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也不还嘴,一直嘻嘻的笑,等他数落够了,临别时忽然喟然轻叹:“哑笛小朋友,你总是表现得这么萌,就不怕我真的喜欢上你吗?”
谢正衍的反射弧尚未发射,手机里已切换成盲音,他失神的琢磨了很长一段时间,断定那人又在胡说八道。
“少臭美了,谁稀罕被你这个碎嘴的胖子喜欢呀。”
他对着千帆的头像噘嘴皱眉,伸出食指弹了一下,转眼喜笑盈腮,觉得有个妙趣横生的知心朋友正是人生一大乐事。
第47章 受骗
星期四下午谢正衍收到父亲的“招工信息”,自从上次和廖淑英吵架后他就再没回过家,当时怨气填膺动了决裂的念头,可事后根深蒂固的奴性思想轻易腐化了他脆弱的骨气,经过这段时间的冷置,他的畏罪感远远超过委屈,一直思索如何向母亲求饶。今天这条短信倒不失为负荆请罪的好渠道,下班后匆匆赶去闸北,路过一家水果店时见门口摆着几筐紫润饱满的山竹,想到廖淑英爱吃这个,便停步问老板秤了5斤。
算好价一共112块,他拿出两张百元大钞准备付钱,粗心的老板却忘了收,直接把装好的山竹和88元找零递给他,转身去招呼别的顾客。
谢正衍急忙提醒:“老板,你还没收我钱呢。”
他将钞票递给兀自懵然的店主,临走时好心叮嘱他以后多注意,要是遇上贪小便宜的人就该折本了。
二十分钟后他到达龙虾店,老远便听见廖淑英?0 蹲派っ沤新睿晕改赣衷诘敝谡常π∨芗覆礁辖辏榭鋈床⒎侨绱恕?br /> 跟廖淑英对阵的是个穿红裙子的陌生女孩儿,谢正衍站在她侧后方,无法辨认其身份。二叔谢天德蹲在几米外的店门口洗小龙虾,闷头搭脑面色紫涨,一副触霉头的样子。谢正衍狐疑,正要上前招呼他,被赶来的阿水公抓住胳膊,一边向他做出食指压唇的动作一边将他远远的拖到街沿边。
谢正衍顺势向老人家打听,阿水公忧悒摇头,朝店内的红裙少女努嘴:“看到那边那个小姑娘了吧?那是你堂妹。”
谢正衍惊愕的扭头猛瞪女孩背影,他只在小时候见过这位名叫谢依依的堂妹,十几年前二婶逼二叔离婚,领着女儿远嫁宁波,就此鸿断鱼沉,还以为此生老死不相往来,却不料今日去而复返。
按说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一朝回还,以二叔的性格理应欢喜,为何眼下焦头烂额?母亲又因何震怒扬威?
阿水公及时解疑,悄声说:“这个月你堂妹来过店里好几次啦,都是来找你二叔要钱的。”
“要钱?”
“听你妈说,你二婶见你二叔如今日子好过了,说他十几年没抚养女儿,应该对你堂妹做出补偿,就怂恿女儿找他要钱。你二叔开始还很高兴,觉得父女好不容易相认,孩子要多少就给多少,谁知你堂妹要钱的频率越来越高,胃口也越来越大,两三个月不到就从你二叔手里拿走了两三万,你二叔为了满足她,甚至找人借贷,都欠下两万多外债了。今天这女孩儿又追到店里,问他要8000块钱买手机,你二叔拿不出来她就不肯走,你妈气得不行,几句话不对就吵上了。”
谢正衍听着听着由惊转怒,忿恚道:“当初二叔离婚时把房子财产全留给她们,自己净身出户,她妈妈使坏心拦着二叔看女儿,怎么现在反倒怪二叔不负责呢?二叔这些年日子过得多艰辛,干的全是又苦又累的体力活儿,收入少还不稳定,存几个钱容易吗?如果是合理的要求可以满足,这样贪得无厌的索取不就成敲诈了?她今年也有十八、九岁,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一点不体谅父亲!”
阿水公叹气:“依我看,这女孩儿对她爸爸根本没感情,受她妈妈指使,把你二叔当成提款机,光是来店里要钱就有四五次了,每次拿到钱马上走人,不说贴心话,连声‘谢谢’都没有,哪儿像女儿,倒像个收账的。以前我觉得桂嫂的儿子够不是东西了,看了你这堂妹才知道这样的冤孽还真不少呢。”
谢正衍认为老人说得极是,谢天佑离婚时谢依依不过五六岁,分别十数年,对父亲的记忆可谓淡薄,看着跟陌生人没两样,哪里体会得到骨肉亲情?二婶当年就是见钱眼开的财迷,如今上了年纪怕是更加欲壑难填,拿女儿做敛财道具一点不稀奇。
正憋气窝火,店内忽然喧声大作,廖淑英和谢依依竟动手抓扯起来,谢天德和两个女工各自拖拽,谢正衍也慌忙冲上去拉住母亲。
廖淑英被抓落了发髻,披头散发怒爆粗口:“册那,没宁教个小赤佬,侬姆妈就系窑子里乡册来额刚B。连米空啊麽额!”
谢依依的母亲是北方人,自己又在宁波长大,上海话可能不太利索,只用普通话对骂:“你才是个烂婊、子!生的儿子全是没屁、眼的杂种!”
谢正衍无缘无故挨飞刀,当即眉头紧锁,见廖淑英雌虎似的拼命朝前扑,更用力拦住她。
廖淑英想是怕她听不懂上海话,改用夹生普通话啸叫:“你以为你爸爸能挣多少钱?他只是个扫地看大楼的,每个月工资仅够吃饭,房子都要跟别人合租。你天天找他要钱,是不是想把他逼去讨饭啊?对自己的亲生老子都这么狠心,简直没人性!”
谢依依面不改色回呛:“我找我爸爸要钱管你屁事!你有人性,我爸爸每天在这里帮你打工怎么不见你给他发工资?把自己的小叔子当成免费劳动力,你才没良心!”
她看来也是骂街的行家里手,掐点抓得极为精准,当着众多外人的面,气得廖淑英血压狂飙,随手抓起旁边餐桌上的醋瓶狠狠投掷。谢天德本能的护住女儿,被瓶子正中额角,虽未破皮,但整瓶酸醋泼面淋下来,形状也凄惨到十分。
谢正衍焦急,不敢放开乱挣的母亲,催促阿水公帮忙查看二叔伤势。谢天德连说没事,转身哀求谢依依:“爸爸真没钱了,要到下个月5号才发工资呢,而且一下子也拿不出8000块。”
可怜无助的模样俨然是山穷水尽的杨白劳,怎奈谢依依的心肠竟像钢铁打造,眼见年过半百的父亲告哀乞怜,仍不为所动的固守立场。
“爸爸,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下周末就要见面,那个人很有钱,我不把自己打扮高档点人家肯定瞧不上,这手机你必须给买,不然会误事的。”
在场人听了都咋舌,阿水公鲠介直言:“姑娘,你要是说你等着这笔钱看病交学费,你爸爸一时拿不出来,我们这些朋友也愿意每人几百一千的凑给你。可你为了相亲就要买8000块的手机,这未免太过分了,年轻人应该勤俭节约,朴实无华也是一种美嘛,再说你装成千金小姐去跟对方见面,这本身就带有欺骗性质,将来穿帮了,人家也会怪你的。”
一位女工也说:“你年纪还小,心思应该花在读书上,这么早急着相亲,太不务正业了。”
谢依依正大光明展示白眼珠:“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爱管闲事,先管好你们自己吧。”又非常严肃的向谢天德发话:“爸爸,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去年高考没发挥好,妈妈又不肯出钱给我复读,后来只念了个技校。那种垃圾学校毕业就等于失业,我只有趁现在年轻漂亮赶紧给自己找个好归宿。我有个朋友年纪比我小,长相也没我漂亮,但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现在人家愿意出几十万送她出国留学,整个人的命运都改变了。你希望我像她那样,还是想让我将来学这些人一把年纪了还在破餐馆里洗碗打杂?我没有多余的本钱,只有这几年的青春好利用,错过时机这辈子都完蛋了。”
当今社会物欲横流,拜金主义大行其道,导致部分人思想异化,不少年轻女孩信奉“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将钓金龟婿当成终生事业朝夕奋斗。诚然,此话确有不可否定的正确性,但被一些人堂而皇之的当成了出卖自我的理由,加之性别歧视日益抬头,舆论对女性的物化现象越来越严重,“女人三十豆腐渣”、“24岁以上就算剩女”、“女人越老越贬值”种种畸形言论随处可见,有意在女性群体中制造恐慌,致使许多豆蔻少女莫名焦虑,二十出头就急着把自己“出售变现”,谢依依正是其中范例。
谢正衍一个男人听了她的话也不禁脸红,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心想她幼时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若是生在健全富裕的家庭,物质丰足,多受正气熏陶,断不会像今天这样俗陋功利到恬不知耻的地步。
谢天德早已愕然失色,蓦的,血涌上头,脸颊看看胀成两叶猪肝,人们都知他痛心疾首,连廖淑英也不说话了,恨恨的甩开谢正衍,扭身往后厨走去。谢正衍心疼二叔,想帮忙又见堂妹泼辣刁蛮油盐不进,估计一张嘴就能把他嚼烂了,怕自己越帮越乱,便仍旧踌躇观望。
僵持几分钟,谢天德再次百般无奈恳求:“你今天先回去吧,给我点时间想办法。”
谢依依大约发现父亲真是身无分文,今天绝计榨不出油水来,总算不情不愿妥协:“好吧,那我后天再来,到时你要再不给钱,我就到你单位去找你们老板,让他预支工资给你。”
无耻之尤惹人瞠目,阿水公喘气都哆嗦了,训斥:“这孩子太不像话了,你爸爸一个月工资满打满算还不到4000块,你提前支走了,是要叫他往后两三个月去喝西北风?”
谢依依瞪眡:“他可以到这里来吃饭啊,这么大家饭馆还腾不出一个人的口粮?而且我爸爸每晚来这边打工,本来就该给他发薪水。”
方才那位女工试图驳斥她,接嘴:“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里本来有个叫桂嫂的女工,被你爸爸请回家照顾你奶奶,她在这边的活儿没人干,就由你爸爸顶班,两边冲抵了,所以老板才不发他薪水。”
这句话本身糟点满满,谢依依轻而易举还击:“奶奶只生了我爸爸一个儿子吗?这里的老板也是她亲生的吧,还是长子呢!按理他应该比弟弟多尽点孝道,怎么能把赡养老人的责任全推给我爸爸,自己躲清闲不说还投机取巧把他弄到自家店里当长工,做人这么JP都够电视了!”
廖淑英在后厨听见了,重新奔出来怒骂,手里还操着一支锅铲,照谢依依脑门上乱挥。众人又乱哄哄格挡,谢天德慌得几乎流泪,拉着女儿的胳膊往店外拖,大声哭丧:“你先回去,下周爸爸预支工资给你买手机,求求你别闹了!”
十分钟后纠纷总算平息,店员们各就各位,顾念谢天德还在场,暂且把议论按在肚子里。谢正衍默默帮二叔洗虾洗菜,见他焉头焉脑,便不敢拿话去烦他。等到十点过店里忙得差不多了,谢天德跟廖淑英打了招呼先走,谢正衍追出去问候,听他无精打采安抚:“没事,二叔会处理好的,你快回去劝劝你妈,叫她心放宽点,别跟小辈计较。”
谢正衍知道二叔为人忠厚,不愿麻烦别人,心想这时在他耳边絮叨只会给他添乱,不如让他静一静,等明后两天再私下去找他,于是目送他骑车远去,再折回店里取出锁在柜台里的山竹,拿到储藏室去孝敬正在算账的母亲。
打他现身廖淑英就没搭理过,这会儿见他踧踖不安的立在一旁,先横脸抢白:“侬还不走,留在这里做撒?”
谢正衍红脸支吾:“姆妈,上次是吾伐对,侬不要气,吾以后再也不敢乱发火了。”
廖淑英冷笑一声:“小浮尸,吾猜侬上次也是热昏了,敢跟侬老妈狠三狠四,学撒不好学你死鬼老子宁来疯。”
谢正衍耗子畏猫似的俯身蹲到桌边,两手抓住桌沿,只露半边脸讲话。
“姆妈,吾真的错了,侬饶吾一回好伐好?吾保证再也不敢了。”
廖淑英闷声数钱,任他半蹲半跪的吊了好一会儿,弄得他腿僵手麻额头滚汗,险些哭出来,方才慢悠悠开金口发赦令。
“起来伐起来伐,吾不想理侬个缺西,免得侬以后又记恨。”
谢正衍千恩万谢起身,小心翼翼问:“姆妈,爸爸今天辣阿里的?”
廖淑英翻飞的手指顿时停住,像掐贼一样把钞票紧紧一捏,眉眼恶气漫涌。
“哼,又跟姘头到跳舞厅里去鬼混啦,下作瘪三,吾巴不得伊快点死!”
这句诅咒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本不足以展示她的万恨千愁,丈夫得寸进尺的出轨已把她逼成一滩浓浓的汽油,随便一点火星就会赤焰连天。
谢正衍惹不起,洞洞属属躲避危险,把装山竹的塑料袋轻轻推到她跟前,请她品尝。廖淑英正好口渴了,出去洗了洗手回来拿出一个剥开,鲜亮的果壳下果肉竟已褐黄稀烂。她放到一边,换了一个,剥开一看又是坏的,眉头便被无形的力量打上结,飞快的接连再剥开十来个查看,赫然全坏,那剩下的大约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谢正衍望着满桌烂果,面色如土,急忙伸手翻动袋子里的果实,廖淑英冷不防猛拍桌面,吓得他失惊脱手。
“侬买的撒东西,哪能没一个好的!”
“吾、吾在正规水果店买的呀。”
“正规店就没骗子啦?人家看侬个十三点,故意把烂水果卖给侬,侬也是戆度,伐晓得剥几个看看,随随便便被人骗了!”
她追问这些山竹的价钱,得知价值上百块,更是火冒三丈,指手画脚训斥谢正衍无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注定没出息,只能做“小八腊子”(没地位的小人物)供人使唤。
谢正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夜来黑眼定心想了想,愤懑得睡不着觉。想当时买山竹时那水果店老板忘记收钱,自己还好心提醒,谁知他居然昧起良心把烂果子拿来蒙骗顾客,真叫一个恩将仇报。
咒骂这起坏人,不免又顺势联想到堂妹谢依依,觉得似她那般寡恩薄情的子女也是匪夷所思,这世间人色林林种种,为什么坏蛋都叫他摊上了?俗话说“窃盗劫来强盗打,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自己为人老实本分,未敢作恶造孽,怎么老天爷偏要用这些人来污他的眼乱他的心?是不是嫌他不够惨,非逼他动了嗔恨把为数不多的福泽尽数败光才能舒心畅意?
他越思越气,爬坐起来盯着那袋烂山竹,恨不得两眼喷火把这些腐败的欺诈都烧成灰,同时又放不下临走时母亲的侮骂,她一会儿斥责他败家子糟蹋钱,一会儿谤怨他心肠狠,买些坏掉的果子来气她,说,真好心就把山竹提回去自己吃掉,是孝子百毒不侵,是逆子肠穿肚烂。
尽管谢正衍早看惯了廖淑英恶叉白赖的习性,时不时也会钻牛角尖,含冤憋气到极处就开始作践自己,当真把那些变质山竹剥来一个接一个塞进嘴,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山竹性凉,更兼品质败坏,他肠胃虚弱,哪里扛得住,不久胃疼难忍,一股寒气在胸口四处流窜,搅得五内翻滚,去厕所吐了好几次,被酸水呛个半死,断断续续折腾到天亮才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一个小天使的强大爱心鼓励,决定加更一章感谢,也顺便感谢其他小天使的支持厚爱,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48章 搭话
次日反胃的感觉仍然强烈,像怀胎三月的孕妇吃啥吐啥,不得已请假养病,可到了下午王大膘亲自来电话说瑞亨珠宝市场部的李部长要就广告提出修改意见,叫他马上跟自己走一趟。谢正衍怕误事,强打精神咬牙上路,来到金茂大厦却被告知李部长外出吃饭,叫他们先到接待室休息。
谢正衍嗓眼焦干,喝了一杯温开水解渴,该死的胃囊造反上瘾,不到五分钟又开始掀江倒海,他赶紧掐住喉咙冲进旁边的卫生间,蹲在便器前狂哕,吐到冷汗淋漓,内脏几乎翻面才勉强止住,颠颠倒倒跑出隔间,爬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漱口洗脸,同时又“意犹未尽”地来了几个干呕。
正担心被人撞见丑态,略一抬头,眼前的大镜子里已多出一个人影,他顿时毛毛腾腾,不敢正眼去瞧,准备就这样缩头缩脑地溜走。蓄力完毕后快速转身,鞋底却故意跟他作对似的骤然一滑,重心瞬间远去,无情的将他抛给万有引力,他本能地“哎哟”惊呼,倒地前一秒,立在对面的人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抓住他的胳膊,轻松扶稳。
似曾相识的暖香沁入鼻孔,谢正衍觉得灯光有些晃,头顶的电灯呆不稳当,一闪一闪好像随时要断电。片刻后,他才察觉灯泡没问题,晃动的不是光线,是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