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暗道不妙,在街上随意逛了逛,想着摆脱那二人,却不曾想好不容易脱开窜回小旅馆,却在旅馆外的小茶棚里复见其中一人,那人似乎来的久了,这和另两人吃着花生说着闲话,张良的眼角只是略略一瞥,便进了小旅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周瑾生将他的话听了一遍,沉思片刻说:“你扶我起来,我来看看。”
张良知周瑾生识人这上面一向颇有经验,便和慕青小心翼翼的一左一右的将周瑾生搀扶着走到窗前,见他立在窗口将小窗开了条缝朝外望。这窗斜对着那茶棚,视线所及也不容易被发现,见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伙不像是追我们的人,貌似是黑道上的,你确定他跟踪的是你?”
听周瑾生这么一说,慕青“啊”了一声,张良看慕青顿悟的神情于是问道:“莫非慕青姑娘你认识?”
慕青险些把这一茬给忘了,听张良的追问和周瑾生探寻的目光,慕青的脸瞬时皱成了一个包子,如今一个重伤一个落魄,你说若是他们两个知道底下那伙人寻得是自己,会不会立即将她绑成个花送出门去做山贼婆子?
☆、第八十九章
慕青自知刚才一惊一乍间已引起两人的怀疑,于是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事怎么说呢,简直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她神色闪躲吞吞吐吐,周瑾生怎么可能错过,不由好整以暇道:“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这时候攻过来,行动应该在入夜以后,”他看天色说:“时间尚早,你且慢慢说,我不着急。”
慕青被周瑾生一口咬住了肋骨,若不说些什么他肯定是不会松口的。可慕青这人外表看着逆来顺受软弱可欺,实在内生反骨,桀骜不驯,从来兴致所至自由惯了,经过昨天一夜,实实在在的被周瑾生控在掌心,任她多番能耐估计也难逃此人的五指山,不由被揭了逆鳞,叛逆之心而起,已暗自打算以后他的任何吩咐她都反其道而行。
这就好比本来还乖乖巧巧平实可爱的狮子狗,独独只对一人亮起森森白牙。他得罪她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见他将掀起的窗户从新闭合,由张良扶着重新趟回了床上,脸上一副病后的恹恹神情却遮不住眼中的丝丝锐利,找了个舒服放姿势说:“还请慕青姑娘细细道来。”
于是慕青张口就来,什么途中偶遇路人,见他老实助人,结伴而行,无奈看上她的美貌,欲行不轨之事,她堪堪落入贼子之手,可怜她貌美如花我见犹怜突遭劫匪,那群匪因她美貌起了内讧……越说越离谱,慕青一边泫然欲泣一边抬眼角瞥见侧躺在床上的周瑾生眼角狠狠一抽,脸上的表情顿时如开花的爆仗,灿烂缤纷,顿时满意了。
等她说完,周瑾生还没有反应,倒是站在一旁的张良感慨说:“没想到慕青姑娘一路前来竟然遭遇了这样的坎坷,若是在宝山,定让这些土匪有来无回,杀了给慕青姑娘泄愤。”
慕青口渴,端起一旁的凉茶来喝,这一刺激顿时一口茶水呛在喉咙,脸涨的通红,心里暗叹:“张良你这个倒霉孩子哟,以前定没人给你讲故事。”
慕青喝了口茶,抬头去看周瑾生,只见他冷峻的脸上一双眼沉沉如墨,凉凉如冰,看不出表情。慕青这掐头去尾夸张至极的言辞搁周瑾生这儿,他是断然不信的,里面的漏洞和她不经意的停顿早已被瑾生看穿,可现在事态紧张,也不是他刨根究底的时候。内里的内容除去溢于言表的自夸外,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那贼头子相中了慕青,要逮回山里做压寨夫人呢。
周瑾生不由皱眉,单单一句话的事,竟被她拖拉且夸张的讲了一个多小时,其中洋洋自夸的赞美之词都占了一大半,不由重新认识了慕青,这女人,脸皮堪比城墙还厚。
见周瑾生沉默不语,张良也不由问:“少校,你看现在如何是好。”
周谨慎那凉凉的眼尾撩慕青,撩的她一阵的心惊肉跳,听他说:“既然那土匪相中的是慕青姑娘,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直接将人捆了投下去,还能成全一桩美好姻缘,何乐而不为呢。”慕青的脸登时绿了,咬牙切齿,她就知道周瑾生一肚子的坏水,皮白内黑,简直就是个披着貌美人皮的禽兽。
可到底,禽兽也没能真的捆了慕青,他负伤而起,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枪来,慕青来这个世上还是头一次见枪,黑沉沉的拎在那白玉似的手上,虽看起来虚弱的很,可一沾枪,慕青觉得那人整个都不一样了,举手投足间皆是凛冽之气,气势外放,面目沉着,浑然一起的自若和镇定,似乎不将任何事情放在眼里。
张良也在一旁检查他的枪,不一会儿走向慕青说:“这把刀是刚才周少校让我交给你的,你虽是一个姑娘家,却也不要害怕,自保总要会的。”慕青接过那刀,看了一眼,说刀又不像刀,顶多是个匕首,有小孩小臂那么长,刀锋锐利,迎着慕青仓惶的眉眼,听张良说:“你不要害怕,有我们少校在,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慕青发怔,不由喃喃道:“可大少爷还有伤,他烧还没退,伤口也没愈合,稍大的动作都会将伤口崩裂。”张良打住慕青的话头说道:“我家少校既然要救你,肯定会竭力而为,凡是他要做的事,那有我拒绝的道理,再说你这经历,我也看不惯,铁定要教训一下那些不知量力的,你放心好了,那些个毛贼,我一个人就够了,那还用我家少校出手。”
慕青一股激流在胸腔回荡,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无措又狼狈,心道:“周瑾生你要是坏就坏到底,一会一个样,你究竟是哪般的脾气。”
当下夜黑,慕青就被张良藏在了床底,手里握着周瑾生给的一把刀,那刀柄有些磨损,似是被长久的把玩过,那刀锋不用碰都能看出锋利异常。慕青心里忽然五味杂陈,这把刀一定是他常年不离身的,如今却给了她防身,心内诸般滋味中尝出了一种愧疚的苦来。
此时夜黑人静,街上漆黑一片看不见光亮,周瑾生的屋内也熄了灯,只余他一人靠在一张木制的靠椅上,整个动作说不出的潇洒惬意,全然不见身上的伤病痛苦,张良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此时漆黑的屋内,什么都看不见,又枯静的可怕,可周瑾生坐在那里,眼内诡谲涌出,盯着那门,如暗夜里的猫头鹰一动不动的盯着忽窜出来的老鼠,就在此时,门板的缝隙内扔进一个东西来,起先还黑乎乎的一团,不一会儿已冒起白烟,似是有浓浓之势,却被张良一碗茶水灭的一点不剩,不一会儿就听有东西撬门栓的“咯吱”声,细小又谨慎,门被撬开,两个男子黑漆马虎的朝里走,甫一走进室内,就听门“忽”的被关上,一回头就是两个手刀,张良已等候多时了。
侯在外面的人见两人一直不回来,又派了两人前去,那门内似是有吃人的兽,这两两的一共去了八个,却都是个有来无回的。钱朗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将剩下的人叫齐说:“待会我亲自去,你们都守在这里,若是我半柱香的时间没有回来,你们就都冲进去听见了没有,记得带上家伙。”
他本不欲闹事,这是江宁,满街都是巡警处处尽是眼睛,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小心为上,可架不住慕青这小鲜肉,此时又落了单,钱朗终还是被引了来。
☆、第九十章
小旅馆里很静,一楼坐守的小老板已经被迷翻了过去,但一伙人终是不敢光明正大的闯进旅馆内堂,这里又不是只住了慕青一个,弄出个音响,指不定哪个不长眼的嚎一嗓子就能把巡逻的给招来。钱朗让剩下的躲在暗处,自己摸着上了二楼。
门虽闭着,却能轻易的推开,只听小门吱呀,张良依旧按之前的脖子上一记砍刀,电光火石间却是被挡了下来,那人身手十分的快,刹那间挡住张良的手,另一只手朝脸上便是一记重拳,将张良掀翻至床侧,忒的威猛。
就在此时,忽听前方黑暗里响起好听的低语:“这拳风太过霸道却不够缜密,我劝这位壮士还是稳重些好。”钱朗猛的抬头,扬手便是一串小镖迎了上去,却被坐在黑暗的人挡了下来,碰击声“叮叮铃铃”作响。
那人持了枪,钱朗这才意识到,这一会儿,被打飞出去的张良也已起身,抽出手里的枪便要动作。“张良。”黑暗里的人制止道,张良从口里吐出一口血沫子,愤愤的骂道:“哪座山上窜出来的野杂毛,等回到宝山定把你整个贼窝都给端了。”
黑暗里看的不甚清楚,可常年里刀口舔血混日子,直觉已是异常敏锐,两把枪只对着他一人,如今再伸手拔枪似乎晚了些。听坐在黑暗里的人说:“看来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慕青,去把灯点上,我要会会这是哪路神仙。”那声音一派的从容镇定,低低的甚是悦耳。
慕青依言从床底爬了出来,走到一旁去拉灯,灯光炽亮,尤其是已经适应了黑暗,未免都要眯一下眼,可周瑾生确实一错不错的盯着他,那人也是个人物,灯光将黑暗驱散,他站在灯光底下却岿然不动,还猛然睁开,神情凶煞震慑众人。
只见小小的屋子里,七八个人被捆做一条,堆叠的扔在一旁的地上,皆是堵了嘴,绑了腿,跟虫子似得扭,慕青站在拉灯的一旁,张良站在门旁的一侧,而周瑾生则坐在椅子里,身体微微的绷紧着。
是他大意了,原以为这小客房里就只有慕青和那野男人两个,没想到还有一个藏头不露尾的,钱朗仗着本事好,自己一个人应付这两个已是绰绰有余,却也没想到这屋里居然还有个如此厉害人物。
心思百转间钱朗已认出了来人,变作一团和气来拱手道:“原来是周家大少爷,一直想着怎么去拜会一下大少爷,没想到居然在此地相遇,真是幸会幸会。”
周瑾生望了眼隔开的金钱镖,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如优雅的豹,转头客气道:“原来是玄湘山上的李三爷,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周瑾生是不认识李涡的,却识得那金钱镖,玄湘山也算是恶匪中数一数二的,他怎能不认识,心里奇怪,慕青她是怎么惹上这样的魔头的。
“钱某只是一介无名小卒,能得入周大少的眼,也算是江湖上给的薄面。”钱朗面上虽是谦和,却也有骄矜之色,不过周瑾生是兵,他是匪,自古老鼠见猫哪有不谨慎的,钱朗想着慕青此次是来会她的小情人,正想着暗地里将那小子做掉再来个威逼利诱,却没想到来会的居然是周瑾生。不自觉的戒备了神色,知道坐在上面的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见他将披在身上的外套拢了拢,十分自然的问道:“李三爷这么晚来,做什么?”
“不才,出门在外,一声钱朗即可。”说着他不经意的拿眼瞥慕青,那小人站在一片阴影里,似亭亭玉立的站着,如此模样更是惹人心痒。当对上周瑾生的眼时只见那人眼中一片幽黑,似深不见底,钱朗立时收了心神,随即厚颜无耻道:“我对慕青姑娘一见倾心,求而不得,如今遇到周大少,正好,想赎了慕青回去给我做老婆。”
周家二少爷的未婚妻又何妨,在他眼里,天王老子能奈何了他,何况是坐在面前的一个少校。周瑾生不说话,一只手指在配枪的枪柄上来回摩挲着,又听钱朗说:“此番前来我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只得慕青姑娘一人,其他我也不愿多做追究,周大少爷若是不肯,这楼底下还有我一帮的兄弟,到时候闹起来,你一个少爷身骨恐怕会多有得罪。”
这样的事向来没有中庸,杀敌一千自损三百,周瑾生回了头看慕青,那站在黑暗里的一抹影子,眼却是极亮的,他与她对望,她眸子极亮,他黑色的眼碰倒那光,似是被蛰了一般,仿佛是黑暗里看到了极亮的星,她眼里的渴望与哀意他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似是心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他看着她,说:“她是我的,你们谁也带不走。”
自那天晚上,他就说了,“你是我周瑾生的人。”此时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应了前因后果,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慕青大恸,百般情绪涌上心头,他回头望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知道他要将自己交出去,又清醒又冷静,安慰说如此也罢,正如命运摆弄,无力沉浮,只能顺应天意。可他忽然说,不了,你们谁也带不走。他一手搅了天意,似是不服命运,带着一丝冷笑,宁愿玉石俱焚也要将这搅的混乱不堪,倔强又狠戾。
慕青觉得自己浑身颤抖,险些被逼出眼泪来,她说:“承蒙少爷厚爱我便是粉身碎骨无以报答,若被他人折辱,自当一死以鸣其志。”
明明是假的,逢场作戏一场,却偏偏震慑所有人,惊惧了满场。周瑾生只对她笑,那温温柔柔之意侵染了眼角眉梢,他说:“好。”
慕青向来骨内桀骜,一身骨头反着长,终是被驯了去。
钱朗转头看她,只见她握了一柄刀,沉着又坚定,他一颗心在腔子里紊乱许久终是稳稳当当的跳了,至死方休,终是以死相逼方将终了。
看这一屋子的狼藉,寂静无聊又荒唐至极,钱朗苦笑,这才恍然,自己这都做了什么鸟事,可笑啊可笑。
此时躲在楼下的人都冲了进来,见钱朗站在中间,便跟在后面欲说些什么,只见他一摆手说:“算了,你把我那些兄弟都放了,我们走就是了。”他语里苦涩,却也磊落。
周瑾生给张良打了个眼色,几个人上前将捆的人松了绑,钱朗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的周瑾生说:“我看钱兄弟也是个磊落人,功夫胆量过人,非池中物,他日若是玄湘山容不下您这样人物,不妨考虑一下在下。”
钱朗顿了下,没有做声,却是回头看了慕青,说:“我有些话想与慕青姑娘说。”
一众人都散了干净,小旅馆的门外只余钱朗与慕青两人,只听钱朗说:“我这人,一向强取豪夺惯了,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这样得的,没曾想过你的感受。你我遇到的时机不对,若是才子佳人一相逢,你或许还能高看我一眼,可惜我有我的动机你有你的目的,终是有缘无分。”他顿了下,才语重心长道:“我认识那周瑾生比你要认识的深刻一些,那人不是良人,无情无性一身的狠意,你不要陷得太深把自己折进去,我忠告于此你好好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了去。
慕青望他的背影,话语几经涌出终是咽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每每写到钱朗这人,总是越写越喜欢,恨不得把慕青配给他,两人真是说不出的相配啊。
☆、第九十一章
慕青回到客房见张良扶了周瑾生卧床休息,腹部已是见红,想必刚才挡镖的时候用力过度撑裂了伤口。见慕青回来张良便喊:“快来,快来,周少校好像又开始烧了。”
本来烧就没有完全的退,这一折腾,原本从容淡定的一个人整个好像虚脱了似得,慕青赶紧走上前来,摸了摸额头,于是走上桌前又拿出一个铝盒来,张良一看大事不妙,大晚上的尿遁了。
慕青融了粉针剂,举着针管走到周瑾生面前,见他淡定冷峻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精彩,两人迟迟没有动作,慕青看针管,问:“大少爷怕打针?”
不,他是怕被人看了去,看哪儿不好,居然要看屁股。可慕青觉得周瑾生的屁股也很好看啊,白如上好的玉,不露脸已是一段别致的风情来,上一次张良不懂,抹了裤子就往外窜,慕青觉得不该看的都看光了,已没什么好计较的。于是上前说:“大少爷你别怕,我会很小心的。”那模样跟诱骗小白兔的大灰狼似得,周瑾生那好看的一张脸顿时微拧了起来。
他眼睛往头顶上看,身体已是侧了起来,慕青走上前去,一只手捏他的裤腰,周瑾生表面上依旧的从容淡定,只是整个人绷得太紧,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似是能看出一朵花来。
刚看的专注,慕青一个针头就扎了过来,周瑾生颤了下,本拧着的眉头现在拧的更紧了,慕青赶紧问:“大少爷,是不是把你扎疼了?”
周瑾生:“……”
而后她又蹲在床侧拆了绷带给他换药,房间里很静,弥漫着不紧不慢的尴尬,重新清理的伤口,看伤势已有好转的趋向,这样下去,多加休息自然会慢慢恢复的,她重新上了药,忽听头顶那边传来低淳悦耳的声音来:“你什么时候回宝山?”
“等二少爷放了寒假,我和他一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