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谣的视线开始迷离。黎魅的声音明明近在耳旁,却好像隔着万丈深渊:“教主,你还真是好骗啊……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碰我?他同情我,所以才让我跟在他身边。我无时不刻不想杀他,但……就这么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风遥,我们真的很像——我在乎的也是过程,而不是结果。”顿了顿,黎魅身子前倾,将自己的唇贴上风谣的耳,轻声道,“世人皆说玟儿是昏君,说她因沉迷美色无心朝政,以致天下大乱,说推翻前朝的天斐是一代明君。既然如此……教主,你等着看吧,看我如何将一代明君变成一代昏君。”
说到这里,他轻轻抽去风谣手中的笛子,换上匕首:“我答应你,绝不伤他——我会让他自取灭亡!这不仅是为了玟儿,更是为了你……风遥,只有你,我绝不背叛。”
随着这句话,风谣的瞳孔一缩,不受控制地举起握有匕首的那只手,对着黎魅受伤的后腰用力刺了下去!
玟姬27年,妖狐黎魅成为玟王帝姬的第103个男宠,万千宠爱于一身。
玟姬31年,天下大乱,群臣劝诫帝姬杀了黎魅,重归朝政,帝姬震怒,斩杀朝中重臣无数。
玟姬32年,天斐率军攻破皇城,斩杀帝姬,自立为王,并将黎魅囚于城内,万般折磨。
天君22年,弑天教横空出世,公然与皇城对抗。
天君23年,天斐帝君释放黎魅,将其收入后宫。
天君32年,天下大乱,谣言不断,弑天教地位与日俱增。天斐帝君亲自率军剿灭弑天教,回城后遭人刺杀身亡。群臣推选玟姬之后为君。
玟帝11年,幼帝将妖狐黎魅收入后宫。
——散乱的记忆,包含了无数个不同时代的自己。然而,几乎所有的记忆里,都出现过黎魅这个名字。
风谣从久远的回忆中醒来,睁开双眼。黎魅就躺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放松,甚至有些惬意。
“男宠一词,总是与权力紧密地相连着……”风谣自言自语地说着,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你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可……或许世人真的没有说错——你一度统治了世界。”
甚至决定了每一代王朝的走向……
“那又怎样?”黎魅半睁开莹绿色的眼眸,在风谣惊讶的视线中发出一声叹息,“的确,只要我想,我有能力驾驭一切,可我最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
“玟王帝姬?”风谣试探着开口,见黎魅眼中没有波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想要的,是玟王帝姬,还是……我?”
听到这句话,黎魅忍不住“噗嗤”一笑,从床上坐起。
浅金色的长发从他裸|露的肩膀上滑落,流光溢彩:“教主,您又忘了——我不爱任何人。”
没错,我不爱任何人。
——爱我的人太多,恨我的人更多,我早已不相信爱情。
但是,谁对我好,我便会忠于谁,而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不背叛。
黎魅执起风谣的手,让他摸上自己后腰处的刻印,微微一笑:“我想要什么?呵,答案,一直都在这里啊……”
☆、堕入魔道
风谣不懂黎魅。
从古至今,那么多年,无数次的会面,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竟从未弄懂过黎魅。
——他总把“不爱任何人”挂在嘴边,却又总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玟王帝姬然后暗自神伤。
看似有着明确的目标,却又总在关键的时候改变主意。做过的许多事都令人费解——比如后腰上那个刻印,竟是他用魅惑之术自愿刻上的……
回忆起那个模糊的片段,风谣忍不住皱眉,把手从黎魅的掌心抽回:“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嗯……”黎魅耸了下肩,“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有话直说。”
“……”
“其实我更喜欢直接做——怎样?要来么?”黎魅说着,牵唇一笑,半褪下身上的红袍,“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
“……”风谣鄙夷地看他一眼,起身下床。
黎魅望着他的背影,维持着衣袍半褪的姿态,微微眯起双眸——眼前这个人,究竟是风遥,还是……
明明还未到觉醒的时候,为什么会恢复记忆?
“你的记忆……”忍了半天,黎魅还是忍不住问,“你恢复记忆了?”
“不。”风谣的视线恍惚了一瞬,“我只记得你。”
黎魅闻言一怔。
呵……深爱的人,憎恨的人,他一个都没想起来,却唯独想起了他?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依附于我——那么多年,我都没在你身边,你照样活得好好的。”风谣淡淡地说着,走到茶几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当然得好好地活着。不活下去,怎么见得到你?”黎魅说着,发出一声轻笑,披着散乱的衣袍下床走到风谣身侧,蹲下身,“同样的夜晚,有你,和没有你,快感完全不同。”
“哦?”风谣一口饮尽杯中的水,微微扬首,用余光淡漠地瞥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你刚被诅咒永生不举?不举还能有快感?”
黎魅怔怔地注视着他——这个动作,这个语气……
不知为何,胸口多了份悸动。黎魅忍不住笑了一下,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笑:“欢迎回来,教主。”
风谣脸上闪过一抹愕然,还没反应过来,黎魅的右手忽然散发出了莹莹白光。
黎魅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个浅红色的手印——是被昏迷中的风谣抓出来的。
白光越来越刺眼,紧接着,银色的锁链从黎魅的身上闪现,密密麻麻,几乎遮盖了他超过三分之一的肌肤!
当风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惊恐地瞪大双眼:“不好!夜欢……”
话音未落,银色的锁链在瞬间碎裂,朝四面八方弹开!与此同时,浅金色的妖力夹杂着黑色的煞气从黎魅体内爆发出来,席卷了屋内的一切!
“咳咳咳……”风谣本能地御风抵挡,却还是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整个掀翻,后背狠狠地撞在墙上,咳出几口血来!
黎魅看都没看风谣一眼,自顾自地打量着那只仍在发光的手,绝美的脸上全是欣喜——锁妖链……居然解开了?!
是风谣在昏迷中无意识解开的么?
另一边,刚被白霜推进屋的夜欢猛地喷出一口血,把白霜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夜欢无法回答,此时此刻,他只觉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碎了,剧烈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
视线是模糊的,无论看哪里都是一片血红——大片大片的血从他的口中涌出,将身上的衣袍染红。
当他意识到这是诅咒的反噬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风谣——该死!风谣就在那个男人身边!就在那个……危险的男人身边!
身体被疼痛吞噬,失去了知觉,夜欢看不到周围的景色,甚至听不到声音,但他的意识依旧清晰——不……我不能死,我要去救风谣!
风谣!风谣!风谣——
“风……谣!”破碎的嗓音消散在空气中,体内的煞气忽然疯狂地震颤起来!
白霜震惊地看着他的变化——看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蓦地变作血红,尖利的爪子也在变长的同时染上血色,八条黑色的尾巴撕破衣袍在身后甩动,不知何时竟变成九条?!
“风谣——”夜欢仰天长啸,身上的衣袍在瞬间炸裂开来,九尾合并为一尾,从尾端开始化为烧灼的灰烬,露出血红的骨骼。
浓重的煞气让白霜几近窒息,他不由自主地后退,想与夜欢拉开距离,却见他猛地迈开脚步,朝风谣的方向冲去,脚掌踏过之处留下烧灼般的黑印。
夜欢……入魔了?
都是他的错……
白霜“啧”了一声,顾不上后悔,奋力追上夜欢的脚步。
那一日,道观被浓重的煞气笼罩,天地变色、草木枯萎。道士死伤无数,就连无虚也遭到了重创,九死一生。
风谣擦去唇角的血,看着黎魅欣喜的侧脸,忽然意识到——黎魅,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不仅不在乎,甚至——希望他死。
“为什么……”风谣百思不得其解,“黎魅,你说你不会背叛我……”
“嗯,我不会。”黎魅微微一笑。很平常的笑容,却让风谣产生了一丝畏惧。
差点忘了……这么多年过去,黎魅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柔弱妖怪。
呵,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还想再说点什么,一阵狂风蓦地掀飞摇摇欲坠的房门,紧接着,一道黑影冲进屋内,径直冲向立于房中的黎魅!
黎魅眯了下双眸,迅速侧身,锋利的爪子擦着他的脸划过,在他那张绝美的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黑影是个人,赤身裸体。古铜色的皮肤,血红的双眸,锋利的爪牙闪烁着红光,身后一条仅剩骨骼的尾巴阴森可怖。
“夜欢?”风谣诧异地唤出这个名字,不知该欣喜还是担忧——诅咒反噬了,夜欢没死……却入了魔?
夜欢没有回应,他用那双血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黎魅,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正欲再次对黎魅发起攻击,忽见黎魅轻蔑一笑:“找死!”
话音未落,强大的妖力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空气都为之震动!
夜欢被这股力量压得跪了下去,想要站起来,却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愤怒的嘶吼!
“已经失去理智了么?真可悲。”黎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没再理睬夜欢,在他断断续续的嘶吼声中朝风谣走去。
风谣贴墙而立,短暂的惊恐之后,迅速恢复平静,忽然淡淡地开口:“黎魅,跪下。”
黎魅的脚步一顿,莹绿色的眼眸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黎魅,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你敢伤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风谣一字一顿地说着,微微扬首,“给我跪下!”
黎魅皱了下眉,在心里催促自己快点杀了他,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叹息,朝着风谣的方向单膝跪下:“……黎魅参见教主。”
那一刻,风谣暗暗松了口气,夜欢也安分了稍许。
跪在地上的黎魅微微抬眸,看着风谣脸上的释然,眼中的神色更复杂了——其实他很清楚,现在的风谣,不过是在强装镇定……其实,就算他现在杀了他,重生后的风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可……
他不敢赌。
在他人生的最低谷,那段最黑暗的过往,完全是靠依附于风遥才得以存活下来的。风遥在他心目中的的地位,早已和玟王帝姬不分上下。
他害怕失去风遥,所以……
他不敢赌。
“收起你的妖力,滚出去。”风谣冷冷说着,没再看他,自顾自地朝不远处的夜欢走去。
黎魅抿了下唇,挣扎片刻后,终是叹了口气:“是。”说罢,他起身走出房门,与此同时,收回了自己的妖力。
没了妖力的镇压,夜欢轻松地站起身,还想攻击黎魅,却被来到他身边的风谣一把抱住:“没事了,夜欢……已经没事了。”
那一刻,夜欢紧绷的身子迅速放松。他深情凝视眼前的人,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上他的……
“夜欢?!”风谣吓了一跳,本能地闪避,然后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只见他笑得邪气。
“风谣,我爱你。”夜欢坦荡地说着,邪笑着舔了下自己的唇,“远离那些淫|乱的狐妖,从了我,好不好?”
“夜欢,你……”风谣错愕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没想到一个人入魔之后,性情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门外的黎魅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未看出个所以然,忽见一抹白影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冲到风谣身侧,将他一把扯入怀中:“阉猫,别做梦了,风谣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要日更!再晚也要日更!
☆、鹤发童颜
夜欢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白霜,危险地眯了下双眸。
白霜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入魔后的夜欢,可——打不过,还能逃不是?
然而,刚横抱起风谣转过身,便被门口的黎魅一把拦住。
“白霜。”黎魅饶有兴致地念出这个名字,双腿交叉斜倚在门框上,站姿要多妖娆有多妖娆,“你知道他是谁么?”
白霜皱了下眉:“重要么?”
黎魅不答。
片刻之后,他将视线从白霜脸上挪开,换上认真的语气:“看在你我同族的份儿上,我好心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哈!”白霜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却懒得反驳。
他一个闪身从黎魅眼前消失,出现在几米开外:“不要说自己是我同族,你不配。”
扔下这句话后,他又是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黎魅微微侧头,看向他消失的方位,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夜欢想要去追,然而,一只脚刚踏出房门,便被一股强大的妖力弹回屋内,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嘶吼。
黎魅冷冷地瞥向他,忽然轻笑出声:“夜欢?这名字……倒是很符合我的胃口。可惜……”他视线下移,落在夜欢两腿之间,本想以此将夜欢羞辱一番,却在看到他大腿内侧的烙印后,瞳孔猛地一缩!
“不可能……”黎魅不敢相信地说着,双手蓦地握成了拳。沉默片刻后,他从地上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朝夜欢走去。
此时此刻,夜欢正单膝跪在地上,艰难地抵御着黎魅的妖力,余光瞥见他的举动,惊恐地瞪大双眼:“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把你身上没割干净的东西割干净啊!”黎魅冷冷说着,眼中竟压抑着深深的愤怒与不甘,“能拥有那个印记的人,只有我!我才是最有资格站在风遥身边的人!我才是……”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立刻转身背对夜欢,狠狠地咬了下唇。
眼泪顺着他绝美的脸庞滑落,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水痕……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玟儿不会重生。她的灵魂早在死亡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即便强迫你在我身上刻下了只属于你的印记,我也不属于你。你从未想过要对我负责。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风遥,你知不知道?自玟儿死后,我最想要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我想要你一个人的独宠。
可惜,我永远也得不到你——因为我不配……
白霜横抱着风谣离开道观,本想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歇息片刻,忽然觉察到——风谣,在颤抖?
——怀里的风谣,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竟明显地颤抖着。
白霜脸上闪过一抹担忧,不由地将他抱紧了一些,试探着开口:“风谣,你没事吧?”
风谣没有回应。
不是不想回应,而是——此时此刻,他根本听不见白霜的话……
视线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模糊,周围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很远……能听见的只有耳鸣。
风谣微微启唇,想要说点什么,却猝不及防猛咳了几声——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口,放下手时,只见掌心多了几朵触目惊心的红……
“风谣!”白霜吓了一跳,想要带他去附近的医馆就医,却被他阻止了。
“白霜,带我去个地方……”风谣虚弱地说着,不确定白霜是否听清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去哪里?”白霜迟疑着问,面上还算冷静,声音却有些颤抖——看风谣的样子,他似乎伤得很重,是被黎魅打伤的么?
他会不会因此失去风谣?
不……他不敢想象没有风谣的日子。
呵,明明独自一人生活了那么久……失去风谣,不过是回到从前的生活罢了,为何自己会那么不安?甚至……有点恐惧。
此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风谣那双眼睛的颜色变浅了许多,流动着奇怪的光……
风谣定定地注视着白霜,想要看清他,却始终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白霜,你听到了么?我想去个地方……”
闻言,白霜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他将风谣放回地面,一手扶着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他肩上缓缓写了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