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楚南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江长堪伸手去摸方小南的脑袋,方小南不让他摸,往后缩了缩,躲到金楚南的腿边。江长堪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笑道:“不过,你这样的生活模式,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金楚南愣了一愣,而后点点头道:“您说。”
江长堪笑道:“看来你自己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其实也是老生常谈了,放弃事业照顾家庭,首先是你的太太如何看待这件事呢?他是否认同你对家庭的付出?他会不会认为他是家庭的顶梁柱,而你是无所事事吃白饭的?这话说起来不好听,但即使是女性放弃事业照顾家人孩子,都会被一些人认为是毫无贡献百无一用的累赘,更何况你一个大老爷们儿。”
金楚南低声道:“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当初他说不喜欢我的工作,要我在事业和他之间选择一个,不然就要分手,我很想和他在一起,就放弃了当时的工作。”
江长堪认真地看着金楚南,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问道:“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金楚南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缓缓道:“有时候会觉得后悔,但再想想又觉得很值得,这些年我们过得很开心。”
江长堪挑了挑眉:“哦?”
金楚南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嘴角浮现温暖的笑意:“我刚到他家的时候,觉得很……冷清,冷冰冰的,没有烟火气。和他住一起前,我一直觉得他是过得很精彩的人,长袖善舞,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很幽默,很健谈,朋友很多。可是看到他的家,我就想着他可能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开朗,后来住一起了,发现他的私生活其实很沉闷,看电视打游戏,有时候去跑步游泳,工作压力很大,应酬回来满身酒气,趴马桶上吐。有一回我去看我爸妈,半夜才回来,一开门看见他躺在客厅地板上睡着了,吐得一身狼藉。那是冬天,没开空调没开地暖,他羽绒服不知道去哪儿了,就穿着一件t恤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缩成一团,冻得直打哆嗦,可就那样的……竟然还是睡着了。当时我鼻子就有点儿酸,我就想着,这些年里头,有多少回,他是这么一个人哆哆嗦嗦在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还要撑着病体去应付繁重的工作。”
“我就想,我再也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了,我想对他好,希望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会有温暖的灯光,香喷喷的米饭,希望他应酬完回家,能有人给他煮醒酒汤,给他换衣服擦身体,把他放到捂得热烘烘的被子里,然后他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做个好梦,第二天醒来觉得人生很美好。所以,当他让我在事业和家庭里选择一个的时候,我放弃了事业。”
“这些年,我就像一只小耗子,一点一点往窝里搬米粒。我买了很多好看的抱枕,熊猫形状的,小狗小兔子形状的,小黄鸭小黄人儿的,还有美国队长……我爱人说我很幼稚,但是他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去捏捏这个,摸摸那个,后来还会抱着它们窝沙发里看电视。我还在露台上种了很多花木,吊兰,扶桑,月季,鸢尾,文竹,龟背,还种了两株石榴树,一开始很累,每天要花很多时间照料,后来养得久了,都生了根,没那么娇弱了,隔一两天浇浇水就行。他现在早上起来,很喜欢坐在露台上吃早点喝咖啡,有时候还帮我浇水施肥。周末的时候,我们就邀请朋友一起在露台上喝啤酒烤烧烤,花香沁人,他看起来很开心,不是平时与人周旋的假笑,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无论放弃了什么,都是值得的。”
江长堪半晌没说话,金楚南也没有开口,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公园里落叶深深,行人踩在上面,发出微小又清脆的碎裂声,树上的叶子一半黄一半绿,摇摇欲坠,微风吹过,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不过总归是会凋零的。
江长堪沉默了很久,问道:“我听得出来你很爱他,可是,他爱你吗?”
金楚南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江长堪缓慢而又清晰地问道:“听你所言,你们在一起的这些年,似乎一直都是你在单方面地付出。你为他放弃事业,给他做饭,煮醒酒汤,捂被窝,买抱枕,种花,你做了很多,你觉得他应该是爱你的,是感激你的,可是除了接受你的照顾和关心,他有真的为你做过什么吗?”
金楚南一时语塞,他回忆半晌,然后想,应该是有的,怎么会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
金楚南很没底气地说:“他会和我聊天,逗我开心。”
江长堪摇头道:“你说过他是很幽默健谈的人,逗你开心可能只是他的交谈习惯,不能当做他爱你的佐证。”
金楚南问道:“如果他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
江长堪说:“习惯,贪图你对他的好,狠不下心和你分开,纯粹想和你搭伙过日子,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很多,爱不是唯一的原因。况且,如果他爱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呢?”
金楚南低着头,心里很难受,嘴唇开合了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长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算了,不要想了,我一个外人,说这些其实是有些逾越的,你们的感情只有你们最清楚,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金楚南勉强笑了笑,说:“哪里的话,你也是好心想帮我。”
江长堪笑了笑,而后话锋一转,又开口道:“我再多一句嘴,你别嫌我烦。你们这样的现状,如果继续下去,其实很危险。你没有自己的工作,一直呆在家里,养花养狗做家务,和社会脱节,长此以往,你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会越来越少,而他在外工作,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免不了会有一些诱惑。这时候如果回家发现和你没办法交流,你们之间可能会发生争吵,摩擦,甚至是……所以,为了你们的感情着想,我建议你尽快出去工作。”
金楚南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感激道:“谢谢你。”
☆、第38章
金楚南遛完狗回家时,方居然破天荒地比他回得还早。
金楚南给方小南解开狗绳,方小南撒丫子飞扑向方居然,方居然一伸手接住,搂着他的胳肢窝上下晃着。方小南傻不愣登地张着嘴直乐,尾巴摇得飞快。
金楚南边换鞋边惊讶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方居然尖着嘴跟方小南隔空啵了下,回道:“早点儿下班回来陪你呀。”
金楚南笑了笑,走到沙发边儿上,撑着沙发靠背探过去半个身子,亲了亲方居然的脸,直起身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方居然咯吱着方小南,耸了耸肩,随意道:“都行。”
金楚南把钥匙放桌上,想了想说:“椒麻鸡,水煮鱼,葱爆羊肉,素炒莴苣,番茄蛋汤,你看怎么样?”
方居然握住方小南的两只爪子做作揖状,笑道:“听着我都馋了。”
金楚南穿上围裙,洗了手,开始切切剁剁起来。方居然逗了会儿方小南,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透明包装袋,打开袋子,里头是两条雪白的长袜子,毛茸茸的。他站起身,举着长袜子晃来晃去,方小南乐坏了,上蹿下跳地要去抢。跳了几次没咬到,又抱着方居然的大腿不撒手,吐着舌头晃着尾巴,眼神楚楚可怜。
方居然玩儿够了,摸了下方小南的脑袋,用小橡皮筋儿把长袜子系在方小南耳朵上。方小南三蹦两跳地跑去照镜子,美滋滋儿地晃着脑袋。
厨房里头,金楚南麻利地切好了配菜,已经开始炝锅了。
方居然两腿交叠,双手大张放在沙发背上,看着金楚南的背影发呆。他这几天想了很多,觉得金楚南也挺不容易的。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子,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干一番事业的年纪,却为了他几年如一日地呆在家里,与锅碗瓢盆为伴。有时候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忒不是个东西,人家一片真心,他却如此轻慢。
前几天他那个新剧出了点儿岔子。
原本呢,投资已经谈妥了,导演和编剧团队也定了,两个颜美人气高的小花小生也都定了档期,签了合同,场地找好了,他正在张罗摄制灯光后勤妆发的事儿,结果投资他们的平城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突然出了幺蛾子,开始频频找他们麻烦。一会儿是要求女主角换成他们公司艺人,一会儿嫌场地费用太高要求重找,一会儿是编剧团队不够专业,要换编剧。方居然一个头两个大,心说这不是瞎胡闹么,演员演出合同,场地租用合同,编剧合同全都签了,再等半个月就正式开机了,这时候撤换,那还拍不拍了?他们好歹也是一新三版挂牌的正经公司吧,又不是小家庭作坊,提这种既不实际又得罪人的条件,图个什么?
方居然跟他们那项目负责人谈得口干舌燥,人家才慢慢悠悠地亮了真章,他们公司要派人来联合监制。方居然一听,差点儿没气乐了,就这么屁大点儿事儿,直接提不行么,至于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作铺垫么?他电话跟其他投资方沟通了下,人家也没太为难他,趁机提了几个小条件之后就同意了。沟通完后,方居然要求和那位联合监制人见个面,互相熟悉一下。
那影视公司的项目对接人一开始还想搪塞过去,方居然见他支支吾吾的,心里有点儿打鼓,强烈要求必须面谈。后来那对接人到外头打了个电话,聊了能有小十分钟吧,进来就说,他们领导同意了。
方居然边等还边在心里开嘲讽,心说就这么一个中等规模的小破片儿,还派个高层来亲自盯场,怪不得业内都说平成影视江河日下,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等那领导坐到他对面时,他先是一愣,然后差点儿没一杯咖啡直接给他泼过去,那人不是江长堪是谁。
后来的几天,江长堪借口工作,频频约他会谈,他还不能不见。那原本痛痛快快删掉的微信,这会儿也已经重新加上了,简直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可又不完全是憋屈。
就说有这么一人吧,十来年后万里迢迢跑回来告诉你,说我这十多年一直爱着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其实是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的。
何况那人还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可方居然早在删掉江长堪微信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他没打算和金楚南分手,一点儿也没有。他觉得现在这日子过得还行吧,平淡是平淡,但也舒心,要换成江长堪,不定怎么折腾呢。
再说江长堪那尿性他知道,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一屋里头,有一个爱蹦跶的就够了,要是俩一块儿蹦跶,那没两天就能把屋顶掀翻了。江长堪说自己变了,方居然不大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姓江的要是真变了,就不会等这么些年,两人都千帆过尽了,才重新来找他。
方居然跟金楚南这些年,从没在外头打过野食儿。但要是真遇上特合他口味,不干一炮能后悔一辈子的,他也不介意试试,当然,必须得在确定不会影响到他和金楚南感情的情况下。不过和金楚南在一起之后,他还真没遇到过令他惊为天人到不约不行的,所以就一直在同一条的轨道上呜呜呜地行驶着。
在他看来,感情是感情,性是性,两者是可以分离的,不是说啪了就一定有爱,要真是这样,当初他玩儿得狠的那两年,不知得爱过多少人了。
其实江长堪是特别合他口味的,不然年轻那会儿,他也不会跟他爱得那么癫狂。再加上初恋情人的光环,以及因为爱而不得而在时光中酝酿得愈发浓厚的惆怅,他看江长堪的时候,眼前其实是加着一片滤镜的,怎么看怎么光芒四射。可也正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初恋情人,所以他就更不敢下手了,真要沾上了,费多大劲儿也甩不掉。
可这几天为着工作的事儿,他和江长堪几乎是天天见面。每回一见面,那姓江的不是搞些小情小调小惊喜,就是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还总给他发些俩人过往的照片。
那天跟金楚南吵架,也是因为白天见了江长堪,傍晚又收到他发的照片,有点儿心浮气躁。他也觉得就这么继续下去不是个事儿,可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项目,总不能就这么甩手不干了。于是想来想12 去,也就只有咬牙硬扛这一条路了。
方居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金楚南已经炒好了羊肉和莴苣,正在涮锅。他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金楚南的腰,踮起脚尖在他耳垂上亲了下。
金楚南侧头拿脸蹭了蹭他,欲言又止片刻,开口道:“居然,我想出去工作了。”
☆、第39章
方居然一愣,而后问道:“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金楚南把锅里的脏水倒掉,打开水龙边冲边说:“你一天到晚不在家,我一个人待得无聊。”
方居然把头靠在金楚南脖颈间,笑道:“原来是嫌我陪你的时间太少呀,这样,我以后能推的应酬都推掉,每天早早地回来,这样你就不无聊了。”
金楚南叹了口气,把洗干净的锅放在炉灶上,擦了擦手,转过身,握住金楚南肩膀,正色道:“居然,我没开玩笑。”
方居然认真看了看金楚南的脸色,而后收敛起脸上的嬉笑,微皱着眉劝说道:“楚南,你刚也说了,我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我们俩每天就那么会儿工夫能见面,要是你也去工作了,万一时间岔开,很可能三五天都见不着一面,那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况且要是我们都去工作了,谁照顾家里,方小南怎么办?”
金楚南认真道:“居然,这些我都想过了。家里的卫生清洁,我们可以请钟点工,请阿姨。方小南的话,我回家路上和小秦哥打了个电话,他说可以先暂时寄养在他那里。”
方居然道:“那忙起来我们俩三天两头见不到面怎么办?”
金楚南用一种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方居然,回道:“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工作。你这部新剧,我可以在里面演一个小配角,或者做替身,或者做你的助理,这样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方居然没想过这茬儿,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
金楚南见方居然没回话,小心翼翼道:“不可以吗?我,我知道我没有工作经验,演戏上也生疏了,但我可以从配角或者助理做起,可以慢慢学的。”
说实话,方居然从没想过要让金楚南去演他的戏。首先是因为他虽然平时嘻嘻哈哈,跟谁都称兄道弟的,但在工作时的画风比较邪性,尤其是这两年,骂起人来相当凶狠,而且不分亲疏,但凡犯了错,就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毕竟一个剧组一天的花费是惊人的,要是人人都犯一点小错误,那这戏就没法拍了,所以必须得严厉起来。
金楚南虽然以前也在他的剧组待过一次,但那会儿他刚从“约|炮门”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还比较克制。现在他在剧组,那就是完全不同的画风了。所以把金楚南摆在他身边,会让他比较难处,金楚南犯了错误,他要是骂了,那伤害他们俩的感情,要是不骂,又会闹得人心不平。
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次的剧组里头,有江长堪那尊瘟神,试想下,他,江长堪,金楚南,三人同在一个剧组工作,拍一部戏三个月,每□□夕相处,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狗屁倒灶的破事来。现在他不可能把江长堪踢出去,所以就只能拒绝金楚南了。
方居然脸上透着十分的为难,眉头紧锁,过了会儿,温言细语道:“楚南,我知道你这个年龄的男生,确实很容易产生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想法。但是,怎么说呢,你大学一毕业,就全身心地照顾我,照顾我们的家,所以娱乐圈里的事,你可能不是特别清楚。现在每年那么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小男生进入这个圈子,乌泱乌泱的,最后能走到顶端的能有几个?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况且这个圈子很浮躁,也很复杂,你性格又比较正直,好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接受得了。我是觉得,咱们俩现在过得好好的,没必要这么折腾。”
金楚南听出了方居然话中的拒绝,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他口条算不上利索,自知讲理讲不过方居然,诡辩更不可能赢过他,只能憋闷着不说话。
方居然看金楚南满脸不甘不忿,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搂住他的腰安抚道:“这样,下部戏好吧,这部戏基本上演职人员都定了,临时撤换不合适。下部戏我一定给你预留个位置,让你过把戏瘾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