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自然没有看见,她擦洗了伤口,在上面撒了三七粉止血,然后裹上绷带,才抬头,看张良一副都快哭了的表情,再看周瑾生,问:“他怎么了?”
“少校他晕了。”张良铁青了一张脸瞪她,瞪的慕青莫名所以,在张良的眼里,这女人就是恶魔,血肉里下手也是这样的重,居然一脸淡定的问他怎么了。可也是因为有她,才帮了他们一把,想到这里,硬是压下心里的不满,问:“现在怎么办?”
慕青站起身来,先是用酒冲洗了下手,在仔细的用水洗了一遍说:“我们要弄到消炎药,不然即使子弹取出来能活下来的几率也是非常低的。”她略一思忖说:“要不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少爷,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的到。”
张良觉得这样也好,他现在冒头,很容易被发现,若是慕青一个姑娘家,反而更容易些,于是说:“那就拜托姑娘了,我们少校能不能活下来,全仰仗姑娘你了。”
这责任说的可就大了去了。也就是说,能活下来,就是她慕青救了周瑾生一命,若是他死了,那也是她的责任,子弹是她取得,伤口是她弄裂的。慕青没有说什么,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从椅背上拿起外套穿上就出了客房门。
这一路寒风凛冽的,慕青走在路上冻得直哆嗦,此时天色慢慢变暗,街上的行人愈发的少了,慕青缩着脖子一路打听,也去了一家私人诊所。可天色昏暗的冷风里,诊所门口还徘徊着几个不知名的男人,慕青心虚,逗留了会还是没能走进去。而后来到江宁市的第三医院,只见医院大门外很是冷清,她缩着脖子左看右看的进了医院,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见里面护士都倨傲的穿过楼道,似是拒绝被打扰,可慕青还是拉住一位出声问:“请问,我想买消炎药,不知怎么走。”
那护士戴了大口罩上下的打量她,指了指那一头。慕青侧头看过去的时候那护士已经不见了踪影,这里面阴测测的慕青心里不舒服,可还是强打了精神硬着头皮朝前走,到了药方窗口,见窗口内坐着一个男人,穿的便服,慕青犹豫,慢腾腾的挪过去低声说:“我要消炎药。”
那人抬头瞥了她一眼,“给谁用的?”
“我弟弟,他发烧了。”慕青的弟弟从小体弱,经常生病,此时被问,不由的脱口而出。
那人不语,沉默了会,忽然转头向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慕青这才发现窗内除了这个坐着的男人外,还有其他的人,只是天色太暗了没有看清。而后那人抬头看她说:“看医生了没?”
“看了,他那里没有消炎药,所以让我跑到这里来买的。”
那人说了价钱,慕青赶紧从衣兜里掏了钱递给那人,只见他递了一个小盒出来,慕青将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一小瓶白色的粉末,一根针管,一瓶透明的液体,不禁疑惑的抬头看他,听他说:“你交给医生,他知道怎么用。”
这是欺她外行了,一般的外行人哪里知道这个是怎么用的,肯定要找个懂医的。可诊所医院估计都已经被控制住了,慕青将盒子收起来说:“大夫再给我几盒吧,我怕我弟弟烧不能退,要来回的跑。”慕青掏出的钱比药价要高,那人便又给了慕青两盒。
慕青将盒子抱住并大衣裹了起来,低头匆匆的离开了医院。走在路上,总隐隐的觉得自己似乎被跟踪了,好几次回头,可后面什么都没用,天色已黑的差不多了,慕青能看见的距离有限再加上心里有鬼,总是一路跑一路的回头看。
她的直觉并没有错,自出了医院就已经有人跟在后面,可刚跟了一小段路,那跟踪的人发现并不止自己在跟踪前面那个慌里慌张的小姑娘。终是在慕青一个回头时,两方人均缩在一个拐角处的左右边大眼瞪小眼。对方两个人,自己一个人,三人就这么剑拔弩张的站着,都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和底细,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耽搁,慕青就走的远了,那三人还是这样仓皇的站着,终是那两个人仗着人多有底气,问:“你哪条道上的?报个来路。”那一个人的却是不答话,慢慢的往回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慕青相反的路上。
还站在原地的两人却还是站着,不知是该追那走掉的男人还是继续追慕青。她裹了药,珍重的抱在怀里一路的跑,从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这样的差,肺里就跟着了火似的喘,可她脚步不敢停歇的跑到了周瑾生住的小旅馆。
进了客房,张良见她满脸的汗,脱了外套,从里面拿出三个白色铝皮的小盒,然后扶在一旁的椅子上拼命的喘。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上前摸了周瑾生的额头,触手滚烫,惹得她刚一碰就缩了回去。
张良见她拆开一个铝盒,拿出里面的针管抽了些液体打进那粉色的瓶子里,待粉末融化,又将内里的液体全抽出来打进融化的粉末了,如此反复后将液体抽进针管里才抬起头说:“这是肌肉针,效果应该会很快。”
张良明了,于是走过去将周瑾生薄白的衬衫捋上去,露出臂膀上的肌肉说:“你打吧。”慕青握着针筒愣,说:“你以前没打过肌肉针?”
张良摇头:“我平常的发烧头疼都是扛过去的。”又恼她:“你问这做什么?还不赶紧打针。”慕青一时大窘,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信服,从而把周瑾生的屁股露出来给她看。
怔了会,慕青才举起针管说:“这是打屁股的。”这下轮到张良窘了,虽然他跟了周少校这么多年,却还从来没看过他的屁股,也从来没脱过他的裤子去摸他屁股。于是两人愣在那里皆是一脸无措的大窘。
☆、第八十七章
两人,一人是危险关头护着周瑾生一路奔逃出来的副官,一位是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勇于相助的周家小丫环,可到了此时,却是互相的推诿。
“我又不会打针。”张良说着就想躲,慕青也不依:“我一个姑娘家,脱他裤子我清誉何在。”慕青示意,张良只得上前哆哆嗦嗦的将周瑾生翻了个身,然后去扒他裤子,他穿了件棉质秋裤,脱起来也颇为上手,一把扯了下去,一直将头转向门口处的张良此时蹦了起来,一口气蹿到门边嚷着:“你快点,你快点。”
这一派的春/色只得便宜了慕青一人,可慕青也不好过呀,以尚有的几次接触来看,周瑾生绝对是个不能碰的危险的主,不然张良为何这样的怕他,当然她也怕,活了两世慕青独独怕周瑾生,若是被他醒来后知道此事,指不定一场善意会被他扭曲成怎样的报复。
慕青哆哆嗦嗦的走上前去,就这那一派春/色光景一针扎了下去。
看着时间已过了黄昏,天色已晚,张良不许慕青走,两人就这样床头床尾的守在昏迷的周瑾生身边,大眼瞪小眼,因着空气里的静沉默而尴尬,慕青看坐在床头的张良眼下一片铁青,神情萎顿,便让他先去休息,自己守前半夜让他睡一觉后守下半夜。
冬天的月亮大而白,明晃晃的没有一丝缺角,月色里的客店外反而不很安宁,黑影晃动让寂静的夜显出一丝不安。慕青靠在床尾,月光透光小窗照射进来,柔柔的洒在周瑾生身上,让本来俊冷的男人披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眼角细长睫毛轻翘,若是睁眼必是深邃的不见底的情绪,俊美的容颜分外安静,睡颜如孩童。
慕青伸手摸了额头,还是滚热的烫,正要撤手离开,他忽然睁了眼,那黑色便射进了慕青的眼里,惹得她一抖,说:“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喝水吗?”
周瑾生看她,那黑色的瞳似是要把她射穿般的看透,“我欠你一条命。”他嘶哑的说着,能说这样的话说明他已经脱了危险,生死边缘里来回走了一遭,他依旧的冷漠。慕青不语,倒了水送到他唇边,只见他浅浅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
许是睡够了,他反而不再闭眼,睁着黑色冷幽的眸子看她,看的慕青大窘,想起今天白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已是涨红了脸,打岔的问:“大少爷怎么来江宁了?”
“办事。”他简单的答,忽然的问:“你怎么来了?”
“是来看二少爷的。”说谎成了习惯,就会不自觉地隐藏,慕青也觉得奇怪,如今的自己什么真话都说不出口了,似乎唯有谎话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忽然想起周牧生,说:“大少爷受了这么重的伤,要不要我通知二少爷?”
“不能。我受伤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又看她,黑色的眼睛泛着冷光,慕青心里一颤,想起了他的杀伐果断,立即的保证道:“大少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之前在周家,她也是这副神情郑重的发誓,周瑾生忽然笑了起来,满室的月光都比不上这个笑,既不说相信她的话也不说不信。
见他精神很好,慕青怕满屋寂寥便逗着他说话,“我从宝山来江宁前还去了庆生屋里一趟,大少爷曾那么郑重的拜托我照顾四少爷,可我因为自己的事却总是疏忽他。”说到这里已是满脸的愧意,“我说我要出远门一趟,庆生便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神情期待,我又不知道归期,不知该怎么答,只说了回去要给他带江宁最好吃的八样果,他开心的跟个什么似的。”说到这里,似是触了暗伤,竟牵出了丝丝缕缕的伤心来。
“那孩子自小可怜,死了生母,生父又不认,还要看奴仆们的眼色生活,我又经常不在周家。你们处的来,你又善良,见他的遭遇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慕青惊讶,第一次有人说她善良,活了两世啊,被人挤兑遭人陷害,为了自保她总是小心翼翼。慕青低着头笑了下,“我没有大少爷说的那么好,我自私又胆小,活的一点都不敞亮。”忽然她想起在将军府里自己烧了的四封信,便不由的起了好奇心:“我听锦娘说大少爷小时候的遭遇和四少爷颇为相似,所以见四少爷才格外的疼惜。”
许是今日的月光格外的柔,许是慕青毫无算计的心思,一向严谨的周瑾生也开了口:“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老爷亲生的,我父亲我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我母亲是老爷的大房,那时候我母亲还不知道牧生和现在大夫人的存在,我也以为我是老爷亲生的。那时候老爷很尊重我母亲,什么事都问她的意见,每次回来都会给我母亲买很多礼物。可突然有一天,牧生和元霜夫人找上门来,我母亲才知道原来老爷在多年以前已经成亲,儿子也都那么大了。”说道这里,他顿了下,眼中一片黯然,“老爷在我母亲门前跪了一天才把元霜夫人迎进了门。之后才一年,我母亲就生了重病。”他变得冷峻,眼神也起了萧杀之意:“我母亲一向健康,自我记忆起都很少生病,可自元霜来不到一年就开始吐血,我那时候年纪小,只是一味的害怕,整天守在母亲床边,见她一日比一日虚弱,”他深深的叹息,带了怨恨:“我没有保护好她。”
慕青这才明白之前他对她无端的敌意,还说什么让她接近元霜夫人之类莫名的话,虽平日里周瑾生与元霜表面上一派祥和,暗地里或许已是剑拔弩张了吧。看来自她出现,周瑾生已是戒备非常了。如今他向她吐露前尘旧事,是已对她完全的信任还是知道这样的秘辛之事,她就不能独善其身了,成了他对付元霜的一把利刃一柄暗器。想到这里慕青已是冷汗森森,不由的心底里打鼓,暗叫不妙,这周瑾生果然不是善类,她救了他,他却将她牵扯到这家族腥风血雨的明争暗斗里。
可她却不敢表露出一点来,心里怕他怕的打鼓。
☆、第八十八章
周瑾生说道这里便不说话了,只拿细长清冷的眼瞥她。他神情冷峻,眼尾却含了一丝撩人的情愫,惹得慕青心脏嘭嘭的跳,心里惊呼,这周家大少爷真是个惑人的主,或许那锦绣那红雀甚至那落在冷宅子里的五姨太便是被他那一尾若有似无的希冀给撩拨的,成了他手里的莺雀。
慕青不说话,周瑾生便一直这样的看她,似是她不说话这件事便不能罢休。慕青被逼的狠了,只得开口支吾道:“难道大少爷是怀疑大太太元霜夫人吗?”
这句话很得周瑾生的意,似乎他就在等这句脱口的话,于是回道:“你也觉出了这件事里的蹊跷,是不是怪异的很?可惜我没有证据,当年的人已尽数被元霜遣散处理了,我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即便不是元霜使得手段,对当年的事她肯定略知一二”默了会,他忽然的说:“慕青,我是信得过你的,你也见不得我母亲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吧,你可愿意帮我?”
慕青脊椎发毛,一种名叫危险的东西沿着那脊椎直窜脑髓,逼的她脑中叮铃作响。他望着她,双眼垂垂遮住眼内的情绪,只余眼角那一丝流转的希冀,诱惑着慕青,他似乎知道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声音最能打动坐在眼前的人,慕青脑里流光闪烁错乱非常。她此时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即便给她再长的时间她要找不出拒绝的借口来,眼前躺着的人分明是只野兽,即便负了伤卧了床,却不能忽略那利爪与獠牙。
慕青本对谁都存着戒心,外人甫一靠近她就揣测那人来意,拿起十足的精气神应对,也练就了一套说谎不脸红的应对路数来,可这次她确实没有防备,被周瑾生一击直中了软肋,慕青被逼无奈,只得问:“少爷你要我怎么帮?”
他笑了,三月桃花芳菲艳丽,一种一切尽在掌握里的自若表情,慕青看在眼里,心中微微的一冷,听他说:“自你进周家,元霜夫人就特别优待于你,你该好好与元霜夫人相处才是。”
事情到这里才算是一个终了,慕青松了口气,颔首,想起一个农夫与蛇的寓言来,明明农夫将快要冻死的蛇救了回来,却被它一个毒牙死的无声无息。慕青想,这算不算把自己折进去了呢,亦同锦绣红雀五姨太,还有那吞金的大少奶奶。这人果然是个孤星的命,这般狠的没有感情。
枯静的夜里慕青不说话,周瑾生也再无言语,竟是闭了眼慢慢睡了去,下半夜张良换了慕青,让她也迷迷糊糊的窝了半宿,第二天醒来时周瑾生已睁了眼和张良在床边说话,见慕青醒来便闭了嘴,她走过来问:“大少爷好点了没?”
“烧退了些。”张良回答慕青的话,却听躺在床上的周瑾生问:“我一直高烧不退,昨个你们用20 了什么法子,我觉得现在好多了。”
两人皆是一愣,对视了下便听张良说:“是慕青姑娘买的药,吃了你的烧就退了。”慕青赶紧点头,在这件事上,居然有惊人的默契,让原本对立互呛的两人迅速成了盟友,有共同秘密果然就是不一样。
周瑾生也不追究,因着他一连几天昏睡在床,身体有些虚弱,张良便出了客房为三人张罗早点,见他出房门,周瑾生示意着说:“来,这边坐。”他侧头指的是刚才张良坐过的位置,慕青犹豫了会,才走上前去坐在床的一侧问:“大少爷好些了吗?”
“唔。”他简单的答,一张脸冷峻深沉,眯着似乎在看她,说:“我昨晚说给你的事,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若是不答应也是无妨的。”
慕青心里苦笑,周瑾生是怎样的人,若是没接触过她还相信这样的说辞,于是说道:“没有强迫,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他看她,黑色的眼幽幽泛着冷光,看着慕青面上一片的坦荡,没有任何的不情愿,于是才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算是我周瑾生的人了,即便被周牧生抛弃,被元霜夫人赶出门外,我这里也有你的容身之地,不会让你楼宿街头凄风苦雨。”这算是保证她后日无忧的一个承诺吗?
慕青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来,恩威并施,他知道她希求的是什么,于是摆了面前让她为他卖命,这种俘获人心的法子他用起来简直是信手拈来。可慕青心中却是冷冷的一笑说:“如此便谢谢大少爷了。”
说到这里就见张良从外面走进来,悄悄的关上了门,手里却是空空,并不见早餐,只见他走上前来,冲周瑾生说:“少校,外面恐怕是设了埋伏。”
慕青一愣,周瑾生却是沉了脸色,一副刚毅萧杀的表情,问:“什么情况?”
张良因为周瑾生的失手,本就十二分的警惕,出去买早餐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本就是行伍出身,自然在这些事上格外敏感,出了买早餐的空档就觉得了异样,于是持了钱也不急于回来,一路的闲逛,就见后面两个人远远的尾随着,平常商贩的打扮,壮实又目露精光,一看就不是普通商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