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家,是国库!
“不错,梨家确实掌握着通商命脉,可是梨家是帝王最后的国库,所以无论国家政策怎么变,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梨家世世代代从来不受影响,也不会受到干扰,就算大阙的江山败了,只要皇室还有一个人存活,那么梨家就不会倒,那是因为我们的荣华富贵本身就不是梨家的东西,而是帝王的东西,我们梨家的继承人只是国库的一个守卫者,我们是最有钱的世家,掌握着各处的通商要道,然而只要梨家的继承人活着,那么宝库就存在,所以你才会成为太子的伴读,这也是陛下为什么一心想要让你辅佐太子,那是因为梨家的每一任继承人都是跟帝王紧紧的绑在一起,一生一世,永永远远的没办法逃脱。”
梨杉枬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梨肖跟骊姬那么相亲相爱,却没有私奔,最后还迎娶了他的母妃,造就了三个人一生的不幸。
“这个秘密,我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传给我,现在,我就告诉你,梨家的荣华富贵全部来自于帝王,你知道的太多,也太聪明,那些通商条约也只有我们梨家的每任继承人知道,所以陛下不会放你走,而你根本也走不了,你一走,梨家上上下下四百口人都会成为你的陪葬者,不仅是你,就连五皇子也会被陛下派人追杀,你们要过的不是纵情山水的幸福的日子而是朝不保夕逃亡的生活。更何况,五皇子,还背负着那样的传言?陛下是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活着离开京都的。”
梨杉枬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退缩了。
刚刚跪在这里一瞬间,他坚定了信念,可是回到这里的一瞬间,他又退缩了。
上天真是残忍,连一丝反抗都不给人。
“更何况,到了那时,你们干得那些丑事,天下皆知,你可以不知廉耻,但是为父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梨肖从来没有一次性跟梨杉枬说过这么多的话,一直以来,梨杉枬在他的眼里,都是浊世佳公子,虽然是他的儿子,可是他对梨杉枬更多的是愧疚害怕与敬佩,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令他措手不及,如果不是梨读告知梨杉枬要跟着辛络绎私奔,要不是他亲眼看见梨杉枬执拗的想要走掉,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梨杉枬身上。
看着梨杉枬无动于衷,梨肖指着祖宗的牌位冷冷道:“你还不知道错吗?难道你学了那么多圣贤书,不懂得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吗?”
“礼义廉耻?”梨杉枬冷笑道:“圣人在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有没有告诉父王,下官见到长官要行礼?”
梨肖愣了一下,看了梨杉枬一眼,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如果不是梨杉枬心前晕染的血越来越多,刺得他眼睛疼,他这一巴掌就该落了下来。
梨杉枬这个时候轻飘飘的笑了起来,笑得眼前一片死寂,这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轻飘飘的笑声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嘎然而止,梨杉枬的细长苍白的手刚要去捂住嘴,一口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从指缝里渗透出来,滴在地上,鲜红鲜红的,宛若红梅坠落。
竟然……笑到……咳血……
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去笑,去嘲讽,其实内心的绝望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梨肖忍不住去呼喊:“枬儿?”
“父王,我不求你们能理解,其实无所谓,从小到大,你们只看到我能给你们带去什么,从来不关心我需要什么,所以,以后,你们要的,我会继续给你们,至于我,爱我所爱,无怨无悔,身败名裂也罢,修罗地狱也好,只要辛络绎还需要,梨杉枬就应该义不容辞。”
梨肖刚刚燃烧起来的一丝丝的父爱被这么一句背德忤逆的话给逼回去,他骂了一句:“逆子,你死不悔改。”
“还有,父王,按理说,您应该叫我一声‘大人’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内阁大臣,直属于陛下,官居正一品,而父王只是从一品,圣人的礼义廉耻也该遵循的。”
梨肖彻彻底底的呆住了。
梨杉枬跪在祠堂面前,听着亲生父亲骂他伤风败俗悖德忘伦的那些话,心里鲜血淋漓,这类感情终究是得不到理解。
可是谁能控制的了自己的感情呢?
感情就是一种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喜欢,身不由己的去爱,身不由己的去接受,身不由己的去付出,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等到自己想要放手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已经放不下,忘不掉,摆不脱……
他此刻内心一片荒芜,开门之后,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玖雪王妃看着他,张唇想要说着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那种失望的眼神他完全不想去理会,暴露在天光之下,他忽然就像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淡淡的看着北门的方向。
人生之中,总有一些圆满与一些不圆满,爱情是一件很美好与神圣的东西,尤其是得来不易的爱情,盲目,执拗,宛若飞蛾扑火……
他的表情有着些许的茫然柔软,微微上扬的嘴角好像在笑,所有人惊呆了,梨杉枬的那副表情,有着些许的迷离有着些许的凄凉,可是那种笑容,又带着淡淡的幸福……可是,可是,也太黑了,谁也没有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泪光与相爱不能相守的绝望……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梨杉枬在想什么……
梨杉枬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站在众人之中,朝着北门的方向,有痛苦也有甜蜜。
他在想,在遥远的北方,大雪纷飞,雪地里一方茅草屋里烧着大火,火上架着锅,里面煮着乱七八糟的大杂烩,而辛络绎一边把窗户打开任由着雪花飘进来,一边使劲的给他暖手……
他在想,每年春季倒来,辛络绎总是会要死要活的拖着他,跑到远处的山坡上看朝阳与晚霞,而辛络绎总是不安分,他总是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捉一些小虫丢在梨杉枬的衣服里,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揩油……
他在想,来年的花灯也许会很好看,而就算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就算所有的人都冲着他们吐唾沫骂乱*伦,辛络绎也会执着的要跟他手牵手走过那些花灯会,然后,从青丝走到白发,如果有人敢说一句不是,辛络绎一定会一脚将那个人踢死……
他在想……
太多太多……
可是,那些想象,那些美好,那些向往,都停止在了这一刻!
他想抛弃一切荣华富贵不管不顾,不顾一个世家良好的修养与矜持跟着辛络绎离开的时候,被人破坏了计划,面对四百口人的性命,面对父母兄弟,他透支了那么多生命,从来没有好好的为自己活一天,事情到了如今,他还是没办法为自己活一天,没办法成为辛络绎一个人的梨杉枬。
“都回去吧,之前,只是……一个玩笑,我不会放弃你们不管的……”
所有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有的甚至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瞬间,觉得梨杉枬更加单薄了,似乎在这一场雪落下来之前,他就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玖雪王看了一眼梨杉枬,扶着伤心欲绝的玖雪王妃离去。
只有桃烬站在梨杉枬身后,抿着唇,想哭,却不敢哭,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少主实在是太苦了,简直是苦不堪言,那种悲伤与绝望渲染着他就让他觉得窒息难受得想要落泪,而梨杉枬依旧冷淡若初还能不动声色的安慰所有的人。
梨杉枬就好像支持不住一样吐了一口血,抬起头来,迷茫的看了一眼天空,他说出来的话,字字如珠,轻飘若雪:“我也是人呀……”
第48章 复发
这一场大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飞舞着,挣扎着,瞬间将整个都城也湮没。
四处静寂,梨杉枬自那晚之后被玖雪王禁足一个月,房间里守卫森严,连一片雪花都飞不进去,桃烬也不知道被玖雪王软禁到哪儿去了,梨杉枬自己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自从他辗转病榻开始,这一场雪就没有停过,这或许是大阙历史上下雪最多的一年,整整下了一个春。
梨杉枬睁开眼睛的时候,往事一一在心间流淌而去,所有的不堪回首,欢乐过往,在这个苦寒的冬季,成为生命之中最后一丝慰藉与温暖,有那么一瞬间,梨杉枬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无法忍受的。
许久没有被打开过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突入强烈的光线刺入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梨杉枬终于适应过来,带着些许的茫然看着走进来美丽高贵的王妃。她的裙裾修长曳地被拖在地板上,轻衫笼罩着她修长的脖子,一身的宫装将她整个人忖得明艳美丽,常年的深闺苦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沧桑而狠毒,只是她看向梨杉枬的时候,更多的是无奈与失望。
他将翻到了一半的书放下来,淡淡的看着王妃,眼睛里有一阵子的恍惚,玖雪王妃的面容渐渐的看不真切,他有一些茫然的盯着玖雪王妃看,一瞬间,所有的冰冷的空气卷裹着他,慢慢的钻入骨头之中。
“枬儿,母妃从来没想到你会如此?”玖雪王妃一开口就说道。
“母妃,您爱父王吗?”梨杉枬失声的问道。
“爱有什么用,你父王他把所有的心思全部花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我爱他,他却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几次三番的冷落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一心一意的去付出,人心都是会变的,一旦付出与回报不对等,那付出还有什么意义?”
梨杉枬淡淡的听着,泛起一丝苦笑,声音如同玉碎在水面上。
“所以,您还是最爱您自己呀……”
“人难道不应该最先爱自己吗?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拿什么去爱别人呢?”玖雪王妃看着梨杉枬的苦笑之后也跟着苦笑了几声,接着,用了一种近似嘲讽的口气对着梨杉枬说道:“枬儿,你真的以为人世间会有不顾一切的真情?这一个多月以来,你躺在这里,在生死之间徘徊,而辛络绎每日在烟花之地买醉,最近京都盛传,他与平西王的女儿搅和在一起,大有要与平西王联姻的念头,而陛下也打算应允,以此来修复与平西王的关系,到了现在,你还不知悔改吗?”
“这样正好,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梨杉枬依旧微笑,玖雪王妃对他这种死不悔改的个性愤怒到了极点,她从小教育梨杉枬要果断,不能为情所困,可是到头来,梨杉枬还是没有做到她一半的狠毒,虽然看上去至冷至淡,可是梨杉枬只是外冷内热。
厣嫌形砥溺匀疲┰较略酱螅铝苏桓鲈拢谷幻挥幸坏阋5囊馑肌?br /> 玖雪王妃最终站了起来,梨杉枬的执迷不悟已经无可救药,她愤怒的走了出去,跟在她身后的嬷嬷回头看了梨杉枬一眼,小心翼翼对着玖雪王妃说道:“王妃,世子他……看上去很不好。要不要找个……御医来?”
玖雪王妃愤怒的看了一眼,再也没有回头,什么话都没说,走出去很久,她才说道:“我没有这样的忤逆的儿子。”
梨杉枬继续翻着书,没有看那门又被锁了起来,没有看到亲生母亲离去的背影,看书看了半晌,他一页都没翻,过了良久,一滴水啪的一声掉在书页上晕染开来,将字都晕花了,他抬起袖子正要擦,袖子上晕开点点的血渍,他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
后来,就陷入一个长久的迷梦之中,半夜时常被噩梦给惊醒,可是醒了之后,就辗转难眠,他就坐了起来,靠着床,盯着烛火,一坐就是一夜,夜夜如此。
一个多月的禁足令终于解除,他身上的伤口也渐渐的愈合,只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走出屋子,外面已经偷天换日,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一步步的来到茶花园,茶花园干枯的花枝上堆满了雪,宛若白色的茶花开遍,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他有的时候在想,当初,风夜究竟是怎样恨上皇帝的,而陛下又是怎么负了风夜……
“杉枬?你来了?”辛络绎从不远处走过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真切,淡淡的雾色飘荡着,飞舞着,挡住了眼前的一切。
梨杉枬想要去触碰,可是却不敢去触碰,所有的景象都看不真切,仿若一场迷梦。
辛络绎站在他的面前,呼出的气体吐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微微的恼怒与不解:“那天,我等了你一夜,你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一个多月,我在等你解释,可是你也没有来跟我解释。”
梨杉枬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总是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恍惚:“那是因为,我不打算跟你走了,殿下,散场吧!”
“杉枬,你在说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散场?”辛络绎忽然拉住他的手,手心的温度依旧冷入骨髓,“杉枬,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没事,散场吧。”梨杉枬笑道,笑得一脸沧桑与疲惫,白雪簇拥之下,那绝美的容颜清瘦得如同这一场冬季里的残梅,仿佛那一缕月魂,竟有乘风归去的感觉。
十分十分的坚决,梨杉枬每一个字都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让辛络绎心里一凉。
只是辛络绎知道,梨杉枬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什么人都没办法更改。
“当真?”辛络绎怀带着一点期待与绝望问道,他多么希望梨杉枬能够从嘴里说出来,我只是开玩笑,他多么多么希望梨杉枬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可是梨杉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了解。
梨杉枬点头,紧咬着唇,他弱不胜衣的身体在厚重的披风之下不禁微微的颤抖,唇边被咬出了一道血痕,才使得整个脸色有着微微的血色,远远看上去,竟然不像一个活人。
辛络绎愤怒的扭头离去,他此刻也不知道化在眼睛里的是雪还是泪了,他抛弃一切,将自己苦心多年的经营付之一炬,打算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带着梨杉枬远走高飞,天涯海角,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得到了却是等了一夜,整整一个多月都不见梨杉枬的解释,他郁闷不已,只能烂醉花间,没想到再次见面,梨杉枬竟然说散场,到底是薄情寡义的人,到了现在还那么的薄情寡义,不管什么都融化不了的坚冰……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梨杉枬想要去阻拦的,他有那么一股冲动,想要去唤回辛络绎的,但是话到了嘴边,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的了过去,却回不了当初。
终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场场的飞雪,掩盖住了所有的伤疤,莫名的,看着辛络绎愤怒与悲伤,孤寂的背影,梨杉枬竟然有所不忍。
一声叹息悠悠飞落,耳边竟然响起了那一句“没有人要的小孩儿很可怜。”
建元十六年的开春,雪下得极大,一直下到三月份,仿佛冬季过后直接到了夏季,雪花飞舞着,挣扎着,将整个世界湮灭。
梨杉枬就那样站着,不知不觉一滴眼泪涌了出来,寒气入体,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梨杉枬出了茶花园,扫雪的人发现,在深雪之中留下或深或浅的足迹,足迹带着些许的凄凉与绝望,足迹的旁边还有几滴血,鲜艳得如同红梅坠落。
桃烬看着梨杉枬走出来,表情很古怪,很悲伤,带着错愕,那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一刻有想哭的冲动,他哽咽着嗓音看了梨杉枬,欲言又止,可是最终还是悲伤的颤抖的着唇,看着梨杉枬不发一语。
“怎么了?”梨杉枬问道。
桃烬指着眼睛,示意道:“血……”
梨杉枬抬手一擦,擦得满脸血污,袖子上都是血,眼睛里冒出来越来越多,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血……
他忽然有点不自然起来,带着微微的慌张,快步的朝着前方走着,眼前雾蒙蒙的天气渐渐变得黑暗,带着些许微光的影子。
他这一路上不知道冲撞了多少人,慢慢的往前走着,眼里的血与脸上的血都被洗干净,眼前依旧是苍茫一片,很多人影来来往往,有点恍惚,几次三番桃烬想要去扶他,可是梨杉枬一直以来坚强的令人忘记他是一个人,所有的人把他当做神,他出手的一瞬间,手落在空中,没敢伸出去,可是他又不忍心让梨杉枬被别人撞上……
如此反反复复的几次……
上宫星闲在醉仙楼欣赏美景的时候看到梨杉枬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走着,他已经将近好几个月没有看到过梨杉枬了,只是老远看上去梨杉枬好像比以前更加单薄了。
他跑下醉仙楼,拍了拍梨杉枬的肩膀,梨杉枬回头看了一眼,很茫然的表情。上宫星闲有点不解,他拉着梨杉枬走上醉仙楼,还一路介绍这里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