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里竟还一只这么胖的鸟!”
“什么鸟?”
“鸽子都不认识了?”
几个兵士捏着胖信鸽,颠来倒去的看,胖信鸽吓得直哆嗦,一双翅膀收的紧紧地,不敢给人看见自己翅膀下还有东西。
“我听说信鸽吃了是大补的,也有些日子没开荤,一会儿躲林子里拔毛吃了?”
“哎,怪可怜的,这小东西也只是饿了来蹭口吃的,过两天就要杀猪了,何苦吃这么点牙缝里的肉?”
“也是,这鸽子兴许就是掉队的,前些天那么一阵往南方飞你们没瞧见?”
“掉队,哈哈哈,可能是的,我看着小东西是频频见了吃的就走不动道,否则怎么迟这么多,还吃这么胖?”
话正说着,那人忽然手上一松,旁信鸽抓准时机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一刻不敢停,猛地跃到了秦国边界内,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晋国那几个兵士仰天看着它,有个眼睛好的,忽然说了一句,“哎,那鸽子翅膀下似乎有东西?”
另有人轻嗤道,“就你眼睛贼,翅膀下怎么藏东西?”
后便浑不在意的走了。
那眼睛好的一个人站了一会儿,摇摇头也就将这一茬给扔到了脑后。
红脚信鸽在秦国境内便没人敢抓,一路顺顺当当的飞到了秦王宫里,落在了褚瑜书房上的瓦楞处,咕咕咕的叫起来。
不等她多叫几声,书房里的门给人猛地推开,后便从里头跃出一个人影,足尖一点运了轻?1 带着信报来的是李勋,随着门外通传声一落,他便由门而入,仰头见到褚瑜站在廊下,手里还拿着一只胖信鸽,奇道,“殿下,哪儿来的鸽子如此肥硕?”
这宫里是没少养鸽子,却从没见过这么肥胖的,还能飞得起来?李勋想,也不知道哪个没有数的奴才下的手,一只鸽子这么喂,当现在是什么好年数不成,穷的地方人还少一颗粮食呢。
肥硕二字戳进红脚信鸽的心窝里,它抖抖自己的羽毛,咕咕叫了两声,转头找起吕迟来。在元宝居的时候也没少给人说肥胖,只吕迟全给它拦着,此时给人说了却看不见吕迟,红脚信鸽只得用黑水水的绿豆眼盯着李勋瞧了一会儿,旁的也表达不出来。
褚瑜将信鸽放到自己的肩头,没回答李勋的问题,只问,“来了什么信报?”
“是晋国那边有了变数,”李勋道,语气琢磨起来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情绪,“吕家,吕益护驾重伤,幸而保了命,后顺势告老,如今已经去了宰相的位置。”
吕家两个字先是让褚瑜眉梢染上柔色,后半句却又凝起坚冰,他没有想到吕益会选在这个时候退下官位。
若真细究起来,差点赔上命这还是轻的,褚清父子两个生性均是多疑,褚清更是阴狠,把握不住吕益,长远下去定生祸患。只不过褚瑜不想吕益竟有这样果断的决定与勇气。
“如今吕家出了庶出一支因与赵家联姻还留在京城,其余嫡系一派已经全回到了宁康镇,距京城约莫七十里路。”李勋看着褚瑜的神色变幻,末了忍不住补充一句,“住到了外头,其实比京城里面方便多了。”
若真是相思病来了,趁着夜色溜过边境线去瞧瞧,以殿下的功夫还能给谁知道不成?
李勋心里的九九都挂在脸上,合着那点儿笑意,说不出有股子猥琐气。
褚瑜冷眼看着他,终于开了口,“还有?”
李勋摇头,“没了。”
后便看见褚瑜的眼神如刮刀一般落到他身上,连忙弯了弯腰,“那臣先走了!”
话一说完,李勋的脚步如同急急地春雨一般落在地上,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胖信鸽于是又飞到褚瑜的手上,对他抬了抬自己的翅膀,露出翅膀下面绑着的那一卷小纸片。
褚瑜抬手取下,后随意将那信鸽放飞,信鸽却不愿意走,直想跟着褚瑜一路进屋里。它在吕迟哪里待惯了,屋里暖意融融,外头如今风寒料峭的,怎么待得住?
褚瑜抬起两指夹住它的脚,将它往外一推,顺势将大门给关了起来。
胖信鸽踉跄飞了两下后落在地上,有些懵懂的仰头望着那紧紧关着的门,连着一串疾声咕咕叫,后一展翅,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那纸片虽然小小一张,褚瑜拿在手里却觉得发烫,他心中雀跃之情难以言说,连带着解开那纸卷的手都有些发颤。
的确是吕迟的笔迹,不过是看见了边角上露出的一个字,褚瑜的脸上就忍不住现出了笑意。
再往下看,那纸上的话活灵活现,仿佛就是吕迟站在他面前,一把骑在自己身上用个手在他胸口戳戳弄弄,后抬起眉眼拧到天上,朗声一连串的骂出来。
以至于后头吕迟口不对心的几句责怪与不喜,都像是一只只暖软的拳头打在褚瑜的胸口,捶的他满心都是酥的。
这也就是吕迟不知道,若是吕迟知道,少不了要再臊褚瑜一番。
两个人真真是搭对配到了一处,或嗔或笑都没什么气好生的,只让人爱到心坎里头去。
只不过这个时候,褚瑜坐在书桌后面,反复讲那纸片看了五六遍,后也舍不得烧了,只折好贴身放进里衣里,后抬起笔也想回吕迟两句,后一思索总归是时间不对。
罢了,一只信鸽过去都能给他养的那么肥,不若让那信鸽瘦两天,省的飞都飞不动。
这边不准备回信,那边吕迟却是眼巴巴等着的,每日醒来就要问明柳,“那信鸽回来了没?”
明柳给他连问了三五日,忍不住回问他,“少爷,那信鸽有什么打紧的?”
如今在宁康镇已经安顿下来,生活也迈入常态,却不知道吕迟对一只成天记挂着吃食的信鸽挂念什么。
明兰听吕迟今早又问,于是道,“少爷,那信鸽是半路放飞的,咱们如今到了宁康镇,还不知道它找不找得回来呢,那信鸽的确挺聪明,不过想来也没聪明到那份上,不知会不会飞回京城宰相府去?”
明柳在旁惊呼一声,“哎呦,哪里现在可不是咱们家了,如若飞回了元宝居,会不会落入人腹中?”
也是,那信鸽胖乎乎,谁见了少不了都要想到吃的。
这话说的吕迟心里一跳,一时想想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心下不禁后悔极了,“唉,原本该等到了家里让它知道地方再放走的,如今,如今却是我害了它。”
明兰为他披上外袍,又小心抽出他给衣服压着的发丝,安慰道,“如今还说不准呢,那信鸽兴许不会回来了,如今冬天这么冷,它们都是喜好去南方过冬的,到底是野物,少爷别放在心上。”
吕迟闷闷的应了一声,洗漱完毕推门出去。吕家祖屋修建已久,摆设细致颇有前朝风范,这点是很得吕迟喜欢的。
“前头老祖宗那儿还差人来问,今天少爷过不过去吃午饭?”
吕迟经过前面那些事情,早已很是防备,皱起眉头问道,“这有什么好特意过来问的,莫不是又筹划了什么事情?”
明柳站在廊下,对吕迟的草木皆兵不以为然,“老祖宗一来是喜欢您陪她的,莫要想的太多。”
吕迟不理会她,只摇头,“才不去,昨天不是刚去过?一会儿让枣木陪我去乐安院父亲那里,他说今天陪我下棋。”
“枣木昨天晚上赶回京城还没回来呢,兴许要到下午了。”明柳道。
吕家在京城还有不少产业,都是要人管着的,枣木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管事,为方便就依旧留在京城,枣木偶要回去一趟,也给他父亲打打下手,两地之间往来送些东西。
吕迟面色一垮,明柳知道他不太高兴,连忙补充一句,“少爷要去哪里,我陪着您去也是一样的。”
“算了,”吕迟摇头,“本是要上街一趟,如今还是等枣木回来吧。”
明兰明柳一起笑怪道,“少爷怎的还嫌我们是女儿身不成?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避讳着不出门了?”
吕迟给她们说的一滞,想想也笑了,“那也成。”
两个丫头同他向来不拘束,也都是习惯了的。再者说,这宁康镇他的确未曾出去过,现在带着两个丫头,至多一会儿再叫个小厮来也无碍的。
后便让个小丫头去照样还□□熙苑的老祖宗的院子回了信,只说吕迟要去陪陪吕益,中午便不过来吃了。
老祖宗听了也没什么不喜,反而对一边的吕朱氏笑道,“果然阿迟心里孝顺的很,这些日子天天陪着益儿,让他的身子也养的好快些。”
吕芙在一边听了心里直念叨,还真当哥哥是什么神仙良药了?
她离了京城是有些不高兴的,从小玩的好的那些世家小姐如今都远在京城,只她一个窝在这么一个小地方,连个像样些的珠宝店脂粉店都没有。
只这话还不能往外说,不然老祖宗少不了要回她一句:要什么脂粉珠宝没有?京城里新潮的都搬回来便是。
吕芙窝在一边安静不说话,一手杵着下巴,懒懒的看着屋外的阳光大盛。
老祖宗又道,“今天还让人拿点画像过来,原本说让阿迟随意看看的,到这个时候竟还没有拿来,也好在没立刻让阿迟过来,否则又让他等的烦。”
“什么画像?”吕芙扭头问。
“前头便准备让人拿过来给阿迟看看了,一些家世配得上,德行也好的闺秀,”老祖宗笑道,正说着,外头就来了动静,是送画像的婆子来了。
“刚巧,”吕芙跟着站起来,随着画像铺陈开的动作正要笑,后却眼睛一瞪,“这是个什么人?”
画像上一个面目平平的女子,身家也不过是六品京官罢了,却是摆在第一个。
老祖宗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来,对那婆子道,“我让你拿画像来,你就给我拿这些不入流的?”
她家孙儿神仙一般的人,竟敢用这些歪瓜裂枣配。
那婆子却早有说辞,只客气道,“这都是头前一批,后面还在找,还在找呢。”
话是这么说,谁却不知道这是嫌吕家辞了宰相,已经没有从前的权势?另者说,吕家的大少爷纨绔骄纵也是出了名的,谁愿意嫁个这么没出息的?拉拉配配,若让那婆子说,六品京官都是高攀了。
吕朱氏冷笑一声,“再找?我倒不知吕家的身份已到了找个良配都艰难的份上。”
辞了宰相不错,根基却是在的。别的不说,就说当今宰相宋青河与二皇子,往下再细数,要叫吕益一声老师的要有多少,现下这般还真真是个笑话。
第六十一章
外头的锁链被人稀里哗啦的提起又放下,门给推开一条缝,也不见人,只递进来一个圆圆大大的双层食盒,也不管他拿稳与否,歪歪斜斜的便往下扔。
季淼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即将掉到地上的食盒。外头的人这才探进脑袋看他,“若不是,”他咬着牙,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来将季淼撕碎了,“若不是,”他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两三次,又有些无可奈何般的将脑袋收了回去,把门重重的关了起来。
等那锁链又重新缠了三五圈,人声也远了,季淼这才起身从那小洞再往外看。庭院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影,虚虚晃晃的只剩下些数影。季淼正要收回目光,却见一个略显僵硬的身姿慢慢挪到了台阶下的黑暗里。那人似乎浑不在意将人浸湿的雨点,慢慢走到树下,缓缓的弯下腰去,将双手□□泥里,忽的捧起一捧塞进自己的嘴里,大口吞咽起来。
吃,吃土?
季淼瞪大双眼,不知这是什么怪癖。
“原来阿贵还在路上……这也还好,”另一边,陈亮的声音隔着些距离传进季淼的耳朵里。
他在和人对话,季淼连忙将耳朵贴到窗户上仔细听。
“家里出了些事情,也实在不好开口,”
“留宿一晚上有什么不方便的?三位都是阿贵的弟兄,便也是我们陈家的弟兄,只管住下便是。”
怎么无论怎么听,都只有陈亮一个人的声音?季淼疑窦顿起,慢慢的皱起眉头,更用心的将耳朵贴到窗框上。咔,咔咔,咔,陈亮的声音终于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哑低沉,似咳未咳的沉闷声响。这响声越来越近,最后两声恰似落在季淼的耳朵旁。
他吓得猛地抬起头,只见一只棕紫色的手猛地隔着窗户直插了进来,狠厉直像要索命。
“我去,我去!”季淼弹跳起来,不等多想,伸手便将那要到自己喉管间的手拍歪到了一边。
那只大手发出滋的一声响,仿佛被热油浇过的肉块,隐隐冒出烟来。而那原本径直往前的手,也猛地像是收到了巨大的惊骇一般,逃窜似的往后缩去。
连着一声不像人声的怪叫,季淼只看见一个黑影往后一蹿,不见了踪影。
窗户上那黑洞洞的口子还再,阴测测的将外头的风透进来。他蹲在地上,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黑洞,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旁的不说,季淼这会儿都不敢再像刚才一样,莽撞的将自己的脑袋伸过去偷听外头的声响了。
闪电下的那张青红筋络满布的脸,雨幕里那张啃泥巴的嘴,与这一只凭空冒出来的怪手?季淼越想越是头皮发麻,也不知这些魑魅魍魉都一起给自己碰上了。
死了一回,又给弄到了这样的地方,季淼先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肚子却先饿的咕咕叫起来。
与其坐着心慌意乱,倒不如先祭一祭五脏庙。季淼定了定心神,一屁股坐到稻草堆上,伸手将食盒抱到了自己面前。
双层食盒放的实在丰盛,除却旁边缩着的两碗饭,一支蜡烛和火折子,剩下的不是大鱼就是大肉,样样香气阵阵,几乎能摆出一小桌宴席来。季淼食指大动,一盘盘往外端,又想起早前常三水的舅舅常丰收的举止,实在感叹这等溺爱世间少有。外甥与人相好私奔,他虽不明内情,知道了以后竟然不打不骂,反而护短的紧。
“别的不说,先吃一顿饱的,”季淼吹燃了火折子,点起蜡烛放在一边,就着微光大口朵颐起来。
他觉得肚皮空空,却不想常三水吃惯细致的东西,没吃一半肚皮就饱胀起来,留下季淼对着一地的美味干瞪眼。
“算了,”他伸手将餐盘里的食物重新推成一小堆,一盘一盘的放到门口,嘴里暗自念叨,“外头的牛鬼蛇神,这些饭菜就当是我孝敬的,晚上且让我睡个安稳觉。”
正说着,外头幽幽的飘进来一股子浓重的腥味,一阵脚步声匆匆踏来,外头的人骂骂咧咧从柴房门口经过,“也不知那淫。妇日日吃着青银草作甚,一股子腥骚味儿,这不要脸面的东西,还留下这么一堆在家里,凭空发臭,真是走了也不让人安生。”
季淼皱着眉头捂住自己的鼻端,青银草?他仔细想了想,对这三个字觉出一点儿熟悉,似乎在常三水的记忆中曾经有过这玩意儿。
常三水幼时,邻居家里有个小姐姐,未曾与男子成婚便大了肚子,为了压住孕象便日日自己去山上偷采这青银草。后头好在肚子还没全显出来,男方便立刻将人娶了回去。只不过这未婚先孕的事情也是传的人尽皆知。
但这青银草虽然腥气重了点,也不是没有人喜欢吃,偶尔市场上卖,总也有人去买了吃。然而只有一点,青银草虽能压制住孕象,却也有轻微的毒性,一次两次吃还好,长久吃下去要记着用另一种叫做水讯草的药材解毒,否则肠穿肚烂,痛苦难忍。
季淼心中将这点记了记,没再深想,又自己回头将干草堆推了推,弄出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
烛光微燃,季淼的目光定在上面,看着它随着那破洞的风轻轻晃动着身形。
既然到了这里,又接替了常三水的身份,那就该为常三水将事情整理清楚。常三水过的糊里糊涂,他却不能,另者说,短短这半天发生的古怪事情,已经让季淼无法小看了这个世界。
二十一世纪的鬼怪,如果不是季淼死了一回他可从没信过。可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没一个避讳的。
难道真有建国后不准成精的规定?季淼迷迷糊糊的盯着那将灭不灭的烛光,眼皮沉重,外头一阵阴风吹来,将那烛光吹熄,季淼终于忍不住陷入了睡眠。
没有手机或者手表,季淼很难判断自己被外头的声响弄醒时是个什么时间。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月光隐晦朦胧的躲在云层之面。
季淼无声的挪到门口,借着那小洞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大概估计出了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