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不会把自己对两个孩子的感情都加注在一个儿子的身上?
她会不会偶尔想起自己?会不会愧疚?
半夜梦到他的时候,是会分外想念还是歉疚万分?
她……?
他并没有想到拜托父亲的一个擅长黑客技术的弟子帮自己搜索来的号码会是真的;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顺利和黎瑰辰成为“好友”。
最初的交流简直让他惊喜,黎瑰辰和网络上那些描述“C市首富家的大少爷”的只言片语所展现出来的人物形象并没有太大偏差,也有着有钱人仿佛天生的桀骜,在校不学无术,是一个看似完全扶不上墙的“标准富二代”。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简直会在将来有足够的资本,可以自信地站在那个抛弃他的女人面前,不屑地指着她的另一个儿子说:看,他不如我,你后悔吗?
后悔抛弃了他,选择了金钱的生活吗?
只是后来偏移轨道的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真的渐渐与黎瑰辰交心,从最初的满口谎言,到不知不觉地真心托付。他也没想到最初记忆中浪荡不羁的富二少,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越变越好,甚至在大学里双修了专业。
年少的交遇让他们在潜移默化中,互相改变了双方,贺辛塬无数次在心中自我承认,黎瑰辰已经变了,却又在心中不愿承认,他已经变了。
如果他已经变得那么好,那他还有什么资本颐指气使地出现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即使从这么多年的交谈中,他早已知道,那个女人并不是自己无数个日夜中,满心孤独的时候,所幻想的样子。
黎瑰辰眼中的“母亲”,冷漠,对自己毫不关心,她只乐忠于与其他有钱的夫人一起,聊一些虚伪又无聊的东西;她不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守在床边,甚至连医院都只会叫父亲的助理带自己去;她不会做便当给自己,虽然有家里的阿姨会给自己准备,但是身为母亲,却连自己不能吃什么都不了解……
适不适合“母亲”的角色与自己有哪一个儿子无关,贺辛塬知道黎瑰辰没有撒谎,没有夸大其词,会抛下一个儿子的女人,到了另一个儿子身边也是不合格的母亲。
只是从未得到过母爱的少年不愿承认,宁愿自欺欺人是对方贪心。
他宁愿用诬陷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的代价,去欺骗自己相信一个与自己更加血脉姻亲的亲人,即便她从未在自己的生命里存在过。
比起遥不可及的母亲,他更不愿自己最终为她的另一个儿子所折服。
这种扭曲的心理,大约是来自一个人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所以哪怕他知道了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哪怕他已经足够了解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少年、青年,他人在心里固执己见,不愿坦然面对自己真实的,卑微的内心。
……
浮出水面的时候,两人才发现他们已然被一群救生员包围,包括远处沙滩上还有外围一些依旧在海面上骑行摩托艇的人,都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们。
刚得到回应的黎瑰辰却丝毫没有想要理会这些人的打算,他用比早上出门的时候更甚的笑意盈盈的眼神看着依旧搂着自己的男人,从心底生出幸福的感觉:“贺辛塬,我就知道你果然也喜欢我!”
贺辛塬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应了一声:“恩。”
顿了顿,在对方来不及收敛的笑容之下,男人面无表情地又补充了一句:“黎瑰辰。”
长发的青年根本收拢不住笑意:“恩?”
“我有话和你说。”
“你要说你终于被我打动了吗?”
本就习惯一本正经说话的男人此刻更加说不出认真地看着怀中的青年,顿了顿道:“……其实你是我弟弟。”
狂喜之后突然受到惊吓的青年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还来不及收起笑容,只是愣在了原地:“……”
Excuse me
什么烂梗!!!
弟弟你个鬼!!!
弟弟你刚才还啃我嘴啃得那么欢???
贺辛塬却没给对方露出“你丫在骗我吧”的表情的机会,有些话就是说了开头之后,之后的也就不再有必要支支吾吾了,倒不如一次性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之后的选择都交给他在知情的情况下来做——虽然自己是已经不会放手了,这都是他逼他的。
“你的母亲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曾经和我父亲在一起还生下了我,可是后来因为我父亲一直都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设计师,没有钱,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苦苦追求自己的富商——我最开始接近你也只是为了知道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作为她儿子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这样。”
黎瑰辰:“……”
没有管对方渐渐收敛起的笑意,贺辛塬还是保持着注视对方双眼的认真模样:“如果你还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不了,那就换我追你。”
备受冲击的青年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最终似乎是被气笑了,很喘了两口气才道:“贺辛塬,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他,何必说这样的话来玷污自己的母亲,还有他……
贺辛塬看着黎瑰辰,等他平静下来才继续道:“是因为你才发疯的。我现在觉得报复那个女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子嗣。”
“……”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觉得小攻说话用词奇怪的,请联系对方人生前二十几年国外的生长环境,因为蠢作者词穷了……
☆、倾心倾慕,虚设藩篱(一)
那一次在猫咖的面基,其实并不是贺辛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黎瑰辰。
贺辛塬即将毕业的那一年,黎瑰辰正好大三。
那年贺辛塬的父亲贺军被国内一所大学的艺术系邀请,作为特邀嘉宾去参加其毕业生的展会,贺辛塬在看见远渡重洋寄来的邀请函的时候,发现了那正好是黎瑰辰所就读的大学。
当时的他也不知是何心态,原本计划和几个学长去手工小镇参观学习的,却临时推拒,答应了父亲跟着去“见学”。
一行人头一天到达下榻的酒店之后,贺军及其助教被学校领导热情地邀请去了当天晚上的欢迎宴,而贺辛塬则以不喜欢那样嘈杂的环境为由,在酒店草草解决晚饭后,一个人出来去了校园里散步。
这不是贺辛塬第一次回国,却是第一次到国内的大学。比起法国大学校园里,道路旁满栽窜天的梧桐,与难以窥见天光的林荫道,国内的大学不可谓不接地气。
虽然一早知道这里就是黎瑰辰所在的大学,但贺辛塬也在下了飞机之后,由前来接机的人的口中得知了金融系所在的校区并不在意此处,所以他便也没有对能够遇见对方有所期待。
可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生,依旧出现在了这里,以比他更加熟悉自在的姿态。
那个时候的黎瑰辰还没有如今这么长的头发,但也已经很长了,被他习惯性扎成一束干净利落的马尾。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黄昏之下,走在这条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上,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大学生,却仿佛满身都是阳光的味道。
如果不是确保自己不会认错对方的五官,还有那一头相较于他人足够鲜明的长发,贺辛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与自己的认知里有别的黎瑰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黎瑰辰”。
和他在网络上搜索到的“首富儿子”的照片形象不同,更加与自己脑海中想象的样子大相径庭。
当时的贺辛塬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震撼。
他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想,就那样不远不近的跟在对方身后,像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尾随者。
他看到他穿过校园,在路上偶遇认识的同学,神色自如地打招呼。
在经过田径场的时候,恰好有一个学校的教工带着孩子在骑自行车,小孩子应该是刚学会骑车,享受速度似的骑得飞快,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的父亲远远甩在身后的模样。
他爸爸还在后面大声地喊着“慢一点,小心摔倒”,但是孩子不知是太兴奋了没听到,还是压根就是听到了却不想照做,所以最终还是摔倒了,正好跌落在黎瑰辰的旁边。
摔倒在地的男孩和一旁差点受到波及的男生一时间一同愣在了原地,但终究还是年长的那一个率先反应了过来,而后在第一时间将孩子小心地扶了起来。
在孩子的爸爸赶到时,贺辛塬也在不远处驻足,恰好和姗姗来迟的男人一齐听到声线清澈的男生俯下.身对着眼眶见红的小孩说:“是男子汉就不要哭,下次听爸爸的话,小心一点。”
语毕,拍了拍小男孩的头顶,在孩子父亲不住地道歉和道谢声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挥了挥手走了。
只有一直看着对方的贺辛塬注意到,男生垂在身边另一侧的手臂,在自行车倒下来的时候被把手划到,看他几次动作都没有怎么运用的左手,应该是受了不小的伤。
之后他没有再跟上去,那一刻的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因为复杂所以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大约是再难欺骗自己,黎瑰辰有多不好了。
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又偶遇了对方。
在校门口的十字路口,两边的人群因为红灯被迫滞留于马路中央,贺辛塬于黎瑰辰因为相向而行,擦肩而过的时候,微风缱绻夹带起对方的一缕长发,柔软的发梢轻轻巧巧地撩过他的脸颊,像是拨动了一下他的心,而“肇事者”对此却丝毫未觉。
贺辛塬当时的感觉就像是电影被制作人强行按了慢速键,他们似乎在那个平凡的马路中央,相背而立地静止了好久才真正“而过”。
那一刻无声地邂逅,很多次成为一个对“母爱”多年求而不得的青年,在黑暗的情感深处一方温暖的归宿。
记忆在回忆中交织现实,便渐渐变成了一份可能终身都无法对外言说,却倾尽了真心的情感。
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重洋之外,与自己隔了一段网线距离的,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对自己所持有的感情,所以一直自制地恪守住了内心,被珍而重之埋藏在最深处那一股的欲.望。
他没有想到……
“绑架事件”因为执行者的情绪变化被迫提前收场,回去的路上,黎瑰辰一改来时的欣喜雀跃,一路平静地坐在副驾的位置闭目养息,没有再看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眼。只是在下车之前,向贺辛塬直言坦明要了一根头发。
在青年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驾驶座上始终一声不吭的男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肌肤相接之处,他感受到对方的身体从微微僵直渐渐变得放松,在自己开口之前,率先冷笑了一声,而后低沉地道:“贺辛塬,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你是命运带给我的一个礼物,你是第一个我不通过家庭认识到的人,你不会像我有些同学一样趋炎附势,表面上恭维我,却在背后放冷箭;也不像我身边其他的富二代,无论怎样都脱离不了家庭因素带来的人与事物上的影响;你是一个独立的,真正的个体,我通过你才好像真正了解了这个世界。可是……我们之间隔了一座海啊,你怎么能像那些人一样别有用心来接近我?”
“……”男人抓着他的手紧了紧,“对不起。”
黎瑰辰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3 ,犹自顾自道:“我甚至在知道你欺骗了我的时候,还选择为你找借口,认为你不过是不相信我这个‘网友’罢了,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让你相信我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在我的努力下取得成功。”
贺辛塬看着着低着头的青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格外受伤又脆弱:“对不起。”
“来不及了,”黎瑰辰道,“这次的事,如果是真的,那我们……”
贺辛塬突然厉声打断了他,不容拒绝地道:“我说过了,你要是不能接受,那就换我来追你。”
黎瑰辰不知是何情绪地轻声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坚决地态度不禁让男人更加慌神,青年挣脱自己的手掌时,男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同时也离开了自己本可以触手可及的地方。
看着长发的青年下了车,不轻不重地关上门,贺辛塬只觉得对方就像是轻描淡写地划清了两人的界限。
目送黎瑰辰一步步步入豪宅,男人的余光意料之外在二楼阳台上,捕捉到了一个打扮端庄的贵妇,她盘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头,穿着一身丝绸的套装,在优雅与另一个妇人谈笑兼品茶。
但是男人的内心此刻却丝毫没有惊起曾经设想过的波澜,他平静的仿佛就此为了黎瑰辰外再也无悲无喜,像是放下了一直以来心中斩不断的一项执念。
黎瑰辰自从那天从海边回来之后,连续好几天没有在凌晨以前回过家,午饭之前出过房门,实力避开了自己的母亲。
所以那天下午,当展隋风来“极光俱乐部”里找到自己,并要求带自己回家去吃饭的时候,长发青年的内心是拒绝的。
这么多年来,既当特助又当保姆的男人,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室内攀岩墙上接近顶端的地方,一身紧身运动装的青年,用一种外行都能看出来极不安全的速度在攀爬着。男人十分不赞同的皱了皱眉,他直觉这几天对方的情绪不太对,不,简直应该说是十分不正常。
青年的几个发小包括顾延凯司熠在内,统统和站在一旁的教练站在一起,所有的人仰头投向青年的视线都充满了浓浓的担心。
直到青年终于平安抵达了顶端,修长的手指虚拍了一把顶部的石头,接着竟一个荡身便就着威亚便那么落了下来,看得底下围观的众人一阵牙疼。
最近的黎大少有着失恋了一般的无畏和疯狂。
顾延凯和司熠朝落了地的青年分别递过去毛巾和温水,展隋风这才上前向其说明具体的来意——
黎鸿园对他这阵子“重操旧业”不干正事的行为十分不满,今天正好会有一个他在商场上结识的年轻人来家里吃饭,黎首富就想着可以趁此让对方与自己儿子认识认识,毕竟将来有一天他总归是要将手下的产业尽数交给他的,现在让他和一些大有前途的年轻人打好关系,肯定是有好处没坏处的事情。也是可怜天下严父心。
展隋风也就是将大致的情况一说,想着自己确实已经有不少日子没和父母一桌吃过饭了,该来的总归也是逃不掉,于是没怎么多想其他的黎瑰辰,稍一思索后,便也就无可无不可的跟着回了家。
谁能想到那个“年轻人”会是贺辛塬?!
世界真的这么小?——他黎瑰辰是绝对不信的。
不过既然已经被叫回来了,至少目前在他爸的眼皮子底下是不能够直接走了。
黎瑰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了眼坐在黎鸿园身边的自己的母亲,在准确捕捉到对方面上掩不住的惊讶与纠结神色后,一时只觉得深深地为自己的父亲所不值——在场的五个人,一半以上都知道他老婆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儿子。
黎瑰辰不忍地将头转回来,感觉他爸头上此刻正散发着神圣的绿光。
于是无意间对上了另一双深邃的瞳眸。
黎瑰辰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漏了一拍,这几天他一直在躲着对方,知道他去“如梦馆”守着自己出现,所以之后就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也因此听说这几天有人趁他不在,手脚似乎不太干净,不过幸好那边还有司熠在,谅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可是他费尽心思躲着他,连工作和父亲对自己的看法都不想在乎了,为什么他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在自己的家里,以被他父亲奉为上宾的得意姿态?
席间,黎瑰辰和他妈正好相对而坐,两人均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贺辛塬不动声色地去看黎瑰辰,也只有黎鸿园全心想要并购贺辛塬的公司,一直揪着人家谈着此事的利弊。
毕竟贺辛塬一家刚成立都没有一年的小设计公司,如果不是之前有一直合作的珠宝商无意间提起,让他留意到,日理万机的首富又怎么会邀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来自己家里——给儿子铺路什么的,相对于大局而言毕竟还是其次。
不过方才小半个下午的交谈下来,黎鸿园倒是真的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了几分,不论是经营理念还是艺术天赋,都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可见一斑。期间连黎鸿园都不得不感叹自己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外面的世界又是他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