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圣上何时会到?”叶欢总算想起还有正事,跟祁王的恩怨暂且放在一边。
“宫里来了消息,圣上来行宫的行程取消了。”
“因为刺客的事?”
“不全是。好像是北齐派出给太后贺寿的使团今日抵达京城。”
北齐使团这么快就到了!比预料中的日期要早嘛。
叶欢摸摸下巴,圣上当初给神捕司定下的追查奸细之事的期限就是北齐使团到来之前,现在线索虽然有很多,人犯却是一个都没抓着,诸葛神侯这下胡子都得愁白了。
叶欢耸耸肩膀,对于诸葛大爷的悲惨遭遇他深表同情,却不打算为他分忧。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诸葛大爷又不是他老子,他犯不上为别人的事瞎操心。
叶欢知道自己是典型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小市民心态,但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相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至于楚天涯,看在他曾经在赵王面前替自己出头,又帮自己打扫房子,查找内奸……,大不了在皇帝责罚他时,替他说几句好话。
叶欢这么一盘算,才发现自己受楚天涯的恩惠还真不少!貌似有句话是怎么说
的来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古人就是喜欢把小事儿搞大,把大事搞乱!
他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一攥拳,实在不行再请他吃顿饭!
这么浑身一使劲儿,叶欢突然觉得屁股有点疼。
不会吧,难道说这两8 天上火便秘,要生痔疮?!!
皇帝不来了,他们这些皇宫侍卫自然要打道回宫,继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站好每一班岗。
叶欢回到南门,照例跟他的搭档左超寒暄了几句。
“叶老弟,我看你这般愁眉不展,是不是还在为刺客的事烦心啊?”宫里的小道消息传得就是快,昨晚才发生的事,今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在下都听说了,叶老弟为捉刺客,冒着被同伴误伤的风险,假意为人质,实在有勇有谋,虽然刺客侥幸逃脱,但叶老弟的壮举真是令我们卫府众人面上有光啊!”左超说着,还高高挑起大拇指。
叶欢轻咳两声,“左兄严重了,昨夜之事不值一提。小弟这两日偶感风寒,昨夜又不得歇息,现在有些头疼。”说着还连带咳嗽两声,证明自己病体未愈。
风寒是一种病,又不只是一种病。你不舒服的时候,它是病;你没病的时候,它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佳借口。
左超立刻做关心状,“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该多休息,你回屋歇息去吧,这里有我呢,老弟尽管放心就是。”
叶欢连忙推辞,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小病不妨事之类BLABLABLA。
左超偏又坚持己见,说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稍不注意就会反复BLABLA……。
两人正跟这儿磨叽,一个传旨的小黄门匆匆而来,大声道:“圣上有旨,北齐使者今日大庆殿觐见,尔等务必加强守卫,严守宫禁,不得有误,钦此!”
左超叶欢跪地接旨。小黄门走后,左超苦笑道:“看见没,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道圣旨了。这些北齐鞑子一来,搞得咱们鸡犬不宁!”
叶欢连连称是。其实他对北齐没有什么概念,除了奸细刘贲和柳权主仆,他没见过其他的北齐人,对北齐与南梁之间的历史渊源也知之甚少。
北齐与南梁最早都属于一个国家——大晋,直到百余年前大晋南北分裂,才有了现在的北齐与南梁。
两国自从分立便战事不断,只是近二十余年未有大的战事发生。两国之间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战争,还是在叶欢的师父了尘禅师未出家时,那时的苏岑大将军正值壮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
烟灭……(嗯……,那不是苏岑,那是周瑜)。
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嗯……这是岳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辛弃疾……)
总之吧,目前的南梁朝廷,跟北齐人实打实面对面过过招的,除了已经出家的了尘,再没有第二个人。满朝文武别说跟北齐人交过手,连去过边疆的都没有几个。
薛仁辅据说当年倒是给苏岑做过两天行营副总管,但也仅仅两天,他到边境大营的第二天就被苏岑打包快递回金陵了,老家伙回来的时候连隔夜酒都没醒呢。
苏岑退出政治舞台后,他的一干得力手下全都留在了边关,为南梁百姓的和平安宁默默奉献自己的人生和热血。
这些年来边境虽然摩擦不断,但对于安坐高堂的京城官员来说,那都不叫事儿,只要边军儿郎的血没有溅到他们身上,他们完全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傍晚时分,宫里传来第三道旨意。皇帝要在大庆殿夜宴群臣,为北齐使团接风洗尘,命叶欢前去侍驾。
大庆殿是皇宫举办各种朝贺活动、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叶欢还以为皇帝是叫自己去喝大酒,屁颠屁颠的就去了。哪知到那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
酒宴从殿内一直摆到殿外的广场上,大殿内外灯火通明,鼓乐齐奏,上菜的宫人脚步匆匆,川流不息。看起来很壮观很华丽,就是没自己坐的地方。
原来侍驾的意思就是别人吃着我看着,别人坐着我站着。
叶欢正在那儿郁闷,听到有人叫自己。
“叶兄。”
他循声望去,看到楚天涯正含笑望着自己。
楚天涯今日穿的并非神捕司的捕头官服,而是千牛卫特有的皂娟软甲。这种铠甲用绢布制成,没什么防御力,但胜在结构轻巧,造型美观,不能用于实战,但可以作为武将日常穿着或参加节庆典礼时的装束。(以上摘自万能百度)
楚天涯平日里总是一副捕头打扮,低调而沉稳,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正经官职是千牛备身。他的外形本来就很俊美阳刚,今天一身铠甲装束,立刻衬出他气质中英气逼人的一面,隐隐有种铁血果敢的将军气势。
叶欢因为提前没有准备,穿的还是监门卫日常的工作装——鱼鳞铠、大口裤,说不上难看,但绝对没有皂娟甲骚包抢眼。
叶欢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卫府第一帅哥小将军的名头被人抢走了。他老大不情愿的走到楚天涯身边。
楚天涯道:“北齐使团即刻便到,圣上命我二人在殿外戍卫。”
叶欢问道:“楚兄武功高超,为何不在圣上近前护驾?”
楚天涯微微一笑,“千牛卫大将军周信武功智谋都远在我之上,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护驾,圣上自然高枕无忧。”
叶欢了然,这种重要又不危险的场合,自然要留给领导表现。北齐使团只要没吃错药,就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刺王杀驾。
他们两个虽说承担了夜宴戍卫之责,但只要没有刺客出现,基本就没什么事可干。楚天涯见左右无事,便给叶欢讲起了他少年时跟随父亲在北齐游历见到的一些奇闻趣事。
叶欢听得津津有味,问道:“楚兄,你武功如此了得,令尊必定也是江湖名宿。小弟冒昧问一句,不知令尊名讳?”
楚天涯神色有些复杂,似黯然,似落寞,最后化作嘴角一抹苦笑,“家父籍籍无名,就算说出来叶兄也不曾听过。”
楚天涯心说你老子要是没名气我师父又怎么会知道?虽然师父他老人家不曾直接提到过楚天涯家学渊源,但听他每每谈及楚天涯的语气,分明与他父子是认识的。
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叶欢也不强迫,反正他也只是随便问问。
叶欢正打算新起个话题揭过这段,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立刻将视线追过去,看到一个见过一面就能记住一辈子的恶人。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刷的拔出佩剑,大喝一声:“有刺客!”朝那个人直扑过去。
那人身后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几乎同时身形一动,刷刷刷闪身挡到那人的前面,拔出手中武器,随时准备进攻。
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在座的南梁群臣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被众侍卫围在中间的刘琛好整以暇,风姿不减,朝对面持剑而立全神戒备的叶欢露出文雅高贵的一笑,“阁下此举何意,莫非怀疑本殿下是刺客?”
☆、北齐使团(二)
叶欢一愣。
楚天涯赶到他身旁,低声道:“叶兄,快把剑放下,不得对三皇子殿下无礼。”
纳尼?!!!!
楚天涯刚刚说神马,这个烂人是北齐三皇子?!!!
哦买糕的!我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叶欢立刻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而这件事的后果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身体都开始颤抖。
刘琛笑容更加愉悦,“难道这就是大梁的待客之道吗?”
奶奶滴,这小子显然是想把劳资往死里整!
叶欢恨恨盯着刘琛,刘琛微笑以对。他身边的侍卫见叶欢面容不善,更是不敢放松警惕,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身后传来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和盔甲铿锵的碰撞声,宫廷侍卫不知这边出了何事,正急匆匆赶来。
楚天涯回身对赶来的众人道:“一场误会,大家各回岗位。”
他又转身用力按住叶欢的剑柄,低声而迫切的说道:“叶兄,再不放下武器,要出大乱子了!”
叶欢这才警醒,收回佩剑。
南梁负责接待使团的官员适时出现,一副自己刚刚赶到不知出了何事的无辜表情,其实老小子一直都躲在使团最后面。他气喘吁吁跑到刘琛面前,“殿下恕罪,老夫来迟了。……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拿着剑?哎呀,快把剑都放下,圣上面前怎能如此无礼?”
刘琛的侍卫纷纷看向自己的主子,见刘琛微微点头,这才收回武器。
这边乱成一团,大庆殿内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个传旨宫人小跑着过来,说道:“圣上有旨,宣北齐三皇子、监门卫叶欢、千牛卫楚天涯觐见!”
大殿之上,皇帝端坐龙椅,面无表情的盯着下跪的二人。
刘琛是客人,又是北齐皇室,身份尊贵,一进殿就被赐坐。地上跪着的自然是叶欢和楚天涯。
“叶卿家,外面因何事喧哗?”皇帝沉声问道。
叶欢硬着头皮答道:“回禀圣上,微臣方才一时鲁莽,将友邦三皇子殿下错当成刺客。微臣言行不当,冲撞了三皇子殿下,微臣罪该万死,请圣上责罚。”
他刚说完,刘琛就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殿内所有的人都听得见。
皇帝心中不喜,面色一沉,看了坐在右下方的薛仁辅一眼,又看了一眼楚天涯。
薛仁辅马上心领神会,道:“楚护卫,叶将军刚为朝廷效力不久,对于宫中的规矩还不大熟悉,你方才也在殿外,为何不及时阻止他呢?” 楚天涯立刻回道:“是微臣失职,请圣上责罚。”
叶欢没想到自己这回又连累了楚天涯,心中有些不落忍,偷偷朝他递去一个歉疚的眼神。
这时殿内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薛太傅这话有失偏颇,叶欢不熟悉宫规,跟楚护卫有什么关系?楚护卫又不是他的上官,为何要替他顶罪?”
叶欢觉得这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到京城以后,接触过的女子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很快便想起这个女人是谁——昭阳公主。
上次在南门,他因为偷马的事被赵王刁难,昭阳公主刚巧经过,还帮他说过一句话。当时他还挺感激她的。
后来他从手下校尉那里得知昭阳公主暗恋楚天涯的八卦,这才明白昭阳那时根本不是为他出头,而是为了楚天涯。
刚才薛仁辅要把楚天涯拉进来给叶欢当垫背,昭阳公主怕自己的心上人吃亏,赶紧跳出来为他据理力争,可见此女子的一片痴心。
薛仁辅见公主发了话,众人面前不好直接反驳,伤了公主的面子就是伤了皇帝的面子,一时有些尴尬。
皇帝更加不喜。本来他是想借薛仁辅的话帮叶欢开脱下罪责。其实对于刚才叶欢跟刘琛发生的冲突,他一点都不觉得叶欢做错了。这些北齐鞑子个个阴险狡诈心怀不轨,谁知道他们表面打着贺寿的名义内里安得是什么心!
前些天刺杀朕的刺客和死在神捕司的奸细分明就是受北齐指使,若不是诸葛神侯昏庸无能到现在还抓不到同党,朕用得着对这些北齐鞑子客客气气敬若上宾吗!
皇帝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满朝文武除了薛仁辅和叶欢是忠臣,其他人不是庸臣就是奸臣。
至于自己的同胞兄弟,他看了眼正在自斟自饮对殿内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祁王李陵,心中愈加恼怒。几个兄弟里,李陵年纪最小,却是最有才能,若不是因为他生得太晚,皇位说不定都是他的。可此人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他若是肯帮自己吧,自己还得时刻提防他是不是有谋反篡位之心;不帮自己吧,又觉得他瞧不起自己,随时在等着自己如何出丑,他好在一旁看笑话。
至于赵王李勇,皇帝朝看热闹看得浑然忘我丑态百出的皇兄瞥去一眼,心中叹了口气。赵王是一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若不喜欢一个人,会直接表现在脸上,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会直接表现在脸上。说得好听点是憨厚,说得不好听就是白痴。李勇曾经是太子,后来被先帝废黜,但先帝念在与李勇生母、已故成德皇后的情分,仍保留了他的赵王封号,并要求李哲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也正因如此,李哲登基以后,虽然赵王对他缺乏应有的尊重,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靠赵王辅佐朝政,那是想也不用想。
还有纪王李贤,越王李贞,套用李陵的一句话,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可有可无之辈。
唉,偌大的一个天下,能够帮自己的人居然寥寥。皇帝突然生出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和深深的孤独感。
“朕以为薛爱卿所言极是,叶卿家久在草莽,对宫规不甚熟悉也在情理之中。楚卿家既然与叶卿家一同承担戍卫之责,便理应多加注意提醒。”
薛仁辅见公主又要说话,立刻抢先发言,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圣上英明。其实叶将军与楚护卫都是忠君爱国之臣,他们既然知晓友邦使团是为了给太后祝寿而来,又怎会对使团不敬?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公主啊,老夫都已经把楚天涯给摘出去了,你不会还那么不开窍,非要给皇上上眼药吧?
薛仁辅拼命的给昭阳递眼色。昭阳倒也没傻到家,这回没再说话。
刘琛听完却想捧腹大笑。这算什么,南梁一君一臣在我面前唱双簧吗?护短也不用护得这么明显吧?都把本殿下当刺客了,一句误会就想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刘琛悠悠开口道:“在下在镐京时,经常聆听吾皇训示,齐梁两国乃友好近邻,虽说以前因为一些误会发生过不愉快的摩擦,吾皇以大齐子民为重,不欲轻启战端。然国内一些好战之人对吾皇悲天悯人的宽厚胸怀不予理解,总是兴风作浪,跃跃欲试。今日之事,我使团众人虽知是误会,远在镐京的吾皇却并不知晓。一旦有小人添油加醋挑拨离间,引起众怒,纵然吾皇有心息事宁人,也不能不顾及诸大臣的意见。”
刘琛一说完,南梁君臣就都不说话了。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他的话听着客气,实则是威胁。但最让人郁闷的是,就算是威胁,也威胁得挺有道理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听的。
齐梁两国这么多年的关系都很微妙,大仗小仗干过无数回,不是我打你,就是你打我,虽然彼此都占领过对方的一些城池土地,但最终谁也不能把谁拿下,结果都是两败俱伤,劳民伤财,损兵折将。
二十年前,北齐终于积蓄多年的力量,投入大量精锐兵力,重拳出击,试图一举拿下江南。没想到南梁这边出了一个惊采绝艳的苏岑,不仅把北齐几十万大军打得屁滚尿流,连北齐朝廷苦心培养的一批优秀将领都统统送回了姥姥家。苏岑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尔
雅,像个弱质文人,杀起人来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比起普通兵卒的伤亡,人才的损失才是最惨重的。经此一役,北齐整体带兵水平直接倒退二十年。连带苏岑也被人送了一个绰号:辣手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