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开怀。
次日苔丝应约弄来了小吃,酸甜苦辣咸,玲琅满目,各式各样。
“真是抱歉的很……我突然又不是很想吃了。”瓦伦汀这样说。
☆、Chapter 15 收网与意外
正当教学活动将在预计周期结束前,六个小队中的一个在调查中发现了一件有些灵异的事件。
他们在靠近塔露缇山脉的某个村落里访问到一户人家,五年前恰有家人离世,打算做一个采访,调查时却发觉这家人异常的固拗偏执。小队成员再三提出支付大笔酬劳,请求检查2 一下尸首的提议被家属毫不留情的一一拒绝了。
以当地的物价水平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
他们即将面临此行一无所获的情形,但是克鲁诺的熊孩子们大概从来就不怕惹事生非,硬是设计了一次夜袭盗墓,计划是这样的:战士系的几个同学放风,而法术系的乘夜挖一条地道,直通棺椁。结果却撞上有人乘夜转移棺材,小分队急中生智,顺藤摸瓜,反而找到了不止一具可疑尸体。
这些尸体多是青壮男子,保存完整,神情惊怖,然而检查发现此尸并无任何外伤,也毫无其他死因线索。
好在团队其中一个就是瓦伦汀《亡者絮语》的死忠粉丝宅男小雀斑,他在大家都一无所获的时候想起小说中一个类似的情节来,还真的让他检查出了一点心得。
死者总是少了一根肋骨。
“民间流传一种传说,若能取得冤死尸首的一部分骨殖,就可驱使其实现愿望,这话是有它基础的。”在圣骑士面前,亡灵法师解释道,“亡灵法术中确实有一种情况,借助亡者部分尸骨,建立跨越生死界限的契约,强迫不死者实现其约定的内容。”
“胸肋部的骨骼是最常用的。”瓦伦汀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简单的说,这里是力量之源。”
“这样达成的契约内容,哪怕完全违背了亡者的意愿,也不可违逆。又因它沟通生死界限,亦毫无办法欺瞒。要么毁灭,要么服从,没有第二种办法保存理性。”他肃穆神情中混杂着厌恶与忧惧。
阿索诺回忆起他总是使用完整的骨骼制作使魔,大概也与此有关。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你怀疑伪信者与亡灵术法有关的猜测了。他们所谓的神迹,估计就是这样实现的。之前看到的,应该就是他们使用过的消耗品的处理地点。而亡灵法术施展最频繁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最关键的据点。”
面临情势变化,两人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看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学生们被紧急召回,瓦伦汀同学徒连夜分析数据,发觉可实证的人口异常死亡分布,中心在塔露缇山脉上一座山峰上。
“可以收网了。”圣骑士宣布。
被称为伪信者的团伙,是近五年间骤然兴起于帝国西南全境的一个邪教组织。其性质恶劣,组织严密,圣堂对根除这一团伙计划已久。然而此前数次行动中,圣堂惊愕的发现这个组织的渗透力与隐蔽性之强难以估计,每次行动都好像能被对手预知计划,所铲除的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聚点而已,执行人一离去,立刻复又兴盛。
阿索诺在幕后执掌圣堂的过程中,也将其作为重中之重。本次剿灭行动代号“逝者”,是他基于“擒贼先擒王”理念做出的战略布署。他一早就有怀疑,伪信者就是使用了违禁的亡灵术法施展诸多神迹,才能如此隐秘而迅速的一次次扩张信众。
不铲除这样一个团伙,就不能宣布瓦伦汀的存在,不能让他走在阳光之下。
早在大半年前,他就和伯曼先生做了约定,让后者带着法师协会的战斗法师前往帝国南部沼泽地区,在瓦伦汀指导下进行对亡灵术法的突击训练。
又借助克鲁诺举国知名的一年一度大型野外演练的机会,自己带上一队身世优渥的少爷小姐高调前往西南盆地打草惊蛇,暗中叫回瓦伦汀背后调查,借此探求其真实驻地所在。
收网行动中,他会带领早就布置在当地的暗哨,圣堂北部地区暗中抽调的驻军,还有提前绕道返程的法师队伍,三路人马在塔露缇的山峰汇聚,一举造成对伪信者的重大打击。
而瓦伦汀,则会代替他带着学生在山脚下不远不近的区域指导作战。此役结束后,他的身份基本也就无可遮掩,为了孩子前途担忧的贵族家长恰将成为一大助力。
计划如预期一般进行,阿索诺心中隐隐觉得一切似乎过于顺利。
然而最能出纰漏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对伪信者外围组织的收网行动已经结束,他正带队将目标山峰包围。而以瓦伦汀的武力,学生们也不可能受到伤害——不过是一次完完全全的镀金行为而已。
以至于苔丝向他发出警报,他们全体被困山腹洞穴中时,他完全意想不到。
“长、长官,情况太复杂了,瓦伦汀先生他、它变成了不死生物,那边要求您自身前来,否则后果自负——”
他别无选择。
☆、Chapter 16 敌人,故人
阿索诺单人驻剑走进了这个入口隐蔽的天然洞穴。
学生们聚集在洞穴入口不远处,苔丝跟战士学院的学生一起护住中间的法师学徒,大家都很狼狈,好在无人伤亡。
在洞穴中央,宽敞的平地上立着两个人,不,一个黑袍人与一个银灰色头发的亡灵。
曾经名叫瓦伦汀的亡灵一动不动呆板的站着,而黑袍男人手里拿着一截灰色的枯骨,他狂笑之后问道:
“阿索诺,我的好侄儿,你还认得我么?”
竟然是他?!
不死者可以回溯的年龄……三十余年前的地质大变动……突如其来的政变……挂冠而去的帝王……骤然兴起、根基深厚的伪信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索诺低头沉思许久,再抬头时,那庄重严肃的属于圣骑士的面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孤僻、慵懒、阴郁、高傲——那是十七岁的阿索诺,家破人亡前的、十岁开始艰苦训练的、被称为索隆之光的阿索诺。
“叔父。”他完美的扮演着一个受到孤立的自负少年,来应付这个明显精神失常的敌手。
老国王哈哈大笑,大声喝问:“那你也猜到我叫你来这儿的目的了?”
“大概知道一些了。”
“哦?那你说说看?”
阿索诺不说话了。他转向学生的方向,命令道:“苔丝,组织大家撤退。”
他又对一副佯怒表情的老国王说道:“咱们明人不说二话,这些人,反正你要做的事是杀不得的,是不是?”
“你血脉稀薄,唯一的儿子幼时就夭折,我是你在世最近的血脉遗留,不是吗?”阿索诺示意学生们离去,自顾自的说,“能够驾驭圣剑的血脉作为继承人,手边又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何愁大事不成?这些小孩帮不上忙,又家庭显赫,何必要动他们。”
“哈哈好!”老国王满意地鼓起掌来,“我早就说过,你可比你那蠢蛋哥哥优秀多了,是你那爹妈没眼光。”
他用手中枯骨指着一动不动的不死者问,“那你猜猜看,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样意义重大的实验,这样无法抗拒的力量,不用自己的骨血来做,怎么值得信赖呢?” 阿索诺沉默了一会儿,软声说道,“只可惜天公阻拦,地壳畸变,流水改道,竟然冲走了你最大的依仗。”
“嘿嘿,你可不就帮我送回来了?”老国王笑着问,“当初要是有它在,你那父母兄妹又怎会死?”
“那不过是你弃卒保车,眼见自己膝下无人,打算退居幕后,重现实验而已。”阿索诺冷冷的说道。
“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国王唾骂一声,喝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跟我合作,还是不合作?”
“你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眼看着学生离开,阿索诺又恢复了圣骑士的样子。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有其他的选择。”
老国王沉下脸色,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枯骨。
战斗瞬时开始了。
“听说你对这具傀儡很是用心?我不妨跟你说说它以前的事。”老国王故意说着让人分心的话,“三十多年前,还是你们圣堂帮我发掘出一具上古巫妖残留遗骨,我可是杀了好多人,才瞒下这回事,又将它和活人融合。啧啧,如今看来,这力量果然非同凡响。”
确实是这样。几分钟内战斗结束,圣骑士在法术轰炸中甲胄尽碎,只能勉力喘息。
老国王鹰隼一般阴沉地盯着他,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要求生,还是去死!”
阿索诺在最后的时间里痴痴望向那银色头发的不死者,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尸骨制成的傀儡:“我的决定不再更改。”
“杀了他!”老国王愤怒的下令。
傀儡此时却静止不动了,与血泊中的骑士对峙着。
“杀了他!杀了他!”老国王暴怒不堪,狂乱的下着命令。
傀儡极剧烈地颤动着,坚决不肯执行他的命令。关节处骨屑纷纷飘落,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然而此时阿索诺从血泊中踉跄爬了起来,他反向握住那长而锋利的骨手,毫不犹豫地用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心跳停止的时候,老国王手中的枯骨暂时黯淡下来。就在这一瞬,少女从洞穴的侧边扑过来,一匕首割裂了它,而后恢复自身控制权的不死者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强迫它战斗的人类。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
阿索诺看到老国王时就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老国王必然命令瓦伦汀同他死战到底,两个最多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好在他的敌人执拗且偏激,他有一线机会保住自己的爱人。
他在战斗中乘乱传讯告诉苔丝:“我为你制造一个机会,去割裂那块骨头。”
他赌赢了,以性命为代价。
☆、Chapter 17 终章 世界的真实
一切结束之后,苔丝看到自己曾经的导师,那名自称为瓦伦汀的亡灵来到自己身边,沉默地为自己施放了一个治疗。
而后它缓步走到圣骑士的尸体旁,静静的坐了下来。
“瓦伦汀……先生,”苔丝直觉地感知到对方的意思,“我……可以尽量争取一些时间……可能只有一小会儿……”
她把洞内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不死者凝眸注视这尸首。
祂已见过很多、很多的生者,而祂见过的死者,比他见过的生者,还要多很多,很多。
有生便有死,祂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死于怨恨不甘的人的灵魂,可以幽魂的形式暂时依附在自己部分的尸骨上。可是眼前的这副尚且温热的尸首,却并未留下这样的精魂碎片。可以说,他死得很安详。这意味着一具可以使用很久的使魔,或者施法的好材料。
可祂并不想这样做。
这只是一具尸骨,一具人类的尸骨,它已经和灵魂解绑,什么也不意味,什么也不是。然而祂想那个名叫阿索诺的人类睁开眼睛,吃下祂递来的糖块,像往常那样对祂笑。
为什么呢,他是谁呢?
他是祂的谁呢?
啊……他是……
这是一个行将凋敝,能量匮乏,遍体鳞伤的世界。
一个低魔的位面,支撑不起一位神明的用度。
远古时代的诸神要么早早在自相残杀中消亡,要么陷入了永眠。有限的英灵寄生在传说的武器上,仅遗留基础的神智。可笑地上的人们不知世界上早已没有了神明,仍然日复一日地祈祷垂怜。
可世界默认的轨迹不容违背,它就像那被砍伤的枝条,自发孕育末梢的果实,直到果实成熟,反将枝条压断。
残破的世界孕育着一个新生的神明,祂若降临在这脆弱的世界,一切都只能一步步走向毁灭。
幸运的是,这是一位纯白的神明,守序善良的阵营。祂不愿看到这世界分崩瓦解。
“让我提前降临吧。如果那意味着生灵的战争,世界的崩解,我宁愿放弃永生,没有信徒,不募信仰,不争神职,不立神国。”
“哪怕你将被拘束在狭隘的身躯内,被生者与死者的世界同时排斥,从诞生起就注定消亡么?”
“哪怕我将被拘束在狭隘的身躯内,被生者与死者的世界同时排斥,从诞生起就注定消亡。”纯白的意志这样回应,“我只想看看这个孕育我的世界,看看您的模样,母亲。”
世界的意志悲伤地环绕祂。一位母亲拥抱自己注定早夭的孩子。
三十多年前的一天,地龙翻动,山川崩解。
人类傲慢地以为能攫取前所未有的力量,却不知违逆平衡的存在,将被世界的意志抹杀。
一副尸骨顺着塔露缇的水脉运动曝露荒野,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它身上,魔法潮汐随着月光涌动淹没了它。一个伟大的意志借助这有型的躯体降临于世。
祂生来知之,却又懵懂。
荒野的幽魂簇拥祂,教祂使用这世上留存的文字。
祂不厌其烦地观察着,飞鸟,游鱼,大树,小草,高山,流水,月光,雪花……
这个世界真美啊。
祂观察着荒野的各种生命,却一直没有机会感受那名为人类的生灵,世界上最后诞生的种族。
他们因为祂暂时寄宿的躯体的缘故,厌弃祂,排斥祂,畏惧祂。
很偶然的机会,祂会遇到迷失在荒野的人类的幼崽。这是一群和成年个体很不一样的生命,他们并不抗拒和祂相处。
就是有时会使出一种制造大噪音、大破坏的攻击手段,只有一种名叫饴糖的东西可以暂时缓解。
祂指引幼崽回到自己原先的巢穴,看着他们被对应的亲属带走。祂又回到了荒野。
在祂生命最后的那些时间里,祂遇到了一位被遗弃的骑士,一个成年的人类个体。因为怨恨,他的灵魂紧紧地被束缚在破败的躯干上。
祂本该让这肉`体陷入自然的循环,却不知何故改变了主意。祂想让他醒来。
然而祂潜意识里深刻地知晓,自己不能滥用绝对的力量,有所付出,就必须有所收获。
祂当公正地对待世间一切生命,不可偏私。
“让他醒来,他将以劳动补偿我的付出。”
言语带有力量,于是生死颠倒。
那个人类陪伴祂度过了这副躯干可支撑的最后的时日。
后来的有一天,人类遇到了他原本社会的召唤。
祂很平静的接受了这离别,知道这是世界的意志暗示祂已时日无多。
祂回到诞生的那片荒野。又一场冬雪覆盖祂的身躯,祂静静等待自己灵魂的消散,陷入了混沌的永眠。
弥散的意志眷恋地最后游荡在这世间,突然很想和最后的旅伴道一声别。
然而人类回应了这个朦胧的召唤。
纯白阵营的英灵见证,他虔诚地供奉了自己的一切,定义了祂的属地和位阶,许诺宣扬祂的荣光。
天生的圣职者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凭着一腔虔信爱恋转职完成了已经失传千万年的神明降生的仪式,生生将这残破的世界与即将消亡的意志勾连。
祂这才再次醒来。
自远古遗留的预言者的血脉早已稀薄,大部分箴言早就湮灭在历史中。
譬如这句:“假如你在荒野上偶遇一位旅人,却在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对方的形貌姓名——那你遇到的,可能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也有一些只言片语,不知怎的激起了诗人的创作欲`望,以艺术的形式得以流传人间。
“塔露缇的泉水映出月光的倒影,永恒的荒野是您的足迹,迷惘的灵魂呼唤垂怜……您是非生非死,不朽不亡的守护者,瓦伦汀是您的名。”
那不光是游荡荒野的不死者捡拾到被遗弃的骑士。
那也是初生的神明遇到祂的祭祀。
命中注定的相逢。
名为瓦伦汀的存在向世界的意志提出请求:“我要他醒来。”
“瓦伦汀,我的孩子,你不可偏私。”世界的意志警告祂,“他需要付出代价。”
“如果这是偏私,就请收回我的权柄吧,母亲。”瓦伦汀回应道,“我已为这约束忍耐了太久。”
世界的意志到底容忍了祂任性的请求,这是一位母亲最为偏爱的幼子:“除非你能找到他的灵魂。”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眼前的躯干早已是一具空壳,死去的魂灵可能飘荡在世界上任意的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