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走几步拉住庄南,道:“不急于这一时,眼见就要用午膳了,你往哪里去?胳膊不想要了吗?”说到后来脸也板了起来,严肃道:“我说贤弟,你还记得练功吗?”
庄南回神,讪笑道:“不曾得空,每天忙得很。”
余书林自然明白他在忙什么,想来同泽从废墟上重建绝非易事……“这个给你。”他递给庄南一个荷包。
庄南下意识伸手去接,还没接过来就见余书林又把手抽了回去……
余书林从荷包里往外掏银票,面上微不可查地红了一瞬,趁庄南没?0 ⒁庥智垦瓜滦闹屑露首髡蚨ǖ溃骸罢馐怯扌值囊环菪囊狻!闭庑┮笔撬芰撕枚嗄甑脑虑脱顾昵蚵阋灿腥那Я搅耍淙唤ㄒ怀遣还唬ㄒ蛔爻腔故谴麓掠杏嗟摹?br /> 庄南自然婉拒,却听余书林斩钉截铁道:“我这也不全是为你,这里面还有我的一片心。”他示意庄南坐下,斟了茶水,递与他一杯,有些怀念地说道:“不瞒贤弟,在遇见贤弟之前,愚兄是打算戍守边关的。”当时只想远远离了京城,离了父母亲人,不再战战兢兢,不再寝食难安……这是他十几年的梦想……
谁曾想,短短一边多发生了这么多“意外”。
说是“意外”,其实又何尝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一年前,他还是京城一霸,纨绔、不务正业,每天想的最多的是如何伪装自己;认识庄南后,开始敞开心扉,真正信任一个人,开始用透亮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开始正视自己心中的不舍与自卑。
后来,准备武举,科举高中,以此为契机与爹娘解开了心结,揭开了那段尘封的过往。
再后来,梦一般,与周琇莹滑稽的相识,而今,情意愈深,朝朝暮暮尽相思。
庄南,是自己的贵人。
“贤弟,愚兄谢你。”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庄南作陪。随后又斟了满杯,洒然一笑,道:“我愿与贤弟,生生世世为兄弟。”他以目示意桌上的银票,恍然一笑,道:“而今,我去不了边疆了,不能领略庄二哥所讲的大漠风情了,也好,有得必有失。幸好,而今所得,乃是我心心念念最想守护的。”
“贤弟,愿你代我,为边疆百姓尽一份微薄之力,愿战争不起,天下太平。”余书林起身,郑重道。
“好!”二人击掌为誓,而后相视一笑。
“公子,可用午膳?”长莺掀开帘子问道。
“麻烦姑娘了。”庄南答。
长莺笑着应了,出去安排午膳去了。
……
饭后,庄南忽然想到什么,问余书林:“今儿怎么有空来此?”
余书林理所当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贤弟叫我看顾长莺姑娘,愚兄便隔三差五来一次。”
“不是,我是说,兄长今天不用陪七公主吗?”庄南促狭着挤挤眼睛。
“你……这点子空闲还是有的……”话没说完,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起,往这边急促而来。二人对视一眼,目光陡转严峻。
二人怕不是以为庄南私自回京之事暴露了,没想到掀帘子进来的却是周琇莹。
庄南长长松了一口气,故意埋怨余书林道:“真真是一会子都离不得……”
周琇莹不理会庄南在说什么,她急匆匆跑过来对庄南急道:“三少爷,你和我大哥好,有没有什么法子帮我大哥挡一挡?”
“挡什么?”庄南先是好奇,而后惊道:“莫不是他离京之事被人察觉了?”
果然,就见周琇莹点头道:“正是如此。今天晌午我在母后宫中用膳,二哥也去了。本还没什么,不过是一场家宴罢了,但是我在里间午睡的时候意外听到母后与二哥说,她怀疑大哥在暗地里筹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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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将周琇莹的瞌睡全都吓跑了,她心口扑通乱跳,轻手轻脚起身,贴到门上,侧耳倾听。
周翎疑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不会吧,有什么可筹谋的?皇位说到底还在父皇一念之间。再说了,最近也没见周辰有什么举动了,别说举动了,好像周辰已经有好久不曾露面了……”
话音刚落,宋皇后和周翎同时惊呼一声,异口同声道:“他出宫了?”
周翎沉声道:“母后放心,儿臣这就去打探。”接下来,周琇莹就听见周翎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种情况真是始料未及,周琇莹知道大哥出宫,也知道之后诸事都是宋然与庄文为他共同遮掩着。不是一直没露什么马脚吗?怎么母后突然怀疑大哥了呢?!无论根源如何,眼前最重要的都是先把这件事圆过去,周琇莹不敢再留,从皇后宫中告退出来后就来找余书林了。
她是没想到庄南也在的,但在看到庄南的那一刹那,周琇莹突然意识到庄南才是解决此事的最好人选——且不说庄南与周辰十几年来朝夕相处、情谊非比寻常,单说庄南的身高背影,都与周辰极为相似。
周琇莹将心中的想法与庄南说了。
庄南有些犹豫,别的不说,周翎不瞎不聋更不是不认识自己,怎么会分辨不出自己是周辰还是庄南?再说了,自己身上还有个硬伤啊!他指着自己的豁牙道:“这样也行?”
“噗嗤……”周琇莹忍不住笑喷了。
庄南心中郁闷不已:本来算次数的时候没把周琇莹算在内啊……
笑完之后,周琇莹还是坚持自己的盘算,她转向余书林寻求支持,道:“庄三少可以装病嘛,再装个熟睡,在我大哥寝宫中,盖上被子,拉下帷帐,让小厮在旁边支吾几声,连说话都不用,二哥还能扒开被子看你?”
美色不醉人自醉,余书林不等周琇莹说完就不住地点头赞同了;等她说完直接加入了劝说庄南的行列:“贤弟,你就答应吧,莹儿……七公主这话不错。”
先还“琇莹”改作“七公主”,而今竟是“莹儿”了……庄南一边腹诽,一边利索地收拾东西起身,对周琇莹道:“劳烦公主安排。”又扭头对余书林说:“幸好余兄担任侍卫一职,否则这皇宫还真不是在下想进就能进的。”
他说完就愣了,旁边的余书林和周琇莹也愣住了。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人从不曾如此感念苍天有眼。
……
一行人悄悄潜进了周辰的寝宫,周琇莹吩咐周辰留在宫中的小厮取了周辰的衣物出来,让庄南换上,随后收拾好床铺,庄南便躺在了被子里。
周琇莹飞快了打量了寝宫中的布置,查看有没有疏漏之处……左看右看,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是什么……啊!熏香!
“快!大哥最喜欢的那个苏合香,快点上!”周琇莹忙不迭吩咐道。
“不对啊,周辰不是最喜欢沉水香吗?”庄南分辩道。
周琇莹摇头:“在外面是这样,但是只要在寝宫,大哥点的必定是苏合香。”想了一下又道,“我也曾觉得奇怪……算了,此时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
不用探讨。
庄南在心中默默道:苏合香是自己最爱的熏香。周辰,果然是喜欢自己的……吧……他欲要自谦一下,加上一个“吧”字,却在侧身的时候被床铺上的什么东西给咯了一下,庄南将手伸进身下的被褥里,慢慢摸索着,而后摸出来一个扁平的小匣子。
那匣子极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张硬纸板,晃动起来,也没有动静,庄南心中好奇的像是被小猫挠心,打开吧,不大礼貌;不开吧,心痒难耐。
点兵点将吧!左边是“不打开”,右边是“打开”。
点兵点将,点到谁,谁人就是我的,小兵小将,大兵大将,萝卜头子将。
好了,打开!
庄南心满意足地启开了盘扣,那小匣子“咔哒”一声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顿时一览无余。
那是一张折叠的纸。
仿佛忽然间福至心灵,庄南只觉得心口“砰砰砰”跳得厉害,口干舌燥的,捻了好几下才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张纸——那是一幅字画。
画上是一男一……男,正是他与周辰。二人坐在泡桐树下,大片大片的泡桐花洋洋洒洒落下来,像是仙境……二人的神情都有些模糊,但画里的意境却极为温馨浪漫。他提壶斟酒,他看着他,他与他的上空,每一朵云彩都像是一个个若隐若现的如意玉佩……
旁边提有一首诗。
庄南只是读了两句,却潸然泪下。
那是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的,而今却像是刻在骨子里,只是开头,就知道结尾的那首《祝酒辞》。
当时,他曾掷笔,怅然哀叹:我终究不会心想事成。
而周辰,却默默置了一片挂满如意的万里晴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快完结了,咱们换个封面如何?嘿嘿,希望大家喜欢~
☆、怪异 翎探病
“三少爷……三少爷?”周琇莹掀开帘子,有些诧异地看着正用衣袖擦拭眼角的庄南。
庄南应了一声,一只手将那只小匣子往被褥中掖了掖,另一只手抚平被面,道:“怎么?”
周琇莹有些狐疑地往被褥那边探了探头,随后就见庄南因为自己这个动作更紧张了,忙摆手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三少爷麻烦您了,我得走了。”
庄南点头,顿了一下加上一句:“让余兄送你回去,我自己在这儿就行了。”
周琇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
庄南唤来小厮,打眼一看就愣了一下,对那小厮道:“你没跟着殿下?”这人是周辰的贴身小厮,名叫稚川,从小就在周辰跟前侍候了。
稚川行了一礼,回禀道:“殿下将我留下,免得被人怀疑。”
“哦……这样也好……那么殿下带着谁去的?”
“并不曾带人……”他见庄南瞪大眼睛看他,无奈道:“少爷您也知道,殿下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怎肯听小人劝说,何况殿下出宫的时候正为少爷您的安危心焦,自然是觉得一个人前去速度要快一些。”
庄南没有再问了。他心中复杂得很,今天好像一直在被周辰的心意震撼:先是余书林点明了周辰对自己的重视,而后是床榻上的这幅画,再然后是小厮话中理所当然的语意——殿下为您的安危心焦不已。
恍若惊梦也不过如此了。
周辰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却至今还未订婚,甚至连议亲的对象都是一波三折。“他是为了自己。”庄南在心中笃定地说道。这次没有加上那个“吧”字了,他觉得,如果现在还不确定,真的是对不起周辰的一片心意。
“既如此……”过了会儿,庄南才道,“倘若周翎真的来探望容王,我装睡不出声,你尽量周旋一下,不要让周翎靠近里间。”
小厮躬身应了,道:“小的知道。”
庄南落下纱帐,躺回床上,心中暗暗盘算周翎寻找周辰的大体路线:
——他很可能会先去翰林院,而非来这儿。自从庄南记事时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周翎来周辰的寝宫,以前还觉得奇怪,但后来看到宋皇后对周辰的态度之后,庄南反而觉得,与其满是怨恨、装模作样地相处,倒真不如周翎这般,堂堂正正地表示出对周辰的厌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周琇莹想必也是这般猜测的,才会趁此机会去找了余书林,进而带回了自己。
——在翰林院,有大哥庄文和……宋然,他们会尽量遮掩过去,如果周翎执意要见周辰,那么二人也只得让周翎往寝宫这边来。毕竟,翎郡王,品级上比庄文和宋然要高,血缘上也比他们亲近。
——接下来,周翎来到这儿,也不过是要确认周辰在不在,眼下,帷帐落下,周辰的贴身小厮也在,自己能糊弄过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在庄南心底,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弟弟,如何惺惺作态,以假装关心长兄为名,亲眼探病。况且,周翎虽然为人张狂肆意,但实在不是矫揉造作之人……
“翎郡王到!”宫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给郡王爷请安。”稚川在内室门口跪拜。
“起来吧,大哥呢?”周翎站在内室门口,看着正好挡住内室门的稚川问道。
“回禀郡王爷,容王殿下正在里间休息。”
“不是时候吧。”周翎语气中的吃惊之意带着骨子显而易见的故意,他还看了看天色,摊手道:“是不是大哥对你们太好了,你个小厮撒谎竟然张口就来,说实话,大哥是不是不在?那我改天来好了。”
稚川怎能让周辰担这么个名声,听见这话,忙磕头道:“殿下自然是在寝宫的,不过,郡王爷不知,殿下最近受寒,生起病来,动不得身,这才没去翰林院。”顿了一下,稚川又补充道:“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郡王爷,郡王爷也可以去太医院一查。”
“查什么?”周翎疑惑道。
“太医院自是有殿下的脉案的……”不等稚川说完,里间的庄南就暗叫糟糕,这么一说反而让周翎师出有名了,麻烦了。
果然,就听周翎道:“你是怎么说话的?!难不成我还会怀疑大哥装病不成?!要不是念在你伺候我大哥这么多年的份上,现在就该让你去慎刑司领罚了!真是无法无天,大哥怎么能容忍你们这么口无遮拦的?!”说完一脚踢开稚川,不理会他磕头求饶,更不在意他起身阻拦,周翎就这样进了里间。
床幔里的庄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而后反应过来这样太假,忙又慢慢将呼吸放平稳,静静聆听周翎的动静。
“郡王爷,殿下受了风寒,您还是去外间饮茶吧,免得过了病气。”稚川尽量镇定道。
“乱讲,本王身体好得很,何曾惧过什么病气。好了,你还是上前禀报大哥说我来了吧。”周翎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稚川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靠近床边轻声说了句:“殿下,郡王爷来了。”床上没有动静,稚川又说了一遍,这才回头对周翎道:“郡王爷,您看,殿下这是睡过去了。”说完就提起了心,就连庄南的呼吸都乱了一拍,二人生怕周翎会亲自过来查看。
出人意料的是,周翎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轻轻说了句:“你出去吧,我在这儿陪陪大哥。”
稚川和庄南都怔了一下。
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攀上二人的心头:周翎,何曾这般温和地与小厮说过话,更别提他说要在房中陪陪周辰了。怪异怪异,周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深沉而又黯然。
稚川还欲再劝,却见周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没有往常的傲慢与不屑,而是平静无波……稚川突然有一种“这才是郡王爷该有的气势”的错觉。
“小的告退。”稚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行礼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静得能清晰地听见滴漏那微不可闻的“滴答”声。
庄南不知道周翎在搞什么鬼,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只是侧身躺在床上,面朝床铺内侧,尽量呼吸平稳,面部和身体肌肉也尽可能地保持舒缓和松动。
因为面朝里侧,他并不能看到周翎在做什么,甚至,饶是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也不能捕捉到周翎一丝一毫的声响。
庄南睁开眼,只看到外面日头的光影踮着脚尖在床架上惬意地移动着,缓慢而又有迹可循。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又顿悟的念头:有个词语叫做“春梦无痕”,用来比喻世事变幻,如春夜的梦境一样容易消逝,不留一点痕迹。但是,这世上,有什么是没有痕迹的呢?大概无痕的只有春梦自己罢了。
做过就有印记,就连日光都不能免俗。
他怔怔地看着光影变幻,等他回神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了。而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僵了。
周翎走了吗?
庄南懊悔极了:怎么会走神呢?旁边明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等着抓自己小辫子的周翎,自己却在这儿研究春梦!参悟佛法!
他想要动动身子,腿上实在酸麻得厉害。可是他不敢,恐怕自己一动,就会被周翎顺水推舟。
正难受之时,突然听见周翎动了。
他轻轻走到床边。
庄南两只脚都绷紧了。
可是周翎没有掀帘子,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沉默罢了。
庄南默默数着床架上的格子数,发现又过了一刻钟的时候,听见周翎轻声说了句:“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
后来,周琇莹和他讲,周翎回到宋皇后宫中,宋皇后急不可耐地问道:“周辰呢?出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