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她又打听得千帆入圈一年,更肆意讥訾:“洗白穿是两年前退的,才过一年就暗搓搓披皮回来,真耐不住寂寞。”
“……你认为他是不甘寂寞才回来的?”
“废话,不然还能为什么?他当初走红的时候比有求必应和常偲景还有号召力呢,粉丝数也排在圈里前几位,东南西北出了多少风头啊。灰溜溜回归三次元,当个无人问津的普通人,他能甘心?”
“可是千帆入圈以后很低调,除了《谎言》再没接过别的剧,到现在微博粉丝都没破百,他要是冲着红回来的,所作所为也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紫茗倾国整理思路,两分钟后发问:“你上次说他是含笑半步癫钦点的?”
“是。”
“呵呵,含笑以前就是息百川的粉丝,还送过他好几本自己亲笔签名的个志,我就说一个写手聚聚怎么会对小透明青眼有加,原来是老相好。”
“你还没解释他现在为什么这么自甘平淡呢。”
“笨蛋,这都想不明白,他现在声音毁了,走正常路线打拼绝没可能恢复昔日的声势,加上又是当过大大的人,再让他像新白透那样一步一个脚印重来他也没那个耐心。所以他只死死抱住含笑大腿,你想你们那个剧既是大红文原著,又有三更婊撑场,再不济也能小火一把。我敢打赌到那时候他肯定会有新动作,想方设法也要重新炒红自己。”
谢正衍莫名沮丧,俨然破产者目睹家中财物被人一件件搬走,无助空虚犹若早春的细雨,悄无声息濡冷了身心,不能适应这种感受,他企图做最后挣扎。
“我还是觉得,千帆人可好了,一点不像息百川。”
他印象里的息百川永远定格在跋扈自恣的相框里,而千帆却是腹心之友侠骨柔肠,就算人心具备多面性,似这般大有迳庭的精分,实在叫人大惑不解。
紫茗倾国照旧以“演戏作假”论述,反正咬死千帆就是包藏祸心的腹黑男,叫谢正衍千万不能受其麻痹。
谢正衍知道她在圈里的关系网庞杂,担心她将这尚未盖棺的言论拿出去散布,央求她暂时保密。紫茗倾国倒是很“通情达理”,说:“目前他还没有大动作,我犯不着打草惊蛇,再说留着这张牌以后兴许还能派上用场,你也别在他跟前露马脚,先像从前一样应付着,不过他的话最好左耳进右耳出,要是真的听信进去只会坑死自个儿。”
他们说到这里,紫茗倾国被基友约去玩炉石,谢正衍对着死寂的屏幕发愣,内心百种熬煎。午夜将至,千帆突然冒头,发消息说:“刚才有急事,没让你们听过瘾,下次有时间再补上。”
见他如此体量自己的心思,谢正衍揪烦得欲哭无泪,一时竟忍不住想当场质问他是否就是息百川,幸亏怯懦及时抓住他的腕子,又手把手教他删除打好的文字,换上安全的句子。
“没事,我们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
或许是混乱的磁场太强烈,让机警的人收到感应,千帆的电话接踵而至。
“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果然还是不高兴了吧。”
听到他笑盈盈的调侃,谢正衍忽然不寒而栗,但还要拼命吸一口冷气冻僵自己的喉咙,用以冷却躁动的声音。
“我一直都很客气啊,没有不高兴。”
“嘿嘿,是不是怪我害你在那个樱桃姑娘面前丢面子了?她该不是你的暗恋对象吧?”
“不,只是朋友。”
“哦,那好吧,时候不早了,你快睡,免得明天上班没精神。”
千帆不再说话,等着谢正衍道完晚安好挂机。谢正衍觉得手里的手机变成手榴弹的引线,立在对面的是一个虎视眈眈的妖怪,拔掉引线可能同归于尽,不拔又恐迟早会有性命之虞,搔首踟蹰一阵,挑起千帆更深的疑窦。
“你有话就说,别傻愣着。”
他款语温言的听不出一丝敌意,只像位体贴的大哥哥在施与关心,又如和畅的惠风,轻易吹融了谢正衍靠冷意加固的坚强,嗓眼发痒,一声哽咽越狱而出。
“老千……”
“嗯?”
“……我……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好朋友,请你不要骗我……”
他没说完就敛声屏气的哭起来,伤感似化掉的雪糕,黏糊糊的滩了一屋。
这次千帆不再询问,他耳通目达闻一知十,就凭谢正衍的反应,他直觉的准头即便没命中靶心,也已打到了9环,而以他谨重的个性,选择按兵不动也是不难预料的。
“春天还没到呢,你就等不及开始伤春了,别成天胡思乱想,快上床睡觉,开年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好……”
谢正衍嘴上答应,身体其他部位却没动静,生怕一挂电话这份友情也会夭折。千帆等了几秒钟,笑问:“你怎么不挂电话?”
笑得谢正衍又开始难为情,可怜巴巴说:“我等你先挂。”
千帆哈哈揶揄:“你到底怎么了,搞得跟情侣通电话一样,男儿家的能不能别这么腻歪?”
谢正衍悲酸翻涌,暂且压住了羞耻,搓一搓鼻头,使发音正常一些。
“那我挂了,晚安。”
“哈哈哈,要说‘挂电话’,什么你挂了,多不吉利。”
“无所谓,我贱命一条。”
“唉,别总这么贬低自己,我们哑笛小朋友那么可爱,不知道多少人稀罕呢,睡吧,晚安。”
几番磨叽,终于结束通话。谢正衍木然怔对屏幕,这次他的目光栓牢在千帆的扣扣头像上,那头像一直鲜亮,总给他随时会滴滴跃动的预感。他化身一头跟前吊着萝卜的毛驴盯着这预感不知疲惫的走啊走啊,走到晨星冉冉天将破晓,那头像仿佛死机画面始终保持在线的色彩。
这并不表示扣号的主人也在通宵待旦,却同样不妨碍谢正衍做如此幻想,他希望靠这点缥缈无稽的幻想自我安慰——千帆也像他这般珍惜彼此的情谊。
第33章 宽容
此后一个半月,谢正衍兢慎的与千帆保持距离,既不能如往日亲密,又必须尽力伪装自然以免露出破绽,他只能在配音时熟练的运用演技,若以生活为舞台,那铁定是个蹩脚戏子,因此每次联系都变得举步维艰,渐渐生出临深履冰的困苦,到3月底干脆跟千帆谎称自己要准备消防工程师考试,彻底中断痛苦周旋。
这痛苦成分复杂,跟可口可乐的配方一样令人费解扑朔迷离,但有一种元素已历历可辨——怨恨。
经过数十个日夜的思辨,甚至自学音频处理把息百川和千帆的声音做了一系列毁损修复测试,他已基本确信紫茗倾国的判断,认为千帆就是息百川。想到他曾经夷然自若的跟自己谈论“息百川”,还套口风试探自己对此人的看法,谢正衍就像冰天雪地里受了阵阴风,呵出的气能冻僵牙根。因为,这会让他无可抗拒的联想起曾经看过的新闻——一个变态杀人狂做案后返回现场,淡定的与周围群众谈论案件,那非人的冷酷镇定直叫人细思极恐。
诚然,息百川并不曾杀人行凶,也没犯过不可饶恕的过错,但明知与对方有龉龃,还精分着来亲热,甚至声言要同对方一起讨伐过去的自己,其花言巧语揣奸把猾的能力实为罕见。
太可怕了,世界上居然真有这种人,他若想对我耍手段,我是万万防不住的,束手就擒不说,搞不好还自带包装□□,掉进鬼门关都反应不过来。
这念头一浮面,谢正衍便禁不住眼窝发热,要恨一口气拉黑千帆,又舍不得他从前那些温柔厚待,一颗心仿佛被放在平底锅里煎炸,底下那面焦黄了,翻个个儿接着炸另一面,久久熬不到头。
周二,王大膘派他去一家外贸公司领资料,那家公司正巧也在金茂大厦,他出门时忽然买铁思金的妄想:今天说不定能遇见容川。
最近情绪持续潮湿得几乎长出绿毛,阳春的日光也难以烘干,要是能见一见那赏心悦目的男人,看看他温巽柔雅的眼神,想必比任何提神醒脑的补药都管用。
不着边际的痴念载不动太大期望,他终是老老实实直接去到那家公司,很不巧对方的负责人正在开会,便又老老实实坐等,一直等到午间,听说散会时间推迟到了下午2点,只好认倒霉的先去觅食。附近的餐馆家家死贵,面包店的平均售价也比别处高两成,他还不太饿,花两块钱买了两个馒头打发肠胃,正端着随身的旅行杯喝水,手机响了。
知乎君?!
看到来显,他的头皮炸成蜂窝,耳内嗡嗡作响,轻易盖住了周围的车流声。铃声里的女歌手连唱十几秒仍未断气,看来那边通话的意图十分坚决,他欲要逃闪,忽然想到知乎君可能是来索还礼物的,若避接电话,大概会被戴上“赖账”的恶名,便试着调整呼吸,脖子认命的朝对方刀口下伸。
“小笛。”
始料未及的是,知乎君态度相当温和,不仅重新对他使用昵称,还主动为上次的冲动恶言道歉,说他这段时间考虑很久,觉得过去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不该将过错全推给谢正衍,还替他辩解,说他如果真的存心欺骗,大可以在钱财上任意需索,捞够好处再甩人,能及时挑明拒绝,表示无意谋害,是自己一时恼怒,思想上没能转过弯,闹到不欢而散,感觉非常痛苦。
谢正衍本就丰腴的愧疚不安被他吹气球似的吹得胀满,血液在头上窜上窜下,致使面色忽红忽白,后来准备渗透两个眼珠,到底没能成功,于是转换成密度较小的咸泪,窸窸窣窣染了一脸。
“小知……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对不起你……”
知乎君的初衷或许是基于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江湖风度,可听到谢正衍哀婉的涕泣,便真心不忍,柔声开解道:“都说这事不能全赖你,是我自作多情,上次脑筋短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记恨。”
尽管对方看不到,谢正衍仍用力摇头,用袖口抹一抹脸,说:“不会的……小知,你给我一个地址,我把东西寄还给你。”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
知乎君苦笑着,似乎以为谢正衍会多给他两句温情的话。
谢正衍的紧张胜过救治危重要员的医师,坚决否认一切不好的猜测。
知乎君也坚决的说:“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别的可以留下,但那只手表太贵重了,我无论如何不能要。”
“没事,你留着做纪念吧。”
知乎君顿了顿,禁不住真情涌动,如实道出心念:“我也不想你那么快忘记我,以后你戴着那只表,想一想曾经有个人真心爱过你,我也能好受点儿。”
谢正衍刚刚止住的泪水重又决口,对面走来大批行人,他怕丢脸躲到树后,面朝龟裂树皮,觉得那就像此刻自己心脏上的纹理。
“谢谢你小知,认识你我很高兴,你对我那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知乎君的心早被他的哭声浸泡绵软,哀声叹气后问:“那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深爱如“非典”,痊愈后仍残留漫长的后遗症,一个人短期内逃不出爱的骚扰,往往会退而求其次换取友情,类似于戒、毒者用□□戒除海、洛因造成的毒、瘾。
而谢正衍,也如同受特赦的死囚,只要免于一死,任何判决都无条件服从,马上用比先前摇头更大的力度点头。
“当然愿意,我很在乎你这个朋友。”
知乎君闻言欷歔,沉默片刻,振作追问:“那么我找你合作配剧的话你会答应吗?”
“会!以后只要你的剧我无条件接,配什么都可以。”
“……其实今天打电话有两个目的,一是道歉,另一个就是想约你配一个剧。”
知乎君说他去年就想为谢正衍度身定制一部代表作,7月时要到晋江年度红文《捆绑之爱》的独家授权,原本想悄悄筹备,等万事齐全了再给他一个惊喜。如今剧本早已就绪,其余协役龙套的音也基本收齐,只差主役受交音后期便可开工了。
“我想给你最好的团队,所以特意找了启航做编剧、布丁做后期,ED也是花钱去淘宝买的原创编曲,参演CV几乎都是粉红以上,发布后不愁没流量,希望你能接剧,了我一个心愿。”
一席话说得掏心掏肺,谢正衍若是拒绝真个天理不容,唯有诚惶诚恐道谢道好,约定这周末准时交音。
挂掉电话已是时候返回去找客户,这个点大楼内人流稀少,刚才下楼时挤成腌菜缸的电梯厢此刻大多闲置。他按钮后走进最先开启的厢门,神思还拖拖拉拉浮荡在与知乎君的对话上,愧悔交加的感叹造化之弄人实在是最没道理可讲的事。
正值飘忽之际,电梯停靠在2楼,这一层有一家挺有名的连锁咖啡店,是游客和大厦上班族常驻的休闲场所,谢正衍目视电梯门一分为二,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步入厢内,他两个眼珠登时通电般亮了,猛然想起今早出门时许下的心愿,脑子却七慌八乱的腾不出空地安放如愿以偿的惊喜。
容川也第一眼认出他,目光像按下快门的摄像头定了定,转瞬化作和善的致意。谢正衍也以笑容回报,但脸上的肉没一块听指挥,堆砌出的表情想必怪异别扭,上次在玉佛寺就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微笑比蒙汗药厉害,嘴角轻轻一挑自己的膝盖头就会发软,幸好跟前有电梯厢壁可以靠一靠。
他假借按关门钮的动作向铁壁寻求支撑,一眨眼又被印在壁镜里自己浮肿的眼睑吓住了,只见眼白上还爬满红沙虫似的血丝,粘连的睫毛犹如淋湿的鸡毛掸子,丑还在其次,从中传递出的惨淡信息才叫一个糟糕。
该死,应该先在一楼厕所洗把脸再乘电梯的。
他如是懊恼,但旋即又想洗脸制造的时间差会让这场巧遇化作乌有。可见老天爷苦心待人,一面遂你的心愿,一面又弄出些不尽人意的缺陷来打扰你,好叫你十分高兴只领到七八分,以免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一纠结,电梯已弹上10层楼,谢正衍大有“尺璧寸阴”之感,当务之急还是珍惜这不可多得的眼福,便拾起落地的视线,往站在一米开外的容川偷瞄。
今天容大总监依然鲜亮耀目,款式极简洁的黑西裤白衬衫穿在他这个衣架子身上也借光似的洋溢精英风采,双腿的美感更被展示得淋漓尽致,又长又直,相信去参加跨栏比赛不用助跑起跳也能轻松过关。
谢正衍的目光沿着那双羡人的腿一寸寸偷偷攀爬,一路上好山好水看不足,赞叹的同时又痛骂自己猥琐,正是一痴一醒挣扎着,容川早识破他的痴汉嘴脸,忽然不经意的扭过头,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
这轻飘飘的一眼落在谢正衍身上竟堪比齐天大圣的棍子,险些将他压扁,脸上顿时烧成火海,好像皮肤下流淌的不是血,是助燃的汽油。
大脑尚处待机状态,电梯已叮咚一声停在36楼,谢正衍要去的公司在27楼,到此才发现自己忘记按楼层钮。容川不知他粗心,八成以为他是来瑞亨办事的,门开后有意让他先行,谢正衍羞于说明,踧踖的挪出去,跟随容川步伐走到瑞亨珠宝的大门口便彻底龟缩不前了。
“不、不好意思……我走错楼层了。”
面对回头疑惑打量他的男人,他只好顶着一张茄汁脸自首,视线既不敢笔直向前也不敢左右扫射,最后做了一柄扫帚对着地板挥来挥去,要替保洁人员做义务劳动。
容川身边多半少有似他这等脑袋差根筋的二货,闻言着实愣了一下,以往他的笑都是含苞未放的,这会儿灿烂盛开,倒把室外的春光偷得一半,又在谢正衍骚动的心田上催生出许多枝枝蔓蔓。
稍后他回转几步走到电梯口,帮忙按了向下的按钮,楼上不远处恰好有一部电梯厢正在待命,很快落下来敞胸迎宾。他优雅的递给谢正衍一记“请吧”的眼神,若非亲眼所见,孰难相信一个标准的富二代会如此礼贤下士,这举动不仅无损他的尊容,反而更强化了他的高贵气度,面对如此礼仪备至的体贴,再倨傲的人也得谦逊的低下头颅,更遑论谢正衍,他早已像旧社会受到贵族恩赏的农奴闻宠若惊,差一点将脖子对半折断,然后紧张的佝偻着走进电梯门。
和容川擦身而过时,对方身上的木质甜香绒毛一样钻进鼻孔,他知道此刻只需随口道声谢就能顺理成章搭上话,可是终究不敢,怕自己一张口就冒出刺耳的颤音,更怕自己寒酸的谈吐弄皱容川的眉头。他只敢低头倾首缩到电梯一角,在关门时不协调的哈一哈腰,俨然一名应聘失败的求职者企图在临走时孤注一掷的向东家挣几个印象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姿态必定难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