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琰锋妖君周身寒气渐凝,四周丛丛曼陀花似有所感,快速纠结、生长,他仰头看向景陵,再次慢吞吞吐出三个字:“你说呢?”
景陵看着面前仅至他胸脯高度的、八.九岁男童模样的琰锋妖君,感受着其周身勃发的森意,许久,恍然大悟。
传闻,琰锋妖君因幼年误服定颜草,身形一直无法长大,故而一直在搜寻解除定颜草的解药……
传闻,琰锋妖君之所以不出现在妖界各大场合的聚会,是因为他在搜寻解除定颜草的解药……
传闻,琰锋妖君之所以对长大怀有如此大的执念,乃因其母飞升前的最后愿望,便是望其身形长大,不在妖界留下子孙后就别去上界见她……
所以,对方不出现在朱宝面前的理由,竟然是……想要解除定颜草的效力以后吗?
想起妖界对琰锋妖君的各项传闻,景陵再想起麾下那位蠢呆的朱宝,莫名想为其鞠上一捧同情泪。
景陵直视入琰锋黝黑不见底的眼眸:“不知妖君定颜草的解药还差哪些?丹方可否容我一观?”
琰锋顿了顿,缓缓取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三枚红点:“还差三样,你是丹师,可有?”
景陵凑上前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样一张奇葩的丹方!
这位琰锋妖君不会是被骗了吧!
天仙雪莲、七色兰堇、魔血晶石、幼龄沙……随便拿出一样,都是上天入地难寻的炼材灵药,更何况像现在这般密密麻麻聚在一起数百样,仅仅作为一个定颜草的解药,不感觉太过暴殄天物了吗?
而且,以他成为丹师数万年的常识,此丹方中或药性相冲、或八竿子打不着,简直不知所谓。
最有可能的答案便是,这根本不是一张丹方,而是琰锋妖君被人骗了,仅为对方瞎写、为难人的清单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刁难人的清单,这位琰锋妖君竟然快要找齐了!!!!
所以,这就是前世琰锋妖君一直未能解除定颜草药力的真相吗?
景陵面上讪讪,忽青忽白。琰锋仰头看着景陵的脸色,半晌,将手中丹方一紧:“这张丹方不对?”
景陵:“……若妖君不介意,我可为您重新提供一张定颜草解药的丹方。”这张绝逼是假货!
“……恩。”琰锋缓缓点头,同一时间,手中丹方化为虚影,点点散于肥沃的曼陀罗花土上,消弭无踪,半垂的睫羽掩住眸底喷涌而出的凶光。
一瞬之间,满园曼陀罗张开血盆大口四处招展,只琰锋妖君周身侧漏而出的凶光,便如绝世凶兽降临,开闸奔驰而出的危机感与恐惧感俱存,让景陵与明心火这两位自大风大浪中走出的幸存者都有一瞬间胆寒。
明心火:“……混小子,此人绝对是硬茬,赶紧把丹方给他,咱走吧。”
“臭老头,我这次就教教你,哪怕走也要走的从容,不能落荒而逃,临阵认怂,知道吗?”
“……先把我收到你的镜灵空间里,等他走了再放我出来。”
“滚!留在这里陪我壮胆!”
“……”
景陵貌似镇静的取出张玉简,貌似镇静的将丹方刻印其中,貌似镇静的丹方交予琰锋,貌似镇静的道:“这张丹方上标记绿点的灵草,我这里都都有,剩下标记红点的虽然有些多,但相信以妖君能力也不会花费多长时间。”
琰锋将玉简接过,稚嫩的小脸上凶光未敛,淡淡道:“如此,多谢。”
景陵貌似镇静回道:“不用,还望妖君此番找寻顺利。不知外面朱宝、二人如何了,我这番消失,他们应该着急了吧。”
琰锋紧紧盯住景陵,慢吞吞道:“他很着急。”
景陵:“……朱宝护主之心心切,吾之幸也。”仿若整个人被凶兽锁定住的感觉,说起来,即便是曾经被众仙围攻,其危机感也不过如此了。只能说,这位琰锋妖君,不愧是传言中杀遍妖界同级之下无敌手的嗜杀梦魇。
二人相视一盏茶后,琰锋挪开视线,自怀中取出一枚紫黑色曼陀罗花瓣的玉佩,道:“将这玉佩交予他,滴血认主,防御性比你的玉符强甚。”
景陵:“……”他宁坊玉符的价值远超你想象!
虽心中如此想着,景陵倒还是从容接过:“如此,我便替朱宝多谢妖君赠予。”
琰锋又深深看了景陵一眼,转头轻哼,“若他身边有狂蜂浪蝶,记得帮我赶跑,待我归来时,必有重谢。”
景陵:“……”你当真以为那位蠢呆蠢呆的朱宝能吸引狂蜂浪蝶?您真是看得起他!
“作为回报,吾允你在危难时刻借我名头一用。吾名琰锋。”
景陵:“臭老头,这次貌似咱们赚到了?”
“收成不错!”明心火咂舌。
然而这次,琰锋却不待他回话,就挥袖将之传送出了曼陀罗空间。
香风袭过,喷香的白衣少年凭空出现在原地。
已经焦急的差点准备找人求援的北姗朱宝急忙迎上去,“王上,您方才去哪了?”
朱宝闻着景陵身上的花香味,轻动了动鼻子,半晌抽抽嘴角:“王上,即便您嫌弃香凝妖君身上的狐臭想去洗澡,也要先通知我们一下啊。如此突然消失不见,我们差点以为您出了意外呢。”
景陵:去洗澡你个猪头!他明明是被你媳妇给人为劫持了好吧。
淡定的将手中的曼陀罗玉佩放到朱宝手中,“刚刚洗澡时,遇到了你媳妇,他让我送你的信物。”
朱宝猛然瞪大眼睛,激动的手足无措:“我媳妇?当真?那她为何不来见我?”
“其实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只不过因为毁容,不愿出现在你面前。方才从我这里要了丹方,已出发去寻找恢复容貌的灵草去了。”
不知做出何种联想而泪眼汪汪、低落不已的朱宝:“……其实我不是个以貌取人的猪。”
莫名有点怀疑,但因为脑海中记忆太少、无法提供有力证据的北姗:“……”
景陵感受着如芒在背的阴森刺骨感,淡定道:“走吧。”
接下来,三人一路平静。然而景陵最想寻到的魂魄,却始终杳无踪迹。当景陵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上宜州大部分能够涉足的区域后,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在其他妖皇、妖君、妖王的领地被外人隐藏了外,只能在上宜州外。
景陵有些沮丧,他在上宜州内已经持续搜寻了一年有余,无法晋级参加三洲会武的压力压在头顶,让他无一日不寝食难安。
因莫名联想而担心黑衣细腰媳妇的朱宝,心情亦沮丧非常。因为此行没有寻到多少解除识海诅咒丹方上的药材,北姗兴致也不甚高昂。也因如此,归途中,三人整体的谈话气氛都低落了不少。
半途中,景陵收到了哲栋的传讯纸鹤。卡住纸鹤的小脖颈,哲栋那爽朗的大嗓门自纸鹤的小细脖内响起:“小景陵,你的那个有缘人,就是华峰的那个娘们又来我的巣乡发疯了,快来帮我啊啊啊啊啊!快来救场啊!”
娘们你整个巣乡,滚!
第31章
景陵按住自己想要扇人巴掌的手,气愤的将纸鹤捏碎,不理会对方的求援,与朱宝、北姗二人继续前行,甚至连方向都未变一下。
突然,他脚步一顿,脑海中思绪变换,眼神却随之越发明亮。
真是瞌睡送枕头,现在孔令羽正在和哲栋缠斗,那么他现在过去将孔令羽敲晕,再趁着送孔令羽回华峰的时机,便可再探华峰……这个主意简直不能更赞!
景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旋即生出无数后手,将此主意衍生出的数个漏洞补上。他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既哲栋妖君有求,那咱们就过去白拿这个人情吧。”
当即与二人掉转方向,往巣乡而去。
巣乡,为哲栋的老巢。在上宜州,以出了名的烂审美、和闪瞎人眼睛的亮橙色闻名,亦是少有纠纷的几处和平地点之一。
纠其原因。不仅是因为这里的主人有点暴力、有点缺心眼、有点大嗓门和自恋,还因为,这里的景象相当之辣眼睛,这里的土质相当之特别。景象辣眼到让人看过一眼之后,绝对不会想要再来看第二眼,土质特殊是因为此处土壤是由数万年积攒的鸡粪堆积而成,战斗时一不小心捅破个窟窿,都能被其中数万年来发酵出的毒气熏死。
故而此处行人稀少,几近于无,纠纷愈发难得。
回顾上一世,各族均有起落伤亡,只有哲栋这货自始至终、好好的活到了最后,虽不知他最后结局如何,但也总比他强!
他后来在闲暇时思索,论拉仇恨能力二人明明不相上下,为何他落得如此下场、对方却能保全自身?某日灵光一至,方抓到原因:因为他那片诡异审美的、建立在鸡粪上的洞府,能辟邪。
妖魔鬼怪,即使看他不顺眼,也不会跑去他那方乌糟糟的洞府,去亏待自己的眼睛、鼻子和耳朵。
谁说不是蠢人有蠢福呢?
前往巣乡,若是以往,朱宝和北姗定是拒绝的。
但现在,他们一个是因心神恍惚无所谓,一个想好好见识一番那个在她的记忆玉简中被描述成不愿再次踏足的巣乡是何种模样,再加上景陵这个想去巣乡趁火打劫、趁机敲人的存在,故而三人此次赶往巣乡,竟出奇的合拍及迅速。
若说华峰中人以高颜值为主,那么巣乡中人,则是以奇葩扭曲的审美为主,即便他们一个个都长的蛮正常。
甫一进入巣乡区域,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片连绵不绝的亮橙色波涛。亮橙色的草、亮橙色的窝、亮橙色的鸡粪蛋……偶有几处,点缀着些白色的小花,用哲栋的话说,那象征着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但,只有鬼才愿意用鸡粪上长出的白花,来表达友谊!除了哲栋这只脑袋里装的都是“鸡肉”的锦毛鸡!
无视路旁从鸡窝中探出脑袋的、一只只眼睛滴溜溜转的各种种族的小鸡妖,景陵带领朱宝、北姗二人淡定的跨过一堆堆鸡屎,小心的避过一窝窝的鸡蛋,向巣乡内部行去。
巣乡禁忌之一:不允许踩破任何一枚鸡蛋,因为说不定哪一枚,就是哲栋那厮落在地上的子子孙孙。
违者,得群鸡、粪山攻之!
走过外围的鸡窝岭,眼前亮橙色的鸡窝岭终于出现了变化:那用鸡窝、鸡毛、鸡粪及鸡粪上的白花摆出的诡异螺旋形,连绵起伏,橙、黑、白、花交错招展,其上点缀着遍地的鸡爪子印。
他一直想知道,到底是哪种奇葩,才会排列如此诡异而有秩序感的画面时,还将鸡粪考虑其中,难道离开了鸡粪就不能活了吗?
不!能!
这是哲栋那厮的回答,他的标准答案是:万一打不过,还能拿他这发酵并积攒了数万年的鸡粪,轰他到鼻子不能自由呼吸、妖力无法自由运转!
妖不要脸则无敌,事实证明,哲栋赢了!他靠着他的鸡粪活到了最后。
巣乡禁忌之二:不允许因“嫉妒”踏乱哲栋妖君地盘的“美丽”造型,因为小鸡崽们维持的都很辛苦。
违者,得群鸡、粪山攻之!
景陵带着朱宝和北姗,踏着偶尔枝条探出来的枝桠,足尖轻点,以防不小心震掉枝桠间的鸟窝,向巣乡深处艰难移去。
那漫山遍野的奇特“香”味,即便他已经与臭鼬墨襄相处了这三百多年,还是习惯不了,这也是他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愿来巣乡的原因之一。
经过一路各种奇葩场景,终于进入巣乡中央。当三人的鼻尖堪堪得到放松时,众人眼睛的荼毒才正式开始!各种亮橙色的奇葩造型鸟巢、鸡窝,以他们特有的张扬方式荼毒绚烂着来客的眼角。
因巣乡众妖对景陵均已熟识,故而见到他均不避讳,保持着悠闲的原形或半原形姿态,远远向他打着招呼:“景陵丹师,贵客来临,蓬荜生辉,叽叽叽叽叽叽叽……”
“景陵丹师,您肯定是听说令羽妖君在这里担心我家君上吧,真是好感动,喔喔喔喔喔喔……”
“景陵丹师,选择的时候到了,快去投入家君上的怀抱吧,咯咯咯咯咯咯咯……”
……
景陵:“……”怀抱你个大头鬼!感动你整个巣乡!这群碎嘴,简直能和华峰那群妖有得一拼。
他深呼出一口气,“哲栋妖君呢?”
众禽妖纷纷伸出一根手指。
景陵淡定无视这群八卦禽妖的迷之笑意,示意北姗、朱宝于后慢行跟上,自己先行一步。
巣乡正中的巨大巢穴,位于一座高耸的山坡之上,在一众低洼的鸡窝鸟巢中、呈现被环绕的傲然俯瞰之势。山坡下一片辽阔的草坪树林中,远远看到哲栋留下的一双巨大鸡爪子印,景陵当即掉转方向,向那处赶去。
一路上,景陵都在心中算计着稍后看到两人缠斗时、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才会让孔令羽那厮晕倒的恰如其分,晕倒的时间长,身体无太大损伤,且毫无违和感。
自一进入树林开始,景陵便开启了身上的防御罩,不动声色的在树林中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扔下了几枚阵盘。
在如此充分准备下,在他看到树林正中两位相对而坐、懒洋洋晒太阳的两人时,内心突然爆满的吐槽**可想而知。
树林正中开阔处,哲栋仰卧在那张橙色的躺椅上,而那位据说来闹事的孔令羽妖君,则正躺在张赤红的精致躺椅上,双双休憩。
无论从哪看,都是幅惬意和乐的场景,到底是谁特么的和他说这里在打架的?
他连晕眩符和大锤头都准备好了,结果就让他来看这个?
来看你特么一巣乡的鸡粪吗?尼玛!
哲栋最先发现景陵到来,他早早的睁开眼睛,一见景陵出现,便“噌”的一下窜起:“怎样?怎样?我就说我这里一发生意外,景陵肯定会来的,是吧是吧!怎样,花孔雀,你服不服?”哲栋哈哈大笑。
孔令羽目光沉沉的看着景陵,直至他浑身汗毛乍起,才移开目光,嗤道:“只是因为听说咱倆打架了,就跑来你这鸡窝,你俩关系倒真是好。”
哲栋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频频点头。
景陵感觉周身一阵阴森凉意,竟诡异的生出种直觉:他此行好像来错了。
他深呼出一口气,将心中计划重新推演,直至未发现漏洞,才抬头客气笑道:“二位用我来打赌,貌似不大好吧。这样急匆匆的找我来,可是有事?”
“啧!不是我找你,是他!”哲栋淡定道:“他想找你,又不愿去宁坊,就故意来我这里激我,我不过是顺着他的意罢了。”
景陵、孔令羽齐齐看向哲栋:原来这货尚未蠢到无可救药,往日竟是小瞧他了!
“我这巣乡,别看平日里只有鸟在拉屎、有些荒凉,但今天能迎来两位贵客,也算是蓬荜生辉!”
景陵:不,若不是临时想过来敲昏孔令羽,他压根不想迈入这片鸡屎之地。
孔令羽:不,若不是需用到哲栋来钓出那只躲着他走的小可怜,他死都不会迈进这里荼毒自己的眼睛。
两人含笑微扬下巴、看向他处,思维诡异重合。
景陵看向孔令羽,温吞一笑,礼貌却又不失恭敬道:“令羽妖君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孔令羽:“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我那掐出个好歹来。”
景陵勉力挂起温吞假面:“多谢,无碍!”
“你尚欠我华峰一个护山大阵,千万记得,不要忘记。”
景陵咬牙切齿,“不敢忘。”再抬头,他不动声色的为周身护持上掩护幻象,快速在草坪附近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布置上了数个晕眩阵盘。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的伪装,除了虚妄之眼或太高层次的修为者,少有人可看破。
哲栋看着两人互视中的隐晦电流,拧眉,心中开始不愉:“所以,你竟然还掐过小景陵的脖子?花孔雀,我一直想知道,我们除了互不对盘,我还哪里惹到你了,让你前一阵想不开的伏击我?莫非我无意间抢了你看上的妹子?”
景陵和孔令羽:那是你太蠢!
不过,关于伏击的问题,他也确实想知道。景陵疑惑的看向孔令羽,准备听他是如何作答,一转头却对上了对方似有深意的眼神,和其中不易察觉的委屈。
是为他?开玩笑!
景陵被吓得心脏一个停摆,再细看,其眸内幽深如初,可见方才所见果是错觉。
然而即便如此安慰,景陵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因为这位孔令羽给他的感觉,全程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