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去哪里?”长莺忙起身跟过去。
庄南本想在宵香院打听消息的,一时间还真没想好出了宵香院能去哪里,迟疑了一下,道:“我去找余兄。”
“可是余书林余公子?”
“正是。”
长莺笑了,摇头道:“公子此去,恐怕找不到余公子。”
“这是为何?”庄南探头从窗户口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未入夜,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长莺示意庄南归座,转身从柜子中取了匣子点心,打开递给庄南,这才道:“公子有所不知,哈哈……”她一边说一边笑,“余公子,白日里是要陪着七公主的。”
“噗……咳咳……”庄南刚放嘴里一块点心,就听见这么一件新鲜事,直接给呛了。他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点心屑,再看看桌案上的点心沫子,无奈道:“真是抱歉,弄脏了你的桌子。”
长莺忙取水与庄南洗漱,笑道:“公子客气了,这算什么,也怪我说得突然。”她说完又笑了。
庄南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琇莹与余书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吧!
长莺收拾好了桌子和匣子,又换了茶点,方止住了笑意,坐下解释道:“这件事有趣的很,公子少坐,且听小女子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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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从周琇莹起了联姻为周辰争取同盟的念头后,虽然被周辰强硬否决了,但是这念头就是压不下去。
“无论如何,今后我也是要嫁人的,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为大哥争取一些支持呢。明明是两不相误的事情,大哥顾虑的多了。”周琇莹心道。
通过查阅这一届的文武科举名册,周琇莹锁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余书林了。余书林既是定远侯府长子,又是武举状元,家世和能力都不差,兴许能在夺嫡的时候助周辰一臂之力。
可是,接下来如何认识余书林,让他请旨赐婚呢?周琇莹陷入了深思……想啊想啊,还真让她想出来一个法子。
……
一般而言,大楚的武状元,会授予正五品三等侍卫官职。不同的是,余书林获封正四品二等侍卫,原因在于他出身侯府,属于世家子弟。为鼓励那些世袭罔替的侯府、王府的世家子积极入仕,而不是只做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大楚有明令,只要世家子弟参加科举入仕,获封的官职要比正常情况高两级。
这个律令,是大楚的开国皇帝周简制定的,本意是鼓励皇家子孙科举入仕。几百年来,在世家望族倒是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这几百年里,有无数世家子或走文臣之路,或投身边疆成为武将,既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又节省了无用的供奉。
余书林就是这项律法的受益者,多说一句,庄南,则是这道律令的特例——他是皇上亲自下旨安排的七品县令,按理说,他能够当一个正六品通判的……
余书林当了三等侍卫,目前的职责就是保卫皇宫安全。那天,他正带着七八个小侍卫在御花园巡视,走到“同音”树旁边的时候,余书林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入了宫慢慢地也了解了一些宫廷传闻,其中一条就是关于这棵树的。因为庄南与周辰的缘故,余书林很是在意那个传闻,所以在看到这棵树的时候难免想起柳逸之与周简之间的故事,触景生情,眼前似乎能够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正勾勒着呢,突然听见身后一个侍卫高声呵斥道:“什么人?!”
余书林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就见距离他们这群人大约百步远的地方,有个身穿夜行衣的小个子男人“嗖”地一下跑了过去。
余书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抬头望天,再看看那个小个子消失的地方,真不知道该“夸赞”那人一句什么话:哥们儿,你是不是傻?!大白天!正午时分!顶着夏天的大太阳,你穿一身夜行衣,是想当和尚头上的虱子还是怎地?!
虽然不停腹诽这个小贼不靠谱,但职责在身,余书林还是箭一样冲了过去,一眨眼就消失在身后那群侍卫的视线范围内了。
小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感叹余书林速度快,而后也忙不迭追了过去。这一追几乎将御花园转了一圈,结果竟然没追到,这可奇了,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又汇聚在同音树旁。
一个道:“咱们等余大哥回来吧。”
另一个表示赞同:“只能如此了,这毕竟是皇宫,不是咱自己家的后花园,还是不要乱逛了。”
……
这边余书林一直追着那个矮个子穿梭在御花园里,又是爬假山,又是穿花丛,还要过凉亭……比自己小时候称霸京城的时候还要累……那个小矮子倒是灵活得很,一直闷着头往前跑。
余书林也不喊他站住,想也知道,谁被人追的时候,后面的人一喊“你站住”前面的就站住了,又不是道士口中的定身符咒!
就这样追啊追啊,那小矮子仗着熟悉地形,还真没被余书林抓住,两人你追我赶的绕过了大半个御花园,欣赏了无数园林景观,甚至还钻了一处狗洞!
余书林从狗洞里爬过去,随即愣住了:这怎么可能?!这可是皇宫内院,怎么可能有狗洞?!还是说,那伙小贼已经踩好点、挖好洞了?这得是何等猖狂?!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余书林面上变得严肃了,他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拔脚继续追,脚步也快了几分,要说之前还抱着逗乐子的心态没怎么用力,那么此时可就毫不留情了。
于是乎,一盏茶后,余书林逮住了那个夜行者。
他在后面伸出大手捏在那人肩膀上,就听“哎哟”一声,小矮子摔倒了。
余书林愣住了——那一声“哎哟”,竟是个女声。他绕到那位女贼的正面,刚看清那人的面容,“噗通”就跪下了。
“三等侍卫余书林参见七公主。”余书林汗颜,侍卫上任的第一天都会先去认识皇宫公主、妃嫔的画像,免得今后当值的时候冲撞了贵人或是被贼人的伪装误导,所以余书林是认得七公主这张脸的。但他实在不认识七公主这身衣服啊!这个七公主什么毛病,大白天的穿夜行衣,还溜着自己满院子跑?!
“哎哟……平……平身……”周琇莹道。
余书林站起身,听到周琇莹的下一句话又跪下了。
“你做什么抓我啊,这一下得给我捏青了!”周琇莹道。
余书林自然不能怪罪她的穿着,只得自责道:“都怪微臣眼拙,不曾认出公主。将公主当成了误入御花园的小……侍卫。”太监不好听,她会不会以为我拐着弯骂她?说完想想又不甘心,唐突公主可是要记入档案的罪过……小爷我驰骋京城十余载,今天竟然莫名其妙栽你手里了,怎么也得弄明白你这是什么怪异毛病吧!便道:“不知公主此番打扮是何缘故?”
周琇莹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最近本公主有些受寒,身上时常发冷,听人说穿深色的衣服暖和,所以一试。”
呵呵呵呵,果真是有病……
“那公主跑什么?”余书林咬着牙又问道。
周琇莹看傻子似的瞄他一眼,奇道:“阁下可是没听清?本公主受寒了,身上寒冷,跑跑暖和啊。对了,你追我做什么?还追到我的寝宫来了……”
余书林心下一惊,完了,这是七公主寝宫?!自己没进宫门啊,怎么就……啊!那个狗洞!
☆、霸气 偿所愿
“公主,您……”余书林正要提醒周琇莹她的寝宫南墙边有个狗洞,话没说完突然想到那个狗洞还是周琇莹带着自己钻的呢,她又岂会不知道?!想到此处,余书林不敢问了——这个七公主,又是白天穿夜行衣,又是钻狗洞的,该不会脑子真的有病吧?!
余书林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怕周琇莹发狂咬他。
周琇莹哪里知道短短时间里余书林竟然想了这么多,她还在为终于正式认识余书林而高兴,不过同时,也为肩膀上的那一下而吸着凉气——真疼啊,这个余书林出手真重!
余书林也注意到她不停揉肩膀的动作了,便有些尴尬,说到底,无论七公主的行为如何诡异,这肩膀却的的确确是被自己所伤,余书林便致歉道:“是下官唐突了,请公主责罚。”
周琇莹眼前一亮,觉得这个余书林真有眼色,有他这句话,形势已经照着自己心中盘算走了一大半了,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绝对不能情绪外露。周琇莹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淡淡道:“不知大人您通常在哪里轮值?”
余书林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道:“主要是御花园,另外还有承乾宫外殿。”
周琇莹心中一动:这个余书林竟然还是父皇信任之人。这……还能争取到么,心中想着面上故作愁容道:“本公主这寝宫不太-安全……”
余书林:当然不安全,谁家寝宫挖着狗洞……
“我观大人武艺高强,不若来本公主寝宫当值?”周琇莹继续说完。
“什么?为什么?”余书林愣了,这是什么逻辑,为什么突然调任?这七公主有什么图谋?
周琇莹也知道这话牵强,只得故作镇定解释道:“大人您看,您捏我这一下,都青了……”哦,不能给他看……周琇莹虽说聪慧内敛,但毕竟没和兄长之外的男子打过交道,这话越说越别扭,猛然发现自己的计划简直是漏洞百出了……她咬着下唇,脑子急转,在余书林“女人猛于虎”的眼神中突然下定了决心。
余书林只觉莫名其妙,拱拱手就要告辞回去领罚,刚要转身却被周琇莹扯住了衣袖。他疑惑回头,不明白周琇莹到底想做什么。
周琇莹低垂着眼睛,两颊有些发红,面上虽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手下却仅仅攥着余书林的衣袖。她抬眸飞快地瞥了余书林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突然鼓足勇气坚定道:“公子觉得小女子如何?”
余书林被她那一眼看得身子一僵,心中不知为何忽生涟漪,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听见她问,不过脑子就回答了:“有点儿不正常。”
听见这话,周琇莹先是一怔,随即气性也上来了,左手攥着他的衣袖,右手扯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下拉了拉,抬头看着余书林的眼睛,声音高了几分,气哼哼道:“本公主看你也不正常,不若咱们今生共白首,如何?”
话音落地,周琇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面红耳赤,她捂着“滋滋”冒烟的脑袋,窘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啊?哦……也……也好……”余书林结巴道。
***
“哈哈哈!”长莺讲完,庄南乐不可支,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想也知道,当时的余书林肯定是被周琇莹的气势给震住了——之前就听余书林讲过,他见过的女子,多是宋清荷那种温柔的、娇弱的,何曾遇到过这种直白的、比他还霸气的女子。
说到霸气,不能不提周宝璋,周宝璋也是直接的,但是她的“直接”偏于蛮横,是一种让人难堪的蛮不讲理;而周琇莹,她的“直接”则是通透,是让人欣赏的干净坦然。
对于前者,余书林会遇强则强,心生厌恶;对于后者,则会手足无措、心生认同。
长莺也是忍俊不禁,用帕子掩着嘴巴,笑得两眼眯眯。
“后来呢?余兄怎么说?”庄南抹去笑出的眼泪,问道。
长莺道:“还能怎么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余公子话已出口,也只能认了。”
庄南摇头,笑着拆穿道:“哪里是不好改口,依我看,余兄这是动了心了,被这么个小姑娘问到脸上,他得是佛爷才能无动于衷吧!”
长莺点头,附和道:“公子这话不假,因为余公子回去后就回禀圣上说要给七公主当侍卫了。”
庄南大笑之余突然想到什么,疑惑道:“奇怪,这等也算是余兄和七公主的私事,姑娘如何得知?”
长莺笑得更厉害了:“哪里单是我知,这件事京城无人不知。”她解释说,当时跟着余书林的小侍卫们,有一个内急如厕时,意外发现了七公主宫殿院墙处的狗洞,那侍卫觉得事情严重,就唤来同僚同看,那伙子小侍卫对着狗洞还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突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静下来一听,竟是这么出好戏,把小侍卫们喜得手舞足蹈,这事很快就传开了。
“这……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恐怕就连七公主也没想到这件事能这么快就板上钉钉了吧,哈哈!”庄南又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贤弟出去三四个月竟然变得这么不厚道了!可悲可叹!”有个声音插入进来。
庄南和长莺循声看去。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公子稍坐,长莺去准备午膳。”长莺见余书林来了,知道他与庄南肯定有很多话要讲,便主动告退了。
长莺走后,庄南与余书林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对视,对视一番后,二人狠狠拥抱了一下,分开的时候余书林眼含热泪,激动道:“贤弟!”他没再说下去了,天知道同泽出事的时候他有多担心多难熬!幸亏他有手下在沙城,及时回京与他汇报了庄南的情况,否则,余书林不介意刚上任就来个千里走单骑。
“余兄,恭喜!”庄南拍着余书林的肩膀大声贺喜。
“啊!贤弟!你的门牙呢!”余书林惊呼。
庄南面上的欢喜激动刹那间消失殆尽,颓唐坐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崩了。”心中郁闷极了,自己究竟要面对多少次这种场合?!祖父、父母、兄长、姐姐、奶娘、小厮、丫环……得被问多少次“门牙”啊?!尤其是周辰,这种形象怎么能见周辰?!
余书林又是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不地道,只得闷闷地强忍着,不时喷出几声没忍住的笑声来,听得庄南又羞又气,不知道白了他几眼了。
好不容易笑够了,余书林方意识到庄南此时不应该在京城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庄南将自己听到的流言解释了一下,又说了自己回京的目的,刚说完就见余书林一脸无语,活像是刚吞了只苍蝇一般。
“怎么?”
“你家容王殿下去同泽了。”余书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俩人,你来我往的搞什么嘛?!
“什么我家殿下……啊!你说周辰去同泽了?为什么?陛下让他去的吗?去同泽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的……”庄南害羞了一下,而后就惊了!
余书林掏着耳朵,大叫:“停下,别喊了,耳朵要聋了!”等庄南安静下来,才叹道:“还能是为啥,当然是为了你啊!”
庄南有些惊疑不定,迟疑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余书林道:“琇莹……啊,七公主后来和我说她是因为周辰才安排了那么一出相识,我……我当然会对周辰多了几分注意啊,这留心之下,竟然发现容王殿下已经好久没露面了。”余书林是皇宫侍卫,很方便去各处打探,这一探究才得知周辰去了同泽。
庄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喃喃道:“有些过了吧……”
虽然他说得隐晦,但余书林哪里不知这是何意,便肯定道:“哪里是有些过了?!很过分好不好!即便是再好的兄弟朋友,也很难做到这个地步。比如说他自己,余书林难道不担心庄南吗?自然是担心的,但是在他得到庄南平安的消息之后也会放心,可是周辰显然是关心则乱了,他不等打探、不等回信,务必要亲眼确认。所以,余书林与庄南是兄弟,而周辰对庄南……可就不能用“兄弟”二字来阐释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夺嫡多激烈,各个皇子都是瞪大眼睛生怕放过丝毫不对,周辰此举,可以说是自毁长城。”余书林又补充道。
“他……我……”庄南激动地语无伦次。
余书林眼中现出笑意来,星星点点的,璀璨夺目——周辰此举,同时也表明了庄南在他心中的地位,眼见庄南痛苦多年,而今终于得偿所愿,余书林怎能不为庄南高兴呢!
“贤弟,恭喜!”
幸福来得太快,如同巨浪翻滚而来,几不曾将庄南拍晕了过去,他死死抓住桌子一角,努力稳住心神,张嘴欲言却浑浑噩噩不知言何,最后只是慢慢傻笑起来、
☆、贵人 如意空
“傻子……”余书林想要笑话庄南几句,说出口的话却满是心疼与感慨。
“我……我要回同泽了。”庄南站起身,昏昏然就要往外走,看得余书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