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没有回应,将视线从老道脸上挪开,看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自为之。”说完最后这四个字,老道拂袖离去。
白霜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荡起了他刚才的话——倘若风谣真的爱上了你,当他年老色衰之时,你依旧年轻,他无法与你白头到老,可会伤心难过?可会自惭形秽?
当然会吧……
白霜自嘲地一笑:“所以我才讨厌人类啊……”他说着,身体无力地跪坐到地上,任凭冰冷的水顺着他脸侧的发滴落到地上,宛如他的泪……
另一边,墨云仇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且亮着灯的酒馆,刚踏进去,还未落座便看到了一个人——白袍翩翩,长剑在手,独自一人抿着烈酒。
呵……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墨云仇径直走到那人对面坐下,把手中剑横过来往桌上一放:“少侠好雅兴,这么晚了还来酒馆喝酒。”
那人秀眉一挑,扬手饮尽杯中的酒,淡然回应:“彼此彼此。”
这个白袍男子,不是慕容寻是谁?
墨云仇追了他这么多年,连他的衣摆都没摸到,谁曾想会在这小小的酒馆偶然相遇?
墨云仇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所以,他下一句话便直截了当地说:“慕容寻,你今日不与我一战,我明日依旧会来找你,明日不战,我便后日来找,总有一天要与你分个高下,你说你何必一避再避,不觉得累?”
“……”慕容寻放下酒杯,无语地看着墨云仇——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我已经把不想切磋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你何必一找再找,不觉得累?
半天等不到慕容寻的回应,墨云仇直接拔剑出鞘!
慕容寻:“……”
眼看着剑光扫下,慕容寻眼疾手快地拿起酒壶,往自己的空杯里灌满,然后端起满满一杯酒微侧过身,墨云仇的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落下的,却没能伤到他分毫。
墨云仇立刻收剑横扫,慕容寻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把空酒杯往空中一抛,自己则迅速后仰。锋利的剑刃从他眼前扫过,他起身的同时,稳稳接住酒杯放在桌上,与此同时,淡淡地开口:“墨兄且慢。”
第一次被人称呼“墨兄”,还是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的慕容寻,墨云仇不太适应地皱了下眉,利落地收剑:“何事?”
“墨兄且看——”慕容寻手指窗外,却见墨云仇直勾勾地盯着他,视线没有移动分毫,他轻咳一声,毫不在意地继续道,“天色已暗,又是在别人家的酒馆中,此时此景切磋多有不便,不如……墨兄且去安睡,明早再来与晚辈一较高下?”
墨云仇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以为——我会信?”
慕容寻:“……”
“上次见你,你也这么说,结果呢?翌日你人在何处?”墨云仇冷冷地说着,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
慕容寻心虚地轻咳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剑负于身后,悠闲地朝门外走去:“唉……今天天气真好……”
墨云仇的视线随他而动,忽然挑了下眉,再次拔剑刺向他!而就在那一瞬间,慕容寻扔了袋银子在地上,加速朝门外冲去:“老板!钱在地上,不必找了,因为正好——”
慕容寻说最后那个字的时候,身体已腾空而起。
身为南境第一剑,他的轻功虽不如千面飞羽,也不会什么自创步法,但速度绝不逊于墨云仇——短短一瞬间,他已从好几棵树上飞踏过去。
墨云仇手持利剑紧追不舍,无影步变幻莫测,在树林间穿梭自如,没给慕容寻任何喘息的机会。
两人一黑一白,就这么追逐了一夜。
当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时,墨云仇终于成功追到慕容寻身前,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到底与不与我一战!”
慕容寻:“……”我们好像已经在战了?
墨云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慕容寻,盯着盯着,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美?
世人皆爱用“俊美”一词来形容长得好看的男子,墨云仇无疑是俊美的,可他眼前的慕容寻,似乎只跟“美”沾边。
同样是美,慕容寻和风谣还有点差别,他只美,不柔。毕竟南境第一剑,身子比风谣结实得多,也就衬得那张脸霸气了很多。
可即便如此,当他跟墨云仇站在一起时,还是显得瘦弱了很多,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只比墨云仇小两岁,江湖人士却都称墨云仇为大侠,称他慕容寻为少侠。
和墨云仇对视了一会儿后,慕容寻忽然想到了什么,牵唇一笑:“墨兄,你看这天色也亮了,你我都还未睡……”
“少废话!战还是不战?”
“不战。”
“……”
慕容寻看着墨云仇瞬间无语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刚想笑,便见墨云仇迅速收剑,又迅速把剑刺向了他!
“唉……我说你这个人……”慕容寻连忙侧身避开,与此同时,不耐地皱了下眉,“啧,不就是切磋么?还怕了你不成?大不了……我逃!”说罢,他迅速转身,运起轻功朝一个方向飞去。
就这样,第二轮追逐战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双剑这段写得我好欢乐,忽然觉得好有爱~
☆、师祖信物
慕容寻一路东上,径直逃进了他的慕容山庄。
这一次,墨云仇没能追上他,因为慕容山庄本就是慕容寻的地盘,几乎是在慕容寻飞进去的瞬间,大门便关上了,把墨云仇无情地阻隔在了门外。
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慕容寻,墨云仇哪肯就此罢休?他想用轻功扶摇直上飞越大门,没想到身子刚离开地面,无数飞箭越过大门迎面袭来,他连忙用剑抵挡,堪堪落地。
“慕容寻!你这个懦夫!”墨云仇喊出这句话后,直接一剑朝大门劈去!剑气所过,地上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痕!深痕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延伸到大门前,然后是如雷贯耳的轰响——坚固的大门应声而破!
这个时候,慕容寻正往后山跑,想沿着山间小道下山逃离,听到这声轰响,不敢相信地停下脚步,转回身:“墨云仇你个疯子!”
他这一停顿,墨云仇已冲破慕容山庄的重重防御,势如破竹地向他冲来!
慕容寻皱了下眉,不得不拔剑出鞘——墨云仇真是疯了!把一路上除了人以外所有的障碍都拿剑砍了个干干净净,他这是在向整个慕容山庄宣战?!
“墨兄!算我怕了你!看来你我今日是该分个高下了!”慕容寻对迎面冲来的墨云仇放出这句话后,一个转身,前行几步腾空而起,运着轻功朝慕容后山跑去——那里荒无人烟,最适合比武。
然而,南北双剑之间的比试,岂能儿戏?慕容山庄的庄主心急如焚:“快!快去把武林盟主请来!”
就这样,墨云仇大闹慕容山庄,胁迫慕容寻与之一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南境,一时间,江湖人士,不管是大侠还是小虾,都争先恐后地往慕容山庄赶,却在途中遭到了武林盟主东方劫手下的拦截。
风谣从客栈老板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还好白霜就在他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
“不行!我要去找我师父!”风谣说着,想也不想便朝门外跑去。
白霜没有追,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已经一只脚踏出客栈的风谣,觉察到白霜的异样,疑惑地回头看他:“白霜?你……不跟来么?”
“风谣,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白霜的声音有些暗哑。
风谣微微一怔,大脑一片空白。
一开始还以为白霜在开玩笑,可是,看到他眼底的认真后,风谣只觉自己的胸口一痛:“为什么?”
“因为……”白霜狠狠地咬了下唇,“我受够了。你身子这么弱,待在你身边,我时时刻刻都要担心你一个不小心与世长辞。”
风谣:“……”
“所以,我们就此别过吧。”白霜说着,没去看风谣的反应,自顾自地转身上楼。
他在等风谣追上来,可风谣始终呆呆地立在门外。过了一会儿,白霜站在楼梯上回头——呵,哪里还有风谣的影子?
他自嘲地一笑——原来,觉得不舍的只有他罢了,风谣根本不在乎他。在风谣的心里,最重要的,果然还是他那个混蛋师父。
其实,白霜刚才说的那些都不是真话——能待在风谣身边照顾他,他开心还来不及。可……就算老道不说那番话,历史也几番证明——人与妖在一起是不可能有结果的,爱到最后都是以悲剧收场。
跨物种的爱情所要承受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更不用说——他对风谣的爱,还超越了性别。
就这样吧……白霜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可心情复杂到极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风谣身为人类,理应去过人类应有的生活,找个愿意悉心照顾他的好姑娘,幸福地过完一生——白霜心里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早点抽身对彼此都好,反正他已经孤独游荡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多孤独几年。
心里明明知道……明知道自己是对的……
“不……风谣!”白霜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地下楼,朝风谣离开的方向追去!
此时此刻,风谣正拼命往慕容山庄赶,眉头微皱,却不是在担心自家师父的安危,而是——满脑子都是白霜最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胸口闷痛到极点,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
白霜想要离开,他不该感到高兴么?
差点脱水而死,白玉笛弄丢,牵扯上命案——这些都是拜白霜所赐!此外,白霜还看光了他,并趁机羞辱了他!
可为什么……当他说出“分道扬镳”这四个字的时候,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风谣抓着风萧剑的手蓦地收紧——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东方劫的手下已把整个慕容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入内。风谣看也没看地面上的情况,直接御风飞进了慕容山庄——他飞得很高,速度很快,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
慕容后山离悬崖极近,悬崖之下便是汪洋大海。
当风谣赶到慕容后山时,只见东方劫正挡在墨云仇和慕容寻之间,面朝着墨云仇,笑得轻佻:“墨大侠既然要比试,不如趁此机会,与本尊也比试一番?”
墨云仇冷冷地看着他:“滚。”然后斜了眼不远处的风谣,“你怎么会在这里?也给我滚!”
风谣抬手揪住自己的衣襟,那感觉,就像胸口被人揍了一拳——白霜不要他也就罢了,连自家师父都让他滚……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东方劫已抽出腰间的皮鞭朝墨云仇劈去!
墨云仇连忙挥剑抵挡,两人的武器相撞,擦出可怕的火花。
风谣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拖着无力的身子走到慕容寻身边:“慕容少侠为何不出手阻止?”
慕容寻挑了下眉:“为何要阻止?”
风谣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墨云仇一剑刺向东方劫的胸口,东方劫连忙一个后空翻险险避开,却在避开之时,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襟里掉了出来——雪白的管状物,和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清那是根白玉所制的笛子后,在场的人,除了东方劫,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师父!那是——”
风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墨云仇打断道:“东方盟主!请问这根笛子是你从何处得来?”他一边问着,一边用力蹬了下地面。白玉笛被他的内力震得飞起,在空中翻飞了几圈,稳稳落在他手中。
东方劫站稳后,盯着墨云仇手里的笛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却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笑道:“捡的。怎么?不行?墨大侠若喜欢这根笛子,本尊赠与你也无妨。”
墨云仇皱了下眉,显然不信:“江湖人士皆知,白玉笛乃我师父天下第一乐师之信物,见它如见吾师,任何人胆敢伤持笛者一根寒毛,便是与他为敌!”
东方劫抿唇,百口莫辩,因为那笛子的笛尾处,确实刻了个“抚”字。墨云仇的师父,没有姓,单名一个抚字,除了殷帝敢称其为小抚之外,世人皆称其“天乐抚”或“抚琴宗师”。
一旁的风谣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这根笛子,竟还有这来历?而他,竟把如此重要的信物弄丢了……
风谣微垂下头,有些不敢与墨云仇对视,可他刚低头不久,便感受到一阵风朝自己袭来。他慌忙抬眸,险险接住迎面飞来的白玉笛,惊出一身冷汗!
墨云仇居然就这么把白玉笛扔给了他?万一他没接住呢?!
刚想打量手里的白玉笛,看看有没有损伤,忽然,东方劫发疯似的把手中的皮鞭抽向他!
“风谣!小心!”墨云仇急切地喊了一声,风谣眼睁睁地看着皮鞭朝自己劈来,大脑一片空白,也就忘了躲闪。
就在这时,始终在一旁看好戏的慕容寻,利落地拔剑出鞘,准确地挡下了这一击!
墨云仇微微一怔,东方劫后退数步,风谣心有余悸。
在墨云仇复杂的视线里,慕容寻看着他微微一笑:“不谢。”
墨云仇抿了下唇,没有搭理他,出声质问背对着自己的东方劫:“东方盟主,你这是做何?”
东方劫转身与他对视,仰天大笑出声:“墨云仇!天乐抚把这笛子给你,是想护你周全,他可从未允许你将此笛赠与他人!”
墨云仇冷冷地看着他:“风谣于我,不是他人。他是我唯一的弟子。”
“弟子?仅仅是弟子么?”东方劫瞥了眼满脸惊恐的风谣,不知是不是风谣的错觉,总觉得那一瞥里满含着不甘和恼怒,“你收他为徒,与他一同吃住,却从未教他一招半式。你对他,真是师徒之谊?”
“你什么意思?”墨云仇皱眉。
东方劫刚想回答,忽然,慕容寻悠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东方盟主,你错了。墨兄喜欢的,一直都是我。”
东方劫:“……”
墨云仇:“……”
风谣:“?!”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人的内心:
东方劫:“……”(Excuse me?!)
墨云仇:“……”(居然被发现了!)
风谣:“?!”(什……什么情况?!)
☆、慕容后山
慕容寻说出那句话后,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墨云仇的沉默,让这微妙的气氛显得更微妙了……
于是,当狐形的白霜赶到慕容后山时,看到的就是四个人微妙地沉默着,脸上的神情很值得探究。
——墨云仇面无表情,视线落在慕容寻脸上,似乎想看出些端倪,然而,慕容寻悠闲地牵着唇角,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东方劫脸色阴沉,看看风谣又看看慕容寻,恨不得把这两个人一鞭子劈死,而风谣脸上,是纯粹的迷茫,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白霜饶有兴致地看着,险些忘了自己为何来此。当他想起自己的来意,看向风谣时,东方劫忽然一鞭子抽向慕容寻!
慕容寻侧身避过,轻笑:“呵,东方盟主,你这吃醋的嘴脸可真不怎么好看。好心提醒一句——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对还是不对。”
“什么?”东方劫皱了下眉,大脑乱成一团。
“墨兄与我不熟。”慕容寻淡淡地说着,神情看似悠闲,眼中却闪过一抹凉意,“既然不熟,墨兄又怎会喜欢上我?而我对他,也只有对前辈的敬重。”说到这里,他秀眉一挑,玩味地笑道,“原来东方盟主一直喜欢着墨兄?哈哈哈哈!真让我大开眼界!”
东方劫喜欢墨云仇?!风谣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当他好不容易转过弯来,意识到男人是可以喜欢男人的时候,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阵天旋地转。
局势已经很乱了,可偏偏墨云仇再次开口,把已经混乱的局势搅得更乱——他看着东方劫,面无表情道:“东方盟主,承蒙错爱,但正如慕容寻所言,在下喜欢的,一直都是他,还请盟主成全。”
“什……”风谣已经无法思考了,他震惊地看向慕容寻,却见他依旧淡淡地微笑着,仿佛墨云仇的话早在他预料之中,而东方劫,明显受了打击,连着退了好几步,脚步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