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守先时看谢远看得直接呆住,听得这一语,才急急道:“我从未打算过和女人做那等事……也从没想过和别的男人那样……我、我自脑中第一次有那等想法,想着的,便一直都是阿远!”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起来,莫名就有些委屈的道,“每一次,都是阿远。只是每一次,阿远……都不让阿守尽兴!”
谢远:“……”他的锅?
殷守还在继续道:“阿远或许不知,当时我能拿到殷王之位,就是在阿爹面前立下了毒誓,此生不娶妻纳妾生子,如此,他才放心将王位给我。其实、其实,阿远也知道的,是不是?就算彼时我不立下那等毒誓,我本也能想方设法拿到殷王之位,可是,我知晓阿远舍不得令我立下毒誓,我便先在阿爹面前立下了毒誓。”
殷守将那毒誓说了,又小声道,“我此生只倾慕阿远一人,阿远成亲,我便等着阿远休妻,阿远纳妾,我便等着阿远送妾,阿远喜欢旁人,我、我便等着阿远有朝一日不喜欢他了……总之,无论阿远心意如何,我心中,唯有阿远一人,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谢远听了这番话,半晌,心中几经翻转,才缓缓开口:“即便如此,那么,你既立下毒誓不娶,方才便该说……愿嫁我才是,何来……”张口就要做他的相公夫君一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被他钳住的殷守点头如捣蒜状,急急道:“我嫁!我嫁!阿远,我愿意嫁给你!”
谢远:“……”他怎的不记得他何时向着这个不太正常的妄图以下克上的狼崽子求亲了?
却见那狼崽子已然挣脱了他的牵制,再次扑了上来,两人身体一转,竟是狼崽子又将他压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阿远,我愿意嫁给你。”
谢远不语。
狼崽子忽的就哀嚎了一声。仿佛当年犹在山上时,对月狼嚎一般的哀嚎。
孤独,寂寞,伤悲。
谢远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殷守只把头埋在了谢远的颈边,哀嚎几声后,忍不住低低的唤道:“阿兄,哥哥,你当初带我下山,便要对我负责一辈子的!哥——”
殷守当然是知晓谢远对他,至少现在,仍旧只是手足之情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他能留住谢远,让谢远暂且不成亲,且还能将他放在心上,不再将他当做手足,都说烈女怕缠郎,他的阿远自不是烈女,却也是心思偏冷的,他只要下定功夫,狠狠的缠着他的阿远,迟早有那么一日,殷守想,他的能等到阿远的喜欢。
谢远其实并不记得他说过那等话。但是,他彼时将殷守带下山时,心中,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那时的殷守是个实实在在的小狼崽,对山下的事情,甚么都不懂,也说不了几句话,平素全都依赖他一人,信任的也只有他一个。再加上那时的殷守门牙掉了,腿还断了,一心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谢远彼时,是当真想要好生照顾殷守一辈子的。
于是他顿了顿,想了一想,将殷守推开,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觉殷守现下虽被他打肿了脸,但没被打肿之前,那张脸却还是能看的,略有几分姿色;身材么,身量高大,身姿矫健,戳一戳腹部,却也很是结实;至于性子……这是他养大的狼崽子,虽说长大后略有偏差,却也是他喜欢的性子……
于是谢远细细思量了一番,再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小娘子小郎君倒也不少,其中也真的没有一个他想要娶回家的。
不过,眼前这一个么……说是真心爱慕,倒也算不上?3 5牵羲凳撬獗沧佣ㄒ褚蝗擞胨捕扔嗌幕埃辉断耄矍罢馊耍词歉黾玫难≡瘛?br /> 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性子,倒都是谢远喜欢的。
殷守被谢远看得心中满是紧张,着实忍不住了,才抓着谢远的手道:“阿远,阿兄……我、我好不好?”
谢远终于开口,道:“让我想想。”
殷守只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坠到冰窟窿里去了,良久,才终于艰涩的问:“要、要想几日?我明日再来,阿远就能想通了,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谢远失笑,摸了摸殷守被他打肿的脸,顿了顿,到底有些心软,道:“你乖,让我再想想。”
殷守看向谢远的眼睛,就发现谢远的眼神中,的确满是郑重和犹豫,心中便知晓,无论谢远是否喜欢他,可是,至少,现在的谢远,的的确确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于是他后退一步,放开了谢远,缓缓道:“那,我回去等你。”转身欲走时,他忽而又道,“哥,你知道么?当年,我初见你,之所以会守着你,不让别的野兽靠近你,并非是因为好奇或好心。只是因为……那时我的狼族的兄弟姐妹都有伴了,我看不上它们,它们也看不上我。然后,我就看上了你。我那时守着你时,便想,若你醒了,便让你和我结成伴侣……”
“谢远,你从来都将我当做阿弟。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来没有。”
他只是有一段时间,觉得做兄弟便和狼结成伴侣差不多,能处一辈子的。可是,等到他发现他的想法大错特错后,就立刻改变了观点。
他是要和谢远在一起一辈子的。
尔后,转身离开。
谢远怔在原地,许久,才叹了口气。
待他再看石桌上的那副画时,就发现那副画消失了……
先帝驾崩,新帝初初继位。
虽说七位藩王明面上最好只能待在自己府中,尽量不好外出。可是,即便这也,也抵挡不住一些“亲戚间”的往来。
譬如敬王、定王、显王,三王平素虽将彼此都视若敌人,可是,现下三王都因先帝遗愿,不得不因孝道而困在长安百日。这等情形下,三王自然要暂时结盟,防止新帝被小人撺掇之下,对他们下杀手。
虽然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得不防,不是么?
于是三王见面之后,定王、显王便立刻对敬王贺喜。
敬王道:“喜从何来?”
定王大笑:“三弟竟是与咱们兄弟也要装傻么?阿远现下做了昭王。虽藩地还未建成,将士还未召集。然,既有名分,那黄口小儿又一心喜爱你那个儿子,还有甚事不成的?当真是恭喜,恭喜!”
显王如今也已经二十有六,在藩地待了四五年,人也成熟了不少,见状也恭喜道:“可不是?三哥福气了得,小弟却是怎么也不敢比的。”
敬王面上谦虚,只忧愁道:“却是不能这般说,毕竟,阿远已经被阿爹的一道旨意,过继在了大哥名下。”敬王说到此处,脸色却当真有些难看,片刻后才继续忧愁道,“我却连他一声阿爹,都担待不起了。”
定王显王却是道父子情深,且谢远的生母江氏犹在,其母子情分更深,如何能改?继续恭贺敬王。
敬王心中,其实也是这般想的。纵然他与谢远不是十分亲近,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终究是谢远的生父,谢远的生母江氏又一直在他身边。且还有谢若锦……
敬王想到谢若锦,心中一凛。虽说孤鸿子道谢若锦是被孤魂野鬼附体,乱了心神,才会那般的胡言乱语,但是,敬王自家事自家知,他在仔仔细细拷问了谢若锦一番后,又听得谢若锦所说的话,虽有些不甚准确,譬如谢远封王之事,譬如江白被找寻回来,譬如其余诸多事情……但是,谢若锦却还是有更多的事情却是说的极其准确。
尤其敬王记得谢若锦曾言:“儿尚且记得,前世阿远与阿念刚刚出生时,阿远大病了一场,身子极其虚弱,许久才好了。可是这一世里,阿远没有大病,却是一度气息全无。然而,三道震耳欲聋的响雷之后,阿远却是复又醒了过来。且这一世,阿远并未大病,只是观其行止,竟是比上一世还要聪慧的多,再观其性子,倒也不似前世时孝顺乖巧。儿心中便想,是否、是否是阿远壳子里被调换了人,才会导致这后面诸多事情的发生,儿旁的不怕,只怕阿远这一变,却是要令阿爹将来的皇位有变……”
谢若锦的那番话,敬王心中惊涛骇浪之余,当然没有全信。
他只令人将谢若锦囚禁在地牢,又寻了一个和谢若锦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抹了脂粉,去假扮病重的谢若锦,想着过些时候,便让谢若锦直接“病逝”。而他自己,则是每每有空闲时,就开始逼问谢若锦所谓的“前世”之事。他本就是做过数年藩王之人,心思自然了得,这一问之下,便知谢若锦的话里七分真三分假。只怕谢远仍旧是谢远,之所以会比前世出色那许多,也只是因谢若锦初时携带的那些金银孤本,让谢远早早就跟着远山先生读书,才改了性子,也改了这后头诸多的事情。
敬王彼时想罢,自然是心头暴怒,想要对谢若锦出手,可惜孤鸿子却再次来劝,劝他谢若锦本性已移,再不是原来的谢若锦,该病逝了才是。
孤鸿子彼时说的,当然不是那个假的谢若锦,而是真的谢若锦。
然而敬王听罢,原本要杀谢若锦的心思却又淡了几分,心中对孤鸿子也开始疏远。最后,竟还是留下了谢若锦。
只是就算如此,这次万里奔丧,假的谢若锦在府中“病着”,且还是生的传染的病症,便不曾前来,敬王却是打算,这一次,就让谢若锦直接“病逝”才好。
敬王此刻正在发呆,就听定王忽而道:“阿远的嫡妻,自然该有三弟来定下,只是不知,阿远的侧妃,三弟可有想法?若三弟放心,不若便择了长姐那位唯一的庶女,给阿远做侧妃?论起年纪,倒也正当。”
显王暗道定王滑头,却也接着道:“是了,小弟家中王妃也有一个嫡出侄女,却也愿意给阿远做侧妃,三哥意下如何?”
敬王这才回过神来,只大笑两声,打哈哈道:“二哥四弟忘了,我还有个亲姐姐呢。阿姐已与我商定,待来年阿远出孝,便将闻笛许给阿远。至于侧妃……闻笛骄纵些,怕是会不许咧。”
定王、显王暗骂一声,转念一想,却又都打上了殷王殷守的主意。
藩王么,也不只是谢远一个,不是么?
58.委屈
这一厢,三王聚在一起,或商讨或试探,另一厢,昭王府中,敬王妃江氏终于有些紧张的独自过来。
先前江氏也是来过昭王府的,毕竟,就算过继了,谢远也是她生的,谢远私下里头,也还是唤她阿娘,而不是唤婶子的。
只是那时,她身边不是跟着谢念和她养着的两个小娘子,就是谢恭然、谢秋然,又或者是被那马氏歪缠着跟了来,江氏自进长安来,竟还不曾独自前来。
因而谢远瞧见江氏独自来了,身着一身月白色衣裳,面上早早被养出些肉来,身量丰腴却并不过胖,显见是一个被照看的很好的妇人。
可纵然如此,江氏面上的一丝忧愁还是被谢远看出来了。
谢远立刻笑道:“阿娘可是想儿了?若是想了,也该打发人来,让儿去见阿娘,何必劳动阿娘过来一趟?”
江氏听得谢远这一声“阿娘”,心中想,不管在外头怎么样,她的阿远认她,便也足矣。
于是只任由谢远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侧头微微笑着打量谢远:“你这几日,怎么瞧着又瘦了些?之前我瞧你虽因先帝故去而伤心,但到底有藩地之事忙碌,倒也不至于太过伤心。怎的今日瞧来,阿娘的阿远,心中可是有事烦扰?”
谢远微微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知晓,自己现下这模样,全然是被那个狼崽子给气得。
自那日他将殷守给赶走后,说是要自己好生思量几日,那狼崽子白日里便不说甚么,偶尔见到了他,也只做寻常。孰料到了晚间,那狼崽子却是想尽了各种法子往昭王府中钻,还愣是美其名曰要为他“暖床”。
二人自然甚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谢远却也不得不更加慎重的思索起他和殷守的关系来。
只是这诸多事情,自不好说与江氏听,于是只摇头笑道:“阿娘,我现下正与朝中诸臣争吵呢。虽说藩地是我的藩地,我要怎么处置,当然也是我的权力。可是,那朝臣多古板之辈,一听到我要招女兵,那些人,却也是要给我使些绊子。他们固然知晓此计根本妨碍不到我甚么,却也要恶心我一场。这才让我觉得厌烦。”顿了顿,又道,“不过,圣人自是偏向我的,我也至多是被恶心上一场罢了,其余诸事,自然还是由我自己做主,阿娘不必为我忧心,自该好生照顾好自己,让儿女在身边彩衣娱亲才是。”
江氏听罢,对谢远的担忧就少了几分,笑道:“你与秋然好了,我便知足了。”想了想,又道,“当然,你几个阿姐也该要好才是。”
谢远素来知晓江氏性子软绵无主见,自幼又是在这样的世间长大,还曾经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经历过诸多磨难,更以为自己是因这种缘故,而被丈夫当众舍弃,因此对江氏来说,无论任何时候,儿子,都要比女儿重要。
可是,在前几年里,谢云屏、谢寒尽、谢念几个因诸多事情,开始慢慢疏远江氏之后,江氏却又慢慢的想起了这几个女儿的好,那原本偏到底的心,竟也拉回来了一些,开始也将几个女儿也记挂在心中,却也是奇也怪哉,人之本性。
谢远道:“阿娘忘了,还有七娘和八娘呢?她们两个虽小,但能在阿娘身边逗阿娘开心,潋姨娘能在家务上位阿娘分忧,两位阿妹,我与阿姐们也是记在心里,阿娘也可多疼她们几分。毕竟,阿娘既费心养了她们,那便再多费一分心思,将她们彻底养熟,岂非更好?”
江氏闻言,若有所思。她之一生,未嫁时一味听从父兄,出嫁后便听夫君的话,待得夫君抛弃了她们后,江氏便想拿捏儿子,却不料儿子并不肯让她拿捏。待得如今,儿子长大了,且还有这等本事,拿到昭王之位——虽说已然过继出去,私下里也依旧认她,江氏便觉,她将来便可以听儿子的话了。
谢远见江氏听进去了他的话,便不再多言,只等着将江氏请入花厅,喝了半盏茶,才又问起江氏来意。
江氏端着茶盏的手就微微一抖。
谢远见状,微一皱眉:“可是阿娘在府中过得不快活?是那马氏又猖狂了?若当真如此,儿……”
江氏却看一眼周围,见谢远将众人驱退,这才双目一红,清泪流下,抓着谢远的手道:“阿远,你三姐、你三姐她、她或许没了!”
说罢,更是泪流满面。
纵然是她偏心,可是,谢若锦却仍旧是她的嫡亲女儿,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陪了她这么多年,江氏心中,如何又当真能不惦念?
谢远怔住,良久才一面为江氏拭泪,一面镇定的道:“阿娘,您先冷静一些,再将事情说与儿听。若不然,有那个奴仆知道些的,让她们说与儿也是一样的。”
江氏只一味摇头哭泣,良久待哭够了,方才紧紧抓着谢远的手道:“就是前些时候,你四姐传信回来,说是六郎又病了一场,险险才救了回来,只是纵然如此,大夫也悄悄说与你四姐,六郎的身子,必是要好生养着,于功课之上,却不要过于严苛。你四姐信中与我想的一样,六郎已经是世子,知晓如何御下便是,于其他事上,还是再过二年,六郎身子再好些再说。你大姐也传信来,说是身子已经将养好了,没过多久,你大姐的公爹刚刚去世,又恰好能让她歇上三年,将来再生第二个儿子,便是生不出来,生个小娘子也是好的,但身子要紧,她决定再生一胎,便不再自己生了。你大姐也说,她也怕了,怕自己真的没了,几个儿女无人照料,几个弟妹无法惦念,宁可将来多弄些婢妾代她生子,却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为先……再然后,你三姐,便开始不对劲了。”
江氏又哭了一会,才接着道:“她平日里还会弹个琴,写个字的,心情好了还会教一教七娘,可是自那以后,她却每日只看着窗外,神神叨叨,不知再想些甚么。我只道她是年龄到了,既恨嫁又想要自己的孩子,便想岔了,便又请你阿爹为她择婿,还特特求了他,让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该为她择一门夫婿身体健康的人家才是。结果、结果……”江氏恨声道,“你阿爹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待又为你三姐择婿,择的却仍旧是一家病怏怏的人家,且还是一户寒门出身刚刚发家的军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