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听得怔住。
小马氏接着道:“世子重情,因自幼喜爱表妹,因此身边一个房里人都没有,身边也无娈童,洁身自好的很。自其表妹去世后,也颇有些人想要和王府结亲,结果都被世子自己拒绝,言道要为表妹守上三年再娶。不少心疼女儿的人家见着了世子如此看重那位姑娘,心中自不肯再委屈自家女儿,当然不肯再提;那些愿意委屈自家女儿的,人品家世又不被王妃看得上,因而才耽搁至今……”
才有了郎君这样一个家世不错又愿意委屈女儿的合适的人选出现。
马氏闻言,这才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又问,“那二娘呢?这些人的家世,配二娘却是可惜了。二娘毕竟是胡姬所出,出身太过卑贱,如何配得上这些人?倒是三娘,勉勉强强,算是配得上。”
小马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见马氏抬头蹙眉看她,才低声答道:“阿姐,郎君想让二娘去和亲。”
马氏一愣,随即叫好。
小马氏却只觉心中一片悲凉。
她曾经倾慕过的郎君,濡慕过的阿姐,竟都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么?
谢云屏的婚事便罢了,好歹算是良配;可谢寒尽……真真是可惜了。
第23章 让爵
马氏与小马氏来来回回又将谢云屏三个的亲事又都顺了一遍,最后给谢若锦定下了几个要么为人荒诞、风评不堪的郎君,要么就是身子柔弱常年卧病在床之人,最后马氏甚至还要给才七岁的谢念也要定下一门亲事。
当然并非甚么好亲。
好歹让小马氏劝住了:“阿姐,大娘、二娘、三娘的三门亲事都是郎君点了头,授意咱们说与江氏听的,那江氏和她的子女再怨恨,也只能怨恨他们自己不争气,不得郎君宠爱。可是,如果咱们提了四娘的话,郎君那里又该如何交代?若是郎君那里本有打算,阿姐此番不就是违了郎君的意?且,四娘七岁,若是便论嫁的话,那五娘……”小马氏顿了顿,才接着道,“郎君现下正在有了女儿可以嫁出去和人联姻,获得更多利益的行头上,若是阿姐提了四娘,郎君顺势想到了五娘也可以如此一番嫁出去,那阿姐岂非要肝肠寸断?”
马氏面上瞬间变色。
好一会,才上前拉着小马氏的手,亲亲热热的道:“好妹妹,是阿姐想左了,好在阿姐身边有妹妹时时提点,才万幸没有酿成大错,害了我的孩儿。好妹妹,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可是苦了你了。对了,阿姐前日听得乐婉公主提到一位民间名医,妹妹身子一向不好,从前又因孩子……受了几番苦楚,待过两日阿姐便让人请了他来,让他与妹妹好生把脉,也好让妹妹也生个亲生孩儿……”
小马氏面上只低头不语,心中却无端苦涩。若是从前,纵然她连失几个孩子,心中到底还是想要生下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儿的。毕竟,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纵然生下的只是个女儿,她年老之后,也能有个依靠不是么?
可是现在,小马氏却觉,或者,她不生下孩子才是最好。
马氏心中觉得太过痛快,因此翌日一早,她便直接带了那些画像和心中酝酿了一晚上的话,去了江氏那里。
她去的太早,江氏还未曾起床。——她早年终究是因身怀六甲之时被流放蜀地,又在途中诞下两个孩子,之后又过数日,才找到了可以休养之地和时机,因此身子不算太好,此刻并没有起。
反倒是谢云屏闻得主院动静,早早赶了过去,就见马氏面带喜色的迎上她,一口一个恭喜。
待谢云屏要细细追问时,马氏却又不肯说了。
“大娘还是姑娘家,这等事情,我自要与你阿娘单独说了才好。大娘要知道,如今的贵女,可从不会谈论这等事情。”马氏笑眯眯道,“瞧我这张嘴,竟忘了大娘在外头待了那么久,想来贵女的规矩都忘的差不多了,不若我让娘家送几个懂规矩的奴仆来,好生教导一下大娘姐妹几个?毕竟,大娘现下,可是连母族都没有了呢。”
谢云屏温婉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愠色。
没过多久,谢寒尽、谢若锦、谢念和谢远也来了。外头动静太大,江氏也只得起床。
马氏就将之前的话又统统说了一遍,然后瞧一眼谢云屏几个,就对江氏道一声恭喜,然后便独自抿嘴笑。
江氏虽柔弱,可毕竟从前也是新贵之家出身。而新贵在世家贵族眼中……那就是寒门土鳖,是根本看不起的存在。因此江氏看马氏也格外不顺眼,现下又见马氏如此,不禁有些怒:“妹妹可是说笑了。纵然婚姻大事,皆有父母做主,可是,小娘子是人,又非猪羊,我与郎君亦非将小娘子当做物件买卖之人,又岂会半分不告与小娘子知晓?还是说,”江氏冷笑道,“当初妹妹嫁给郎君之前,便半分消息不知,妹妹的阿爹阿娘,竟是当真将妹妹当做毫不知事明理的猪羊一般,就将妹妹送进了王府?”
马氏一脸铁青。可是,她却甚么都不能说。
原本规矩中就有,继室在原配牌位前要行妾室礼。
马氏乃是世家出身,当然知晓这些,然而继室既称为继室,便是原配已死,她才嫁了过去。纵然是要拜牌位,她倒也认了。
可谁曾想,江氏竟是活着回来了!还是活着带着儿子回来的!
马氏纵使再不甘,却也不能明着与江氏作对,只得勉强压下怒火,然后,就将敬王对三个长大了的女儿的亲事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安阳王世子自不必多说,人品出众,洁身自好,除了要嫁去云贵之地外,再没甚不好;至于二娘,那吐蕃赞普可是真心求娶,二娘一嫁过去就能做王后,再没有比二娘运气更好的了;至于三娘,三娘且看,这几位郎君皆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且还都是世家出身,亦是上上人选……”
马氏一张嘴,将那几人皆说成了乘龙快婿。
谢远脸色蓦地难看起来。
因远山先生之故,又因身边有四师兄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出身的师兄弟在,谢远为着家中几位阿姐着想,便也一早就特特打听了不少世家或新贵中的青年才俊,更因熟读朝廷坻报,更加知道现下的那位吐蕃赞普已然年过五十,膝下儿女成群,而其他二人,同样不是良配。
谢若锦一听马氏的话,心中却陡然放松下来。旁的变就变了,好在亲事一事上并无变数。如果她猜的没错,那敬王定然会为她选前世的第一任未婚夫,一个订婚两年正在论婚期时就病逝之人。甚至她后头的那两位未婚夫,亦是早逝。也就因此,她才会在敬王府蹉跎到二十余岁,后头嫁给了安阳王世子。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谢云屏——谢若锦的心中,对这个大姐并不是没有愧疚的。因为她这辈子看重的夫君,还是大姐的夫君。但是,她又有甚么法子呢?她若是小郎君,说不得就会为了家中姐妹拼尽一切,只为让家中姐妹过得好,可是,她仅仅是一个小娘子而已,还是不受阿爹宠爱的小娘子。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照着前世的轨迹继续发展。
不过……大姐留下的三个小娘子,她会像前世一样,继续好生照顾好她们,再为她们各自择一良婿,让她们继续感激她,喜爱她的。
至于谢寒尽……谢若锦却是完完全全无能为力了。
派女子和亲吐蕃,本就是吐蕃赞普连续求了三次的事情,前两次时,吐蕃赞普只言要求娶妃子,这一次却是那吐蕃赞普亲自前来,许诺求娶女子可为吐蕃王后,其诚意可见一斑。
元朔帝虽不喜和亲一事,然而朝廷中却有大批的臣子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解决战事。因此元朔帝也只留下一句若有谁家舍得自家女儿,此事再议。
只是那些臣子爱惜羽毛,尚且要斟酌几日,但是她们阿爹……却已然迫不及待了。
毕竟,元朔帝年老,经历太子骤然去世一事后,元朔帝如今更显老态,身子也有些不济。敬王也好,定王也罢,心中都颇为着急——对于那个位置,两人都分外的迫不及待。
敬王因此想要取得吐蕃的好感,将自家女儿嫁过去,当然是最好的交好手段了。
可惜,可惜。
谢若锦心中好生感慨一番,既觉愧疚,又觉无奈。她终究还是自私之人。可是,不自私的话,她这一生,又有何路可走?
江氏却不知这其中关窍,正抓着马氏询问那几个“佳婿”的具体情形,就听外头有人来唤大郎和二郎。
“郎君说,今日会亲自上奏本,让二郎将世子之位让与大郎。因此这会子正在外头等着,说是要让大郎与二郎跟他一同去上朝。”
马氏想到昨夜郎君是唤自己的长子——现在的二郎一起睡在前院,心中明白郎君定是教了二郎让爵的话,心内欢喜。
江氏也有些高兴,觉得爵位本就是自己儿子的,便想多交代谢远几句,就听谢远果断拒绝了这件事情。
“君子端方,当重情,重义,重礼,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儿自幼习经义,读孔孟之道,自知二弟的世子,乃是因规矩而来。既是因规矩而来,岂有夺其爵位,让与儿的道理?”谢远一脸正值的看向江氏与马氏道,“阿娘与阿姨且安心,今日无论阿爹和朝廷诸臣说些甚么,儿为君子之义,君子之礼,君子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誓死不从,绝不接受二郎将爵位让与儿之一事!”
说罢,对江氏一礼,甩袖便走。
想要先用亲事坑自己的阿姐,再用爵位坑自己,这世上,哪里有这般轻易的事情?
更何况,阿翁那般喜欢他,无论是为着那份喜欢,还是为着朝政,未必就愿意让他接了世子之位。
阿爹啊阿爹,你且瞧着罢。
第24章 多智近妖
敬王原本并不在意谢远。
对他而言,谢远虽然聪明,虽然容貌肖似他,虽然莫名得了元朔帝的喜爱,但那也仅仅如此而已。
对敬王来说,他现下最想要的,是元朔帝的那个位置。
他可以乖乖等着元朔帝驾崩的那一日再翻脸,但是,等到元朔帝驾崩后,就绝对别想让他再对那个黄口小儿行跪礼!甚至于他的二哥定王,敬王心中依旧不服,只等着元朔帝驾崩之日,好和他的二哥也斗上一斗。他心中明白,他的那位好二哥,心中也是这般想着的。
权力惑人心,敬王终究是不能舍弃那让人垂涎若渴的权力。
至于权力之位,敬王自然也是愿意做一个疼爱子女的阿爹的。只是,他对谢远姐弟几人的疼爱,在七年前他舍弃江氏母子时,就已然不可能了。
敬王生性多疑,他心中明白,若是换了他,曾经被人那样的舍弃,定然是不会原谅对方,即便对方是他的亲爹;如此换位而言,被他舍弃过的江氏和江氏的子女,定然也不会真心的原谅他。
既是不能真心,那么,他又何必再去对这几人多费心?左右他已经有了更合他心意的谢瑾然,不是么?
敬王心中正这般想着,就见谢瑾然和谢远一同走了过来。
敬王的目光不由就落在了谢瑾然身上。
谢瑾然立刻高兴的跑了过去。
他到底只有五岁,昨天又经历了家中突然多了嫡母和嫡兄嫡姐这些事情,还看到那些嫡母和兄姐一起欺负他的阿娘,而他的阿爹并未对那些事情说些甚么……谢瑾然经历了这些,心中自然极其的不安。
待到今日一早又听得人叫自己去跟阿爹一起上朝,还要把自己的世子爵位让给那位兄长,谢瑾然心里的难过就更加无以复加。
直到这一刻,谢瑾然看到敬王对自己温和慈爱的笑,却看也没看谢远一眼,心中的大石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无论如何,他的阿爹,还是喜欢他的,不是么?
至少,要比这个突然出现的阿兄要喜欢的多了。
谢瑾然心中这样想着,就害羞又骄傲的扑进了敬王的怀里。
谢远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然后,对敬王行礼。
敬王“嗯”了一声,并未多说甚么,只抱着谢瑾然上马,又有仆从牵了一匹小马过来,显见是要谢远也独自上马。
跟在谢远身后的清酒一怔,上前一步就要开口说话——这小马的确是小马,但那对于才七岁的孩子到底也大了些,而且看着这小马的性子还不算太好……他们家大郎从前在家骑的都是性子温顺的母马,而且个头也正好是谢远能骑的大小,并没有这般十几岁孩童才能骑的马。
不意谢远手背在身后,摆了摆手,清酒便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就见谢远并不上马,而是对着敬王的马微微一礼,板着一张小脸严肃着道:“阿爹,老师曾教我等,君子不无故以身涉险,不立危墙之下,不因匹夫之勇、颜面之故而行己力所不能及之事,儿深以为然,阿爹以为如何?”
敬王皱眉:“你老师乃是远山先生,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现下时间紧急,上朝要紧,你若要与阿爹论学,待回来后再说。”说罢就要策马往前行。
谢远却指着仆人给他牵的那匹马,道:“阿爹,老师曾教过儿,如何识马观马,猜测马的性子是温顺还是暴躁,儿虽不才,却一眼看出那匹马应当脾气颇为暴躁,若儿今岁年有十二,定然愿意上马将其驯服,以不缀阿爹威风,但儿今岁才七岁,这马,以老师曾经所言,以儿如今年纪,连靠近都是君子不当为之事,更何况是骑。”
谢远说完,就仰着头,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敬王看。
敬王一怔,转头看去,才发觉出其中不对。
他刚刚出来时,瞧见一高一矮的马匹,自然觉得仆从安排得当,记得给谢远安排一匹小马,便也不曾赘言。
可是现在看来……小马的确是小马,可是,小马也是有高矮大小之风,也有性子温顺暴烈之说,很显然,无论如何,眼前这匹小马,都不适合才七岁的谢远骑。
敬王脸色一黑,立刻马鞭一扬,怒斥道:“徐锵锵,你好大的狗胆,竟连本王的儿子都敢轻忽?”
徐锵锵正是敬王府留守长安的管家,闻言立刻跪了下来,忙忙认罪,磕头不止。
敬王心中生恼,对马氏竟也生出了一丝不喜——他从前的确示意过马家在谢远没有来长安之前对其动手,但是,既然谢远已经来了,既然他已经认下了谢远,马家又怎么能继续动手?更何况,今次动手的,显见还是马氏。是他的枕边人。
敬王容得下手下人心狠手辣,但是,又如何愿意枕边人如此?登时大怒,接连处置了数人,赏了徐锵锵二十板子后,就让身旁的一名侍卫带着谢远,策马去了宫中。
马氏和小马氏闻得此事时,心中不知是否该悔。
马氏面色有些难看的道:“多智近妖,根本不像个孩子!妹妹你说,咱们是不是要让人传出这些话去,再找个道士和尚甚么的过来给大郎好生看看,别是沾了甚么不好的东西,竟是小小年纪,比大人还要聪明。”
马氏最后几句话,说的格外咬牙切齿。
小马氏因从北地到长安,奔波数日,身体又不好了些,咳嗽了几声,才劝道:“阿姐忘了么,圣人当年亦是如此,自幼聪慧过人。因太上皇青年早逝,圣人身为家中嫡长子,小小年纪就担起整个王府……圣人当年担起王府之责时,亦有小人作祟,言道其多智近妖,让彼时废帝对其警惕。不止圣人,还有太子幼时亦是心有七窍,长大后虽身材……不太好,但却为圣人出了诸多良策。”
小马氏说着,就不再说下去了。
马氏也明白了小马氏话中的意思。谢远的确是聪明,的确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机警多智,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世上本就有不少天生的聪明人,圣人也好,太子也罢,他们都是如此。
马氏若是以此为由陷害谢远,十成十不会被圣人接受。
马氏心中恨极,想到自己的两儿一女虽然都有些小聪明,但那些小聪明比起谢远来,根本就算不得甚么。她心里就不免更厌恶起江氏来。
为甚不死?
明明郎君那时那般需要江氏死去,由她来做王妃,江氏为甚不死?为甚还要活着?活着便罢了,为甚还要回来?为甚……还要带着那样一个儿子回来?
而朝堂之上,元朔帝瞧见敬王带了两个儿子来,微微挑眉,倒没有多言,只是在朝廷议事毕后,就有言官提及敬王府两位王妃和嫡长子归于谁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