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转过头去,摊起右手表示他爱莫能助。
从伊【斯兰堡到拉瓦尔品第不过十数公里,几乎转眼就到,丁当关上车窗,双手抱在胸前静静打量着窗外的热闹景象。拉瓦尔品第曾经是英国殖民军的兵营,到处都留下了那个时期的痕迹,与一路所见的其他城市在风格上有很大不同。小本田一路转进新城的富商居住区,停进了一间二层小楼的车库。
车库里有直通屋内的房门,内部空间足够停放两辆小轿车,丁当走下车,看着大炮等人的小丰田也缓缓倒进来,便扭头看了司机一眼,后者点点头,将车库门用力拉下,打开里面的电灯。
大炮等人走下车,丁当用右手大拇指向后指了指身后通向屋内的木门,正绕向车后箱的大炮就停下脚步,拔出枪套里的手【枪,一边往枪管上装着消【音器,一边来到门边,背靠到墙上,侧眼盯着紧闭的门缝,摆出射击姿势。
“喂!”司机摆着手走向丁当,用中文解释道,“这里很安全,相信我,不要这样……”
丁当点起一颗烟,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个我自己会判断,谢谢。”
他咬着烟去丰田后箱取出一柄微冲,冲门口的方向歪歪头,所有人迅速拿着武器散开,由大炮打头,丁当居中,警戒着突入屋内。六人鱼贯穿过房门,最后经过的老航始终将手中的枪口指着还留在车库里的司机,后者表情极其无奈,乖乖站在原地,举起双手表示清白。
从门口进去是一条不足三米的走廊,走廊正对面就是一楼客厅,两个陌生人正站在那里,一个穿着西装像公务员,另一个则是游客打扮。他们站在走廊的出口处,看样子本来是打算迎接丁当等人,然而被数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两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我是驻卡拉奇总领事馆的领事周……”
穿西装的男人上前一步,自我介绍着冲这边伸出右手,却被丁当毫不客气的打断。
“我的人呢?”丁当完全无视对方伸出的手,抬头向楼上环视,语气散漫道,“让他出来见我。”
丁当这一群人个个带伤,身上煞气十足,带的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公务员打扮的男子面露尴尬,站在他后边游客打扮的人则突然低声笑起来。
“不愧是赫尔塔的狂犬,果然够狂。”后者笑着说道,同时冲丁当点点头。
丁当皱起眉。
即便是对喜鹊小组的成员,他也从没提起过自己的过去,这个人张嘴就喊出他曾经的绰号,看来是对他知根知底。国内派来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丁当皱着眉没说话,正在气氛愈发变得僵硬之时,二楼里突然探出一颗脑袋,小王傻兮兮的站在那里,望着丁当他们,嘴巴开开合合,话没说出来,眼圈先红了。
见了小王那模样,大炮嗤一声笑出来,转头用眼神向丁当询问。丁当咧嘴笑笑,将手里的微冲挂回背上,抬手向楼上招了招,让人下来。
有丁当表态,所有人这才解除了警戒。
这时,公务员模样的人再一次向丁当伸出右手,语气平和道:“我是周航,他是林重,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将你们安全的送回国内,具体的安排已经就绪,就等你们全员到齐了。”
丁当与他握了握手,又主动将手伸给站在旁边的林重,同样握了一下,口中道:“人基本都在这里,现在就差一个,可能需要你们协助。”
“如果你要找的是位维族的小伙子……”站在旁边的林重又笑了起来,“那太巧了,人现在就在大使馆。”
丁当有些诧异的看过去。
林重没再卖关子,解释道:“昨天晚上使馆的工作人员接到求助电话,他说自己是偷渡过来的逃犯,身上没钱了,被困在山区里。工作人员让他去找附近的巴方警察,他说他不敢,身上有血还有伤,还杀了人,他这么说把工作人员都吓到了,赶紧往上报……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意识弥留状态了,半夜里做的手术,现在还在昏迷。”
丁当搓了搓鼻子,有些尴尬,阿刀这小子真有点像他,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敢说敢做。得知阿刀获救,喜鹊小组所有人也都长舒一口气,吊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看他们神情疲惫,那个周航便提出要他们先去房间里洗漱休息,到该出发的时候,他会一个一个去叫。
这份好意来得正是时候,喜鹊小组的队员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包括丁当。大炮等人搓揉戏弄了一会小王,便各自往分配的房间离去,丁当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下,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仰起头,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林重走到他侧面的沙发坐下,语气依旧是笑嘻嘻的,好奇问:“你不去休息?”
丁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向人瞥过去,没开口回答,神色显得极为冷淡。
林重还是笑。
“我们这行里,通常管搞情报的叫老鼠。”丁当突然开口,睁开眼直勾勾的盯着林重,视线中饱含着毫不遮掩的厌憎,“因为它们不仅没有信用,还唯恐天下不乱,暗地里日复一日的出卖着他人,来获取利益……那股腥臭的阴沟里的味道,就像你身上这样。”
林重依旧在笑。
他笑着道:“来之前上面就跟我说,要我有点心理准备,赫尔塔的狂犬可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对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的确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但我本来就没打算要对付你。”他不待丁当接话,又自顾道,“我们是一伙的,我是来帮你,你就算不信任我,我们也没必要互相敌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至少过得去……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肯给吧?”
丁当笑了笑,拍拍屁股站起身,留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
傍晚六点多,周航敲开丁当的房门,后者洗浴过换了一身宽松的休闲装,正靠在床头抽着烟看报纸。
周航是那种长得就很端正,整个人言谈举止也端端正正的人。他将手上专门给丁当拿的热牛奶放到床头柜上,在床边搬了张椅子坐下,坐姿也是肩背挺直,一丝不苟。
丁当看他这架势,有点惊讶的挑挑眉,问:“要出发了?还是出事了?”
他对周航的观感倒是比林重好上无数倍,语气也十分平和,很有点亲近的意味。后者明显感受到他态度上的变化,脸色也没再绷得那么正经,微微柔和了几分。
“维族的那个小伙子醒了。”周航道,“他不愿意回国,说是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但不肯明说,我想麻烦你问下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丁当更诧异了,心想阿刀这小子搞什么鬼,面上倒是没显什么,点点头道:“好,让我跟他通话,我来问吧。”
周航掏出一部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说了几句话,便递给丁当。
“……是队长吗?”
阿刀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有些虚弱,但更多是激动,在听到丁当的回答后,这个坚韧执拗的年轻人蓦然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都死了,队长……花匠,小林,他们都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别问我小林是谁……一个便当嗯(抽飞)
☆、CHAPTER 46
“能不能安排我去见一下他?”
丁当安抚过几句阿刀,挂断电话,抬头问坐在床边的周航。周航面现犹豫,将电话接过来,皱眉道:“我试试吧,尽量给你安排。”
丁当道了谢,看人当着他的面开始拨电话,便移开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拧开,往嘴里倒了几片,牙齿嚼了几下就着牛奶送下去。待他将对方送来的一整杯牛奶喝完,周航的电话也正好打完,回复说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周航在前面走着,偶尔回头看一眼丁当,后者扶着楼梯栏杆,走的不快,表情倒是挺轻松。在客厅两人碰见了正在看电视的林重,周航冲其点点头,丁当则纯粹当作没看见,林重眯眼笑得挺愉快,开口问两人去哪。
周航正想回答,却被丁当打断:“走吧,回来再说也不迟。”
他有点错愕的看向丁当,却见后者冷冷望向林重,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好意思啊,我赶时间。”
林重丝毫不以为意,笑着点点头,冲他们摆了摆手。
周航对丁当有了点新认识,默默领着人去车库取车,然后一路驶向伊【斯兰堡。他犹豫再三,还是一边开车一边对丁当开口道:“你似乎对林重有意见……”
丁当笑着打断他,更正道:“不是意见,是偏见,我对一切情报工作者都怀有偏见……被出卖过太多次,我实在很难再对他们产生好感。”
周航欲言又止。
“顶着副假惺惺的笑脸,说着连鬼都不信的假话,一边说我的朋友一边把朋友卖进坟墓,这样的事情见多了经历多了,你也会像我一样。”丁当的语气很随意,却隐隐含着警告的意味,“他们的保证你一个字也不能相信,否则就等着在地狱里后悔……我宁可跟他们做敌人,也不想有这样的朋友。”
周航忍不住皱眉道:“你这样说未免也太武断,不应该一竿子打死一群人。”
丁当哈哈大笑。
“发发牢骚而已,别当真。”他笑着道,“我好像有点太兴奋了。”
……是挺兴奋的。
周航完全搞不懂丁当在想什么,干脆闭上嘴专心开车。在他的身边,丁当支着头望着窗外,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黯淡下来,一团有一团血色的污点在视线中蔓延,交汇,遮住了天空,将一切都染成血一般的深红。
一块又一块的墓碑,从地下颤颤巍巍的升起,腐旧的带着黑色的泥土,书写着一个个已经被遗忘或永久铭记的名字……
丁当用力的瞪大眼,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但却控制不住的在墓碑上寻找那些似曾相识的名字,他找到了马丁,找到了猎狐的兄弟们,找到了赫尔塔的部下们,找到了喜鹊小队的成员……这只是无数墓碑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绝大多数的墓碑属于陌生人,那些人在战争中死去,而杀人凶手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清楚。
墓碑沿着弯曲的道路,在深红的世界里,无穷无尽的向前蔓延。
然后丁当看见了自己。
他就在路上走着,穿着破破烂烂的作战服,靴面上全是泥灰,表情疲惫而麻木,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脚步沉缓,双目无神。深红色血液从裤管袖口里流淌下来,在身后拖出两条长长的血蛇,狰狞的扭曲着……寒意一寸寸从心底窜入后颈,直抵脑髓,丁当看着自己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无神的瞳孔里空无一物,然后鲜血便突然涌了出来。
眼中流淌着血泪,回过头的丁当咧开嘴笑起来,嘲讽的,疯狂的,讥笑着站在这边的丁当,用口型对他道——看着吧,这就是你的末路。
丁当无声瞪大了眼。
“我们到了,丁当,丁当?”周航错愕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喂!”
他用手推了推丁当的肩膀,后者猛然浑身一震,脸色苍白的向他看过去,眼神空洞洞的没有焦距。过了半晌,才渐渐恢复了神采。
“到了?”丁当喃喃道,闭上眼用力搓了把脸,低声骂了句娘,然后抬起头来,推开车门下车。
“你没事吧?”周航还有点担心,问。
丁当摇摇头,说没事,说我们走吧,去见阿刀。
阿刀的伤情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被安置在一间武官宿舍,房门外有专人把守。周航将丁当送到房间外,并没有跟进去,而是留在外面等候。
丁当推开房门,冲躺在床上睁眼望过来的阿刀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阿刀虚弱的开口问,这回也不叫队长了,“是不是他们叫你来的?”
丁当还是笑,反手合上门,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阿刀。
阿刀被看得不自在,皱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看到你还这么有精神。”丁当道,“我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阿刀怔了怔,不确信问:“你不是来带我走的?”
丁当挑眉看他,反问:“你想让我带你走?”
阿刀摇头。
“我不能走。”他说道,“我还有事必须得做……不是给花匠他们报仇,你放心。”
丁当移开视线吐了口气,走到一边的书桌旁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正要点燃,突然想起阿刀这个伤号,拿着打火机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你抽你的。”阿刀看见了,道,“我不碍事,这点小伤。”
丁当又笑了,笑着点燃烟,给阿刀比出个大拇指:“真汉子,酷毙了……肩膀上叫开了个碗大的洞,还这么硬气,真有种。”
阿刀有点恼,怒道:“你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成吧。”丁当也不逗他了,咬着烟道,“说正事,你到底要去干嘛?给我透个底。”
阿刀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他,一点都不带遮掩的,红果果的不信任。
丁当很无所谓,摊摊手:“不说是吧,不说你随意,看人家听不听你的,我走了。”
“等等。”阿刀叫住他,吃疑问:“你能帮我?”
“废话。”
丁当弹掉烟灰,用烟头指了指阿刀,一脸的戏谑:“跟这些官员打交道,你还嫩了点……不过你现在躺在这也没什么发言权,想硬也硬不起来,说吧,我给机会你说,合情合理,我就帮你。”
阿刀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逃命的时候,被一个巴基斯坦女人救了,她把我藏到羊圈里,给我治伤。”
“然后被她丈夫发现了。”
“她丈夫要杀她。”阿刀的话音有点冷,“我就把她丈夫杀了。”
他道:“我当时伤得太重,没办法带她走远,就把她藏在附近山里,让她在那等我……我必须回去接她。”
丁当沉默的吸烟,直到一颗烟抽完,才开口问:“然后呢?”
阿刀皱眉,问:“什么然后?”
“我说你然后打算怎么办。”丁当掐掉烟,表情有点难看,“你杀了她丈夫,她只能跟着你逃,你带她回中国,然后呢?娶了她?还是找个地方给点钱就算了?”
阿刀没说话。
“她好心救你,却被你杀了丈夫。”丁当问,“你毁了她的人生,准备怎么负责?”
“没想好?或者根本就没想?”
“还有杀了人这事,到时候查到你头上,你怎么办?”
“我看就这样吧,我现在给你扶外头去,你在路上找辆车自个撞了,撞死了一了百了,大家都乐得轻松。”
阿刀被这一连串质问问的有点懵,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便开口吼回去——
“那你要我怎么办!看着她被杀了!?我他妈的还能怎么办?”
吼完,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丁当瞥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摁着眉心思索这事该怎么搞,性质太恶劣,肯定得瞒着,否则就是个军法处置的下场……关键瞒不瞒得住,这个他可真没信心。
很微妙的,他在这时候想起了林重。
“你把情况详细给我讲一讲。”丁当道,同时在屋里绕着走了一圈,检查过所有可能安放窃听设备的角落,他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应对的办法,都感觉不是很妥当,这事瞒住的可能性不大,说不定他还真的得去跟林重那只老鼠谈笔交易。
那样就太糟心了。
丁当确认过房间中没有窃听器,回到椅子上坐下,从上衣兜里的小药瓶倒出几颗药片,糖豆一样的嚼了,然后指指阿刀,下了最后通牒。
“你实话实说,一个字也别漏,能不能救得了你,我这也没谱……如果实在不行,我给你指条路,你现在就带着人走吧,再也别回国。”
………………
将近一个小时后,丁当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了一眼站在门边连位置都没变过的周航,扯起嘴角笑了笑。
“情况我问清楚了。”他说道,“这回死的人太多,他心理受创伤,有点入魔障。”
周航很勉强的跟着笑了笑。
丁当突然伸手揽住对方肩膀,自来熟的揽着周航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年轻人,脾气拗,认准了的事情别人讲不通,只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走出来……我打算让他在这边休息一阵子,养好了伤再回去,你看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