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衍,小衍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
他肯定无法理解谢正衍此时的心情,以为他在使性子,一路哄着追过整条街,谢正衍只顾脱缰疾走,一次次把他甩在身后。容川无奈极了,渐渐不再出声,谢正衍听见他的脚步声戛然停顿,知道自己正离他越来越远,心脏难过得快要停跳,容川忽然在后方大喊:“我不认识路啊!”
谢正衍闻声止步,回过头,看那人影踽踽的立在淡薄的路灯光线里,随时会融化不见似的,胸口立刻炸开来,崩溃地飞奔回去,一头撞进他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紧容川的脖子放声大哭,真希望能被他揍一顿,容川那句话不是抱怨,是在放下自尊求和啊,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会如此温柔地给予包容,他怎么能反过来狠心伤害……
“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你别嫌弃我……”
他嚎啕着哭成泪人,容川也无视过路人的眼光,搂着他极力哄慰,恋人间难免发生不愉快的小插曲,心态好的人会当成磨合的过程,放在人格不健全的人身上就成了伤疤和凶兆,谢正衍越贪恋眼前的幸福,越惧怕变动,如今容川已成为他的信仰,万一失去今后该如何生存?
日子不可能和人一样畏缩不前,时钟在隐隐的忧患里转过一圈又一圈,十月底谢正衍的新房装好了,乔迁之喜拂尘般扫过心境,拭去一些灰尘,那几天他欢欣振奋地布置屋子,尽力实现贫贱时对家的憧憬,所有装饰品都是他亲手挑选制作的,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玻璃画框,里面装着一朵干燥的红玫瑰,那是初到西安时容川赠送的礼物,也是他人生中得到第一朵小红花。他小心翼翼带回上海,做成干花细心保存,当成爱与感恩的象征,决心珍藏一辈子。
希望若干年后还能和容川一起追忆这些美好往事,此生静好,病老死亡也甘之如饴。
然而,这最终只是个愿望。
搬家的第三天晚上,他回潘公馆取东西,手机正好没电了,一连几天没上网,忽然记起交稿日期将至,想跟郑玥商量推迟两天,就去借用容川的手机。容川正在房里画图,他工作时潜心涤虑,不管身边事,让谢正衍自便。谢正衍打完电话,忽然中了神谋魔道似的偷翻起他的聊天工具,最初只想看看他近日是否跟三更弦断有往来,打开微信,消息首页的第一条居然是peafowl——他们刚刚联系过。
Peafowl:百川,上次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那种话。明天我要去上海,能一起吃个饭吗?我想当面向你道歉。
容川:没什么,那种事就别放在心上了,明天我公司忙,不方便出来。
Peafowl:你是找借口不想见我吗?
容川:我真有事,你别多心。
Peafowl:我也真的很想见你,你在陆家嘴上班吧,滨江大道上有个滨江3号餐厅,明天中午12点半我在那里等你,不见到你我是不会走的,请尽量准时赴约。
谢正衍火冒三丈,暗骂这人太不要脸,上赶着当第三者不说,还逼迫容川见面,装得冷艳高贵却专吃强扭的瓜,心理变态!
查获这万般恼人的消息,他顾不上再看其他的,计较一番,决定先探一探容川口风,借还手机的空档问他:“明天我想去吃上次那家泰国菜,你能陪我吗?”
容川正研究设计案,随口说:“行啊,什么时候?”
“中午吧,12点半我去公司找你。”
“好,我等你的电话。”
容川答得很干脆,看来无意跟peafowl会面,谢正衍转忧怒为喜乐,当场抱住使劲亲他一下,搂着颈项不撒手,搞得容川莫名其妙的,摸着他的脑袋说:“小色鬼这会儿别发、情好吗,我今晚赶图纸,明早还见客户呢,不能陪你疯啦,过两天补上。”
谢正衍笑着拧他一下:“谁发、情啦,你才是老色鬼呢!”
骂完又亲了两口,叮嘱他早点休息,恋恋不舍地返回新家。一路上趾高气昂,拿peafowl的失败庆贺,赓续奋进,不禁兴起乘胜追击的野望。
那贱三明天要去餐厅缘木守株,我干脆亲自去会会他,当面奚落几句,报前次的一箭之仇。
他自觉主意妙极,不惜大出血,第二天早起去新天地的奢侈品店花几万块置办行头,里里外外都以名牌包裹,想用这层金身对抗peafowl的光环。
12点,他找到那家餐厅,这是黄浦江边一家会所性质的饭店,室外幽静恬适,室内装潢静雅,很有格调。门外的停车场豪车云集,前来就餐的都是着装考究的白领富人。这半年谢正衍跟随容川见过不少世面,已能自如出入高级场合,进店边走边寻,须臾找到目标。
见面时,他和peafowl一齐惊愣,peafowl的吃惊自不消说,谢正衍却是被对方的打扮摄住,其实他的衣着依然是一贯的浅淡低调,有别于平常的是,今天他在浓密的睫毛下勾勒两圈粗重的黑色眼线,人说画龙点睛,他这一画是直接改变了整个人的气质,过去是空谷幽兰清雅绝尘,此刻是婵娟此豸妍姿冶艳,从圣洁天使变成妩媚花妖,散发出难以描述的性、感诱惑。
谢正衍勃然大怒,心想他为了勾引容川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一个男人做出这副风骚淫艳的妆扮,企图以色、诱人,简直寡廉鲜耻。
闪念的一瞬Peafowl已稳重如常,眼珠向他身后一转,发现只他一人前来,淡淡问:“你怎么来了?”
他的微笑浅而浮,全是鄙薄,谢正衍正为报仇而来,岂甘示弱,大方地坐到对面,模仿他的笑意答话:“我是专程来送通知的,别等了,容川不会来的。”
Peafowl的脸顿时冷硬:“是百川让你来的?”
谢正衍顺水推舟:“是啊,他说不管怎么劝你你都不听,只好由我出面声明了,我和容川感情很好,眼里都只有对方,如果外人想硬挤进来,会令我们非常困惑,这意思相信你会懂。”
话里话外全是刺,想把敌人扎成刺猬。
在此,不得不夸一夸Peafowl的自控能力,受到如此露骨的羞辱,他仍保持仪态,不紧不慢地还击:“百川他,真没出息呀。”
“什么?”
“居然派你交涉,自己甘做缩头乌龟,他连独立解决问题的担当都没有吗?”
“哼,只要你不纠缠他,问题就都不存在。”
“我和百川的事轮不到你管。”
“我是他的恋人。”
“那是你以为,你以为的事并不都是成立的,同理,我和百川之间的事也不是你有资格否认的。”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
“我说了,你无权过问。”
谢正衍觉得peafowl纯属胡搅蛮缠,情绪急速烦躁,丢下尖刺,直接扔出铁砖。
“你纠结这些有意思?有时间不如管管自己的家事,令堂最近还常去西安幽会吗?这个季节少华山的风景也很不错呢。”
掐架时攻击对方双亲是极不可取的下流手段,谢正衍无疑是在作死,蚩蚩蠢蠢地把自己退进陷坑。不过这时他还没能看到自己未来的惨状,反倒因Peafowl的反应沾沾自喜。这人脸上的镇定如同开春河面的冰层分崩离析,明澈的眼眸里竟挤出一缕野狼般的凶光,清亮的嗓音也压扁成为低吼:“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容川告诉我的,他说上次那女人是你妈妈,跟她接吻的是她的情夫,你呢,是专程跑去捉奸的。”
谢正衍幸灾乐祸笑着,只顾报雠雪恨,忘记礼义廉耻。他也不想想当初容川告诉他内情,是因为极度信任,把他视作同心同德的伴侣,他现在这么做等于是在出卖容川的人格,让他沦为背叛朋友的小人。
Peafowl一定想不到容川会泄露自己的隐私,神情错综复杂,混乱无序得接近癫狂,但是两三秒以后,犹如燃尽的烟火归于无形,他重新笑了,是那种死心断情的笑,非常从容,美丽,诡异……
“看来我真的信错人了,早知道他喜欢撒谎,还一再相信他,不过,一想到同样的受害者并不止我一个,也就不觉得太难受了。”
谢正衍算到他会负隅顽抗,稳操胜券地叫他把花招都亮出来。
“刚才说我和百川之间的事你一无所知,其实不准确,有一件事你算亲耳见证过——在淡路岛的时候,我和百川,上过床。”
Peafowl的话是一记铁锤,把谢正衍的五官砸得错位变形,张开的嘴灌进的是凉气,送出的是惊颤。
“你胡说!”
他用力拍桌,真想撕烂那云淡风轻的笑脸。
Peafowl初战告捷,继续排兵布阵大举杀伐:“那天你都听见了吧,我和他在画室里做、爱,中途你回来了,我怕动静太大你会来查看,叫他轻点,可他控制不住,还一再的……”
“住口!你凭什么说那个人是容川!”
谢正衍汗毛倒竖,几乎将衣服顶起来,血管里好像流淌着汽油,人已在爆炸边缘。当日他的确误撞了peafowl的艳帜,可是单纯的声音怎么能当证据,况且那还是peafowl的独角戏。
Peafowl并不深入论证,冷笑:“信不信由你,你和百川睡过那么多次,应该清楚他□□的习惯,他办事时都很安静,所以以前在中抓也不会配H,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喘。”
他一语中的,谢正衍顿时像蚊子一般被按死在地上,留下一滩血印。
是呀,容川做、爱时一般不出声,这种私密的习惯外人不可能知道。
怀疑的触手已钻入他的心窍,可他仍在不懈挣扎,搜寻驳斥的依据。
“那天容川是跟我一块儿出门的,我亲眼见他往保姆家去取车,根本没时间回去找你!”
“哈哈,你还真是天真的呢。那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不在场证明,在日本的时候你成天寸步不离粘着他,他想接近我也没有机会,后来实在忍不住想出这么个法子。那天我没把车借给保姆,而是停在了不远处的停车场,早上他出门甩开你,走另一条道绕回别墅,跟我做、爱,完事后再去停车场开车与你会合,看你毫无察觉,他还觉得很刺激呢。对了,在东京见面也是他的意思,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凑巧去日本,他一定跟你说是偶然,亏你还相信他。”
“你撒谎撒谎!容川绝不会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是你含血喷人,被他拒绝就编出恶毒谎言来陷害,我一个字都不信!”
谢正衍气极发狠,主动调出机场的录音批驳他,Peafowl不慌不忙听完,仍了无遽容。
“没错,百川确实拒绝过我,我想让他给我一段安定可靠的关系,他不肯,他的想法跟四年前一样,从没变过,只想当炮、友,不愿正式交往。”
犹如魔咒,Peafowl娓娓道出骇人听闻的信息。他说早在他和容川相识不久,二人就发生过肉体关系,但是容川不承认自己是基佬,也不想跟男人谈恋爱,让他别抱多余想法。还说像容川这样的男人并不少见,由于受门第家庭限制,只敢偷偷在精神上放纵,一边放浪形骸,一边道貌岸然。他们选择狩猎对象时也很清醒,遇到条件相当的人,会明确示意只同对方发生肉体关系,以免将来出现纠葛难以撇清,而对那些身份低微的猎物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玩玩感情游戏了,反正一切尽在掌控中,随心所欲也不会出乱子。
“他那个人的确很有魅力,撩拨的手段也是一套一套的,很少有人能抗拒。可是一旦动了心,他就表现出无辜,极力强调自己并非故意勾引,让人产生错误的感情真是抱歉,还会装得无可奈何陪人一起苦恼。吊足胃口,逼得人主动就范,他再以一副妥协牺牲的姿态享受对方的肉体和感情,而且很爱把‘顺其自然’这类话挂在嘴边,当成控制玩弄的缓兵之计。说白了,就是传说中的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即便是危言耸听,能做到步步切题,也就不太可能是凭空捏造的诳语。谢正衍的大脑自动调取与容川相识的过往,重看他开过的玩笑,布过的戏阵,果真很像花花公子调情时的轻浮伎俩。
“顺其自然”也确确然是他的口头禅,他的想法从没个定准,总是因时而动,以前没掉马时一直隐瞒真实身份,拒不见面,后来被当面撞破,就轻松随和的继续接触。我没表白前,他总是有心无心加以挑逗,说真爱,求麦吻,等到表白后,也是一如既往温柔相待,让我一往情深难以自拔。总之除了交往是他主动提出的,感情上都是我主动,连□□也是我投怀送抱……假如真教Peafowl说中了,那我视若性命的恋情岂不成了飞蛾扑火的笑话?
“我说了这么多,?5 嘈拍阈睦镉Ω糜惺耍匝≡衲悖蛑痪褪强茨惚尘凹虻ィ换岣锹榉常制鹗掷匆睬崴伞2恢愣运业那榭隽私舛嗌伲娓甘歉隼细锩侵小⒀刖⑽锏拇笤保盖资俏鞅敝幸揭┐笱У男3ぃ锌圃涸菏浚劣谒盖祝闳ド挛魇∥墓偻喜椴椋吹叫杖莸氖〖陡刹浚蔷褪橇恕S姓庋母改赋け苍冢闼邓懿恍⌒穆穑俊?br /> 谢正衍嘴唇抖得好似秋风里的树叶,容川只跟他说过爸爸是公务员,妈妈是中医,却原来都身居要职,拥有如此显赫的家世,怎可能安心实意跟他修地久天长?难怪他从不承诺以后,他的将来恐怕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Peafowl攻城拔寨犹不满足,他的恨意也正浓烈,要将屠杀进行到底。
“看你的表情好像还有疑问,觉得他选择你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是吧?这点我也认真思考过,很快就有了答案。三更弦断你一定认识,他是百川的大学学长,也是百川心仪多年的梦中情人。”
他的铁锤砸进谢正衍心窝深处,再也拔不出来。此时他彻底认识到敌人的可怕,此人俨然高明的读心师完整扫描了他的内心世界,将他的弱点一览无遗,拳拳到肉招招毙命。
“三更也是个情场高手,段位比百川还高得多,只肯同他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也就让百川异常痴迷,数年如一日地追捧他,却始终求而不得。听说你在圈子里有个绰号叫‘小三更’,我想这就是百川对你感兴趣的原因吧,你的声音和三更很相似,有条件做他的替身……”
话音未落,一杯凉水泼中他的脸,谢正衍杀气腾腾地握住杯子,为了封堵吼叫,他险些咬碎所有牙齿。
Peafowl处之晏然,慷慨展示胜利者对于战败方的宽容,用纸巾轻轻擦了擦脸,笑靥如花地告辞:“请代我问候百川,他虽然欺骗过我,但我仍很感谢他曾经带给我的快乐,祝你们相处愉快。再见。”
他优雅潇洒地扬首而去,附近餐桌上的顾客看到他都如嗷嗷待哺的幼鸟抬起头,以目光追寻,艳慕的视线排列成相送的仪仗,谁也看不出他刚刚兵不血刃地杀死了一个人的灵魂。
第97章 崩溃
谢正衍走出餐厅大门时,层层叠叠的彤云正攻占天空,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冥暗,他惶恐地眨着眼睛,以为光明抛弃了自己,黑暗的意识正梦魇般一浪一浪涌来,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这时容川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到,谢正衍竟分辨不出那是否是他的声音,像在同陌生人讲话,麻木生硬地回应:“我突然很不舒服,今天不想出门了。”
他说完关机,呆怔一会儿,被一种类似求生本能的意念唤醒,调头直奔潘公馆,去找线索求证或推翻Peafowl的说辞。
路上打不到车,他就继续朝有的士出没地方奔跑,好像领了阎王爷牙牌的小鬼,赶着前去捉拿亡魂,又像一个死期将至的短命人急着查阅生死薄,看自己能否有命逃过劫难。
半小时后他闯入容川的房间,径直按开他的电脑,尝试登陆他的扣扣。他知道容川的手机解锁密码和信用卡密码,用这两个试验,后者登陆成功。他手指颤抖地移动鼠标,在好友栏里找到三更弦断,点开查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两个人的联系并不频繁,倒着翻阅,记录前两页都在谈论一些日常琐事,但到了第三页,华点出现了。
三更弦断:这两天又有哑笛粉来我微博挑事,我tm烦死这个人了,乌白凤都嗝屁了,你还留着他干嘛?快贡献点黑料出来,我真的迫不及待想弄死他了。
容川:哈哈,学长你怎么突然这么烦躁,生理期到了?
三更弦断:滚你丫的,我现在很严肃认真地跟你交涉,以前你说留着那贱人是为了对付凤婊,现在仇已经报了,他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恶心他恶心得要死,真想坑了《谎言》,再跟他同框不知又要被糊多少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