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匀了匀气,这才道:“我不能见先生,总要为昔日同窗送一送行。”
沈伦半边脸红彤彤肿胀起来,嘴角也破了,血丝蜿蜒,他站起身来,整理下背上背着的褡裢,重新捡起灯笼,叹道:“抱阳,南来就托付给你了,你叫她另觅良人,莫要辜负了昭华。”
陆升恨恨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沈云常,你不要后悔。”
沈伦一笑,“不后悔。只是……遗憾罢了。世间难两全,徒劳空嗟叹,不如不叹。抱阳,你保重,我走了。”
陆升拼尽全力,匆匆赶来,当真见到了沈伦,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怔怔目送他庄重行礼,转身离去。
第二日南来知晓了,却只是轻轻笑道:“我早知道有这一天。沈伦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儿女情长自然要排到最后。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陆升道:“南来……”
南来立在院中,面容在晨光里犹若带着朝露的向阳花,神色坚毅、目光清明,肃声道:“我等他。他一年不回、我就等他一年;十年不回,我就等他十年。他若是回不来了……我便为他守一世灵位。”
陆升那句“不如和我成亲罢”便生生被堵回喉中,再也说不出口。
家中因了嫂嫂怀孕,日日喜气洋洋,陆升愁绪满腔,装不出笑容,索性借宿在谢瑢府中,同他提起此事时,不慎连“同南来成亲”的念头也说漏了,引得若蝶掩嘴格格笑起来,“那位岳姑娘倒是性情坚毅,哪里是你这迂腐之辈配得上的。”
陆升原本胆战心惊,生怕谢瑢恼怒,不料谢瑢却半点不动声色,只夹了一片小鱼干,低头逗弄虎纹小猫,也不知是听见了不愿理会,亦或是听也懒得听了。
他不免心中失落,讪讪道:“我又哪里迂腐了……”
若蝶道:“南来一人过得好端端的,你非要迫她同不喜欢的人成亲,不是迂腐,又是什么?”
陆升一噎,竟半个字也反驳不了。
那小猫叼了小鱼干,跑出凉亭,也不知跑到哪个角落里享用去了。谢瑢这才取了软巾擦拭手指,插口道:“那二人正是浓情蜜意时分开,你何必非要擅加干涉。待她等上三年五年,自然能想得通了,是嫁是留,总要她自己甘愿。”
陆升便不免想起谢瑢的家事来,渭南侯夫人王氏,也是个性情坚毅的女子,当初谢宜失踪,一样矢志不渝,要等他一生一世。谁料等是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等的人却携妻带子回来了。白夫人何其无辜,王夫人又何错之有?而谢宜失忆前后,分别对二人俱是一心一意,并未有半点刻意的隐瞒疏离。
归根结底,便只能怨造化弄人,可悲可叹。
若蝶又笑道:“抱阳公子,可曾喜欢过人?”
陆升便下意识扫一眼谢瑢,却正对上他星辰般的眼眸,便突然生出些慌乱来,脱口而出道:“自然喜欢过。我喜欢兄嫂、喜欢师父、喜欢我军中同袍、喜欢三位师兄师姐、喜欢南来、喜欢桐花坊那小乞丐……也喜欢阿瑢,喜欢若蝶姑娘……”
眼见得谢瑢脸色阴沉得山雨欲来,陆升不知不觉声音愈来愈低,终至于没了声息,只有若蝶嘻嘻笑道:“婢女为两位公子换茶,先告退了。”
她捧着白瓷细颈的茶壶离了凉亭,鹅黄彩裙翻飞,竟真的犹若彩蝶一般往外去了,不过片刻,清朗歌声便传了进来,“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陆升似有触动,他与沈伦自幼同窗,感情深厚,如今送沈伦一走,虽然明知自此一别天涯,江湖难见,却至多不过有些许怅然,还不如三日不见谢瑢更叫人“我心悄悄”。
他见谢瑢脸色阴沉不肯开口,只得挪得靠坐他近些,端起另一个白茶壶,倾身为他倒茶,叹道:“阿瑢,这几日我总是心惊肉跳,只怕有祸事降临……魂不守舍,若是一时糊涂说错了什么话,你莫往心里去。”
谢瑢便转头,细细打量他,而后略略皱起眉来,“我不曾习过相面术,然而你头顶有黑云汇聚,近日里难免有些波折,却并无性命之忧。”
陆升又叹道:“我曾经是水月先生的学生,眼下的局面,多多少少要受牵连……且看恩师如何处置罢。”
谢瑢亦道:“若有危险,我自然来救你。”
陆升便笑道:“阿瑢,你总是对我好的。”
只是就连谢瑢也不曾预料到,这一场波折,竟至于惊天动地,将陆升的人生倾覆得如此彻底。
不过十日后,陆升正在清明署中改一份报文,高泰突然闯了进来,面无血色,神态仓惶,推开门便膝头一软,跌跪在地上。
陆升何曾见过他这位三师兄惊慌至此,顿时也生出不祥之兆,丢了笔就几步冲过去搀扶高泰,慌乱之中带落了书案上的端砚,撞击声中泼墨四溅,更增添几分不祥。
陆升发现这伟岸男儿颤抖得如秋风中一片残叶,瑟瑟发抖,眼泪亦是一颗颗滴落在他手背上,不禁抓紧了高泰的手臂,厉声追问道:“三师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高泰却嘴唇惨白,反手死死抓住陆升肩头,嘶声道:“恩师……恩师……”
陆升一颗心提得老高,只觉从头到脚,俱是冰凉彻骨,颤声问道:“恩师……怎么了?”
高泰却垂下头去,高大身躯匍匐成无助一团,嘶哑无声地哭起来。
羽林左监卫苏因私自放走乱党水月、私通蛮夷等数项罪名,被判斩立决。监斩者为左仆射周彦,此人是个孤臣,一心效忠帝后,从不结党营私,素来手腕强硬、冷面无私,如今被委以重任,便雷厉风行,查清了卫苏种种“罪状”,而后奉旨,将卫苏秘密处决。由始至终,不过花了九日时间。
之后帝后派人,将卫苏的尸身送回卫府,卫苏发妻顿时昏厥不醒,一对小儿女只懂啼哭,卫府上下愁云惨雾。
而“逆贼”卫苏伏诛之后,麾下党羽亦遭剪除,自晁贺开始,到陆升无一例外,只是陆升不过是个小小功曹,故而只被暂解职务,赋闲在家。
陆远自然唉声叹气,才开口道:“早教你莫要从军,如今被殃及池鱼……”就被周氏埋怨般推一推,他见着宝贝弟弟失魂落魄的惨白脸色,终究于心不忍,转而安慰道:“总算没有性命之忧,不如趁这机会退伍,做个武馆教头也使得……”
周氏又推他,陆远住口,终究叹气走了。
陆升浑浑噩噩过了不知多少日,待卫苏出殡那日,他也一身重孝,跟在三师兄身后,陪着卫苏的遗孀幼子,扶灵往城外去。行丧人抬着长相狰狞的木刻方相头开路辟邪,一路百姓垂泪相送,泣声不断,连绵数十里。
卫苏性情豪迈,虽是军人,却颇有豪侠之风,又出身于微末,斩杀流寇从不手软,颇得百姓爱戴。如今惨遭这杀身之祸,人人都不信他通敌,只信他不幸成了党项倾轧的牺牲品,故而如今这送葬的队伍,不知不觉便浩浩荡荡、愈发壮大起来。
随即便有羽林卫前来驱逐,颇起了些纠纷。
纷纷扰扰间,百里霄同姬冲靠了过来,姬冲终究年少,忍不住眼圈一红,哽咽道:“陆大哥……”
陆升牵着卫苏的19 小儿子,面容犹若木雕石刻,全无半分活气,只转过头,漠然看过那二人一眼,竟是一声不吭,一步一步,走得平缓无声,安静离去。
卫苏有四名弟子,大弟子姚千秀是个奇女子,六年前嫁给心上人,二人云游四方不知所踪;二弟子蔡勇镇守西南,此次亦同卫苏一道,因通敌罪名被斩首。三弟子高泰、小弟子陆升,如今赋闲在家,等候处置。而师弟晁贺却接替卫苏,继任羽林左监之位。
安葬一毕,陆升回城时,不肯骑马亦不肯乘车,只独身一人行走山道,不觉间细雨连绵,淋了满身。山中湿气重,虽然是夏日,却仍然阴凉沁寒,令人冷得连骨缝都疼痛起来。
陆升毫无所察,仍是一脚深一脚浅,不觉间迷失道路,深入至密林之中。
雨不知何时停了,陆升仰头,却自凌乱湿发间看到头顶有把油纸伞遮挡住细雨,那人举着伞,跟在他身后,却是一言不发,陆升走他便走,陆升停他便停,亦步亦趋,乖巧得紧。
陆升终于转过身去,呆愣愣望着谢瑢,那人进了密林也是一身深衣长袖,行走十分不便,袍角衣摆染了泥泞,更被树枝勾扯得破烂不堪。这贵公子又洁癖又挑剔,如今这装扮当真为难他了。
陆升便低头道:“……衣衫弄脏了。”
谢瑢道:“叫若蝶再做一身便是。”
陆升皱眉道:“你这纨绔子弟,不知民间疾苦。须知物力维艰,民生不易,不过脏了点,洗干净了、缝补缝补便如新的一般。”
谢瑢唇角微勾,只道:“好,就洗干净了,缝补缝补。”
陆升难得见谢瑢竟然对他柔顺若斯,一时间只觉千疮百孔的心中,冰寒退去,生出些许暖意来。
谢瑢见他垮下肩头,斜倚在一株槐树下,遂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水月先生来见你时曾说过一句,连累了一个,不可再连累第二个。我原以为他暗指沈伦,如今看来……连累的却是卫左监。若是我早些知晓……”
陆升闭目,靠在谢瑢肩头,却只是一味摇头,“不干你事,何须自责。”
谢瑢便住口,轻轻揉抚他后背,又低声道:“回去吧。”
陆升便随他回了谢府。
脱去湿透的衣衫,洗尽一身疲倦,又用棉布反复将长发擦拭得水汽全消,陆升由始至终沉默不语,有如人偶般,任谢瑢亲力亲为摆弄。
待得就寝时,陆升突然搂住谢瑢颈项,低声唤道:“阿瑢……”
谢瑢半敛了眼睑,从善如流将他揽入怀中,俯身在那青年额角轻轻落吻。
他吻得缠绵,陆升柔顺仰头,闭着一双眼,睫毛微颤,面色隐隐泛出潮红,谢瑢见他顺从,便小心翼翼,从额角一路滑过眼眶,一面轻抚陆升肩头,一面俯身下去,自面颊吻到嘴唇。
柔软舌尖顶开双唇齿列,勾缠吮吻,渐深渐急,卷得陆升舌根又疼又痒,眼角也沁出泪来,下意识就要扭头躲开,却被谢瑢牢牢紧扣后脑,不容他躲闪,愈发侵入更深,舌尖轻扫过软颚咽喉,酥痒如丝如缕,火热欲融,引得陆升连身躯也紧跟着颤抖起来,紧抓住谢瑢肩头,退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觉阵阵热气自口唇胶合处往身躯更深处涌去,只觉四肢百骸,酥麻发软,令人难以自持。
他不禁发出低哑喘息声,只觉热气在血脉里渐渐犹若煮沸般滚烫,曲腿贴在谢瑢腿侧,也不知是勾引亦或抗拒般磨蹭起来。
第55章 望君归(一)
这一蹭无异于火上浇油,陆升只觉身上这人气势骤变,先前的温情假象刹那退散,谢瑢抬起头来,将披散在陆升面上的发丝拂去,用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注视他。樂文小說陆升一心只求放纵逃避,咬咬牙便勾住谢瑢颈项,在他下颚亲了一亲,颤声道:“阿瑢……”
谢瑢哑声道:“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陆升窘迫得耳根犹若火烧,才要开口,却察觉肩头胸口骤然发凉,却是谢瑢将先前亲手为他穿上的中衣,又亲手剥了下来。他长年累月习剑,肌理紧致优美,不比谢瑢逊色,如今暴露在男人别有用心的视线之下,却难免有些赧然,他偏过头去,低声道:“不要看。”
谢瑢却笑着应道:“好。”
随即身躯下沉,长发缓缓落在陆升视线周围,重又封住这青年双唇,缠绵辗转了片刻,带动他舌尖跟随卷缠挑逗,味蕾摩挲时,令人酥麻的热流上涌昏沉意识,下涌逗引欲念。
谢瑢的手掌轻柔抚过他肋下,顺着赤裸肌肤四处游弋抚摸,揉搓的力度由轻而重,痒意中渗入微痛,令陆升眉头稍稍皱起,轻声哼出来,“唔……”
谢瑢却半点不怜惜,吮得愈发用力,直至他双唇红肿,齿痕鲜明才松开,一路绵密吮吻,半亲半咬,由耳根至颈侧,无处遗漏,这青年肌肤细滑可口,只需重重一吮,便一面低哑悲鸣一面蜷身颤抖,因少见天日,肤色白皙,不过多时便浮现出斑驳红痕,好似淡淡朱砂色洒在白丝绢上,只需再过些时候,便会转为淤紫,若叫人瞧见了,一眼就能辨认出是承欢的痕迹,分外的暧昧绮靡。
谢瑢自然不愿叫旁人瞧去,故而吮咬之处渐渐集中到陆升胸膛腰身,这却苦了陆升,他只觉又痛又痒,好似被猛兽细细品尝一般,又被压制住手足躲闪不得,正是刀俎上的鱼肉被肆意榨取、任君享用。喘息声急促得喉咙发干,不禁颤声哀求起来:“唔……阿瑢……停……”
那人却置若罔闻,将他亵裤也一道褪去,陆升便当真不着寸缕,裸裎在谢瑢面前,那要害之处更是血脉贲张,令人望一眼就羞愤欲死。
陆升又是吃痛,又被撩拨得通身炙炎、神魂错乱,一颗心慌得几欲跳出胸腔,却只咬咬牙,硬着头皮反手去握住谢瑢手腕,才欲起身同他相拥,却肩头一沉,又被压回床铺,一根火烫要害就落入谢瑢手中。触碰时无尚愉悦弥漫开来,陆升失声惊喘,这姿势委实羞耻得过分,他不禁全身都窘迫得火烧火燎,忍不住就要夹紧双腿,却又被谢瑢压制住一条腿,那人竟毫不留情,不知羞耻,肆无忌惮地将他轻拢慢捻、揉搓把玩起来。
陆升徒劳搂住谢瑢衣冠楚楚的肩膀,牙关渐渐咬不住,愈发泄出荡人心魄的低吟高喘,纵是想要压抑住,那触感却委实鲜明浓烈,叫人忽视不得。谢瑢不知何时将他搂在怀中,一面连绵吻他眉梢眼角,唇缘耳根,一面手下动作利落,将上下俱都照顾到了。
浓情如潮涌,陆升突然握住谢瑢手臂,紧绷身躯,眼看又要陷入灭顶极乐之中,谢瑢却嘴角微勾,改了手势。这遭遇宛若当头一棒,敲得陆升又是痛苦难当,又是懵懂失落,只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却连话也说不完整,只喘息道:“阿、瑢……?”
谢瑢柔声道:“抱阳,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对你?”
陆升心中发慌,只觉隐秘心思被谢瑢看得透彻,下意识便转过头去,避开那人视线,低声道:“随你……高兴。”
谢瑢见他柔顺,便重新逗弄要害,一路自肩头亲吻到胸膛凸起,卷缠轻咬,激得他身躯轻颤,轻易又点燃陆升方兴未艾的欲火,陆升沙哑嘶喘,只觉情潮灭顶,忍不住咬住自己手臂,只觉眼前白光蔽目,酣畅淋漓的快慰席卷全身。
事后他喘得激烈,侧躺在卧榻中,全身无力,正怅然时,谢瑢却捻了捻手中湿润,又往他更暧昧处探去。陆升身躯一僵,即茫然又惊惶,却半点不敢动弹,只死死扣住被褥一角,待察觉谢瑢手指划过尾骨时,视死如归闭上双眼。
谢瑢见他凛然如上法场的神色,不觉低声失笑,只是一时间欲念浓厚,不舍松手,只将这青年搂紧在怀中,在他耳畔柔声道:“抱阳,你自暴自弃,就要委身于我,你将我当成了什么人?”
陆升一愣,不禁反手握住谢瑢环绕他腰间的手腕,嗫嚅了半晌,也不知从何说起,谢瑢又道:“抱阳,我唤你慕山,不过是心中尚存着一点奢望,只盼有朝一日,你能如情人一般思慕我,而非只贪求衾枕之欢。若我于你只不过这点用途……只要熟谙此道,就能令你欲生欲死,换我亦或是旁人,又有什么区别?”
陆升察觉他要松手,突然心中慌乱空落,收紧手指抓住他不放,咬牙道:“胡言乱语,我除了你还能找什么人?”
谢瑢又是失笑,伸出舌尖,轻轻舔扫过怀中青年红彤彤的耳廓,“原来抱阳只要我。”
陆升只觉湿热柔软扫过耳尖,顿时酸疼绵软,缠绵泛起,他无从预测男子欢好要从何开始,不免愈发忐忑,后背也随之僵硬起来。谢瑢却松开手,撑起身道:“打热水来。”
门外便传来应喏的动静。
陆升好似卯足全力要应对危机,却骤然扑了个空,大起大落,心绪起伏间,淤积成结的情绪便点滴化开,不禁呻吟道:“谢瑢你……当真是个玩弄人心的恶人。”
谢瑢笑道:“我只玩弄你。”
陆升红着脸再洗漱过,又被谢瑢拥入怀中,他别扭片刻,见谢瑢果真只拥着他也不做任何多余举动,索性放下心来,侧头靠在他胸前,只听见心跳平缓,十分令人安心。他先送旧友,又失良师,正是仓惶无措的时候,只觉身边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都要弃他而去,若是谢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