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相处模式,外人看了说不定还会夸一句贤伉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令人欣羡。可事实上,这样的小心和客套,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疏离和欲盖弥彰的掩饰,像是一片薄薄的盾或是一件易碎的铠甲,看似是用来御敌的,殊不知其实是为了压制自己心中的恶鬼。
本来若是长久地这么客套下去,虽然有些欲遮还露的嫌隙,但总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情来。可人心中思虑过多,难免会有一句两句的漏出来,戳破这镜花水月般的温馨和乐。
一天夜里,两人都得闲,一起看了部电影,又喝了两瓶酒,都有点儿微醺,渐渐地意乱情迷,滚到了一起,可激战正酣时,方居然突然又于情热中恢复了两分清明,黑漆漆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金楚南,把他看得发毛,动作也缓了下来,过了会儿,方居然突然幽幽道:“你和他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金楚南乍闻此言,立时就软了。
方居然也自觉失言,忙夹了他一下,自己起起伏伏地上下摇摆着腰胯,可金楚南兴致已失,任他再如何施为也无法重振,方居然心里闷闷的,金楚南也不好受,原本火热的身体已经凉了,两人拥抱在一起,竟也冷得瑟瑟发抖,无法,只得慢慢分开,自去清理,而后同床异梦地睡了过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事,依旧是死板到近乎于机械的相敬如宾。谢览闲来无事,到他们家玩耍了一回,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呼叫秦松叶来观此异象,秦松叶闻讯而来,先是对方金二人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围观,而后亦是啧啧称奇。
谢览上前一步,握住方居然正擦桌子的手腕,一手摸着下巴,一手似模似样地给他搭起脉来。
秦松叶也凑上去道:“依先生高见,此为何症?”
谢览煞有介事道:“嗯,时快时慢,时有时无,依老夫愚见,此乃喜脉!”
方居然:“……”
时有时无是什么鬼?!
谢览说毕,又向方居然鞠了一躬,“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秦松叶也跟着凑热闹,似模似样地鞠了一躬,金楚南看得有趣,也不说话,边洗碗边乐。方居然忍无可忍,把这两个八婆乱棍打了出去。
三人嬉闹到电梯口,好容易恢复了正经。
谢览问:“你们这怎么回事?玩儿角色扮演呢?看不出你们还挺有情趣的嘛。”
方居然待要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诡异的状况,于是只得长叹一声,而后简短道:“还是之前那事儿。”
谢览瞬间懂了,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好解决的,于是也叹了口气,而后开解道:“你也别太发愁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主要是你们之前那事儿闹成那样,两人都伤筋动骨了,要恢复以前的样子,工程量不比一次灾后重建要小,也别太急,慢慢来吧。”
方居然点了点头,脸上的愁闷却一点没消。谢览和秦松叶对视一眼,知道自己这一句半句的开解不顶什么事儿,可他们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又怕胡乱支招反而弄巧成拙,于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宽慰,而后各自散去。
金楚南仍旧在之前的剧院工作,楚荆却辞了职,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也不知去向何方。方居然之前参与了两部剧,一部他为了追回金楚南,直接撂了挑子,后来江长堪又走人了,新接替的那两位又不和,把个剧组闹得乌烟瘴气,拍出的成品也是不堪入目。后来的那部又出了拍摄事故,行业里就有些好嚼舌头的,说他最近正走背运会带衰剧组,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架不住传的人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信的,所以到底也是对他有些影响的。
幸而方居然还颇有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愿意替他活动给他机会,于是在家闲了没多久,他就找到个好剧本,又拉了几波投资,定了重要角色,又把导演组摄影组后勤组准备齐了,就打算大干一场了。
这个新剧组哪儿哪儿都合他心意,导演是他老搭档,男女主有人气又敬业还好说话,编剧团队是业内知名的,各项预算也都充足,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剧中的绝大多数场景,都需要到挺远的一个影视基地去拍。
这一去,又至少要小半年才能回来。
他和金楚南感情尚岌岌可危,灾后重建工作也只进行到清理受灾现场的地步,而且都还没能清理完,要说现在暂且把他晾着,过几个月回来再继续清理,也不是不行。可谁知道等他回来时,这地儿还是不是他的?说不定他去风刀霜剑地闯荡一遭,等回来时,别人已经在此处起高楼宴宾客了。
可又不能不去。
他之前也想过,给小金安排一角色,让他和自己一块儿进组,但又怕勾起小金关于剧组的伤心回忆,不但没能亲近,反而更添龃龉。就这件事,他反反复复想了无数天,斟酌来斟酌去,最后也没个主意,眼看着进组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心里就跟搁了块儿烙铁似的,烫得他夜不能寐。
他睡不着,小金自然也不得安稳。可小金也不说,既不安慰他,也不指责他,继续和他相敬如宾地耗着。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是想烦了,硬着头皮试探着给小金提了一句,小金倒也没生气,只说剧院最近有好几场演出,实在腾不出时间,算是委婉地拒绝了他。
小金也没说重话,也没提往事,但不知为何,方居然心里那烙铁却更烫人了几分,几乎逼出了他的心头血。
可不论心里如何翻江倒海,时间仍旧不留情面地一点点流逝,眼瞅着就是别离,却又出了另一遭折磨人的事。
临别前的那个周末,方居然玩儿了个小浪漫,在某高级酒店的顶层旋转餐厅订了个位,又编了个理由将金楚南骗了出来,备好鲜花美酒美食,给了他一个小惊喜。
小提琴手在他们身侧动情地演奏着,乐音悠扬,灯火迷离,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霓虹闪烁的城市和无垠的夜空。
两人自相识以来,一直都过着一种充斥着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家居生活,很少弄这些情情调调的玄虚,所以偶一为之,反而别有风味。
酒醉人,人微醺,正是谈情22 说爱的好时机,可惜天公不作美,向他们投掷来一坨江长堪。
方居然已经很久没见过江长堪了,听说他被套麻袋揍了一顿,也没能生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之心,在他看来,他没有在江长堪伤口上补上两刀,已经算是仁慈至极的了,更不可能去关心探望他,于是自然也不知道他已经伤愈出院的事。
可惜冤家路窄,他和小金之间诡异的气氛好容易出现一点松动,这傻缺就又来搅局了。
江长堪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夸张的事,只是让侍者过来问候了一声,并且给他们送了一瓶红酒过来。
方居然拿过来一看,脸色霎时就变了,酒是残酒,被人喝过,至于是谁喝的,自然不言而喻。
金楚南原本舒展的脸色变得阴沉,方居然也相当恼火,待要去找江长堪理论一番,又觉不妥。此时餐厅里坐满了客人,这些人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只会觉得赠酒这一行为是相当友好的,即使是倒空了一半的,也不影响继续品尝,若是实在介意,搁在一旁就行,无需大动肝火。可方居然和金楚南都知道,江长堪这么做,纯粹是来恶心人的。可要是方金二人为这事儿大动干戈,不明就里的餐厅众人只会觉得他们无理取闹,认为他们素质低下,最后的结果反而遂了江长堪的心意。
于是方居然只得暗暗把这事儿记上一笔,又礼貌地让侍者将红酒退了回去,之后两人也无心继续,草草吃了几口,就双双离去了。
方居然本以为金楚南是要发火的,可小金却并未如此,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对今晚的事只字未提,回家后也如往常那般,客客气气地和他相处着。
临行头一天,金楚南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给方居然饯行,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吃了起来,间或闲聊两句。吃完,方居然心里烦闷,又开了一瓶酒,闷闷地喝了起来,小金见了,不但没有阻止他,竟也和他一起喝了起来。
第二天,方居然醒来时,金楚南还在酣睡。他轻手轻脚地起来洗漱一番,拎起行囊,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而后独自离去。
他走在花园小径上,眼前模模糊糊浮现起昨晚的情形。
两人先是微醺,再是酒酣,最后是酩酊。醉到几乎人事不知时,方居然却清楚地听见金楚南问了一句,“你就只有那一次吗?”
却并没有下文,方居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也不知道金楚南有没有听见。
初春的清晨,小区里有晨跑的年轻人,有练五禽戏的老大爷,前方不远处的某扇窗户内,隐隐传来小童晨读的稚嫩声音。
方居然神思恍惚地往前走着,路过那扇窗时,里头突然传来一句——
“断肠人在天涯。”
他身形一颤,抬头看了看青白的天,咬了咬嘴唇,唇齿相接处,破出一抹锋利的血痕。
☆、第71章
谢览家的一猫一狗,不知是不是到了青春期,最近戏多得不行。
谢览有个小柜子,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层表盒,约莫能有十几块,总价值等同于一栋小别墅,有他的也有景粱丘的,不过两人也基本都是混着带,不分彼此,早先的基本上都是他买的,后来景粱丘慢慢收到了片酬,也陆陆续续添置了一些。
家里也没外人,平日里那小柜子基本上是不落锁的,谢览经常拿完手表就让它大敞着。往常也没出过什么差池,可最近他却突然发现柜子里的手表盒子越来越少,一开始他以为是景粱丘拿的,也没在意,可当他某日突然发现柜子里的手表少了四块时,就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想着可能是景粱丘用了之后放在别处了,于是就问了一下,可景粱丘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注意这件事,自然也是一问三不知。
谢览又想,莫不是小侄女儿拿去戴着玩儿了?于是就找来小侄女儿,小侄女儿还在记恨谢览强制没收她ipad的事,直接翻了他一个白眼儿:“你问我我问谁去?”而后便高昂着头颅扬长而去,留给谢览一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背影。
谢览气得牙痒痒,却拿这小破孩儿没办法,打又下不了手,骂又骂不听。再说小侄女儿也不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有时候还挺会撒娇挺暖心,虽然古灵精怪了点儿,但其实相当有分寸,任性却不至于太过分,也基本上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于是谢览也就将她排除了出去。
不是小侄女儿,也不是景粱丘,更不可能是他自己梦游着吃掉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是家里遭贼了?
这个谜团在他心里萦绕了两天,第三日终于得解。
那天他闲得无聊,想去和自家那俩小毛团儿玩耍一下,刚靠近那一猫一狗的宠物小屋,就瞅见小灰猫嘴里叼着他挺喜欢的一块手表,往小白狗的怀里塞去,边塞还边拿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小白狗身上蹭来蹭去,小白狗起来挺开心,尾巴摇得很欢,伸出爪子轻轻地拨弄着小灰猫的耳朵。
谢览霎时就被闪瞎了眼,家里这俩小毛团儿不分日夜地秀恩爱,深深地伤害了他脆弱的心灵。谢览的那颗小心灵是没有固定状态的,有时候脆弱有时候不脆弱,但也并非毫无规律,景粱丘在身边的时候他就一点儿也不脆弱,特别寡廉鲜耻,天天花式求亲亲求抱抱求么么哒,景粱丘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特别脆弱,旁人或者旁猫秀一点儿恩爱都能让他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
更何况现在,他家那鸡贼的猫咪不但秀恩爱,还借花献佛地秀,肆无忌惮地秀,目无法纪地秀,竟然将主人的手表偷偷顺走,然后献给自己心爱的狗子。
谢览如何能忍?!
于是谢览气壮山河地大喝一声:“小贼哪里逃?!”
而后一手一个将两只小毛团儿拎了起来。然而小毛团儿们实在是太知道谢览软脚虾的本质了,故而并不见丝毫惊慌。小白狗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胸前垂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疾不徐地摆出了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并且还侧头在谢览爪子上蹭了蹭,谢览心肝儿一颤,酝酿好的疾言厉色霎时烟消云散。
至于小灰猫,走的则是高贵冷艳路线,他先是给了谢览一记王之蔑视,而后略微抬了抬爪子。谢览知道这位小哥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能够反手三百六十度挠人,并且出手如电百发百中。而这轻蔑的眼神和高贵的一抬手,就是给予他的最后通牒。
于是谢览瞬间怂了,乖乖地把这俩小主子放了下来,一边给了一个爱的抚摸,然后拿起地上的手表对着小白狗晃了晃。
这小白狗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相当地善解人意。谢览一晃,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于是竖着尾巴露着小菊花进了小房子,过了会儿拖出一个小盒子,再过会儿又拖出一个小盒子,再过会儿又拖出一个,总共三块,加上刚才缴获的那只,一共四只,一齐拱到了谢览跟前,一副物归原主的乖巧模样。
小灰猫也没拦他,而是满面纵容之态,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小白狗的身影移动。等小白狗在谢览跟前站定,小灰猫才慢慢起身,踱步到小白狗身边,抬起爪子给他温柔地顺毛。
谢览被这对毛团儿cp闪到近乎失明,拿起手表盒子,掩面而去。
回了房间,放下手表,谢览给景粱丘打了个电话。景粱丘正在上课,谢览也不好缠着他,两人稍微说了几句话就挂了。
景粱丘本身有一定的戏剧基础,也拍过戏,剧组运作的大致流程都清楚。但他导演方面的理论知识还欠缺一点,于是报了某戏剧学院名教授的授课班,全程六个月,把本科和研究生阶段的重要导演系课程都讲习一遍。六个月的时间要讲完五六年的课程,时间紧任务重,课时排得特别满,景粱丘每天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九点或者十点才会回家。他做事又特别认真,夜里回来必定得把白天所学的知识巩固一遍再睡,有时候看得入了迷,要巩固到凌晨两三点。
谢览感到很郁闷,两人明明同处一室,他却不得不独守空床,夜里看着景粱丘的背影,欲求不满地咬着床单生闷气。
他也曾试着脱得光溜溜地撩拨景粱丘,景粱丘当然也没能抵挡住诱惑。景粱丘其实自控能力特别强,但也得分人,分事儿。对别的人,别的事儿,他永远冷静镇定,自控力强如钢铁,但面对谢览时,不论一开始如何竭力克制,最终却都会破功。
可谢览没得逞时郁闷,得逞了更郁闷。
因为两人啪完之后,景粱丘又会提上裤子,迅速地进入专心致志的学习状态,并且在完成今天的复习任务之前,绝对不会入睡。于是谢览不招小景时,只要今天需要复习的内容不是多到爆仓,他一般十一二点也就休息了。可要是谢览招了小景,俩人连前戏带正餐,少说也得两个小时,之后景粱丘再看书,就得熬到半夜三四点,睡几个小时后又要起来面对一整天高密度的培训,这种情形,谢览看了不是不心疼的。
所以,他目前面对着的就是一个相当两难的处境,不撩小景吧,馋得慌,撩吧,又心疼得紧。这两种选择,一种煎熬着他的肉|体,另一种煎熬着他的灵魂,两厢博弈之下,肉|欲输给了对景粱丘毫无保留的爱,于是他只能一边不甘心却又一边心甘情愿地继续着这种看得到吃不到的悲催状态。
谢览每天躺在床上看着景粱丘熬夜苦读的背影,看着看着就内疚起来,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占有欲太强,所以小景才不得不放弃喜爱的戏剧表演,几乎是从零开始地走上导演之路。
就这么内疚了大半个月,谢览又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那位心理专家给他制定的以毒攻毒的ntr疗法。当初那医生给了他一个疗程的ntr类文艺作品,要求他每日欣赏一篇,若是某天能够达到将自己和伴侣带入其中而不反感的地步,那就是神功大成了。
谢览偷偷瞄了瞄景粱丘书桌前挺直的背影,而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打算悄无声息地把藏在衣柜深处的平板拿出来。
谁知景粱丘却像是感知到了他侦查的视线,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此时谢览正弯着腰,鬼鬼祟祟地往衣柜里探手,于是一下就被逮了个现行。
景粱丘微露不解道:“你在干什么?”
谢览随口胡诌道:“找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