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米努力把眼皮撩开一个小缝,从眼皮上甩下去一个滑腻腻且带着硬壳的东西。
他睡的迷糊,但还是抓住那个东西,把那东西凑到眼前看了一下,然后他就瞪大了眼,睡虫跑了个一干二净:“这是个……牡蛎?”还是那种巨大的带着泥水的活牡蛎——当然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
盈先生趴在何米身边依旧睡的香甜,他鼻子里那个大鼻涕泡一抽一吸,一大一小,交相辉映地甚是和谐。间或他还得不甚满意地咂咂嘴,将何米更紧地勒向自己的身体。
何米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将那牡蛎撬开一个小缝,一颗紫色的珍珠正安静地躺在壳里,边缘散发着温柔的莹光。
连忙把这牡蛎扔到一边,换了另一个牡蛎抓在手里,这里面的珍珠比前面的那个还大,而且还是有着淡淡瑕疵、色泽不均的黄金色的滚圆珍珠。
“完了……”
何米按住了额头,心头哀嚎不已:“要被抓进警局了——”整间屋子里都堆满了牡蛎,连他们俩的身上都被洒满了这种还沾着泥土的倒霉东西,有许多掉到了屋子外面,被毛二郎的脚步踩的嘎吱作响。
毛二郎叼着根牙刷站在门边,含糊不清地边刷边说:“搓黑了就黑不黑行(搓过了就是不一样),好黑汗哈黑都黑黑了哈(老盈连家底都给你了啊)。”
何米连忙直起头来:“这都是盈先生的?”
毛二郎打个哈欠回去洗脸了:“都黑哈黑黑和哈(都是他的家底啊)。”“二郎说清楚!”
何米从床上跳起来就想去抓二郎,可惜却被不知何时醒来的盈先生缠住手脚,不甘不愿地又给拽了回去,何米连忙摇着盈先生的脖子:“盈先生这些都是什么啊啊啊!为什么家里会出现这么多牡蛎啊啊啊!都是这么大的活牡蛎里面都有这么大的珍珠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啊啊啊!”
盈先生睡眼惺忪地揉了把眉头,单调地蹦出几个字来:“家产、给你、吃鸡、吃你。”
何米诡异地理清了他的逻辑:家产给你——感情基础get——开炮。开你妹啊!
据说数学可以培养一个人的逻辑能力,所以要不要先从十以内的加减法开始学起?
何米大马金刀的劈着腿,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盈先生趁他不备就扑向了他的蛋,张口就想含进去:“吃蛋!”“哎哎住嘴啊!”
何米连忙把盈先生往外推,提着裤子就冲过去拉上了窗帘,屋子里进入了一片黑暗的空间,盈先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咕咚一声把自己埋进了被褥里。
客厅里的毛二郎已经叼着鱼干背上了耽美文库,看他出来就向外面努努嘴:“窗外有人找你。”
何米循着声音打开了门,原来门外停着三辆货车,每个集装箱看上去都塞得鼓鼓囊囊,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最前面的司机抽了张纸条出来:“是临海街383号的盈先生家吗?”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这是家政服务中心的胡先生委托我们运过来的书,需要我们帮您搬进去吗?”何米看了看那三大车书,只得走过去从最近的地方抽出来一本,那本书是《论语》,看着之乎者也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的则是《孟子》、《道德经》、《庄子》之类,粗略地往集装箱里一看,有许多书外表上也没什么区别,不知是不是胡先生是成斤批发过来的。
书籍的旁边则放着许多唱片,何米随便翻了翻,都是“回娘家”、“甜蜜蜜”这一类的,看的何米一阵头晕,心道胡先生这品味果然异于常人。
司机等了一会儿便等不及了:“先生如果确认无误的话,麻烦把尾款也付了吧。”何米探过头去:“还有尾款?”
司机也很无奈:“胡先生只付了一元钱的定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老客户了,我们才不接这单生意。”
何米:“……”胡先生您可真是位睚眦必报的好商人啊。“阿嚏!”
远在自己家里的胡先生把事后烟喷了出去,他分外不满地笑了一笑,又重新抽出一根在嘴边点燃,另一只手拍了拍涂先生光溜溜的背:“味道不错。”
涂先生抖的像风中的芦苇,白生生的耳朵早已涨的通红:“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吃我?不要再戏弄我了,要吃就请您快点动手吧!”
胡先生直接翻到了涂先生背上,叼着后者白嫩嫩的毛耳朵咬了咬:“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何米在把书搬回去之后就去送毛二郎上学了,在路上的时候他总觉得不对,于是便问毛二郎:“二郎,你家没有其它的亲戚吗?为什么要让我去开家长会?”
毛二郎正和手里的一个腌制小鱼干奋斗,闻言也只是白了他一眼:“有啊,但他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本少爷不会认他的。”
“讨人厌?”“没错,他是你们这里唯一的兽医,说不定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不过他真是非常、非常的讨厌,比老鼠还要讨厌。”
何米深刻地怀疑,“讨厌”究竟是不是毛二郎所知的最难的表达厌恶的词汇。
第九章 舅舅毛玖
只是当时的何米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遇到毛二郎的舅舅。
家长会是学校每年最为热闹的“节日”之一,这天清晨,学校门口挤了许多来送学生的家长,附近的几条大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聊天的开小摊的打闹的把路口挤的满满登登,许多学生在门口来回推搡,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下,把何米看的直皱眉头。喂那边那个孩子你干嘛咬别人脖子啊!
喂这边这个孩子你干嘛把其他人推到地上啊!喂那边那位漂亮女士您能不能别嘴对嘴地喂您家孩子吃饭啊?这样很不卫生啊!毛二郎奋力把鱼片抽下一个小条,因为用力太过,后槽牙疼的他呲牙咧嘴:“喂仆人你在做什么?看那些人有什么意思,本少爷难道4 这、这什么逻辑……
不过正因为这些人实在是太有特色了,所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就很轻易地吸引了何米的目光。
那个人拄着腰站在学校门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他睫毛上的汗滴照的颗颗沉坠,他脸色涨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红润表象之下却是一种没什么血色的苍白。
这人脖子上也挂着一副晃晃当当的听诊器,看上去刚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白大褂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剩下的力气只够他倚在墙壁边,有气无力地道:“二郎,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要开家长会了?我可是你舅舅,这件事你应该通知我的。”
毛二郎颇为不屑地扭过头去:“本少爷有我家仆人过来给我开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就像扇了那个人一巴掌,那人的脸色更白了,却没有再对二郎说话,反而转向了何米:“这位先生,你是谁?”何米不得已又做了遍自我介绍:“二郎舅舅你好,我叫何米,我是桃源镇……”话没说话就被打断了,二郎插着腰挤到舅舅面前,一脸高傲地仰起了下巴:“喂,谁让你过来的?就你这副身体,跑两步就喘不过气,你还从镇东头跑到了镇西头,累趴下了看谁过去呲候你!”
毛二郎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拳头却偷偷地攥紧了,再看毛二郎的神态,那面上虽然满是厌弃,眼神中却悄悄爬出了几丝忧虑。
所以,还是很担心他舅舅的吧?
何米只得凑过去充当和事佬:“二郎舅舅,你跑了这么远过来也累了吧,不如我们……”
“谁和你是‘我们’?”二郎舅舅皱起了眉头,面对何米的时候就完全没了面对二郎时候的好脾气:“我叫毛玖,请称呼我的名字。”
脾、脾气真怪……
毛玖已经缓过了力气,但还是不能用自己的力气站直,他的汗水沿着脖子向下灌,明明整个人虚弱不堪,说话却还是不卑不亢:“何米先生,我想和你谈谈。”
“谁要和你谈啊?喂你还没告诉我们呢,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今天我要开家长会?喂和你说话呢,别装听不见……”
四周的温度骤然冰冷下来。
明明还是那么热闹,阳光依旧洒在身上,旁边的吵闹声连绵不断地碰撞着耳朵,打闹的孩子还在不停地挤到何米身上,摊子上的香味飘进小巷,酒气和着浮花的味道蔓延开来。但是都靠近不了他们了。
他们几个好像被困进了一个四面都不透风的小匣,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精神都被迫集中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毛玖微微一笑,几乎是逼视着何米的眼睛在做动作,他拿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然后一寸寸把手伸进了公文包。
何米立刻将二郎向后一推,自己挺起胸膛立在了他们之间。
他心念电转,不断在心中思索着逃脱之策,这毛玖看着没什么力气,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伤害到二郎。
毛玖当然不会把何米放在眼里,他手腕一翻,迅雷不及掩耳地抽了个东西出来,即便何米早有思想准备,还是被那个东西吓的向后一跳。
是刀、枪、还是毒药?毛二郎在那个瞬间就向前跨出一步,何米连忙扯住二郎的胳膊将他往背后塞,再看向毛玖时,对方的脸上已换上了个势在必得的表情。
等等……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的是什么?
这红艳艳、圆滚滚、肥嘟嘟的东西……是个荧光毛线团?
这毛线团是什么武器啊,毛玖说不定有什么独门秘籍,这门秘籍说不定是教人如何用毛线团麻痹敌人的警惕,然后趁人不备,用毛线取人小命!
何米不敢轻举妄动,正准备叫二郎小心,眼角余光这么一扫,却见一条长长的口水从二郎的嘴边挂下,已经在地面上拖动了半天。
“二郎你中毒了吗?”何米急了,扑上去就揪住了毛玖的领子:“把解药给我,不然你别想活着离开!”
毛玖‘噗嗤’一笑,脸上绽出个玩味的笑容,他用冰凉的手指扒开何米的束缚,然后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何米眼见他抡圆了胳膊,将线团往学校里用力一丢,只见空气中划开一道仿佛自带轰鸣的抛物线,毛二郎拖着口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线团猛扑了过去!
一扑!没扑到!
二抓!没抓着!三挠!没挠开!
于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欢聚一堂的开家长会的大好时光里,整个学校的人就看到一个丝毫不顾形象的毛二郎,在校园里追逐一个永远追不上的线团。他的背影是如此的孤独而又寂寥,仿佛一根不被别人认可的小树苗,在一片蒲公英里奋力地生长……他挥洒着青春的汗水,不顾满身的泥污草灰,他爬起来又站起,站起来又倒下,但他没有认输,他不会认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真正地击倒他……
行了行了,打住吧你。连小客户最大的喜好都不知道,你对这份工作实在太不负责了。
何米郁闷地在心里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对面的毛玖却十分淡定,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既然碍事的小孩子出去玩了,何米先生,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很久,咱们可以做一次成年人之间的交谈吧?”
嗑嗒。
咖啡杯轻轻撞在桌面上的声音。毛玖修长的手指依旧停在杯壁上,他优雅地拿纸巾抹了抹嘴,又用眼神示意何米去帮他多取了几块方糖,通通搅进了咖啡里。
时间:离家长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地点:学校附近的咖啡屋。
人物:何米和二郎舅舅。何米在心中把这个事件模拟了一番,然后他斟酌着看向对方:“呃,毛玖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毛玖已经以一副探究的表情看了何米许久,不知是不是本身就是医生的缘故,他的目光像射线一样从何米的身上划下去,看上去像是要把何米从头到脚拆分下来,再一块块拼接成原状。
当然,是否拼接回去就要看毛玖的心情了。
那一杯咖啡添了又续,续了又添,柜台前的方糖几乎被何米拿空了,每次何米硬着头皮过去的时候,似乎就能感受到店主那种恨不得把他突突成筛子的目光。再看毛玖的杯子,那糖块早就融不下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喝进去的。即便是这样,毛玖的眼神也依旧十分锐利,何米在他的目光下坐如针毡,迫不得已地粘在这里,他的耐心也渐渐没有那么足了:“如果您只是想找个人陪您喝咖啡的话……我去帮您找个人过来,怎么样?”
“坐下。”
毛玖轻轻翻开眼皮,他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胸前,深棕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何米:“我问你,你是什么?”
何米被他问懵了:“我是何米,桃源镇家政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啊。”“我知道你是何米”,毛玖冷冰冰地道:“你为什么会去盈先生家里?你知道盈先生是什么吗?”
“盈先生是客户啊“,何米理所当然道:“他和二郎都是客户,而且已经和我们公司签订了保密协议。我的医保还没有到期,胡先生也说公司会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哦?他说保证,就能保证了吗?”,毛玖一口把白糖汤喝完:“他算老几?”
“不准你侮辱我的老板!”
何米突然站起身,一拳捶在毛玖面前的桌子上,咖啡杯随着他的动作抖了几抖。
“稍安勿躁”,毛玖轻轻把杯子扶稳:“盈先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若他想要你的命,你们桃源镇的人一起反抗都没有用。”
何米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要我的命?我并没得罪他啊。”
“你觉得他很好相处?”
“也不是,有时候会莫名地呲牙发火,但又很好哄,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用拨浪鼓在他面前摇一摇,他就会安静下来了。”毛玖嗤笑一声:“你不怕他?”
“即使害怕也没有用”,何米沉吟了一会儿:“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得做好我的工作。”“哦,那就是说,照顾他只是工作需要了?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你还会陪在他身边吗?如果有一天盈先生要赶你走,而二郎却希望你留下来,你还会继续留在那里吗?”
毛玖杵着下巴微微一笑。
这几句话就像重锤砸进何米的心脏里,他眼前一黑,几乎从凳子上滑下去。只是工作需要吗?
帮盈先生搓背,替他收拾屋子,每晚被他搂着睡,帮他刷牙,甚至差点接受他“打几炮”的要求,这些都只是工作需要吗?
盈先生真的和以前的客户没有区别吗?
还有二郎,趾高气扬但又聪明可爱的二郎,也和其它的客户没有区别吗?何米心内波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毛玖先生,我不知道你找我来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T5 P! …
“没什么目的,只是二郎现在和盈先生绑在一起,我劝不了他,只好提醒提醒你”,毛玖来回拨拉着那个咖啡杯,看着乳白色的拉花和棕褐色的液体搅在一起。他低垂着眼,细密的睫毛扎在眼睑上,投下了小小一片阴影:“决定做一件事之前,还是先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吧。若是半途而废,那个被你抛弃的人,可是会恨你一辈子的。”
毛玖说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咳嗽,咳了一会儿也不见停,他摸索着把公文包整个倒过来,许多黄黄绿绿的药片就洒在了桌子上,他看也没看就抓了一把往嘴里送,何米连忙跳起来想拦,可惜毛玖已经想也未想地端起那杯咖啡,直接将液体送进了嘴里。
……然后何米就看到了毛玖脸上十分扭曲的表情。……确切地说,毛玖长到这么大,还没这么扭曲过。
药片太大,卡住了。
咖啡太苦,咽不下去。
何米的手仍放在半空,保持着一个将伸未伸的姿势,他刚刚本想出言提醒毛玖糖块已经没有了……好吧,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毛玖伸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他脸苦的皱成了朵未曾开苞的老雏菊,老雏菊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柜台,用口型无声地对何米下令:“水——”
何米心领神会地扑到柜台边,老板难得好心地把手里正喝着的水递给他,何米三步并两步地将水呈给了毛玖,毛玖慌忙接过一把灌下——
火炬,传递成功了。
药,化了。
水,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