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她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看到一间房子,虽然没有看到任何标示牌,但梦里的她却很神奇的知道那是一家旅馆。虽然在梦里她感觉不到疲惫和饥饿,但她仍然走进了那间旅馆,没有原因,只是因为梦里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梦里的旅馆跟现实中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住客们不知为何没有待在自己房间,反而都在大厅里坐着。她穿过人群走到接待台,跟旅馆的工作人员说她要住宿,工作人员给了她一张房卡,但是她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和其他住客一样,也在大厅坐了下来。
梦里她所有的行为都似乎没有理由可循,只是意识里觉得应该这么做,而梦境也会为她铺展好一切,比如接下来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争吵。她和一个住客发生了争吵,可是她却不知道原因,她们不仅发生了口角,还动起手来。那个她并不认识的人把她压在地上,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周围有很多人在看着,但那些人都漠不关心,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她。
她打不过那个人,心里很气愤却束手无策,那个人似乎在掐着她的脖子,她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来,梦里的她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自己快要被掐死的紧张感,只是那种想出声却发不出声音的感觉让她有些惊慌。
然后,事情突然有了反转,不知怎么的她就打赢了那个人,她觉得很解气,但梦里的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其实打赢那个人的是莫彦佳,只是别人都看不到莫彦佳的存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为此十分得意沾沾自喜。
再后来,梦境一转,旅馆莫名其妙变成了大逃杀现场,她躲躲藏藏,不敢让任何人找到她,就算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她还是觉得很害怕,那种惊恐的感觉将她从梦境拉回到现实。
她惊醒了,就算从大逃杀的梦境里脱离出来,也久久无法平复那种恐怖的气氛带给她的恐惧,她蒙在被子里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和梦里相似的场景。直到听到有人喊她:“晓梦。”是白映涵的声音,她这才想起自己身处工作室里白映涵的床上。
左晓梦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到白映涵的脸后,那种从梦里带出来的恐惧瞬间被抹平。她看看白映涵,再看看屏幕仍然亮着的电脑,沙哑着声音问:“几点了?”
“还早,你继续睡。”
“我睡不着了。”
“那你起来,跟我去雕刻室。”
“好。”
左晓梦跟着白映涵在雕刻室里待着,无所事事的她一直在白映涵身边打转,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动动那个,白映涵嫌她烦,为了让她静下来,给她找了一块碎木料和一把刻刀,教了她一点基本的雕刻手法后让她自己刻着玩。
左晓梦第一次尝试雕刻东西,在白映涵的指导下,她成功刻出了一个勉强还能看出外形的小鸟。但就算小鸟长得很难看,她也仍然很有成就感。不过,看看白映涵手里那只栩栩如生的老鹰,她实在没好意思问白映涵她刻得好不好。
左晓梦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小鸟丑,越看越想让小鸟再好看一点,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改,只好拿着让她无从下手的小鸟问白映涵:“老板,我的小鸟长得有点难看,怎么修能好看一些?”
白映涵放下手里的刻刀,拿过她那只难看得要死的鸟,研究一番后告诉她:“其它地方已经没办法改了,整体的比例太奇怪,改也改不好。你可以把翅膀再刻得立体一些,可能会美观一点。”
左晓梦无语地看着白映涵,这人说话有时候真的很惹人讨厌。她愤愤地重新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开始雕琢小鸟的翅膀。可是她越雕小鸟的翅膀好像就越难看,那些她想刻出羽毛的层叠感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是一道道毫无规律的涂鸦。白映涵估计也是看不下去了,放下自己手上没刻完的老鹰,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把手地教她下刀的方法。
没等左晓梦反应,白映涵已经从背后整个将她圈在怀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毫无防备,身体瞬间僵硬。她木楞地被白映涵握着双手,呆滞地随着白映涵的动作而动作,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手里的丑鸟上。左晓梦只觉得被白映涵握住的手背火热火热的,白映涵吐在她耳边的气息明明是暖的,却激起她一阵阵颤栗。白映涵一直在她耳边跟她说下刀的时候该怎么样,可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大脑已经完全当机,心跳快得让她面红耳赤。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左晓梦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就算白映涵松开她之后,她也久久回不过神来,她觉得白映涵的味道牢牢的粘在了她身上,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眩晕。
左晓梦其实也就只睡了两个小时左右,白映涵更是连眼睛都没闭一下,两个人都需要补觉,天亮之后白映涵让左晓梦回家去睡觉,她也要休息一下。左晓梦顶着初升的太阳走回家,心情十分惆怅,一想到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就觉得后背发凉,不过想到莫彦佳还病着,她又觉得她必须睡觉,要把时间让给莫彦佳。
走到自家楼下,左晓梦想到莫彦佳如果醒来应该会想吃一些清淡的东西,生着病还要自己做未免太悲催,她便想还是买点热一热就能吃的东西带回去吧。
左晓梦转身又往小区外走,打算去附近的超市采购。刚拐过一个拐角,一辆车迎面而来,左晓梦一眼便认出那是窦熙雅的车,她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大清早肯定是冲她来的。
果然,窦熙雅见了她把车停下,探出头来对她笑得友好:“左小姐,早啊,这是要出门吗?”
对于左晓梦来说,不管窦熙雅笑得有多温柔多友善,她都觉得那是笑里藏刀。“嗯,打算去买点东西,窦医生是来找我的还是找彦佳的?”话说窦熙雅怎么知道她住哪儿?难道莫彦佳带她回来过?依莫彦佳的性格,应该不太可能啊,除非……莫彦佳对窦熙雅跟对别人不一样。
“找你,想找你聊聊,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左晓梦有点犹豫,一来她害怕窦熙雅要说的内容跟昨天于祉君跟她说的内容相差不离,二来她又想知道窦熙雅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想到之后她们之间的接触可能不会少,左晓梦想,那就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吧。“嗯,有,窦医生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好吧,一个两个三个都这样,白映涵和于祉君都去坐过了,也不多窦熙雅一个。
左晓梦把窦熙雅带回家,进到客厅,她突然想起昨天于祉君那怪异的行为,下意识往沙发那边看一眼,仍然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同时,她庆幸她把窦熙雅带回来了,有个人作陪,不管之后的谈话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她不用害怕一个人面对那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她看不见的东西在上面的沙发。
“窦医生请坐,喝咖啡吗?”左晓梦特意把窦熙雅引到她觉得诡异的那个位置坐下,她觉得这样可以冲淡一点阴气,而且她觉得从窦熙雅的职业来讲,肯定不会像她这样一惊一乍。
“嗯,谢谢。”窦熙雅在沙发上坐下,和前两个进到她家的人一样,视线轻轻打量着客厅的布置。
左晓梦想了想,觉得还是公平一点的好,便开口补充一句:“窦医生要是有兴趣,可以随意参观,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
“好,那我随便看看。”
左晓梦端了咖啡出来,不出所料在书房找到了窦熙雅,毕竟,她家也就只有书房和卧室而已。窦熙雅手里拿着莫彦佳的小说随意翻着,当然,她应该不知道那是莫彦佳的小说。见左晓梦进来,窦熙雅扬着手里的书说:“这个作者写得不错,看你买了她这么多书,很喜欢她?”
左晓梦不想回答她喜不喜欢作为作者的莫彦佳,于是打趣窦熙雅道:“你不是也喜欢她?”
“嗯?”窦熙雅一时没有明白左晓梦话里的意思,愣了愣才恍然大悟:“这是彦佳写的?!”
“嗯。”左晓梦把咖啡递给窦熙雅:“她高中时期就开始写文,一直在网络上连载,偶尔也给杂志社投投稿,听说马上要出散文集了。”
窦熙雅惊讶:“原来她是作家。”
“是啊,她的稿费养活了我们俩。”
窦熙雅点点头,把书放回书架上,视线继续扫过书房的其它角落,然后,看到了书桌上的笔记本。她指指笔记本问左晓梦:“这是?”
左晓梦摊开手掌作出请的手势,示意窦熙雅自己看。这本子昨天才被于祉君翻过,没想到今天它又要被另一个人翻。虽然里面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对话,可是一想到窦熙雅的职业和对莫彦佳的感情,左晓梦还是有点紧张。窦熙雅放下咖啡杯,拿起笔记本细细翻着,她比于祉君看得更加仔细,从她的表情里,左晓梦能看到和于祉君不一样的认真,这让左晓梦更紧张了,有种上学的时候作业被老师抽查一般的感觉。
不过窦熙雅看完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反而是从身后的书架上拿过一本书,问左晓梦能不能借去看看,左晓梦实话实说:“那是彦佳的书,我不能作主,你还是下次找她要吧。”窦熙雅表示有点遗憾,但也没有强求。
两个人回到客厅坐下,窦熙雅小抿几口咖啡后,终于说出这次来的目的:“左小姐,不知道你对多重人格这个病症有多少了解?”
左晓梦惊讶窦熙雅的直接,也对窦熙雅的用词有些意见,在她看来,她和莫彦佳并没有生病,她们只是在共用一个身体而已,就算是共用一个身体,她也完全不觉得她们是一个人,对她来说她和莫彦佳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她们不是彼此的依附品,她们的存在也不是病症。“我没有刻意去了解过。”
“我倒是对此颇有了解,不知左小姐有没有兴趣听我跟你说上一二?”
“……”她不想听,不想听外界对她和莫彦佳的评价,不想听窦熙雅像说一个研究现象一样叙述她们的存在。
“嗯?”
虽然窦熙雅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但是左晓梦觉得那个微笑里毫无温度,就连看着她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个侵入者一般冷漠而排斥。左晓梦突然回味过来,窦熙雅并不是觉得她和莫彦佳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她的存在有问题,就像白映涵说的,在窦熙雅看来,她是侵占了莫彦佳身体的人。所以窦熙雅其实并不是对多重人格有什么看法,而是非常简单直接的对她有看法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后,左晓梦轻松了不少,她对着窦熙雅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突然发不出声音来,脑袋也好像变得一片空白,突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变得木讷而迟钝……
窦熙雅坐在左晓梦身边,等着左晓梦回答,然而左晓梦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不等她反应,已经听到一个熟悉的语调在说:“窦医生,这么死缠烂打有点过分了吧?”
“……”看着眼神突然变得坚毅又懒散,表情也不如之前丰富多彩的人,窦熙雅明白,现在,眼前这个人是莫彦佳。“莫小姐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莫彦佳显得有点累,说话也带着鼻音,很明显的感冒症状。“我可没心情跟你玩什么惊喜。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拒绝你只是因为我对你没感觉,跟晓梦没关系,请你不要再纠缠她,当然,也不要纠缠我。没别的事的话,就请你离开吧,我要睡觉了。”
窦熙雅看着莫彦佳,并不为她冷漠的话语生气,反而伸出手去探了探莫彦佳的额头,有点烫,很明显莫彦佳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
莫彦佳拍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继续赶人:“窦医生,难听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请你离开。”
窦熙雅叹气,起身去给莫彦佳倒了一杯热水,莫彦佳没接,她放在莫彦佳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转身走向玄关。走到门口,窦熙雅转身对莫彦佳说:“左小姐好像并不知道你可以随时替换她?”
“……”
左晓梦离开工作室后,白映涵并没有回家睡觉,而是继续窝在工作室里把没有刻完的作品雕刻完成,成品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一晚上没有睡觉,她并没有胃口吃饭,直接上楼补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和左晓梦一样,她是被恶梦惊醒的。醒来后她不太记得梦里的场景,但记得梦里的人。梦里那个人穿着白色连衣裙,在她面前像只花蝴蝶一样转着圈,对她笑得灿烂,用透着满满神经质的语气问她:“映涵,我美吗?我美吗?”
她因为这句话而惊醒,对她来说,那就是恶梦,就算没有血腥的场景,没有恐怖的气氛,那也是个恶梦。对她来说那比任何恐怖的场景都更像一个恶梦。
白映涵坐在床上,梦里带出来的不舒服感挥之不去。看一眼时间,也不过才睡了两个小时,身体仍然有些疲惫,眼睛因为缺觉干涩不已,但她知道她已经无法入睡。这么多年来,这个梦已经无数次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像个魔咒一般诅咒着想要安稳入睡的她,搅得她不得安宁。就好像生怕她会淡忘那些让她恶心的过去一般,梦里那个人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提醒她想要忘记过去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每一次她都忍不住想要咒骂,咒骂那个就算变成幽魂也阴魂不散的人。但时间长了她也看开了,早就不指望自己能忘记,但也不想一直被一个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影响。可是那就像一个诅咒一样,她始终无法从那种被束缚的感觉里走出来。
这一次这个梦出现的间隔比以前久了一些,有那么几天她甚至真的忘记了那些让她想要忘记的事和人,大概是昨天和于祉君的谈话又牵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吧,这梦便又跳了出来。
于祉君的病之前已经比较稳定,但因为窦熙雅的再次出现,似乎又有恶化的趋势。白映涵想到于祉君说起窦熙雅时那种异常的偏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窦熙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答应给于祉君做心理辅导,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她觉得她应该去找窦熙雅谈谈。
窦熙雅的心理诊所倒是很好找,网上一搜本市的心理医生,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窦熙雅,大概因为心理医生确实是稀缺物种吧。抄下地址,白映涵没有预约,直接去了窦熙雅的诊所。
到了诊所后,前台问她有没有预约,她说她是窦熙雅的朋友,前台便直接打内线跟窦熙雅确认,得到许可后,前台带她去了窦熙雅的办公室。前台退出去之后,窦熙雅挂着一丝调侃的笑容请她入座,还阴阳怪气地嘲讽一句:“没想到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白映涵在椅子上坐下:“只是对外的说辞而已,不要当真。”
窦熙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白小姐找我有何事?”
“关于祉君,窦医生有何打算?”
窦熙雅手里的钢笔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不紧不慢地道:“白小姐对祉君的事情很关心?”
“自然。”
“为何?”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那我也就没必要把病人的详细情况说给你听了,毕竟,你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知道,随意透露病人的信息可是行业大忌。”
白映涵点点头:“窦医生说的是,是我的不是了。我和祉君是朋友。”
窦熙雅瞬间收起那副散漫的笑容,扔了手里的钢笔,转动办公椅面向电脑,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赶客:“白小姐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这儿很忙。”
白映涵自然知道窦熙雅不可能轻易开口,毕竟之前在她这儿受过气,肯定要抓住机会给她甩脸色,不过她当然也是有备而来。“窦医生,教唆自己的病人去跟自己的情敌找茬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不知道窦医生这诊所还能不能经营下去?”
窦熙雅皱着眉看向白映涵:“你说什么?”
“祉君喜欢你,你喜欢莫小姐,你觉得除了妄想外还夹杂着偏执症状的祉君会怎么做呢?”
“……”
“窦医生,我对你们之间复杂的爱慕之意不想多说什么,但祉君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作为祉君的辅导医生,你的面子和名声都过不去吧?我想知道祉君的情况,你肯定也想知道,但是祉君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你应该很清楚,你很难从她嘴里听到真话。但我不一样,她在我面前会展现出最真实的状态,这些,是作为辅导医生的你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