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暂时都与穆峥无关了,他被送到最近的医院进行手术,结果不甚理想。纵然当时穆峥反应迅速,避开了要害的位置,但由于距离过近,子弹的冲击力太大,射入时即便没有直接穿过骨头,依然造成了他的锁骨断裂,肩胛骨受到重创,日后即便恢复了,也会留下一定的后遗症,不能进行一些太过剧烈的运动。
手术过后,穆峥靠坐在病床上,静静听着医生宣布他的诊断结果。
一旁的小护士不停地偷觑他,想着方才手术时,那被子弹洞穿的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要不是因为失血显得脸色有些苍白,看他平静的模样,实在想不到这个男人片刻前才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待得医生说完,穆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医生顿了顿,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然而眼见穆峥面上一片淡然,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好好休息。”便走了。
小助理全程守在旁边,见医生走后,穆峥便闭上了眼,不言不语的模样,有些担心,便小心地开口:“穆哥,要喝点水吗。”
麻药的劲头渐渐过去了,伤口开始泛起一阵阵的锐痛,穆峥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小助理给他端来水,小声道,“我不累,穆哥,我喂你吧。”
他这一句纯粹不过心,只是想着对方刚做完手术一定很难受,然而穆峥睁开双眼看向他时,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那瞬间,他才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再一细看,面前这俊美的男人仍是惯常那温和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刹那的恐怖气场只是他的错觉。
穆峥右手接过水,对他笑了笑:“谢谢你了,我只是受伤,又不是残废了,这不还有只手能用么?”
小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是……太紧张了,唉,穆哥,到底是谁干的啊,太可怕了!”
穆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别担心,总会查出来的。”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小助理过去开门,瞬间被一众黑衣壮汉围住了。
“穆先生。”为首的男人率先进了病房,恭敬地唤了声。
穆峥点了点头:“走吧。”说着,起身下了地。
那男人忙上前,伸手欲扶,被穆峥阻住了。
“小张先回去,跟剧组那边说一声,我先回B市,过后再联系。”
小助理愣愣地点了点头,眼见一众黑西装男人簇拥着穆峥离开了。
拍摄地点在H市,泰安有分公司在这里,穆景曜又能定位穆峥的位置,一众保镖能这么快赶来也不奇怪。
数个男人拥着穆峥很快离开医院,车子开得又快又稳,一路疾行,不多时到达了郊外一处停机坪,直升机早已准备好,只一个多小时便将穆峥送回了B市穆景曜的别墅。
眼见医生一层层解开穆峥肩上的绷带,穆景曜脸色难看,阴沉道:“会有后遗症吗?”
医生仔细观察着伤口,扶了扶眼镜:“多少会有些,不影响日常生活。”
“我建议穆先生还是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这边毕竟器械不足,我没办法进行更好的治疗。”
穆景曜应了,差静候在一旁的特助送走了医生,便沉默地坐了下来。
穆峥闭着眼静静地靠着沙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穆景曜盯着他额角的细汗看了会儿,说道:“叫裴昭闻来?”
穆峥摇了摇头,片刻后才睁开眼,嗓音有些沙哑,目光却又沉又冷:“周家那边怎么样了?”
穆景曜冷笑了声,眼神一瞬间带上了杀气:“税务局那边已经有动静了,明天,我要让周氏的股票跌到底。”
“后面的事,还需要你……别想太多,以后,拳场那边就别去了,就算我护得住你,我也不喜欢你去那种地方,相信裴昭闻也不会愿意。”
穆峥没有开口,目光漠然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声道:“知道了。”
他的表情仍是很平静,然而熟悉的人却一眼便能够看出那其中掩藏的茫然,令穆景曜一瞬间有些难过。
他起身走到穆峥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对不起。”
穆峥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个笑:“别这副表情,舅舅,一点也不像你。”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怕。”
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面前,他终于鲜见地露出了一点脆弱的模样,微皱着眉,黑色的眼眸中渐渐透出一线黯淡。
穆景曜霎时就心疼了,他明白穆峥的意思,周镇如果要同他们鱼死网破,必然不会就此收手,后面的手段几乎可以预见,怕是要惊动老爷子了,此后会发生什么,穆景曜几乎不敢想。
还是太弱了。一瞬间,穆景曜甚至有些恨,他挣扎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带穆峥逃出老爷子的五指山。
“这段时间就不要露面了,等你伤好些,先和裴昭闻出国玩两天,”穆景曜笑了笑,“当是度蜜月吧,领个证也行,等回来,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有。”
穆峥沉默半晌,却是道:“我再想想。”
穆景曜所言的确可行,然而他不能不顾及裴昭闻的心情,况且,剧组那边还没交代,即便要离开,他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走了。
“去医院吧,剧组那边还要说清楚。”娱乐圈的套路,或许还有采访拍摄,即便他算不上红,也总还要做做样子的。
穆景曜将人送到医院,盯着穆峥做完了一整套的检查,直到他在病房里安置下来,留下四个保镖守着门才离开。
这时候,穆峥终于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大半个小时候后,等来了想见的人。
病房门被打开,保镖一手让了让,请裴昭闻进。
裴昭闻尚在微微喘气,跑得急了,额角见汗,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的人,举步踏进病房里,修长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四目久久相对,穆峥笑着道:“裴哥。”
第十八章
听得这一声唤,裴昭闻终于举步走近病床前,脸颊紧紧绷着,看着穆峥,哑声道:“怎么回事?”
穆峥握住他的手令他坐下来,不在意般靠着床头,说道:“剧组的道具被人换了,上过膛的真枪,拍摄时就伤到了。”
裴昭闻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垂着眼,动作极轻地摸了摸穆峥被固定起来的伤处:“是那个周镇?”
“唔,”穆峥随口应了声,意有所图地握着裴昭闻的手缓慢摩挲,“没事,舅舅会处理。”
裴昭闻显然不赞同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穆峥笑笑地看进眼瞳里:“你都不关心我疼不疼?”竟是带着几分撒娇示弱的模样。
裴昭闻眼神顿时凝重起来,显出些焦虑:“很疼?”
穆峥看着眼前这双褐色眼眸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疼惜,唇角便带了笑意,勾着他的手指,凑近了道:“你来了,就好了一些。要是你亲亲我,兴许就不疼了。”
被他这样不正经的逗弄,裴昭闻的耳垂不可抑制地漫上一点红,错开了眼睛:“别闹。”这样说着,却没带着几分抗拒的意思。
穆峥不说话,只看着他,不过呼吸间的工夫,裴昭闻便重又转回头,微微往前倾身,靠近了他。
穆峥只是不动,裴昭闻便垂着眼睛,侧头贴了上来,含住他的下唇轻吮了吮。穆峥发出一点含糊的笑声,启唇放了他侵入进来。
两人极尽缠绵地接了个吻,唇分时,谁也没有退开,彼此额头贴着,呼吸相闻,穆峥低声道:“想我了吗?昨天自己玩得开心?”
裴昭闻眼睫明显地一颤,显是被勾起了昨夜那段不堪回首的羞耻记忆,呼吸乱了几分,不答。
穆峥偏不放过他,轻声笑着:“说呀,想不想我。”指尖拨弄着裴昭闻通红的耳垂,穿过耳鬓处短而硬的头发。
裴昭闻不着力地握住他的手腕,任他抚摸着自己,终于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想你。和你一起才开心。”
穆峥呼吸短暂一滞,继而不可自抑地笑出了声,眼神看着裴昭闻,那目光中荡漾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裴昭闻耳朵仍是红的,却不再避开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反而覆着穆峥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侧头吻了吻手腕处的肌肤。
穆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动作,眸中几不可察地翻涌过一点危险的情绪,转瞬隐去,只盛着笑意望着裴昭闻。
正是柔情百转的时刻,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穆先生。”
“什么事?”
“有位夏先生来访。”
笑意渐渐淡了,穆峥看向房门,平平的声音道:“进。”
病房的门被打开,夏昀泽一身白大褂,快步走了进来,漠然扫了眼床边坐着的裴昭闻,目光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停顿了片刻,看着穆峥道:“怎么受的伤?”
裴昭闻才知夏昀泽原是医生,被这样漠视,倒也没什么情绪,眼中装着一个穆峥,外界人或事全不放在心上,更没有与夏昀泽来往的念头,只握了握穆峥的手,眼神带着询问看向他。
穆峥便露出个安抚的笑,没有放手,便是不用回避的意思,口中答道:“一点意外,剧组那边的事故。”
夏昀泽冷眼看着两人的动作,听不出情绪地说道:“我倒没想到,你会去拍戏。”他顿了顿,眼神终于落在裴昭闻身上,“还交了男朋友。”
穆峥闻言便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听说你在国外发展得不错。”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跻身美国那边肝脏科的权威行列,不得不说,夏昀泽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听说?听谁说?”夏昀泽走近了些,却没有落座,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穆峥,不像来探病,倒像是兴师问罪。
这是穆峥熟悉的样子,眼见夏昀泽一脸冷漠,眼神却是惯常的傲慢中透着一丝玩味,他便知道今天必定要发生些什么了。然而裴昭闻在这里,他还有所顾虑,当下玩笑道:“怎么了,哥,这么剑拔弩张的。”
夏昀泽听到这一声称呼,眼神变了变,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见穆峥忽然皱了皱眉,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裴昭闻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他身上,自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沉声道:“难受?”指尖已经按下了呼叫器的按钮。
然而医生迟迟不来,裴昭闻等不及,放开了穆峥的手:“我去叫医生。”旋即起身,快步出了门。
夏昀泽定定看了穆峥片刻,忽然勾起个洞悉般的笑,嘲道:“原来他还不知道——”
穆峥看着他,眼神沉了下来。
夏昀泽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锋,又冷又厉,带着翻涌的恶意,缓慢续道:“不知道你有病。”
穆峥不说话,目光森然,盯住了夏昀泽。这一刻,两个人终于彻底撕裂了彼此之间长久以来虚与委蛇的面具,走回了原本水火不容的立场。
“支开他有什么用?迟早会知道的,你以为,你这样的人,守得住什么。”
“那你呢?”穆峥也笑着,仍是温和的语气,出口却尽是诛心之言,“你又守住了什么?就算学成了,也还是救不了你母亲,恨吗?”
夏昀泽瞬间沉下了脸,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刻骨的寒意与仇恨。
他们曾有数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经历,彼此之间不动声色的较量早已令他们对各自的弱点了然于心,他们清楚地知道怎样才能给予对方最大的伤害。
甚至少年时的穆峥第一次表现出精神病的征兆都是拜夏昀泽所赐。
“这么迫不及待地撕破脸,怎么,周镇许了你什么好处?”
夏昀泽冷嗤了声:“好处?”他缓缓弯下腰,凑近了病床上的穆峥,极轻地开口,“让你痛苦,就是最大的好处。”
“不过一点合作罢了。时机到了,夏峥,就让我看看你这些年长进了多少吧。”
“呵,”穆峥摇了摇头,“时机?算计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功亏一篑吧,滋味如何?”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可是要让我对你死心塌地,实在是……恕难从命。”穆峥看着夏昀泽,面上是了然的笑意,“你策划了那场绑架,又救了我,当我会感恩戴德,给我一点施舍,以为我会爱上你?”
“你想我和穆景晴一样的痛苦,利用精神病来杀死我。算计人心……的确是高明。”穆峥漠然看着他,嘲道,“只可惜,你算错了人。”
他曾向裴昭闻解释过他与夏昀泽之间的纠葛,所言句句属实,只是,隐瞒了精神病的事实。这是他掩藏最深的秘密——绝对,不能展露在那人面前的秘密。
第十九章
这尚是十几年来他们第一次正面的交锋,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中。
一刹那的情绪外露之后,夏昀泽复又收敛了所有表情,沉默地听穆峥说完,他忽地冷冷笑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说道:“没错。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很好,演戏这条路,的确适合你。”他顿了顿,忽然喟叹般低声道,“无所谓了。”他转头看了眼窗外,阳光正烈,透过窗照进病房里,那明光刺得他几乎双眼生痛,然而他却没有转开目光。
谁也没有再开口,房间里一片冰冷的沉默。
穆峥面上不动声色,冷眼看着夏昀泽,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感觉,疑窦丛生。
半晌,夏昀泽终于回过头,看了眼穆峥,却再未说什么,快步走出了病房。
穆峥看着他的背影,仍是冷冽傲岸的气场,除开少了些桀骜的戾气,同十几年前几乎没什么分别,只是那身形高大沉稳,早已是个成熟男人了。
他几乎记不起几年前夏昀泽出国那时候是什么模样,所能想到的,全都是那些年里这个男人带给他的如影随形的危机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情绪。
然而少年时的阴影早已过去,如今的他,不必再惧怕任何人。
但他却不能放松警惕。若是只有他一人,千军万马也没什么可惧,可是心中有了一个人,他便生出了软肋,有了能够让人拿捏的弱点。
这是他心甘情愿,然而到底还是会因想要保护那人的念头而焦灼,审慎,如履薄冰。对于裴昭闻,他决不允许有半点差池。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大抵如此。
穆峥眼眸阴翳,思虑片刻,取出手机编辑消息,还未待发出,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是裴昭闻找了医生过来。
穆峥转过头,神色又是惯常的温润和煦,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笑了笑:“其实没什么事,你这样着急。”
裴昭闻拧着眉,眸中压抑着情绪,看向穆峥的眼神带着难言的深沉。
医生上前问了穆峥几句,开了些止痛药,便又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怎么了?”穆峥这样问道,心中却已了然。
裴昭闻走近病床前,闭了闭眼,哑声道:“我不知道,你伤的这么重。”
他先前来时只见穆峥面色如常,还有心思与他玩笑,心中虽然担忧,却并没有多少不安,直到方才他去问了医生情况,才骤然后怕起来。
那是真枪实弹,威力甚至远超寻常警察所配备,距离又那么近,但凡偏上一寸半寸,伤及心脏,那后果……裴昭闻险些出了一身冷汗,几乎不敢想下去。
穆峥握住他的手,平素那般冷静自制的人,此刻竟细微地颤抖着,掌心冰凉,尽是不自觉出的汗。
“我没事,当时就有分寸的,避开了些,”穆峥柔声道,带着安抚的意味,“那东西的确威力大,受点伤再所难免,我这不是好好的?”
裴昭闻无言地叹了口气,反握住穆峥的手,低声道:“会有后遗症。”他想起穆峥的身手,往后再不能进行剧烈的活动,那对他有多残忍?
穆峥摇了摇头:“没关系,总之不影响正常生活。”
裴昭闻微抿着唇,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不再开口。
穆峥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带着些亲昵弱势的意味道:“好了,我好不容易休假,你多看看我,多想想我啊。无关紧要的事就别管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没有下次。”
裴昭闻听他这样说,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从前只猜测穆峥不是普通家庭出身,却并未有多在意,可这一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才恍然感觉到,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