假的。”
周末里宁珊给了丈夫一次认错的机会,收来了一张保证书,承认以后不再和xx同事来往。等路鹤宁周一跟着经理一行登机的时候,就收到了宁珊起诉离婚的信息。
路鹤宁在飞机上忍不住反复琢磨刚刚的那条短信。即便他在宁珊说出“假的”的后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刚刚也依旧难以避免的感受到了一点震惊。
他想起小的时候,他跟宁珊一起上学,宁妈妈不允许他们吃街边的小吃零食,他们却特别迷恋学校门口一个老爷爷卖的糯米糕。路鹤宁不敢买,宁珊却总无所谓,自己拿自己的钱买了,当场三两口吃完,然后牙签一丢嘴巴一摸,还总笑话他这个哥哥胆小。后来这事被宁妈妈发现,宁珊被她用食指点着絮絮叨叨的训了一整天,说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没有涵养没有体面,尖锐而细碎的数落,让路鹤宁在一旁噤若寒蝉,宁珊却低眉顺眼的听着,几天后照吃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