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有点东西的嘛。”桑塞尔依旧不是非常惊讶,他做了几个古怪的表情,走过去从他手里抽出了那卷纸,放在眼前查看。
“我不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因为最终发现了线索,崔奇尤的心情也好起来,甚至连把财宝分出去这种事都说得轻松了一些,“我们一起顺着这张地图去找,找到了就分你一半,免得你以后又不断找我们麻烦。”
他说完,就略显疑惑地看向了桑塞尔。
桑塞尔此时的样子不太正常,他死死地瞪着海图上的内容,浑身不断的剧烈颤抖着,大片的汗水从他的额头和鼻梁上伸出来,缓缓地沿着面部轮廓滑下。片刻后,他停止了颤抖,面无表情地将死寂般的目光投向崔奇尤。
崔奇尤疑虑地回望着他的目光,单手握住腰上佩刀的刀柄。
“......不好意思,不过你们,”桑塞尔盯着他笑起来,“回不去了。”
他迅速扔开那卷纸,拿起匕首往崔奇尤冲去。崔奇尤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刚想抽刀防御,却没想到桑塞尔脚下一个转折,又往旁边偷袭过去。
亚文本来打算就这么看着他们争斗,但桑塞尔的样子实在太令人感到震惊的了。他的瞳孔周圈一片猩红,脸上的表情阴沉而狰狞,彰显着无法言说的疯狂,挥舞刀刃的姿态就像是一个......像是一个,或者说一团,一团比恶魔更加堕落的污物,永远都不会重遇光明。
亚文冷着眼看他一刀割破除了崔奇尤外最后一名海盗的喉咙,皱紧眉头,最终还是冲出阴影,一把抓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臂。
但桑塞尔连头都没有回,反手就往亚文的身上砍去。
一串血珠顺着刀尖从亚文的胸膛和肩膀划过,喷洒到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溅射到了地上。
☆、Chapter 026
Chapter 026
肩膀处一阵剧痛传来的同时,亚文就反应迅速地抽出了佩刀,他紧皱着眉,转身挥刀就往桑塞尔身上砍去。他不清楚这是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认为自己应该立刻阻止桑塞尔的下一个举动——任何举动。
桑塞尔同样慢不了多少,他转头看见了抓住自己的是亚文,但却依旧无动于衷,晃动着的眼神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冷冽,那些怪异的、诙谐的笑意已经从他的脸上尽数消失,仿佛亚文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更过分一点说,就像亚文是他寻觅多年的生死仇敌,他在下一刻就会提起手里的刀,拼尽全力去摧毁这个敌人的生命。
亚文弯腰躲过他急速划来的一剑,借势往旁边扫了一眼。
崔奇尤正连滚带爬地往洞穴甬道里慌乱逃去,连之前被桑塞尔丢弃在地上的那张图纸都没胆子去拿,仓皇的背影就像是正在被最狂暴的猛兽追击,除了逃命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亚文甚至没有开口叫桑塞尔的名字,他灵魂深处的感觉告知了自己,桑塞尔一定不会因为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而停下攻击,浪费口舌去做些毫无意义的矫情呵斥,只会让自己显得脑子有病。桑塞尔的格斗能力很强,即使他已经消耗了一些力气去对付那几个海盗,但亚文依旧需要尽量节省体力来防备他从不停歇的攻势。
他看起来根本不存在理智。
亚文一边尽量躲避着他横扫过来的腿脚,一边观察着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那卷纸上的内容,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看看——如果在这张搏斗的最后,他还能活下来的话。
在一个半侧着身躲避的动作之后,亚文闷哼了一声,低头看去,桑塞尔手里的那把匕首正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大腿,钻心般的疼痛顿时排山倒海地冲进了全身上下的感知力,亚文只感到自己的眉毛不停地抽搐起来,连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地扭曲了。在疼痛和薄怒的驱使下,他已经懒得再计较什么其他多余又聒噪的事情,一刀就捅上了桑塞尔的手臂。
桑塞尔腰身一弯,被迫抽出了匕首。他们一同被撞倒在地,桑塞尔发狂似的低下头,咬住亚文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一只愤怒的野兽,连瞳孔深处的光晕都顷刻燃烧起来。
亚文狠狠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起了腿,膝盖重重撞上桑塞尔的肚子。桑塞尔松开牙齿,重新抄起匕首往亚文身上砍去。
他们几乎是扭打在一起,在冰冷的石质地面上不停翻滚,手上的两把武器不停划破对方的皮肉,在每一个部位都留下深浅不一的残忍刀伤。
在又一次翻着身体把桑塞尔压在身下时,亚文重重喘息着,他看见桑塞尔沾满了鲜血的面孔,一双失神的眼睛在微弱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毫无颜色的嘴唇抖动着,脸色就像是一面苍白的画布。
在那个瞬间,他几乎是受到了莫名蛊惑般的,无法克制地吻了下去。
他们的呼吸粗重地纠缠到了一起,彼此灼热的气息扑打在对方的脸上,眼神交对着,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个沉重的深渊,深深地吸引着那双瞳孔所贯彻的灵魂。
在交吻的时候,亚文看见桑塞尔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陡然平缓下去,像是虚脱一般,瞬间舍弃了所有的气力,被染成猩红色的匕首顺着滑到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亚文松开他发凉的嘴唇,稍微抬起头,脑海里翻搅着传来一阵眩晕,紧接着就和他一样,眼前的色彩变为一片灰暗,整个人都仿佛坠入浓厚的黑影中一般,昏厥了过去。
瘫倒在地后,亚文的思想一片混浊,浑浑噩噩的仿佛身处大海,沉沉浮浮地漂洋在海浪上,顺着海风和海流前往世界各地,做一个心思单纯的吟游诗人,或者随心所欲的流浪佣兵,不再受任何道德和法则的限制,不再被禁锢在一些牢牢规划在脑子里的路线上,唱尽一切想唱的歌,说尽一切想说的话,做尽一切想做的事——像是彰显尽了人类丑恶的海盗那般自由。
亚文转瞬惊醒过来,刚刚睁开眼睛,就差点又被疼得昏迷过去,他咬紧了牙关,勉强撑起身体,脱下自己的外套。衣物的布料黏在肩上的伤口处,撕扯下来的时候简直痛得撕心裂肺,他偏头看了看那伤口,或许是因为匕首短小并且太过锋利的原因,桑塞尔这一下没有砍得很深,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不再出血。亚文将外套撕扯成条状,选出两条,用干净的那一面简单包裹了一下。
比较严重的是大腿上那道伤口,桑塞尔几乎将整把小巧的匕首都送进了他的血肉里,亚文深吸了口气,曲起受伤的左腿,双手手指按上伤口两侧,将沉积在伤口里的淤血推挤出来,再用剩下的衣物紧紧地缠绕了上去。至于其他一些皮肉伤的伤口,他现在是没工夫去管的了。
做完这些后,亚文才放松下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往躺在一旁的桑塞尔看去。
在走进洞穴之前,亚文就从桑塞尔那里拿走了更加具有威胁性的长刀,这把长刀在刚刚那场激烈的搏斗里,彻底贯穿了桑塞尔的右臂,虽然似乎是幸运地没有穿进骨头里,但却依旧淌了一地的鲜血。他的脸色比刚刚更加苍白,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毫无血色,整个人的感觉极度安静,就像是已经前往极乐的魂魄所留下的躯壳一样,如果不是亚文还能看见他正微弱起伏着的胸膛,或许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亡。
亚文凑近过去,看了看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心里挣扎着,慢慢脱下了自己里面那层同样渗着血迹,但却比那些倒了一地的海盗们要干净得多的里衬,将他手臂上的伤口小心包扎了起来,防止他继续流失本就不多了的血液。
之后亚文又从一堆原本放在衣袋里的东西中取出怀表看了时间,他睡了有好一会儿了,再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太阳就又会从另一边升起,带来唤醒万物的晨光,崭新地降临。
“如果天亮之后,你还能活下来,”他叹息着对桑塞尔说,“我就带你回去。”
桑塞尔的神色依旧平静得异常,如果忽略掉那些沾染在皮肤上的斑驳血迹,他英挺的五官就像是教堂里那些画像上的天使一样恬静。
亚文从最近的一具海盗尸体身上扒下来一件外衣,披盖住自己光裸着的上身,背靠石壁闭上眼睛,并且由衷地希望自己不要就此一睡不醒——他可不怎么愿意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终结在一个毫无价值的洞穴里。
在几个小时后,亚文彻底醒过来,大腿和肩上的伤口已经逐渐麻木,没有开始时那么痛了,他拿起怀表看了看,正好是太阳初升的时间,于是他双手向后扶着石壁,站起身走了几步。走动的时候伤口处会传来一阵阵刺痛感,但还算是影响不到行动,他走到那个大箱子的旁边,从地上捡起了那卷图纸。
如果是其他情况来看,这就是一份普通的路线图,但在见识过桑塞尔那种近乎癫疯的状态后,亚文不认为这份海图上什么都没有。海图上绘制了一段极为复杂的路线,将两个岛屿连接起来,其中一个就是这座佩利哥瓦,另一座叫做佩利哥那,亚文猜想给这两座岛取名字的一定是同一个人,才赋予了这样一对兄弟般的名称。佩利哥那岛屿的下方写了一行小字,写的是:来自时间和财富的洋流。图纸的最下方落款着一个名字——弗洛雷斯·莫霍拉。
从这些小细节里,亚文也猜不太出来究竟哪一个才是致使桑塞尔如此反常的最大因素,但他依旧卷好了这张图纸,和自己的怀表摆放在一起,打算一并带回去。
亚文走到桑塞尔身边,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鼻息。桑塞尔的呼吸微弱且缓慢,但却还没有虚弱到濒死的状态,亚文实在佩服他这样强健的生命力和好运,只能认命地将他瘫软的身体挪到了自己的背上。
将他背起来的那一刻,亚文意料之中地感到大腿伤口处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了右脚上,冷静地舒缓着疼痛感,好一会儿后,才开始慢慢往外挪动步伐。
洞穴的甬道中一片漆黑,亚文把速度放得很慢,才能保证自己不一头撞上石壁,这样艰难地挪动着,走到洞口时,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之上了,强烈的晨光扫射过来,刺进眼里,像是灼烧一般瞬间的疼痛。
“在沉睡的时候,你也该好好祈祷一下不要让我们遇见一些循着血腥味儿找来的野兽,桑塞尔。”看了看眼前茂密的树林,亚文对身后一动不动的桑塞尔慢声说着,“因为如果我们真的遇见了无法抵抗的兽类,我一定会把你丢进它们充满腥气的嘴里。”
他说完就背着桑塞尔开始行走,准备度过这一段有生以来最危险的旅程。
无与伦比的好运。
这是在亚文安全穿过丛林,并且一眼就看见那艘海盗船后的第一个念头。他半跪在海滩上,把桑塞尔平放下来,没等到其他海盗们狂奔而来的身体到达,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Chapter 027
Chapter 027
醒来的时候,亚文正平躺在船舱里的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由一块块整齐的木条所制成的船舱顶。船舱里的温度非常温暖,他的耳边回荡着火焰燃烧在灯罩里的噼啪声,窗外的阳光摇摇晃晃地寻觅进来,铺洒在他的脸上。
“上帝赋予了你幸运,他眷顾你,不然你这条腿就得彻底废了。”
达居丽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亚文斜着眼睛看去,她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匹擦着双手,裙摆上沾满了血迹,应该才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不久,还没来得及清理自己。她见亚文看过来,就将布匹放下,断气了桌上的一杯水,慢慢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背靠床头半坐着。
“先喝点儿水吧,你肩膀上的伤虽然不是那么严重,但如果不小心拉扯到了还是疼得要命,用另一只手拿。”达居丽一边说一边讲水杯递到了他的手里,她退后几步坐到椅子上,看着亚文喝下那杯清水,“首先我必须得跟你说声抱歉,因为你们回来的时候,桑塞尔的情况要糟糕得多,所以我选择了先救他,就耽误了你的治疗。你腿上的伤口已经发炎了,即使我能保证你伤口愈合后还能好好走路,你也至少得在床上躺到我们到岸的那一天了,另外——”她郑重而真诚地看着亚文,“虽然桑塞尔不是一个好船长,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救过我的命,谢谢你能把他带回来。”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亚文微笑道,整整一天没有水源的滋润,就算现在喝了些水,他的喉咙也依旧沙哑无比,“更何况我也答应了他,要带领你们走完这段行程。”
他没有告诉达居丽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口具体是因为什么来的,从踏上岛屿后,他们就一直和谐地相处着,直到最后才彼此反目,自相残杀,而他却始终想不明白缘由——比如桑塞尔为什么会不分敌我地挥刀攻击,以及为什么他会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反击的欲望。
在他手里的刀割破桑塞尔的皮肤时,老实地说,他一点都不觉得畅快。
想到这里,他又向达居丽开口问道:“我带回来的那卷图纸和我的小东西们都上哪儿去了?”
“都给你收好了,”达居丽指了指一旁桌子下的抽屉,“等你恢复了就自己去拿吧。”
亚文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又流失了些,似乎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看来昏迷的这几段时间里,他也流了不少的血,“我睡了多久?”
“瞧瞧窗外。”达居丽说,“已经快要夕阳了,老天,你把整个本来应该精神饱满的白昼都睡过去了,不过就算你已经睡了这么久,我还是建议你晚上再多睡一会儿,保存体力,恢复伤口。否则到时候下了船,可能我们还得去给你请辆马车来送你回家。”
“桑塞尔呢?”
“他还没醒。”达居丽说起这位奇怪的海盗船长时就皱起了眉,“——一直没醒。天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扛不住了还是又在逗着我们玩儿,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从来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他手臂上的伤口不太好恢复,血液流失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保住他的命,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听她这么说,亚文稍微回想了一下桑塞尔被自己捅穿的右臂,倒不觉得愧疚——对比起他砍伤自己肩膀和大腿时毫不犹豫的神情和动作,亚文认为自己完全不需要感到愧疚——他只觉得一种不怎么好表达的怪异感从心底升起,像是一层散不开的迷雾一般,笼罩在自己的脑海里。
“说实在的,你们俩刚从树林里冒出头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人,”达居丽又开始唠叨起来,“浑身浴血,就连卡斯帕那张僵硬了几百年的脸都变了,我们把你们抬上船的时候,都以为你们身受重伤,腹部和胸膛估计都已经被捅穿了。但检查后我却发现你们身上除了这几个大伤口之外,都是些算不上什么的皮肉伤,脖子和胸口都完好无损,明显没有受到致命的攻击,这也是你们能活下来的主要原因,如果割在你肩膀和大腿上的这两刀捅在了你的肚子上,估计你连勉强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还能背着一个人行走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我都记不太清了,”亚文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连视线都几乎一片灰白,脑子也晕乎得很,能顺利地穿过那片丛林,简直就是个奇迹。”
“是的,是个奇迹。”达居丽点头道,“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桑塞尔,只是被这么轻轻捅了一刀而已,他怎么就能晕过去了?我以前可是见识过他浑身插满着箭矢还能一步步走回来的呢。”
“谁知道呢。”亚文淡淡回答了一句,回避了这个话题。他想应该能猜到原因。
桑塞尔当时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得离谱,暴躁到一种境界后,整个人都显得无比脆弱,这时候再被砍上一刀,陷入昏迷也算是正常。不过这样一个小细节,亚文是绝对不会说给达居丽听的,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的确不太愿意跟这群没什么学识,但却格外豪爽开朗的海盗翻脸。
“你好好休息吧。”达居丽站起身,“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我还得去看看桑塞尔,继续努力挽救他那条可怜的命。”
“好。”
亚文在床上静坐了片刻,看了眼紧闭的门,尽力从床上撑起身体,单脚踏在地上,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张海图,又重新坐回到床上。他抖开图纸,再次仔细地观察了图纸上的所有信息,每一个字母,每一根线条,都详细地打量了一遍。