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桌上吧,你按照子爵拍的电报准备好货,明日就出发去上海,没人在海关盯着我们不放心。”载堃说道,虽然他和海关的人很熟,也为了生意专门打过交道,但马马虎虎总是不行的,等明年凯尔索还计划在上海成立新的洋行,这样做起生意来就方便了,刘影大概会在那边负责。
“嗯,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有事我给您发电报。”刘影坐到他身边,帮他倒了茶,瞧了一眼报纸上的消息,就明白贝勒爷为啥事在心烦了。
载堃放下报纸,叹了口气:“到处都是吹捧日本的文章,我看了就讨厌。”
“日本人把俄国佬打出东北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小影子迷惑不解,他从小成长在教堂里,不通人情事故,更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纷争,这也让他在做生意的时候费劲了心思。
“俄国佬是走了,但小日本儿又来了,换汤不换药,都跑到大清国来吸血了,尤其是这日本吃人不吐骨头,一点儿都没打算往外吐啊,全都用在他们扩充军备,制造武器上了,往后再抢掠别人,这种国家就像豺狼一样,岂能引狼入室?”他说完就喝了口茶,楼下的伙计已经在打烊了,看账目书局的收入还马马虎虎,是盈利的状态,洋行则是比较赚钱的,几乎不做零售,货一到就有人来批发了。
刘影这才明白,不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为何朝廷还要和日本人修好呢?”
“这也是不得已,我们又打不过他们,光有热血是没用的,大国之间现在比的是洋枪洋炮和舰队,往后还指不定有啥更玄乎的武器呢,靠着骑马弯弓打天下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他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在部里面当差要迎来送往,还得搞好裙带关系,又得为生意操心,最近真是累死他了,就连回家陪孩子们玩耍的心劲儿都磨没了。
“说到底还是咱大清国太落后了!”他道,但眼睛却一直往贝勒爷那儿瞄,就和春心萌动的姑娘似的,自从那次以后他的相思病更严重了,总幻想着他们还能共谱鸳鸯曲,但最后只有在春梦里满足自己了。
载堃看到他呆痴痴的眼神,就咳嗽了一声,半开玩笑的说道:“你没试着找个中意的姑娘么?”
他默然的摇头,自己对女子根本没有兴趣。
“要不我带你去快活快活?”这孩子要只和男人睡,往后可就得孤单一辈子了,又有几个能做状元夫人呢?所谓的状元夫人也只是男方一个“妾”罢了,天下没几个爷们肯为带把的不婚娶的,因为他们得延续香火啊。
刘影又摇头:“不,我不去。”
“这世上男女交合才能延续后代,当然我没有阻止你爱男人的想法,只不过你还是得有个家庭,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么,要不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往后又有谁能照顾你呢?”载堃是在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就是不这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明白了。
小影子听到这话,有些茫然了,抬起头问:“难道不结婚,没有儿女就是罪过么?”
这下换贝勒爷哑口无言了,他苦笑着:“你是孤儿,没有父母之命,不娶妻生娃到是没什么。”
刘影察觉出他的尴尬之情,连忙解释:“我不想做大逆不道的人,即便我是个弃儿,但原本也是有父母的,他们能把我生下来就应当感恩了,我想,即便他们不在这个世上了,也应该尽孝道吧?”
“你是多大进孤儿院的?”载堃问。
刘影黯然的答道:“两岁多,我是被人贩子卖给教堂的,之前过世的老神父告诉我的,或许卖我的那个人就是我爹吧。”
“别这么想,可能你真的是被拐的呢。”载堃心里也挺难受的,很想多安慰一下他。
小影子低着头又道:“若是再小一点儿,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偏偏能记得我娘在我边上哼的摇篮曲,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忘了。”
贝勒爷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娘不心疼孩子的,所以为了你的父母,就把你家的香火传承下去吧。”
“可是……我害怕女人。”刘影咬着嘴唇说。
载堃大笑:“女人有何可怕的,她们可不是老虎,哄好了跟猫似的,就会对着你打滚,喵喵叫。”
他紧张的捏着手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她们不可理解,而且对她们的身体也没有一点儿想法,我知道我很怪,可我从小就是这样的。”
这到让贝勒爷大吃一惊了:“莫非你只喜欢男人的……那个?”他到是听说过有一种男的,只能对男的来劲儿,对女人底下没知觉,根本不会硬。
刘影开始玩弄手指头,低着头无言以对了。
载堃叹了口气:“好吧,是我错了,之前说过的话,你自当没听到。”
沉默了好久,刘影才苦涩的笑了:“我就是他们说的兔儿爷,只喜欢被人弄。”
“就算被人弄也得找个情投意合,能善待你的。”贝勒爷不假思索的说,但他一回神就发现刘影在瞅自个儿,想法不言而喻了,这要是直接说出来他就更没法儿办了。
小影子低下了头,闷闷的说:“找不到情投意合的,更何况还得善待我,索性就这样吧,人活着又不光是为了贪欢,还有很多事儿可以做。”
贝勒爷无法赞同这个说法,但又不能否定,只得道:“你还年轻,总有机会碰到合适的人,我请你吃晚饭吧,走。”
刘影不好拒绝,就跟着载堃收拾了一下,锁好店门,坐着人力车奔了珠市口,到芙蓉开的小馆子“南味楼”去吃饭。
这间馆子是小二楼,一楼接待散客,有八张桌子,能坐二十来位客人,二楼是雅间,也接受婚宴预订,生意总的来说还不错,当然,这套宅子的主人是载渝,旁边的布店也是呢。
“贝勒爷,您来了。“不唱戏的芙蓉,每天就在柜台里做掌柜的,妻子和伙计管厨房,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带洋行的采买小影子过来,尝尝你们的手艺,给我来四道拿手菜,再弄个鱼唇汤。”载堃不想点菜,因为他知道有些菜芙蓉没有写在单子上,都是按照时令临时增减的。
“我们帮您做最合口的,稍等片刻。”芙蓉赶忙进了厨房,叮嘱妻子准备新鲜的食材,又让伙计做了下酒菜。
刘影低声问:“这就是辅国公买的铺面吧?”
他点头:“嗯,还是子爵帮着找的,价格合适,位置又好,铺子后面有个小院也打算买下来,正在谈价呢。”
“听说现在有好多人忙着给辅国公说媒呢,城里待嫁的姑娘都跃跃欲试的,咱们书局边上有个镶蓝旗的闺女还托三泉大哥去说和,让人家给婉拒了,说三年内不考虑再续弦,真是有情有义。”小影子望着柜台里忙着拿酒的芙蓉,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人家也是找了个好爷们啊,而且还有妻儿老小,这种日子堪称“神仙一般”,料想自己往后的老来生活恐怕只有养猫狗作伴了。
载堃道:“他夫人尸骨未寒,就谈续弦也难怪会接受不了,更何况芙蓉正陪着他,也不会寂寞的。”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就又进来一位客人,此人正是载雁,隔三差五他就会来这里吃饭,却从不会少给钱,因为这买卖也是弟弟的,他不能亏空了自己人。
“雁公您来了,快请楼上坐吧。”芙蓉笑脸相迎。
“来了,你就随便弄两菜好了……这不是堃贝勒么,稀客,芙蓉,我就和他们凑一桌了。”载雁不请自来,坐到了二人旁边,但眼睛却打量着年轻的刘影,他对这孩子有些印象,是帮着凯尔索在书局里做事的,从前是修士,会讲洋文。
“大人您好,小的刘影给您请安了。”刘影赶忙站起来行礼,但他的头发还未留长,只能梳一个非常短的辫子,看起来蛮奇怪的。
“不必多礼,坐吧。”载雁最近闲的无聊,不怎么喜欢出门,被革职之后,往日的车马喧嚣变成了门可罗雀,也没人再乐意送礼给自己了,加上囊中羞涩,他也不太乐意去戏园子,只是偶尔来芙蓉这里吃饭,逛逛大栅栏,抽大烟,要么就是去弟弟那儿喝茶,太无趣了。
贝勒爷帮他倒茶,随口问道:“最近忙什么呢?”
“我能忙啥,闲着呗,不过我也想搞点儿投资,有个熟人在云南挖矿,运气好能找到玉石和翡翠,想拉我入伙。”他觉得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比买地出租赚钱多了,或许一夜之间就能富可敌国。
载堃一听这话就觉得不靠谱,忙劝道:“挖矿和赌钱一样,十赌九输,咱们又是外行,更不能去当地监督,人家说啥是啥,好比往水里扔钱呐。”
“你说的也却有几分道理。”载雁点点头,便又打量起刘影来了,这孩子虽然不漂亮,眉目之间却有一股色气,恐怕是喜好男人的,他最近没有结交新伴儿,不如和对方玩玩吧?
小影子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便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贝勒爷瞧出了堂哥的心思,直言不讳的敲打:“小影子可是正经孩子,您别把他往那条道儿上带。”
载雁摇着头说:“我还没怎么着呢,你到先着急了,是不是想留着自己用?”
载堃有点儿尴尬,压低了声音道:“给我个面子吧,堂哥,你又不缺人陪,他可是个老实孩子,您想要他也行,只不过得像载渝对芙蓉一样,死心塌地的。”
“规矩还真多……我消受不起,你留着慢慢玩儿吧,咱今天就吃饭,喝酒,其他的别谈了。”载雁听到这话,立马知难而退,他保不齐会移情别恋,到时候这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还真受不了!
小影子听到二人的对话,顿时面红耳赤,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蕊
和载雁一起吃完饭,贝勒爷就送刘影回了书局。
刚上了二楼,小影子就扑到了自己怀里,带着半分醉意说道:“您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贪图更多的,让我和雁公在一起混吧,成了没羞没臊的野猫,我就不会再来缠着您了。”
贝勒爷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我也不知道咱们上辈子是什么缘分,但就是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刘影抬起头,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他带着哭腔问:“您有没有半点喜欢我呢?”
载堃帮他擦着眼泪,柔声道:“当然有了,别胡思乱想的,你尚年轻,将来定会遇到珍惜你的人。”
他猛摇头:“不,您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您就让我留点儿念想吧。”他特别怕对方再说出拒绝的话,那样就连一丝幻想都没有了。
贝勒爷本想说点儿婉拒的话,但看到刘影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啥也说不出来了。
当二人在楼上说不清道?1 幻鞯氖焙颍榫置趴诔鱿至艘桓瞿昵岬纳碛埃┳抛仙钠炫郏嶙偶虻サ姆Ⅶ伲飞喜遄乓恢д渲轸⒆樱肀呋垢鸥鋈乃甑男」肱?br /> “姨娘,您看什么呢?”小女孩问她。
女子俯下身答道:“姨娘看这里面住着谁啊。”她方才明明看到贝勒爷和一个年轻男子进了这个院子,好像还很亲密的样子。
“住着谁呢?”她又问。
“住着你额娘的仇人,咱们回北京就是为了找这些仇人报仇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蕊,在南方生活了三年,她已经成了武海的妻子,芳莲则叫自己姨娘。
这次回来,她买下了钱粮胡同的一个小院儿,打算在北京常住了,丈夫武海在新军任帮统官,常驻苏州,她因为不喜欢苏州的环境,加上孩子在南方总闹病,丈夫就让她们娘俩先回北京安顿。
“怎么报仇呢?” 芳莲弄不明白。
“姨娘会好好想想的,咱们回家吧,嬷嬷做了糖水给你喝。”她抱起闺女,溜溜达达的向自家的院子走去,她觉得最应该受到报应的是福晋,对于贝勒爷自己到是没那么记恨,如果没有福晋煽风点火的去抓人,小姐也就不会死了,把她打得全身是伤的也是福晋,更主要的是她和芳莲情同母女,又爱着武海,她怎能忍心让两个最亲近的人受到伤害?
芳莲打了个哈欠,靠在她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她完全不记得额娘是什么样子的,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只有姨娘,所以她最爱姨娘了!
第二天早晨,小蕊把孩子托付给嬷嬷,就坐着车去了西郊,在那有个出了名的巫婆,可以帮人办事,几乎是有求必应。
她来到村口,就有个黑瘦的老太婆早早的等着自己了,就像事先知道一样。
“您就是周婆婆吧,我是刘氏,之前您的侄子介绍我过来的。”小蕊下了骡车,礼貌的向老人问好。
周婆婆点头道:“知道你这时候到,跟我进来吧。”
这一个很小的村庄,大约有几十户人家,除了几间瓦房之外,别的都是破烂的茅屋,村里只有老人,孩子,少见青壮年男子,他们都在京城里做工。
周婆婆把小蕊带到一个小院里,正房看起来比较体面,是砖瓦房,但边上的两间就只是土坯房了,院门口有个猪圈发出一股难闻的泔水臭味,一头毛驴被拴在屋前,看到生人就发生不愉快的嚎叫。
“进屋吧。”老太太推开门,请她坐在了破旧的椅子上,给她倒了茶。
小蕊一看这茶叶,就皱起了眉头,茶碗里全是茶叶渣子,根本就是没法喝的,不过为了给主人面子,她只好喝了一口。
“你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了,只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做这种事可是要有报应的。”周婆婆说完,就起身给自家的神龛上了三炷香。
小蕊也跟着拜了拜,随后才道:“我想好了,我就是想要那女人的命。”
“其实她没几年阳寿了,你又何必呢?”周婆婆还想再劝劝她,这女子显然是受了去世主人的影响,有些魔障了。
“让她舒舒服服的死太便宜她了,我得让她死得痛苦,让她后悔害死了莲儿的娘,我家老爷总是为了主子的死长吁短叹,总是背着我偷偷的掉眼泪,我真的不忍心总看他这样!”她虽然嫁了个好爷们,但却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总忘不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每次回想起来就和做了场噩梦似的。
“你的主子确实命不该绝,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帮你,既然你想好了,我就来帮你,管叫她49天就没命了。”她只是不便说出报应来,因为这是天机。
“婆婆,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我在此谢谢您了!”小蕊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周婆婆把她扶起来,又叮嘱道:“至于那个男的,我是弄不了的,他是几世的好人,有福泽,祖上又有阴德,周围还全是些好人护着,你们还是彻底死了这份儿心吧。”
小蕊皱着眉问:“我到是不记恨他,只是我家老爷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呢,我怕有朝一日他真的对那位起了杀心,我全家就都甭活了。”
老太太摆摆手:“他要是想做就能做,还用得着你来吗,万事都是有因果的,有些人命不该绝,阎罗王是不会收的,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了,事情会在三年后有个了结的。”
她又欠身致谢:“我记往了,谢谢婆婆!”
“和我来一起拜神,跟着我念就成了,神明会为你作见证。”周婆婆请示神明拿的是黑旗,有了它冤魂才能去索命,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只是附在小蕊身上的慧珠,她也只是为了冤魂在办事……
这几天在贝勒府里的福晋也确实不大好过,她的胃痛毛病又犯了,只能喝粥,其他东西一概都吃不下,费恩和其他大夫都来看过了,也开了不少药,就是没什么明显的效果。不过自己病了的这几天,丈夫到是每天都回来,她心里也就好受了几分!
“您就别忙着了,好好的陪我坐着说说话吧。”兰馨坐在床上对丈夫说道,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心头暖暖的。
“让她们帮你做些药膳的粥来喝,光喝白米粥不行,总要吃点儿别的。”望着福晋发黄的面色,他也很担忧,但请了那么多大夫都无济于事,费恩说过福晋的病是心病,并非一般药就能医得好的。
“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您且坐下和我说说话吧。”她有气无力的说道,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箐竺了。
载堃坐到床边,低声问:“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她摇头:“我自己到没什么,就是不放心箐竺再过几年她就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若我真的走得早,怕是没人再教育她,我怕她受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