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隔间的时候,他递给梨杉枬一个暖手的,然后把窗户打得大开,雪花随着风卷进屋子里,屋子外面的雪景很好看,他一直都知道梨杉枬喜欢下雪天,桌子上的棋还才下了一半。
上宫星闲笑道:“杉枬,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上次庆功宴,我去找你,你不在,王府里面也没有,没想到在大街上找到你,我一个人下棋很无聊,你不如陪我下下棋吧!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改天我们好好的聚一聚。”
梨杉枬笑道:“回来事物繁忙。”
上宫星闲落下一子,也笑道:“我们都是败家子,哪里像你,是一个大忙人,这次打败平西王是史册留名的壮举,你可真是了不起,我真为你高兴。”
梨杉枬拿起棋,整盘棋局非常的模糊,梨杉枬看不清什么,他无论多么努力,整盘棋连个棋子都模糊,包括上宫星闲的脸,他压根就看不清。
他捻着棋子,久久的不动,在上宫星闲等了很久之后,他突然下了一步。
——开元。
上宫星闲万万没想到梨杉枬会走开元这一步,整盘棋局,走到开元,下一步就是死局,但凡一个三流的棋手,也绝对不会走这么一步,他想也许梨杉枬剑走偏锋,下一步就能力挽狂澜。
他又走了一步,可是下一步,梨杉枬随意走的,已经是死局了。
上宫星闲非常惊讶,他有点难以置信的看了梨杉枬,梨杉枬的棋艺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赢过梨杉枬一局,就连苏圣还是梨杉枬手下败将,怎么会把这么一盘活期给走到死的。
梨杉枬见他没有动,于是问道:“怎么不走了?”
已经是死局了,没办法再走了。
上宫星闲看到梨杉枬这样,看了看桃烬,桃烬站在梨杉枬身后有不忍,有隐忍,但是更多的是痛苦。
“我已经走过了,该你了……”上宫星闲试探性的回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的对着梨杉枬说:“杉枬,把你手边的白子给我吧……”
那白子明明在上宫星闲的手边,梨杉枬看了看,眼前一片模糊,之后,很释然,很平静的说道:“别试探了,我看不清。”
那一句话,就好像在说今年的雪很大风很急一样,就好像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全部淡化在眼前,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就是短短的一句话,让黄河决题,千里冰封,天地遥远,万生哀绝。
***
雪越下越大,上宫星闲的马越踏越急,他一身风雪的冲进美人阁,美女连忙笑脸上前,他一把推开美女,跑到二楼上,一脚踹开二楼某一间上房的门,辛络绎身边围了一群女人,对面坐着一个碧雨蝶。
这个祸害正在买醉,一个胸大腰细裹着细沙的女子嘴里咬起一片橘子,眼神魅惑勾人的看了一眼辛络绎,辛络绎十分会意,伸手挑起美女的下巴,咬过橘子,吃了,之后就喝起了美酒,接着,喝了一口美酒,吻了上去,那女子久经风月,那么霸道的吻立刻让她土崩瓦解,身体发*软,低吟连连,碧雨蝶十分不岔的在对面看着,辛络绎并没有理她,只是纵情声色之中,如此奢靡放荡的举动,让辛络绎做起来就好像看花赏月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上宫星闲一把掀开桌子,吓得女子逃串,他恶狠狠的对着那些女子说道:“都给我出去。”
女人吓得跑出去了,只有碧雨蝶还坐在那里,刁蛮的看着他。
“我让你出去,你听到没有”上宫星闲一把提起碧雨蝶:“老子从来没说过不打女人的,惹急了老子,老子会弄死你。”
“你想干嘛”碧雨蝶说着看了一眼辛络绎,仿佛寻求保护似的。
辛络绎冷哼一声问道:“找我什么事?”
上宫星闲猛然一推碧雨蝶,毫不怜香惜玉的恶狠狠吼了一声:“滚。”
他正要出手被辛络绎拦住,辛络绎拉着他的手对着碧雨蝶冷冷的说道:“出去,关门。”
碧雨蝶看到这样,站了起来,赌气般的走了出去,才关上门就听见里面砰砰的响声。
上宫星闲一拳把辛络绎给打趴下,接着再补了一拳,辛络绎擦了嘴角流出的血,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他娘的发什么疯,再发疯老子就不客气了。”
上宫星闲好像没听到,接着补了几拳,他打得辛络绎的嘴角都歪了,辛络绎也还了几拳,翻过身来把上宫星闲按在地上:“你发什么疯”
“都是你害了杉枬,他的眼疾复发了,你还敢在这里花天酒地,你怎么就不死在平城啊?”
辛络绎当即愣了一下,被上宫星闲占了上风,他立刻翻起身来,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我等了他一晚上,我等他跟我解释……他却跟我说散场……”
“你要他跟你解释什么,那晚,他被人告密,他父王母妃把他拦下了,后来被禁足,他能下地之后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你要他跟你解释什么他卧床这段时间听得最多的就是你跟平西王的千金走得近,所有人都说你要跟她成亲。这个时候,你要他怎么办?破坏你的婚姻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还是不了解他呀……你个王八蛋,老子打死你……”
任由上宫星闲怎么打,辛络绎都不还手,等到上宫星闲打累了,他已经鼻青脸肿,辛络绎近似恳求的问道:“他在哪儿?”
“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你就好好的死在你的女人窝里面吧!”
辛络绎忽然出手,将上宫星闲打倒再地,恶狠狠的问道:“他在哪儿?”
“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上宫星闲冷笑着,嘲讽着,看着辛络绎赤红着的双眼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是不忍的。
这个时候,门“噗通”一声开了,桃烬来得太急,看到屋子里厮打的两个人,他愣了愣,接着看向上宫星闲。
“杉枬怎么了?”上宫星闲急切的问道。
“少主,完全看不见了,他,他要找上宫大人。”桃烬说道。
上宫星闲立刻跑了出去,辛络绎也疯了一样跟着上宫星闲跑出去。
等到到了淇水湖边的时候,梨杉枬就站在雪地上,遗世而独立,他仿佛张望着什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寒风拉扯他的衣衫,绸带纷飞,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提着一盏黯淡的灯笼,灯笼里面的火光已经熄灭了,只是他紧紧的攒住,仿佛那是他的命,整个人与雪融为一色,虚幻得好像是透明的,随时都能随着这场雪化去。
上宫星闲上去拉住梨杉枬,关切的问道:“杉枬,外面冷,你出来干嘛呀,我回家带了一点吃的,咱们到屋子里去暖和暖和。”
梨杉枬茫然的看了一眼,看向辛络绎的方向,他的面前一片黑暗,他看着辛络绎站着的地方问道:“你朋友来了吗?”
“没有。”
“那我怎么感觉跟前有个人。”
“那是一棵树。”上宫星闲看了辛络绎,带着气愤说道。
梨杉枬转过身来,在上宫星闲的搀扶下一步步的走向屋子里,屋子里暖和多了,他摸到一处凳子坐了下来,桃烬端进来一盆热水。
上宫星闲蹲下来,拿起布帛,一点点的给梨杉枬擦手,梨杉枬眼前一片黑暗,他完全看不见,越看上去,越觉得冷傲,却让人心疼,白得一点血色没有。
“杉枬,我遇到辛络绎了。”上宫星闲看了站在一旁的泪光闪烁的辛络绎,试探性的说道。
梨杉枬忽然一掷,摸了上宫星闲的手慌张问道:“你告诉他了吗?”
上宫星闲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辛络绎,他说道:“我没有告诉他。你放心好了,他不知道眼疾复发了。”
梨杉枬微微的安心,笑了,悲戚,连天地都变得遥远:“星闲,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找一下他,我想见见他。”
“好。”
“你看看我的眼睛,会不会看出来已经看不见了”
“不会。”上宫星闲扭过头,他压根不敢看梨杉枬的眼睛,那双眼睛以前清明似水,如今,毫无焦距,想起来梨杉枬当初是怎样的风华,那么一个绝世无双的人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他不由得擦了擦眼泪,就连身边的硬汉子桃烬也双眼泪光闪烁,只是倔强的看着不让它落下。
屋子里生了炉火,风在屋子外面扫过,带起树间的白雪纷飞,灯光忽明忽暗,飘忽不定,辛络绎死死的盯着梨杉枬那张脸,面前一片模糊,他咬着唇,死死的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他连碰都不敢碰,甚至都不敢让梨杉枬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恨自己的无能。
夜深人静,所有的人都散去了,梨杉枬夜半惊醒,风声呼啸而过,可是那紧抿的唇角与冷汗泄露了他那坚强内心的一点脆弱,因为恶梦而惊出的冷汗粘住了额前的一点碎发因为汗水轻染而愈发清润的眉头紧紧的皱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窗外那一场惨淡的飞雪,不久之后,就要飞离这惨淡的人间。
梨杉枬夜半惊醒睡不着,靠着床头,不知道自己在想一些什么,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辛络绎就坐在他的面前,只是他不敢让梨杉枬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淡淡的坐着那里,看着梨杉枬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前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娶碧雨蝶的风声是谁传出去的,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想要逃避纵情声色,他也只会醉卧花丛,怎么跟碧雨蝶扯在一起了。
只是,梨杉枬坐着,他也坐着,两个人就那样默默的坐在一间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夜。
此时相见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第49章 演戏
醉仙楼,里阁,静谧无声。
梨杉枬坐在棋盘的一旁,手边的矮己上还沏了一壶新茶,茶水香气缭绕,杯水之中忽而微微的掀起涟漪,小雪初晴,天边透着一丝的光芒,斜斜的照着,照在雪地上,泛着橘色……美不胜收。
桃烬与辛络绎站在门外看着,上宫星闲将一杯茶递给梨杉枬,笑着说道:“我跟辛络绎约好了,在你们最初见面的那间阁楼里,他马上就来,你就坐在这里等他,我跟桃烬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可以了。”
梨杉枬点头:“谢谢。”
上宫星闲慢悠悠的往出走,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辛络绎,欲言又止,后来看着等着辛络绎的梨杉枬,这真是一个比一个苦,一个比一个执拗。
梨杉枬要约辛络绎出来,而从头至尾辛络绎都在他面前,上宫星闲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梨杉枬说辛络绎已经知道他看不见的事实,怎么跟梨杉枬说其实辛络绎日日夜夜的守着他,罢了,罢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
正在他担忧的时候,梨杉枬忽然喊住了他。
“星闲!”
上宫星闲回头,看了梨杉枬一眼,笑道:“怎么了?”
“我……我的仪容是否得当?”
一听到这句话,上宫星闲再也忍不住,他泪光闪烁,责怪的看了一眼辛络绎,又对梨杉枬十分的心疼。
“天下第一。”上宫星闲给了所有人对梨杉枬的评价,天下真绝色。
上宫星闲出去,看了一眼辛络绎,辛络绎装作才从远处走过来一样,往门上一撑,轻轻的敲了一下,吊儿郎当的一笑,可是他扯着嘴唇一笑,不由自主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是他的笑声还是那么的爽朗,就像海边升起的清风明月一般。
人究竟要忍到什么地步呢?忍到扯着嘴角使劲的笑出声,笑得自然,笑得开心,然而眼泪总是出卖自己,不由自主的往出冒……
梨杉枬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辛络绎的方向,转而收回目光,眼神总是不自然的盯着一个方向,他有点怕辛络绎发现了。
辛络绎装作若无其事的在椅子上外撑着头,看着梨杉枬,笑道:“杉枬,你找我?”
那个笑容是装给梨杉枬看得,所以他故意用笑声来压制住自己的哽咽声。
“我找你。”梨杉枬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清楚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因为这一次军功,王府里面的人都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就像我一样。”
“你过得很好吗?”辛络绎不知不觉的问出声。
“很好,很幸福。”梨杉枬笑道,笑得有点沧桑,努力装出很幸福的模样给辛络绎看。
两个人,一个演戏,一个陪着演戏,无论表面笑得多么释怀,内心里,痛苦着,煎熬着。
“所以,我找你来,是希望,你别为我的事情烦恼,还有……”梨杉枬从容的优雅的慢慢的从脖子上取下血玉,放在桌子上,慢慢的推送给辛络绎:“这个,还你。”
当血玉脱离手心的那一刻,梨杉枬心中突然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就像刀子在刮一样,可是他的样子半分也看不出来。
“杉枬,你怎么了?”辛络绎喊出声,这一次,他没有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宛若野兽的悲鸣,最开始只是呜咽,后来泪水越来越多,怎么止都止不住,屋子里十分的沉寂,夹杂着男人的抽泣声,那种痛苦绝望是难以诉说开来的,辛络绎是铁骨铮铮的男人,面对平西王的铁蹄大刀的时候,他依旧将脊梁挺得笔直,面对那么多挫折与困难,面对那么多不屑与讽刺,面对那么多欺凌与侮辱,他都笑得豪迈,笑得洒脱,而此刻,他竟然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一个孩子一样,这世间有什么比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流下了泪更让人觉得悲壮。
梨杉枬默不作声的坐在他的对面,他这个时候只是淡淡的,辛络绎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哭,去宣泄,可是梨杉枬只能淡淡的坐着,看着爱人哭,心如刀绞,可是他连流泪的资本都被剥夺了。
“你别这样。”梨杉枬忍不住的说道:“我看见过的辛络绎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顶天立地,弹指一笑间,风云皆变幻,所以……我想,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
“杉枬,你好好看看我……就算以后没有我也没有关系吗?没了我,谁给你暖手呀,你的手那么的冷,没了我,谁带你去看花灯呀,不是约好了明年的花灯会不再错过了吗?没了我……”
“别说了。”梨杉枬忽然打断他。
“杉枬呀,以后没了我,真的没关系吗?你看看我呀……”
“杉枬呀,你看看我,就看我一眼……”
“杉枬,你看看我……”
“杉枬呀……”
近似祈求似的语气,一遍遍,一声声……
“杉枬呀……”
“杉枬呀……”
“我的杉枬呀……”
“你看看我呀……”
梨杉枬低着头,面色冷淡,只是听着辛络绎一遍遍的喊他,心如刀绞,可是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都变了,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梨杉枬也是如此,他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而如今,他已经忍到了极限。
表面色风云不动,可是放在桌子下的手早已经掐的满掌鲜血而浑然不知。
“你走吧。”
辛络绎喊了半天,只希望梨杉枬能够卸下一身的伪装,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他也不再恳求,而是站了起来,走到梨杉枬面前,将他压在棋盘上,两盒棋子被扫到地上,发出跌跌荡荡的响声,梨杉枬双手抵着压在身上的辛络绎,冷淡的说了句:“放手。”
辛络绎握住梨杉枬的手,手心被鲜血染的粘稠,十指交扣,带着一种暧昧的语气对梨杉枬说道:“当我知道如何放手的时候,我已经放不下了,就算杀了我,刮了我,把我剁成肉泥,我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上都会刻着杉枬你的名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也依旧是我的杉枬。”
“你知道了?”是呀,怎么瞒得住,饶是梨杉枬再怎么聪明剔透,在最爱你的人面前,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张白纸,因为他关心你,爱护你,所以你的一举一动没办法逃脱他的眼睛,当一个人爱一个人爱到没了自我,没了一切的时候,那么就是骨髓相融的时候。
“在有生之年,我会举天下之力,带我的杉枬去看遍世界河川……哪怕山崩地裂,哪怕血骨成河,我也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做。”
因为,你是我的杉枬呀!
梨杉枬似乎在那一刻,看到了辛络绎的决心,也似乎在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祸国祸水的命运,可是命运的安排一点反抗都不给人留下,一束夕阳照进屋子里,从窗棂之中照过来,如同一件轻纱一样曼妙裹着屋子里的两个绝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