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何和一直在想要如何灭了母亲大人的这股邪风,出柜的念头忽隐忽现。总觉得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但时机并未成熟。
每做一件事,都不见得会有一个时刻可以说完全准备好了。
何和不知道自己在等待哪个时机,如果永远也等不到呢?可能不到死的那天他也不敢肯定会有人跟他走到白首。就好比不到邱振明说分手的那一天,他便奢望着两个人永远都能在一起。
成了基佬并不是何和的错,可是那些来自有些人内心深处的偏见,和隐约的社会压力,让自己无时无刻不充满了对父母的愧疚。
所以哪怕是少造成一点点伤害,也是好的。
可他也不愿违背意愿去相亲。
上次原本便是无可奈何,即便开门见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犹觉过意不去。纵使邱振明不在意,邱振明在相亲,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这样想,连何和自己都觉得有点无奈。
自己在坚持什么。
恋爱关系前景的不明朗,父母的期待,与自己的意愿,都在撕扯着他。何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但他别无选择。
再一次,何和再一次萌生了倾诉的欲望。对着一个他不认识但感到安全的人倾诉,期望得到或许只是一个不是否定的回应,哪怕只是微笑。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托盘而出寻求解脱和慰藉的时候。
何和面对母亲的笑脸相迎,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能硬着头皮说:“这回您又是咋划拉来的?你单位的陆姨吗?不是去年就退休了?”
“菜市场买菜遇到的,你妈是谁啊,聊两句就给你约好了。”
“妈,”见识到老妈的战斗力,何和叹了口气,“三姑介绍的那个还没过去几天呢。”
何妈耸肩,“这回你陆姨提的,我也不好拒绝,再说那姑娘同意见一面,你看两眼也不少块肉。”
没等何和插嘴,老妈鼻子里出气,又插刀:“再说就你长这样,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
“妈,求你了,这回帮我挡一挡陆姨吧。”
“哎~这回我都答应人家了。下回的,下回的吧。”
何妈说完,放下手机,转手拿遥控板调到《非常完美》,看着电视里的台上的每一个女的都眼冒心心。
何和本想当滚刀肉,但是老太太比她还混,到底是治住他爸几十年的老江湖。
何和起身蹲在她跟前,说:“老妈,你让我再玩两年行吗?我现在没做好准备结婚。”
“没让你现在就结婚,先处着。等到想结婚再找对象就晚了。”何妈晃了下腿,把何和放上去的爪子晃掉。
“别在这蹲着,哈巴狗似的。”
“妈,何夫人~徐秀丽……”
何妈就当作听背景音,完全不受影响。
何和没招,站起来走了一圈。
走回到老妈面前,拿出手机按了几下,说:“老妈,你看,我这明天得加班去。现在就得走,一会儿你跟我陆姨说一下对不住,对不住哈。”
说罢,就往沙发扶手上搭着的衣服上摸。
何夫人电视也不看了,遥控板一扔,冷声道:“你走一个试试。”
何和脚步不停,走到门口穿鞋:“妈,我先走了哈。”
“和和!”
何和手搭在门把手上,看着他妈。
何爸从房间里出来,没看明白这架势,问:“干什么呢,这么大声?”
转头又问:“儿子,你这要出去买啥啊,这都几点了。”
“你儿子这是要走!”
何爸看向何和,一脸茫然,问:“什么事儿这么急,干什么走啊?”
何和抿着嘴不吱声,看了他爸一眼,又看何老夫人。
“不是给你儿子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嘛。”
“上一个不……”何爸话说一半,被何妈剜了一眼睛,闭上嘴。
“别走了别走了,你看看都几点了。”何爸忙往回拽人。
何夫子不是不知道自己夫人又给儿子找了个相亲对象。说实在的,他也觉得这回有点太着急了,可是到底是自己老婆得自己疼,也不好当着孩子面说什么,只能和稀泥。
何和看着他妈,松口道:“那我明天可哪都不去。”
何夫人表情缓和,“哼,爱去不去。”
说完,拿回遥控板,换了频道。
何和脱了鞋,尴尬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他老妈连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的,全当何和不在场。
“妈……妈,你别生气啊。”何和实在坐不住了,刚才何老夫人历史性让步了,怎么也得给他老妈一个台阶下。
正好节目演完了,何妈把电视一关,遥控板往何和怀里一扔,“有什么生气的。我儿子多陪我在家吃一顿饭,求之不得呢。”
说完,哼着刚才节目结束放的主题曲,回了屋,全然没听见何和在身后喊她一声妈。
☆、12
晚上,何和还是没睡好。
这种半睡不醒的状态已经很久了。这次连回了自己家也捞不着消停觉睡。但总算把老妈搪塞过去了。要是再相一次亲,他真是连见邱振明的面都不敢了。
第二天一早,何和七点不到就起来了,还想着说陪老妈去早市买菜缓和下关系。没想到,何老夫人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
“起来了?一会儿饭就好了。”他妈跟往常一样,就好像昨晚上的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何和松了口气,愉快应了一声。
洗漱完,何和扒着厨房的门框边,讨好地陪着笑,“妈~~~~”
何妈眯了下眼睛,突然问:“你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何和忙摆手,“真没有,我就是不喜欢现在谈,拘束。”
“真不是你之前送饺子的那个?”
“真不是,”何和诚恳道,“那就是我一同事,你见过的。”
何妈表情自然,答了句好。
但何和心里有点打鼓。
可能是最近太敏感了,他觉得何妈早上有点怪。平时何夫人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跟着教书育人的何夫子,那是相当的懂礼貌。即使是何和不记得名字的朋友,何妈提起来也都客客气气,从来不说“这个”“那个”的。
好歹早饭过后,一家三口一起去菜市场,采购相当丰盛,何和忐忑的心才略略放下。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还没有下降,主母大人还是大鱼大肉地伺候着。
一整天,没人再提昨晚上的事儿。各自做事,聊天,顺顺利利地度过整个白天。
快吃晚饭了,何妈叫何和盛饭。何和瞅着一大锅饭有点蒙。等何妈往桌子上端第五道菜的时候,何和终于觉得不对味儿了。
何妈把酱鱼摆在中间,说:“去,再成两碗饭。”
何和刚要张嘴问,门铃响了。
听到门铃响,何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去开门。别愣着了。”本能往往教人趋利避害,这个时候何和只想变身成葫芦六娃。
何和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惊得猛然看向了何妈,她表情镇定,显然并不意外。不详的预感成真,如果不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他此刻只想把门狠狠地甩上。
“陆姨你来了啊。”何和强装笑脸,把门让开。
等陆姨走进门,把身后的小姑娘让出来,何和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妈从来没在自己儿子脸上见过那种表情。
开门后的第一时间,何和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便回头去招待客人。她料到了她的一意孤行会让何和颇不情愿,可他那一眼,让她百感交集。
只那一眼里,或许是失望,或许是痛苦,或许还有无奈。
她记忆中那个乖顺的儿子从来都是温柔且带有一丝倔强的,这样让她不愿对视,不愿回想的神情,还是第一次见。
然而纵使此刻内心有一丝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或错,看到小姑娘被儿子让进屋来,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禁宽慰自己,即使不是这个姑娘,有朝一日能见到儿子媳妇璧人一双也值了。
这顿饭何和吃得没滋没味,甚至分不出一丝关心给在座的客人们。倒是何妈和陆姨聊得开心。原本的主角小姑娘也跟何和一样,全程没什么参与感,倒是吃得挺欢。
唯独何父最忙,最累。整顿饭听着两个女人聊什么不说,还要留意自己憋闷的儿子,观察闷头吃饭的小姑娘。
再看自家这两个人各自的反应,何父反倒不希望这顿饭吃完。
勉强撑着吃完,送走了客人,何和再没一点笑模样。
收拾碗筷的时候,何和把餐具扔进了垃圾袋,把汤汤水水倒进了洗碗池,并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妥。何母见了,一言不发地把勺筷子拾捡出来。
最后实在找不到活了,何和有点慌了。
原本他是占理的一方,被伤害的一方。可是想到那个在他心上狠狠戳了个窟窿的人,是给予他生命,养他,爱他,护他,他穷尽这一生都无以为报的亲人,他所有的恼火、失望、怨恨便都泄尽了。
不是她的错。
她不知道我喜欢男人,何和想,所以她不是有意要伤我的心。
可是他心里实在是难受得要命,便纵有千种情绪,更与谁人说。
何和心不在焉,何妈全都看在眼里。
她想过何和可能甩脸子不配合,也想过他一怒之下争吵起来,唯独没想到何和一言不发默默做事。
何夫人试探着问:“晚上看你也没吃几口……”
何和懂这句话里传递出来的信号,妈妈在向自己示弱。作为一个已经可以担当重任的儿子,家里未来的支柱,何和明白,这个时候必须要说点什么。
只是,一开口,声音颤抖得无法控制,只一个字便哽住了喉:“妈……”
何和摞好洗干净的一叠盘子,忐忑地等待何夫人问起今天这场如有雷劈的相亲。
他隐约已经感受到了这场相亲的背后,其实是母亲的试探。
她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也许是上次发现那辆车。
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心有疑问便寻之,母亲大人无论如何绕不开他这个答案。
做一个孝子,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之前他可以说他没准备好,他不想结婚,他没玩够。
但现在,这些都不管用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现在,母亲已经把刀子递到了何和的手上,也忐忑地等着被他插上这一刀。
这顿饭吃得很早。
一切收拾妥当,一家三口相顾无言的时候还天光大亮。母子俩各怀心事,也无心交谈。何夫子隐约觉察到气氛有异,却不知道从哪开口,只好开了电视机,切到象棋频道,音量调到他刚好听得见。
过了好半晌仍是无人说话。
何妈看着何和一脸消沉,终于不忍心道:“今天,今天是妈欠考虑了,叫他们来……”
“妈。”何和终于出声打断,嘴唇颤抖,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喃喃又道了声“妈”。
看着儿子的眼眶微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何妈到底没问出口。只是残喘在心底的那簇小火苗终于在这可怕的沉默中燃得只剩了灰烬,就连剩下间或的细微燃爆声都吓得她心惊肉跳。
何和几度张口,最后刚说出了个“我”字,何妈终于感到了害怕。
“和和,别。”何妈眼里泛起了泪光,她再强势且聪慧,在这一刻都显得格外脆弱,“和和啊,妈今天就不留你了,你坐车回去吧。这两天事太多,回去多歇歇。”
不等何和答话,何妈已经起身去走去冰箱,取了抄手出来。
“这个别忘了带上。妈就不送你了。到家发消息就行。”
剧情突转,何和措手不及,茫然地跟着老妈的指示,起身换衣服。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到门口穿鞋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刚才差点嘴一哆嗦把柜出了。
是被何妈打断了。
她不想听了,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会听到什么。
何妈从门口挂着的衣口袋里掏了几下,只有几十块钱,又返回屋子攥了一把纸票出来,“打车走吧。”
说着又去掏他爸牛仔裤兜,“这点零钱也带着。”
何妈把钱塞进何和手里,两手包着何和攥钱的拳头,拍了几下,往外推去。徐秀丽舍不得松手,嘴里却说:“走吧,走吧。”
何妈不肯抬头看他,虽声音无虞,何和却已全然明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变成了他与母亲不能说的秘密。
面对颤抖的母亲,何和无法无动于衷。他在门口默默跪下,冲着何母磕了一个头。
没说一句话,离开了。
听到门响,何夫子才回过神来,二丈和尚地问:“门响了?谁来了?”
他刚才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象棋棋局的排兵布阵中,母子俩说话全然没往心里去。
何妈无精打采地走回房间,“我让儿子回去了。你看你的,我先睡了。”
何夫子现在想拦儿子也来不及了,真不知道这母子俩最近怎么了。昨天当儿子的威胁亲妈要离家出走,今天转眼亲妈就将亲儿子赶出家门。
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
☆、13
太阳还扒着远处的地平线,街上人来人往一如往常。何和却拎着个突兀的塑料袋,被自家母亲大人从家里轰了出来。
之前帮大刘带抄手的时候,何妈都用铝箔保冷袋装好,天热的话里面还垫上冰袋。今天这些抄手裸奔了。
茫然看着手里的那一坨,何和却不知道要去哪。
没有人会在意何和刚刚经历过了什么。他就如同溺水被救的人,尽失力气但勉强活命,来不及庆幸又被送进了密闭的冷藏室。稀薄的氧气教人呼吸艰难,冰冷的温度就像死神抚摸灵魂的手。
很想见邱振明。
非常想。
但他还在加班吧。
他不愿再回想刚刚都发生过什么,只想先找些事情做。期望见到邱老板的时候可以冷静地告诉他这些事。
路过一家小卖部买了两瓶冻胀的冰水,打车去了车站。
邱振明也确实在加班,不过项目目前已经是收尾阶段。眼下项目上线顺利,平稳观察了几天,一切正常。如果不出意外,他可以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明天精精神神地去接人。
看了何和吃饭前给他发的日常短信,一副在家里当皇帝吃满汉全席的得瑟样,邱振明也想下班回家了。
正要关门,曹骁贤来访。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这厮居然加班?
“正好找你,走走走,喝一杯去。你这可算松口气了。”
看到曹出血的时候,邱振明就感觉有点胃痛,隐约觉得这回胃出血的可能就是他了。
“你现在还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可不敢跟你喝。”邱振明把门锁上就要离开。
“去李响那,座儿都留好了。主要是给你庆祝一下,”说着,曹骁贤腆着一脸贱笑,“我就意思两口。”
邱振明摆摆手:“别拿我挡枪,我得回家挺尸去了。”
“哎哎哎,怎么油盐不进呢,”曹骁贤胳膊一挡,一副鱼死网破的死样子,“今天我助理生日,必!须!去!”
邱振明看着他一屁俩谎,感觉再不去曹骁贤就能把酒局搬他家去。反正有日子没聚了,小鸡仔儿也不在家,勉强同意:“那我回家换身衣服。”
“好好好,那我们先去啊。来了给我打电话。”
邱振明到家,拿微波炉打了一盒灌汤包,打算垫垫底。冷冻得时间长了,皮都塌了。他吃着盘子里的,心里想着还是未来丈母娘的手艺好。
等洗过澡,把屋子规整完,邱振明换了身衣服才去赴约。
时间还早,酒吧里大厅里放着低靡爵士,乐队还没到位,客量也没上来。邱振明扫了眼以往常定的卡座,空无一人,便去洗手间放水。
李响这间酒吧开了没多久,装修不俗不雅,但是洗手间尤其大。他们开始开玩笑的时候还说真想去看看女洗手间是不是也有这么大空间,不然充分怀疑李响这么设计男洗手间的目的。
当时曹骁贤还开玩笑说,洗手间做到这个档次,李响真是想把酒店开房钱都给大家省出来。
陆昊接话说,才不是呢,李响这是和酒店老板合谋好了,厕所不尽兴,隔壁酒店接场啊。
洗手间就在靠近后厨的走廊尽头。推开门,还是一段走廊,左右墙壁挂着一路的装饰画,左手禁欲绅士,右手端庄淑女。
走到头,分两侧,男左女右。直到此处,男女洗手间才算分开,还要各自再转过一道墙。
人多的时候来走这条路无异于跋山涉水,装饰画下接吻的太多。尿急的都吐槽,这些人都不着急上厕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