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道周致的出现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听他说有事要麻烦自己时,庄南还是吃惊了:
要知道这些年来,宋皇后与燕贵妃之间的战争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争宠、比儿子、比娘家、比……甚至连谁宫中的石榴个头儿要大一些都要比出个高低来。
如果说后宫的得失直接影响着前朝,那么,燕贵妃凡事都要与宋皇后一较高下的做法,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周致对于皇位的态度。
然而,庄南是卫国公府的第三子,庄同是周辰的先生,卫国公府即便不站队,也会被人认为是周辰的势力。周致,作为敌对方,与自己能有什么好谈的?
庄南有些犹豫,倒不是害怕周致对自己不利,而是有些拿不准自己怎么做才能对周辰最为有利。是虚与委蛇?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或是……
第三种可能性还没想好,就听不远处乱了起来,喧哗声不断,庄南和周致都循声看去。然后都怔住了,就见余海正在拿着鞋底子追着余书林打,一边打一边还骂声不绝。周围的百姓又是意外又是兴奋不已。
庄南楞了一下后忙跑过去拉架,但由于两父子的战斗力极为惊人,庄南有好几次都被二人甩出了战局。被第三次摔出来时,庄南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余海将手中的鞋底子扔在余书林脑袋上,恨声道:“怎么回事?你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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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余书林挣脱开庄南的手之后,就追着余海去了,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再占着定远侯府长子的位置了,也不能再心安理得地享受余海夫妇对他的疼爱了,他要说真话!
余书林是这样说的:“余……余叔叔,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只是这一句还没说完,就被脸色漆黑、头顶发绿的余海给揍回去了——
余海弯腰将两个孩子往地上一放,也没起身,直接脱下鞋来,抬头就是一鞋底子:“老子揍死你个小兔崽子!你叫谁叔叔呢?!!”
☆、周致 谋天下
得知余书林说了什么之后,庄南的嘴角狠狠地抽了好几下,对着余书林张了好几次嘴都没做出什么评价来,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余兄,你这是身在山中不识山啊!回去好好和你父亲谈谈。”庄南在“父亲”二字上重重顿了下,还给余书林使了个眼色。
余书林先还疑惑不解,过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又盯着余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中现出惊喜来,连连点头。
庄南见他信了自己,长长舒了口气,告辞道:“我与周致有些话要说,咱们明天见?”
余书林急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并没在意庄南说要和谁说话,只是点头,道别后追着已经气极远走的余海回府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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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书林走后,庄南与周致去了庆春时酒楼,周致对店小二道:“一个雅间。”
庄南心道:这是要说密事,还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完的?
周致侧身引路,道:“请!”
二人上了二楼,进了雅间,周致问庄南:“想点些什么饭菜?”
庄南摇头:“多谢,但是不必了,还是说正事吧。”
周致笑了一下:“看来庄三少不怎么想和在下谈话啊。”
庄南也跟着笑了一下,既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淡然道:“郡王说笑了。”
周致心中划过一抹不虞,面上却笑得更加和善了,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二人入座后,对店小二道:“上些茶点吧。茶呢,来一壶碧螺春;点心嘛,一碟芙蓉酥,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再来一份如意糕吧。”
店小二恭声应了,见二人没再有别的吩咐,倒退着出去了。
在周致吩咐茶点的时候,庄南一直看向窗外,像是在赏春景,却一直留意着周致的言行举止。此时心中难掩诧异:如果说碧螺春的茶水只是凑巧二人都喜欢喝,那么那几样点心可就不能这么牵强附会了。
三样点心都是庄南喜欢吃的,并且经常吃的。
还真是小看了他。单凭这份用心,亦或是搜集情报的能力,周致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何况,之前自己并不热络,甚至稍微算作是怠慢了,但是周致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反而笑容愈盛……这说明周致是个很能隐忍的人。
庄南心中越想越是心惊:燕贵妃想帮儿子争皇位,看样子并非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妄想。因这么想着,庄南有些走神,待听到周致询问时便有些没听清他说什么。
周致又重复了一遍,道:“春天已经来了,京城的春天虽然不是姹紫嫣红的热闹,但也有万物复苏的生机了。”
庄南重新看向窗外,果然,放眼望去,整个京城虽然不是那种遍植红花绿树的布局,却也能看出生机勃勃来:路边的垂柳已经冒出了新芽与绿枝,偶尔可见燕子、黄鹂在枝叶间飞腾雀跃的身影;店铺门前摆放的迎春花、兰花等花卉,也慢慢吐露花苞,等待着百花齐放的那一刻……
周致笑问:“三少爷可赞同在下所言?”
庄南抿了一口茶水,略带调侃地附和了一句:“没想到致郡王还是这般诗情画意之人。”
周致倒是爽朗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豪情,掷地有声道:“毕竟,这是我们周家的江山,不是吗。”
庄南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猛地一凛:来了!
周致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亲自给庄南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斟满茶杯,举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直截了当道:“不知,庄三少,有没有兴趣与我这个周家人共谋天下呢?”
庄南简直惊讶到无以复加!莫说这种“谋天下”的话,说出去有不敬皇上、意图造反的嫌疑,单是周致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前说出来,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要么,周致是脑子有病;
要么……周致有着无与伦比的底气与自信。他不怕将自己的野心说与庄南听,也不担心庄南说与谁听,他要的,就是明明白白表明自己夺嫡的决心和能力。
庄南眼神复杂地看着脑子不可能有病的周致,良久都没说话,什么时候,一个贵妃之子已经积聚起这般的自信,能够公然与皇权、与嫡长子叫板了?
周致任他打量,又轻飘飘继续道:“三少爷慢慢想,本王并不急于得到答案。眼下本王有几件趣事,想要说与三少爷听听,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
庄南身子一僵:接下来就是威胁了吧,不知道周致掌握了自己什么把柄。
周致满意地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反应,和煦地安慰道:“都是些小事,传闻罢了,三少当个乐子听就行。这第一件嘛,有意思了,竟然是关于三少的,听闻三少身有隐疾,不能行敦伦之事(房事),就连三少与长莺姑娘才子佳人的美好感情,也被造谣者传做是三少为了力证自己并无缺陷的一个幌子。真是可笑,三少可不要生气,传闻嘛,必然是不可信的。”说完顿了一下,等着庄南的反应。
庄南自然是震惊的,但是却是震惊于:周翎没有把自己爱慕周辰的事情说出去吗?那么,这能说明周翎与周致并没有联手,还是说明,周翎没有采用这个方式报复自己和周辰?
脑中飞速思考着,庄南口上却故作讶异道:“京城还有这样浑话?也不知是哪个宵小乱说的,真是不知所谓。想必致郡王是不会相信的对吧,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嘛。”
周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庄南指桑骂槐,反而附和道:“是啊,真是不可理喻,本王自是不信的,不过这第二件事嘛,就连本王心里都有些打鼓。”
庄南虽然明知道这是在引着自己问,即便不想问却不能不问,便问了句:“何事?”
周致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沿,面上似笑非笑的,用很是淡定地语气抛出了一声炸雷:“我的大哥,也就是容王殿下,听说不是宋皇后的长子,而是以前侍候皇后的一个宫女所生。周辰,是个奴才秧子生的庶子。”说完就心满意足地看着庄南的脸色刷的变成惨白。
庄南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难以抑制心中如滔天骇浪般的震惊与心痛!周辰,竟然不是宋皇后的嫡子,而是宫女的儿子,这怎么可能?!但是同时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弱弱叫嚣着:“怎么不可能?!宋皇后对周辰那般冷漠,任谁都会怀疑二人并非亲母子!”
周致欣赏完庄南的表情,眼中的阴郁之色终于消淡了一些,笑容中也多了几分真意,语气充满嘲讽却不显得意,道:“庄三少,现在还觉得,你我不可能成为同路人吗?”
巨大的震惊,偶尔也会出人意料的短暂。
正如现在的庄南,心中万般思绪倏忽而过,剩下的就只是对周辰的疼惜了。
庄南往椅子后背上倚了倚,没看周致,而是看向充满春意的京城风景,双目微垂,隐去眼中的浓情,丹凤眼的尾梢上挑地有些邪魅惑人,单薄的双唇微微开合,吐出一句似随意又似坚决的话语:“我庄南,一旦做了选择,便至死不渝。”
说完起身,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倒置在桌上,拱手一礼后甩袖而出。
周辰,无论你是奴才的儿子,还是最尊贵的皇后嫡子,有什么区别吗?你还是周辰啊。
今后,换我来守护你。
身后的周致,看着被庄南随手甩上的房门,惊讶又嘲讽:那就让我看看,庄南,你能站在周辰那一边,多久吧。
然后想到刚才庄南眼角眉梢的韵味,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那大概是庄南迄今为止美貌的极致了吧。
***
另一边,余书林追着余海回了定远侯府,进了府门却没看到父亲和弟弟妹妹,便一把扯住门房小厮询问。
小厮道:“侯爷带着二少爷和小姐去后院夫人那儿了。”
余书林忙又跑到后院,刚进上房东屋,就听见余海正在踱着步子骂着:“你说他是不是犯浑?啊?夫人你说啊,这次你可不能再偏向他了,书林就是个混小子!”
余书林忙挑起门帘进屋,见父母弟妹都在,便先对着母亲行礼,只是还没行完礼就被余海给扯了起来。
余海双目圆瞪,怒道:“好侄子,你不回自己家,来你余叔叔家做什么?!”
话音刚落,那边的定远侯夫人林雪茵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余海更委屈了,急道:“夫人你还笑我……”突然灵光一闪,“挑拨”道:“小心他叫你林婶婶!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笑出来吗?!”
☆、真相 双生子
林雪茵也没说什么,只是妙目一瞥,就见方才还气焰高涨的余海登时就蔫了,期期艾艾地走到她身边坐下,赔笑道:“夫人,我什么都没说……”
林雪茵笑着拍了拍余海的手背,无声安慰,又扭脸问余书林:“书林,你和娘说说,为什么和你爹爹开这样的玩笑?”
余书林有些别扭地移开脸,小声道:“没什么。”
林雪茵语气重了几分:“书林,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你父亲待你如何你心?2 镉Ω靡睬宄庵滞嫘八档萌菀兹茨衙馍巳耍锴撞幌嘈攀榱质钦饷床恢嶂氐暮⒆印:慰觯慊褂屑改昴憔图肮诹耍绞焙蛞哺梦闱敕馐雷恿恕?br /> 话没说完就被激动地余书林打断了:“娘,不是,余婶婶,我不能当贵府的世子!”
余海:老子还以为他会叫“林婶婶”,没想到人家是叫“余婶婶”,呵呵,真是防不胜防啊!
林雪茵被他那句“余婶婶”噎得有些胸口发堵,努力喘了口气才问道:“什么意思?你这是怎么回事?!”
余书林也豁出去了,坦白道:“其实,我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不用瞒着我了。这些年,谢谢你们。”
无论余书林此时眼神有多真诚,也不能消除余海夫妇的疑惑,二人齐声问道:“知道什么了?”
余书林咬了下嘴唇,然后一狠心,将四岁那年藏在余海书房听见他说自己不是他儿子的那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看着余海夫妇先是疑惑,然后吃惊,最后愧疚。
看到他们露出愧疚的表情后,余书林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良久,林雪茵才哑声唤来丫头,吩咐他们将两个小孩子带回房间休息。吩咐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揉着额头道:“说别的之前,我先告诉你,书林,你是我和你父亲的儿子,是我林雪茵和余海的亲生儿子。”说完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来如此,我说你这十多年怎么行事有些古怪,还以为你是因为自己弃文从武担心我们生气才会对我们小心翼翼,所以我们尽最大可能宠你,疼你,想让你知道,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就行。”
余书林刚从激烈的欣喜中回神,就听见这么一段解释,顿时心中感动万分,就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余海也叹道:“能看到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儿子哭鼻子,也值了。”
林雪茵却没被逗笑,而是狠狠捣了余海一下:“让孩子难过这么多年,你要负很大责任,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称职,没有看出儿子还藏着这么重的心思。你好好和孩子说吧,那件事也瞒不下去了。”
听到这话,余书林的心又提了起来,惊呼:“怎么还有事?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呜呜……”说完就真的流泪了。他辗转反侧,多年夜不能寐,心中的悲苦非是几句话可以描摹的。
余海起身,拉着余书林一起坐下,解释道:“你真的是亲生的。我们说瞒着你的,是别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爹爹和你说过,我是军功起家。爹爹原本是农家子弟,后来当了兵,进了军营,因为敢拼命,才换得这一身功劳,得以加官封侯,最后还能娶到你母亲这样的千金小姐。你不知道的是,当年爹爹在老家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哥哥。”
余书林惊讶了。
余海很是痛苦地拍了拍大腿,叹了好几口气,都没能继续再说,倒是林雪茵帮他解释了:“你父亲与他那个哥哥……也就是你大伯,二人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
“什……什么?!”余书林一下子蹦了起来。
林雪茵点头确认:“一模一样。”然后讲述了一个在余书林看来很是匪夷所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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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的哥哥名叫余山。两兄弟是一胎双生,模样相似到连他们的母亲偶尔也会弄混的地步。
在十五岁的时候,两人分开了,余山在家照顾母亲,余海则当了兵,想要为一家人挣个前程。
余海为人很是正直,在战场上上也敢拼命,渐渐的还真让他闯出了一片天地来。尤其是在大楚与邻国晋国的那一场大战中,余海屡立战功,不止如此,余海还因为护驾之功被皇上记住了。
战胜之后,论功行赏,皇上亲封余海封为定远侯,享受世袭罔替的待遇。
定远侯余海,军功起身,而今却在庄同手下做着文臣的工作,这里面有一个令余海难以启齿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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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当上侯爷当天就要去乡下接自己的母亲和兄长,只是未能成行。因为林雪茵的父亲相中了他(林父也是武官,曾与余海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那时候就很是欣赏他),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余海虽然没见过林雪茵,但是却对她的名声有所耳闻。林雪茵是京城有名的名门淑女,每天上门提亲的人多得几乎能将林家的大门踏破。能娶到这样的姑娘,余海很是开心。
两家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余海要娶亲,更要去接母亲了,却不料这时候林雪茵的母亲得急病去世了,眼看女儿将要守孝三年,三年后就是老姑娘了,林父当断则断,决定让女儿在热孝中出嫁。
余海这边很是体谅林家,也顾不上去接母亲了,与林雪茵婚事从简,结成了夫妻。
婚后,他终于能腾出手来了。亲自回了老家,准备将母亲和兄长都接到京城来,以后一家人就都住在定远侯府中。
只是,一路风尘仆仆回到老家后却发现,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在。余海与母亲也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此时母子相见,自然是一番痛哭。
待二人情绪稳定后,余海问母亲兄长去哪儿了。
余母答道:“小海啊,你哥哥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