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心底划过一丝迟疑,但是看着他们绝望中透出一丝神采的眸光,她重重地点头,含泪道:“爹,我是洛衣!”
侯爷一把抱住她,喉头发出压抑而低沉的哭声,有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后脖子上,温意的泪水也禁不住,哭得力竭声嘶。
为柔妃,为洛衣,为侯爷夫妇,也为自己,更为自己的父母,她的心伤痛得仿佛被虫子蚕食过一般,千疮百孔,却要努力地扛着。
柔妃最后被追封为皇贵妃,而青儿则被封为镇国公主,入玉牒,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公主。
在丧礼之后,靖国候收温意为义女,也没有改名,依旧叫温意。
可儿仿佛知道一般,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她醒来了。
她醒来之后,便有人去禀报宋云谦。
彼时,刚好下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宋云谦伤愈之后,温意对他的态度一直很疏淡,而刚好当时又是多事之秋,旱灾导致多处出现饥荒,宋云谦连日与大臣商讨赈灾事宜。
而回禀之人就是在宋云谦与大臣商议完国事之后来到御书房的。
宋云谦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把她抬到灵堂去!”
柔妃和青儿虽然已经下葬,但是,灵堂却一直没有撤走。这在皇宫来说是不吉利的,也会让死者不安,但是宋云谦坚持如此,他道:“真凶未曾伏法,真相没有查明,她们一样魂魄不宁。”
其实,他已经笃定是可儿了,可他需要一个答案,虽然觉得自己很白痴,但是,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下这样的狠手。
他命人去采薇宫请温意,温意听到可儿醒来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她终于愿意醒过来了!”
她在飘絮宫殿前看到宋云谦,她已经好多日没有见过他了,他每天晚上都会去找她,她都拒绝不见。
宋云谦脱下披风,披在她身上,系好带子,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冷吗?”
温意摇摇头,“进去吧!”说罢,她旋身进去了。
宋云谦跟在她身后,灵堂上摆放着祭品,应温意的要求,分明让画师画青儿与柔妃生前的容貌,挂在灵堂之上。
看到柔妃的笑颜如花,看到青儿的惊世容貌,画师画工出类拔萃,画上的两人,似乎有生命一般,鲜活而明媚。温意心中一阵悲痛,如花的年岁,竟这样叫香消玉殒了,怎不见人叹息?
泪水又染了眼眶,宋云谦也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神情哀伤而愤怒。
过了一会,宫人抬着可儿进来。
她脸上有惊慌而莫名的神色,一见到宋云谦,她便急忙喊了一声:“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云谦回头,眸光里射出恨意,他什么话都没说,只这样盯着可儿。
可儿神情略微怔愣,茫然地问道:“师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眸光看向灵堂上,似乎整个人吓了一跳,“柔妃怎么了?怎么回事?”
温意冷笑一声,“可儿,你的戏越发高明了!”
可儿愣愣地看着温意,疑惑地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姐姐,又来了,这一声含着蜜糖的称呼,让她几度失去防备心。温意冷冷地道:“不必装了,可儿,做了就不妨认了吧,柔妃虽然死了,但是魂魄还在呢,你能听到她的哭泣吗?听到她诉说自己的悲戚吗?”
温意这话,不带一点温度,仿佛就从地狱传过来一般,可儿整个地打了一个激灵,但是,她随即摇摇头,茫然地问温意,“姐姐,柔妃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昏迷的?出什么事了?”
宋云谦看着她,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儿抬头看着宋云谦,神情迷茫,“师兄,我记得什么?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那上面的是师姐吗?师姐不是跟阿牛哥私奔了吗?她死了?怎么回事啊?师兄,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她躺在担架上,脸色放苍白,但是精神还算不错,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宋云谦,并无半点内疚心虚。
宋云谦从怀里抖出一封信,递给她,神情淡漠地道:“你看看,是不是师父的笔迹?”
可儿疑惑地取过信,张开一看,宋云谦看着她的面容从开始的迷茫转为骇然,脸色也从苍白转为煞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双眼突出,死死地盯着信上的字。
宋云谦低下头,口气冷冽地再问道:“是不是师父的字迹?”
可儿忽地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仿佛一朵开放得正艳的罂粟,她把心放在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神幽远,道:“爹是知道的,爹是知道的!”
宋云谦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疯了,伸手一记耳光打在可儿的脸上,再揪住她的衣领,怒问道:“为什么?他是你爹,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毒?你是不是疯了你?”
可儿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仿佛一朵开在雪白墙上的殷红花朵,她就这样定定地瞧着宋云谦,然后,伸出双手抱住宋云谦,喃喃地道:“师兄,害死我爹的,不是我,而是你!”
第181章临死一击
宋云谦瞪大双眼,像是魔怔地盯着她,忽地爆发一声疯狂的怒吼,“你胡说,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朕当初就不该带你下山,就该在师父坟前了结了你。”
可儿可怜地看着他,摇头啧啧地道:“师兄,我爹确实是因你而死,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当初,你要下山,我让你带我下山,你不肯,说我爹一人在山上寂寞,要我留在山上,可你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想跟着你走,既然你觉得我爹需要人陪,那好,我送他去见师姐,那样,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就能重复,他们两人都不会寂寞,他们会在地上保佑我们。”
当日,宋云谦满师下山,可儿确实闹着要跟他下山,但是他不许,师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初他认为青儿跟阿牛私奔了,而他也要下山,要是连可儿都跟着走,师父一人在山中得多寂寞,所以他坚决反对可儿的要求。只是,他没有想到,为了达到目的,她竟然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过。
弑父杀姐,眼前这个他一直以为单纯的师妹,竟是如此歹毒的一个人。
他摇头,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可儿,他心底绝望地知道,可儿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师父和青儿,柔妃和陈雨竹,都是因他而死。
他坐在地上,用喷火的眸子盯着可儿,“你说吧,把你所作过的事情都说出来,也好叫死的人安宁,叫活着的人心死。”
可儿把心捂于胸口,身子微微颤抖,她喃喃地道:“其实,我也舍不得对爹爹下手,可他也不帮我,我说要下山,我说要嫁给师兄,让他下令,因为我知道,只要是我爹让你娶我,你一定会遵从,可他不愿意,他说你的命贵不可言,而你也会有命定的妻子。但是我不甘心,我要陪在你身边,我知道,只要他死了,你就会带我走,舍不得丢我一人在山中。所以,我用了十天的时间,在他的饮食中添加慢性毒,这种毒,我后来也用于陈雨竹,这种毒叫万年长,只要我控制毒的分量,中毒之人,只会不断虚弱,不会死。这种毒,是我亲手调制,连爹爹都不知道,你们当然也不知道。此毒会在体内生出寄生虫,然后吸取人体内的血液,慢慢失血过多,到最后,只要我下最后一剂药,让寄生虫作乱,便会有急病而死的迹象。我一直以为爹不知道,但是他竟然知道,他还留下了这样一封信,师兄,你看,我下毒的功夫已经胜过爹爹了,你为我骄傲吗?他知道他中毒了,但是他解不了,他没有办法解毒,江湖人曾经送他一个毒圣的称号,但是,你不觉得我比他更出色吗?”
可儿说着说着,神智便有些迷乱了起来,东拉西扯,然后才又说:“其实我舍不得下最后一剂药,可他竟然让你提前下山,他分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恨他,好恨他,我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不帮我?所以,我下了最后一剂药,我躲在门后面,看着他痛苦的呻吟,我仿佛看到那些虫子在撕咬他的骨血,入侵他的骨髓,在他身体各处游动,钻在五脏六腑之中,他吐血了,血吐在地上,没有凝固,因为我知道寄生虫就在那血上,不断地涌动,只是我们瞧不见。就这样,第二日,他马上就要死了,他拉着你的手,把我托付给你,我知道,我目的已经达到,看着他就这样死了,我心里也很难过,我哭得好伤心,师兄,我爹死了,就这样死了,他太可怜了,我成了孤儿……”
宋云谦比起眼睛,痛苦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张大嘴巴,深深呼吸一口,痛苦的呜咽从他的喉头传来,他压抑着满心的痛,脑子里想起师父死后,可儿抱着他痛哭,哭得好伤心,说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亲人了。当时,他拉着她的手,让她跟他一起下山,他一辈子都会把她当成亲妹妹照顾。
然后回到京城,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让可儿重新开心起来,他一直以为,可儿跟师父的感情很好,好到她几个月也无法释怀。他真是天下间最傻的傻子啊!
温意难掩惊惧之色,听着可儿叙述灵山真人最后的痛楚,她真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狠心的孩子?自己的父亲挣扎在生与死之间,而她却躲在门外偷看,甚至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比父亲出色,这到底是人还是狼?不,说她是狼,还侮辱了狼。
宋云谦抵住心头的痛恨和震怒,再问道:“那青儿呢?你为何要杀她?”
可儿嘴角含笑,浅声道:“你不是很清楚吗?你竟不知道我喜欢你已久,却跑来跟我说你喜欢她,就因为她比我漂亮吗?你喜欢她也就罢了,她是分明知道我喜欢你的,却巴巴地来跟我说也喜欢你,我怎么还能容她?至于阿牛,是他自己倒霉,他不该出现的,他是我杀过的人中,最无辜的一个。我一直对他愧疚,很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啊,这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了,他死得好冤枉啊!”
可儿眸中忽然挤满了雾气,慢慢地,变成了泪滴从眼角滑落,她看着宋云谦,又看看温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来也好,长夜漫漫,我总梦见阿牛哥来找我索命,师兄,我知道你已经容不下我,我不想说什么后悔的话,但是,我心里确实是很后悔的,我控制不了自己,但凡有女人接近你,我就要疯了,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我的,无论谁都不能夺走你。遇上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宋云谦冷冷地道:“谢谢你的抬举,遇上你,是我一生最倒霉的事情!”
可儿凄凉地笑了笑,撑起身子,问道:“你们快成亲了吧?我死了,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怕被人拆散,你说过她才是你唯一的皇后,可知道我又多羡慕她?温意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宋云谦抬头瞧着温意,温意也看着他,所谓的幸福,若是要付出这么多条人命,那这份还是幸福吗?
宋云谦一字一句地道:“没错,你将在黄泉地下,看着朕和温意恩爱万年!”
可儿凄凄一笑,“温意,我用尽办法,都除不掉她。当日在宫外,我看着她与先帝起争执,我从先帝的眉目间看到他即将毒发,所以,我吹毒入内,让他提前毒发,然后入殿杀了他嫁祸于温意,但是因着有你,她始终死不去。我在千山的衣衫上染了痘疮的脓,让她感染痘疮,本想着能够成功地把她送到隔离岛,结果,这个女人连痘疮都能治好,当时我就说她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对你下赤心丹,杀了怀孕的柔妃,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柔妃是该死的,当56 日,就是她推我下湖,嫁祸于杨洛衣,她是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我用尽心思,去控制所有的事情,但是最后竟发现,所有的事情,都逃离了我的掌握,师兄,我也累了,是时候解脱了。”
宋云谦听到她说是她杀了先帝嫁祸于温意的时候,他整个地打了个激灵,当日她分明是尾随他回京的,后来不知所终,他竟丝毫没有怀疑过她。他打着激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恐惧灌进心脏,运行至五脏六腑,她太恐怖了,跟他记忆中单纯的小师妹完全不搭边,她就像是一个恶魔,恶魔。
而谁又能想到他身边一直乖巧的小师妹,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恶魔?
他摇摇头,嘴角裂开一丝苦笑,“朕虽然没有亲手弑父,他却到底是因我而死的,可儿,你真的把朕至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儿痴痴地看着他,轻轻地伸手呼唤他,“师兄,你过来,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的,这话,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如今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觉得,应该跟你说!”
宋云谦冷冷地道:“你做的肮脏事,朕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听了,闭嘴吧!”
可儿面容上有异样的神采,她轻声道:“此事关系爹爹的声誉,你务必要知道,这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一直藏在心底,你过来,我悄声告诉你!”
宋云谦迟疑了一下,他虽然厌恶可儿,但是关系师父的事情,他还是想知道,他冷道:“好,朕姑且听听你说什么。”
说罢,他走过去,俯下身,附耳去听。
温意看到可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幸福,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可儿附在宋云谦的耳边,轻声道:“师兄,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不要!”温意忽然大吼一声,疾步上前一把推开宋云谦。
匕首从她的心脏刺了进去,鲜血飞溅出来,溅在可儿空灵绝美的脸上。
宋云谦悲喊一声,一手抱住温意的同时,一掌击在可儿的额头上,可儿脑浆飞溅,当场毙命,死的时候,双眼瞪大,写满不敢置信。
他抱着温意,温意的身子急急滑落,他也跪在了地上,方寸大乱,撕心裂肺地回头大喊,“来人啊,传御医!”
本在殿外候着的人,听到皇帝宋云谦的喊声,急忙冲了进来,碗娘和千山也在殿外候着,见此情况,都吓得魂飞魄散,温意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宋云谦胡乱地为她点穴,但是皆不凑效,血还是不停地流出来。
御医很快就来了,宋云谦死死地抱着温意,狂乱地对御医道:“马上,马上为她止血,快啊!”他怒吼着,伸手拉扯御医的衣衫,让他赶紧地为温意医治。
千山和碗娘泣不成声,跪在旁边,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第182章忘情丹
所有御医都来了,这是一场生死的搏斗,御医在跟死神抢时间。
宋云谦一直在床前握住她的手,脑子里只想起道长的话,他心底已经绝望了,却还不断地给自己注入希望,他跟自己说,她舍不得他的,所以她会撑住。
但是,当御医跪在他面前,跟他说,大人和胎儿都保不住的时候,他身子软软一滑,头磕在床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一直都不知道她怀孕了,他盼了许久,一直想有一个孩子,想跟她生一个孩子,女儿也好,儿子也好,他都不在乎。只要是她生的,他都会视若珍宝。
但是,他却没有机会看到孩子出生,看着温意了无声息的面容,他的心仿佛掏空了一般,他努力想凝聚自己的思绪,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是,脑袋里一片散涣,他什么都握不住。
身边有人扶起他,他下意识地拉着那人的手,他见到镇国王爷宋云罡,他茫然地道:“皇兄,我终于失去她了!”
宋云罡哽咽地点点头,道:“没事,没事,皇兄在!”
宋云谦心如死灰,他继续喃喃地道:“这辈子,无论我爱的还是爱我的,最后都因我而死!”
宋云罡也掉下了男儿泪,他知道,温意的死对宋云谦是灭顶的打击,他无法接受温意再一次离开。
他寸步不离地看着宋云谦,怕他做傻事,而温意,再一次出殡,在这个朝代,她重生了死,死了重生,最后,到底避不过她的宿命,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里的。
千山曾在先太后面前立誓,要誓死追随温意,她自尽了,但是却被飞龙门的兄弟救了回来,死过一次的千山,心中怀着期待,她要等温意三年,也用这三年的时间尽孝,若三年后,温意没有重生回来,她再履行自己的誓言。
而与千山一样怀着同样期待的靖国候夫妇,虽然对温意的死很难过,但是他们想起之前温意说过,她曾去过地府,阎王爷说她阳寿未尽,让她重返人间,他们坚信这一次也会如此,只要耐心等待,她一定会重新回来的。
所有人都心存期待,唯有宋云谦不存一丝的期盼了。因为,道长跟他说过,他会害死温意的,温意不可能还会再回来,所以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